81 ☪ (八十一)
◎——◎
扶安俞会拒绝在泊瓷的意料之中。
突然被告知让他之后接任式尘成为皇帝, 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不过,扶安俞的反应比泊瓷预料之中还要激动。
他已经完全被情绪操控,无法冷静地考虑其中的利弊了。
这件事对于扶若来说只有利, 只要他冷静下来考虑就不会拒绝。
只是现在他的情绪如此难以平稳, 让泊瓷觉得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了。
毕竟想要继续沟通需要建立在扶安俞接受她提议的前提下。
泊瓷出声呼唤了山城。
山城很快就出现在了泊瓷的面前, 他单膝跪地等着泊瓷下令。
泊瓷冷漠地说:“送安王大世子回宫。”
扶安俞想要说什么, 对上泊瓷视线的那一刻, 一种无力感让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扶安俞意识到自己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应该就觉得对他无话可说了。
山城推着扶安俞的轮椅走向观星台的门口。
扶安俞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他看到泊瓷走向了观星台。
她雪白的身影在暗色天空的衬托下,仿佛一道天光。
扶安俞被推出观星台的瞬间,关闭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抬起手臂, 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蓄满了眼眶。
这一刻, 扶安俞觉得自己置身于悬崖之上, 唯一的路就是泊瓷给他准备的桥梁,让他可以完全开始不同的生活。
他当然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 不选择泊瓷给他准备的‘桥’。
弟弟如今已经无法继承安王府了,如果他不接受她的提议,那么以后他大概连进入国都都很难了。
她可能会让新帝将他困在封地。
真的不甘心,但是扶安俞又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真的无法平静的接受,她这个提议并不是认可他的能力, 只是因为她要将式尘纳为己有而已。
“大世子,请上马车吧。”
山城说完,跟手下一起将扶安俞搀扶上了马车。
扶安俞进入马车之后,他推开了车窗, 透着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
夜空一片漆黑, 只能隐约看到一轮弯月, 如同她刚刚纤细而凛然的身影。
扶安俞觉得自己大脑在胀痛。
大约是情绪都被压抑在心里,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可是他现在却在平静地看着月亮。
扶安俞突然想到了扶若,他从前只觉得扶若总会任由感情占据大脑,行事不够慎重。
如今想来,扶若比他活得更加肆意。
他曾经自满地认为自己虽然腿部受伤了,但是脱离了她布下的局。
如果他也能如同扶若那般将感情宣泄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跟轻松一些。
可是,他注定无法任由自己靠感情行事。
他必须考虑很多事。
理智与情感在撕扯之下,他的理智已经在警告他,做出错误的选择,他无法承担代价。
扶安俞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趣,总是时刻衡量着情况。
正是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不允许他留在国都吧。
如果他成为了大皇子,可能会努力将自己的势力在国都之中扎根。
至少经过这么多年,他就算达不到跟泊氏制衡的状态,但也不会让她将式尘这么顺利地送入皇宫。
她可能已经预测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用扶若填补了他的位置。
若是泊瓷将他舍弃到底,彻底用式尘代替他。
他也不会如此的难过。
扶安俞靠在窗边,任由冷风将自己缠绕,冰冷覆盖在肌肤上,散去他所有的温度。
他觉得血液在这种冷意之中流动得都迟缓了起来。
只是心脏还在痛。
如同已经四分五裂,痛到他的大脑都浑浑噩噩。
他觉得自己快疼死了。
可是,他不会在这种疼痛之中死掉。
因为心脏还在跳动,所以他在痛感之中更加清晰地认知了自己还活着。
******
皇帝病重后,天气总是很阴郁。
今天已经是皇帝陷入昏迷的第三天。
天空乌云密布。
这也是赵丞相与同僚们被困在宫中的第三天。
前两天也是阴天,但是都没有现在这般阴沉,仿佛大雨欲来。
赵丞相看着阴郁的天空,心情也很是压抑。
泊瓷预言大雨降临,皇帝的生命也会随雨消逝。
赵丞相几乎是难以入眠,今早更是感受到一阵心悸。
在赵丞相住处伺候的太监察觉到他的面色不对,特意去请了太医。
太医们几乎都没有休息,一直都在寝殿之中,时刻观察着皇帝的情况,然后施针,备药。
太医给皇帝看诊之后,他来到赵丞相的房间,赵丞相先是询问了皇帝的情况。
太医诊断赵丞相火气攻心,给他开了方子,然后让太监去太医署取药。
有宫女来通报,国师来见皇帝了。
这是泊瓷近几天里第一次来皇宫。
赵丞相一直在等着泊瓷,如今听到泊瓷来了,心中更是急切,他猛然起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丞相晕倒的消息传到泊瓷耳中时,泊瓷刚刚准备进入皇帝的寝宫。
皇帝身边一直都是二皇子在照顾,三皇女扶凝每天下午都会来一次。
安王也来过几趟,但今天是临王,也就是三皇女的生父到国都的日子。
由于皇帝昏迷,所以泊瓷下令让安王与扶凝去迎接临王。
泊瓷让皇上房间的太医都去了赵丞相那里,然后让侍卫打开门进入了皇帝的寝宫。
她刚刚进入皇帝的房间,皇帝突然醒了。
扶曲的脸颊凹陷更加明显,憔悴又充满病态,可是眼睛却意外的明亮。
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难免让人觉得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太医都不在,皇帝的房间里只有温公公和式尘。
温公公刚刚想要去通知留在宫内的大臣们,可是却被泊瓷拦住了。
温公公立刻跪下行礼:“国师大人,皇上醒了,奴想去通知大人们。”
泊瓷看了一眼皇帝,有些惊讶地说:“皇上醒了吗,是温公公看错了吧。”
扶曲大怒,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看到泊瓷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下一刻,式尘已经用手帕捂嘴了皇帝的嘴。
温公公顿时头皮发麻,恐惧如同虫蚁般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他将额头贴着地面都不敢动。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走向皇帝的床榻边。
“皇上,你昏迷了三日。”
泊瓷眼中透着担忧:“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挣扎起来,只是他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挣脱式尘的束缚。
泊瓷听不清他呜咽的声音,只是从他愤怒到泛起红血丝的眼中似乎就能感受到他在骂什么。
逆臣。
逆子。
“皇上,今天临王到了国都之后,大约只需一两日,玄王也会到。”
泊瓷语气温柔地说:“他们可以参加皇上的葬礼与新帝的登基仪式。”
扶曲突然不挣扎了。
他猩红地双眼中恨与愤交织着,仿佛要化为烈焰将泊瓷燃烧殆尽。
扶曲很清楚,此刻他已经无法反抗泊瓷,门口的侍卫如同跪在地上的温公公一般,因为恐惧着泊瓷而不会轻举妄动。
泊瓷对式尘招了一下手,式尘有些迟疑,但还是松开了皇帝。
皇帝嫌恶地看向式尘,咬牙说:“果然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对,都怪那个女人,粗鄙,无知,竟然让你跟山野村夫一样长大。”
“皇上,二皇子与他母亲的感情很好。”
泊瓷静静地微笑说:“惹怒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扶曲胸腹起伏的厉害,能够看出他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只是他并不想沉默,语言是他唯一的武器。
“我很早就留了遗诏,泊氏就是谋害君主的逆臣,你们泊氏总是说为国尽忠……”
“皇上,我在为国尽忠,而不是为你尽忠。”
泊瓷缓缓地露出笑容说:“您以为百姓们会在乎这龙椅上坐着谁,有着什么样的血脉,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因为很多百姓一生都无法得见这一国之君。”
泊瓷语气温柔地说:“让国家安泰地就是明君,他们需要明君,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觉得朕不是明君,放肆,你这个逆臣……”
扶曲看到式尘似乎准备对他动手,他直接指着式尘破口大骂:“你更是一个蠢货,你以为一个乱臣贼子能够让你安稳坐在皇位上吗,泊氏是扎在皇权上吸血的蛀虫。”
泊瓷轻叹:“皇上,你这么说,我会替泊氏那些窥天命而早逝的先祖们觉得难过,他们一直想尽办法让国家在天灾与人祸之中更安稳,我也是这样想的。”
式尘在泊瓷的身侧,双眼如同出鞘的利刃般充满冷意与危险的注视着皇帝。
他看起来像是只要皇帝再说一句侮辱泊瓷的话,他就会扭断对方的脖子。
扶曲咬牙切齿地说:“令人作呕。”
“皇上,你为什么不能专注于自己的职责,总是想着如何对付泊氏。”
泊瓷有些忧郁地抚唇说:“我的母亲对于泊氏来说是一个很无能的存在,所以我必须来保证泊氏的昌盛,我们之前不是合作的很愉快吗?”
“厚颜无耻!你们泊氏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明明可以阻止皇权的内乱,但是却趁着内乱加深自己家族的势力。”
扶曲真的太恨了。
这种恨意让他恨不得扑过去撕咬泊瓷的血肉。
泊瓷失望地眯起眼眸说:“皇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你们泊氏狼子野心,还自诩忠臣,活该代代家主短命,泊瓷,你也活不了多久!”
式尘刚刚上前一步,泊瓷就拦住了他,微笑说:“二皇子,可听出了皇上话中的不妥之处。”
式尘双手微微握拳,似乎在压抑着情绪,他皱眉说:“皇上想要拔除泊氏,但是内乱却想依靠泊氏来解决。”
扶曲愣了一下。
泊瓷嘲讽地看向扶曲说:“皇上,你太贪心了,连取舍都不懂,你想要毁了泊氏,就别想依靠占星术,想要占星术,就跟泊氏保持利益关系,形成平稳的制衡,我的外婆应该告诉过你,你一生无子,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扶曲看了一眼式尘,愤恨地说:“你本来不该出生的,是我让你出生的,你这个孽子如今不跪下感激我,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孽子连人伦都不懂……”
“皇上,别这么激动。”
泊瓷平静地打断扶曲的话,指向窗外说:“下雨了。”
扶曲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呲目欲裂,泊瓷微笑着拍了拍式尘的手臂说:“二皇子,记得要对皇帝心怀感激,毕竟出生在这世间还算不错吧。”
“是的,无论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还是如今遇见小姐……”
式尘目光柔和下来,弯起唇角说:“我觉得很幸福。”
泊瓷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明显,她转身走向大门。
“泊……”
皇帝刚刚张口,式尘已经表情冷漠地掐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
扶曲的头部撞在玉枕上,只觉得阵阵发晕,他脸颊憋红地说:“泊氏信神真的是最大的笑话,扶辰,你给她当走狗……”
“剑。”
式尘的声音如同落雨般透着丝丝凉意,“我是她的‘剑’,皇上,皇宫内不允许任何人携带武器,可是你却允许了国师大人的‘剑’进宫。”
扶曲想要破口大骂,他当初以为式尘只要是个人,就会懂得为自己谋划利益。
式尘手指缩紧不让扶曲发出声音。
事实上,刚刚他侮辱小姐与母亲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永远都不必说话了。
“父亲,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叫式尘,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
“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叫对过我的名字。”
82 ☪ (八十二)
◎——◎
扶曲没有想到式尘敢跟自己这样动手。
他今天虽然状态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式尘的牵制。
式尘掐着他的脖子,扶曲觉得双眼发黑,他用力的挣扎, 张嘴拼命地吸取空气的模样, 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扶曲以为式尘会这样掐死自己, 突然他觉得式尘把什么东西放入他的嘴里, 顺着喉咙就进入了他的胃部。
式尘松开了皇帝, 看着他拼命呕吐却只是吐出了一些胃液。
“什么…你给我吃了什么……”
扶曲歇斯底里大吼,只是仍然有气无力的模样。
式尘看着窗户的方向说:“雨越下越大了, 父亲。”
扶曲听到式尘叫父亲,只觉得怒火攻心,气到双眼发黑。
他抓住自己的枕头想要砸向式尘, 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手, 他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你这个畜生, 弑父,弑君,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式尘依然很平静,漆黑的双眸如夜般,只有冷漠。
“那个药是补药,不是毒药。”
式尘说:“只是不知道父亲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药性。”
扶曲刚刚想要继续骂式尘,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温…公……公, 太…医……救……”
扶曲每一个字说的都很艰难,仿佛用力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他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着。
温公公整个人跪在地上,听到皇帝的呼唤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仿佛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身体不断地在发抖。
“父亲你知道么, 这样的大雨很快就会变小, 然后停止。”
式尘垂眸看向皇帝,伸手帮他按住抽搐的身体,低叹:“国师的预言是不会出错的,看来父亲的身体挺不过这场大雨。”
扶曲愤恨地瞪大眼睛,他没有预料到式尘已经被泊瓷控制到这种地步了。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泊瓷先坏掉。
不对。
最开始就错了。
他找到式安安,觉得用那个女人的命运可以逆转一部分的命运,这想法可能是错的。
只是……
扶曲看向床边,式尘的脸孔变得更加柔和又秀美,变成了他爱过的那个女子。
他是爱她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才可以用爱情打动她,让她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他明明是注定成为九五之尊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成为皇帝还是跟式安安四海为家?
他明明可以都拥有的。
如果没有泊氏的话,他是都可以拥有的。
泊氏上一任家主死的时候,他以为泊瓷太年轻了,他可以逐渐地架空泊氏。
错了……
说不上哪里错了。
“父亲,小姐的家族一直守护着这个国家,我与母亲四处漂泊时,百姓们都夸赞你是仁慈又贤明的君主,因为国师大人选择必然是明君。”
式尘看着皇上的瞳孔在逐渐的涣散,表情依然很平静。
父亲。
他曾经在年幼时幻想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父亲在自己与母亲的身边,他与母亲不知道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只是在见到皇帝那一刻。
式尘突然理解母亲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人,他的真诚,他的笑容,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初是为了让母亲为他生下子嗣。
如今是为了让他可以成为出其不意反刺泊氏的棋子。
式尘看到皇帝的手垂落下来,他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就看到泊瓷独自站在屋檐下。
“小姐,你这样会着凉的。”
式尘眸光轻颤,担忧已经覆上了他的眉间。
泊瓷没有询问皇帝的情况,而是抬起了自己的手。
式尘这才看到泊瓷的手里有一把油纸伞,泊瓷微笑说:“我准备去洛玄宫,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式尘点头,他不会询问泊瓷为什么要去,也不会质疑他该不该去。
他只会回答她的提问。
泊瓷看到雨已经小了,刚刚的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
泊瓷打开伞,她对式尘招手,意示他来自己的伞下:“门口可以乘辇车,我们走吧。”
式尘目光柔和,伸手抓住伞柄说:“小姐,我来为你撑伞吧。”
泊瓷看向他,然后松开了伞柄,他一手拿伞,另一只手提起她的裙摆。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迈开步伐进入雨中,而式尘紧紧地跟随着她。
******
泊瓷来到洛玄宫,不用等护卫汇报,直接就可以进入宫殿内。
因为扶凝很早就下令,国师大人随时可以进入她的宫殿。
扶凝知道泊瓷来的时候,泊瓷已经在洛玄宫的正厅里喝茶了。
“姐姐!”
扶凝一脸开心地进入正厅,头上金簪的流苏不停地晃动,足以能看出她的步伐有多么的急切。
“小福,一会宫里可能会有些忙。”
扶凝眨了眨眼睛,还来不及问泊瓷这话是什么意思,门口有侍卫匆匆跑来,跪在门口大声说:“皇女殿下,前殿有御前侍卫来报,皇帝驾崩了。”
扶凝愣了一下,听到泊瓷说:“你先去吧,一会安王与临王也会过去,赵丞相还有几位大臣都还在皇帝的寝宫。”
扶凝抚着唇角问:“我那位二皇兄不去吗?”
式尘开口说:“我听国师大人的安排。”
扶凝转眸,视线落在式尘的脸上,一脸惊讶地说:“哎呀,二皇兄你竟然也在啊,我以为是哪位下仆站在姐姐的身后呢。”
式尘知道扶凝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刚刚扶凝进来时,他与她对上了视线,她故意用‘下仆’这样的形容来嘲讽他看起来很卑贱。
式尘点头说:“皇妹的眼力很好。”
扶凝皱起眉头,有种重拳出击却打空的不爽。
“小福,我来这里是想要见扶若。”
扶凝猜到泊瓷是因为扶若才来的洛玄宫,她对旁边待命的侍女招了一下手说:“姐姐,这位是我的侍女,名叫橙,让她带你去。”
“你先去皇帝的寝宫,一会我让式尘也过去。”
听到泊瓷这样说,扶凝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转身看向门外,发现雨已经停了。
“绿,准备辇车。”
扶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临王了,不知道他带来地是哪个孩子,要能让她愉快一下就好了。
扶凝清了清嗓子,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现在她必须要保持悲伤的表情才行。
侍女很快就回来了,看来辇车已经准备好了,扶凝立刻动身往宫殿门口走。
与此同时,泊瓷已经来到了关押扶若的地方。
扶若所在的地方,如果没有铁栏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简陋的房间,只是他手脚都被重铁束缚着。
附近守门都是扶凝手底下武艺出众的侍女。
扶凝以前虽然一直很想杀了扶若,但是她觉得扶若成为阶下囚的模样更有趣。
所以这几天里,扶凝偶尔会来嘲笑他,以此作为她的乐趣。
听到脚步声时,扶若以为是扶凝,他坐在木床上一动未动。
“看来大皇子的心情不错。”
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雨后萦绕在空气的凉意。
扶若的呼吸一顿,转头看到泊瓷正站在牢笼外,旁边站着式尘,仿佛一只守着主人的猛兽,沉默且充满危险。
扶若动了动唇角说:“国师大人竟然有时间来看我,皇帝已经驾崩了吗?”
“对,可是你没有办法参加葬礼。”
泊瓷语气冷淡地说:“扶若,你运气一向很好,你做的这些事,成为死囚也没人能保下你,但是新帝即将登基,所以你可以回玄王的封地。”
扶若缓缓地起身却没有走到泊瓷的面前,而是盯着式尘说:“可国师大人的狗却一副想要咬死我的模样。”
式尘神色未动,似乎听不到扶若在说什么。
泊瓷继续说:“我不会让玄王进入都城,到时候会直接派人送你到玄王与王妃的身边,我的下属会送你们回封地。”
扶若弯起眼眸说:“这个判决值得国师大人亲自来跟我说?”
“扶若,留下你比当时留下扶安俞轻松多了。”
泊瓷微微眯起眼睛说:“我也不能说自己所有选择都是对的,但是留下你至少是一个有趣的决定。”
扶若手指微微缩紧,眼睛反复打量着式尘说:“你最终选择他真是命运的指引么,还是你喜欢这张脸?”
泊瓷看向式尘,轻笑了一下:“扶安俞之前也说了我喜欢他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泊瓷抬起手,式尘立刻将脸颊靠近她的掌心。
他美丽的脸庞在她的手掌之中,仿佛属于她的工艺品,任由她随意地把玩。
泊瓷满意地眯起眼眸说:“真的很好看,不是吗?”
扶若眼眸冷下来:“既然这么满意他的脸,为什么不私藏起来,还让他成为皇帝,你不是最喜欢将喜欢的东西藏起来吗?”
泊瓷看向扶若,露出微笑说:“你倒是知道我的习惯。”
“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开始。”
扶若只觉得一种冰冷感让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习惯性地露出和煦的微笑:“我以为你是重视扶安俞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远离国都。”
泊瓷漫不经心地说:“嗯,毕竟扶曲作为帝王有些失职,所以拥有帝王星的人,不能放在他的身边。”
“什么?”
扶若惊愕地看着泊瓷,不可置信地说:“你准备让扶安俞成为帝王星,为什么?”
扶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反复地呼吸着,似乎想要缓解心间的郁气。
“因为泊氏不能跟皇族结姻的规矩,所以你想把他从帝位撤下来吗?”
扶若一边说着自己的猜测,又忍不住否决说:“不会,你怎么会为了守一个规矩就这么费心思……”
“你在说什么?”
式尘目光透着寒意,“小姐作为家主一直都恪尽职守的。”
泊瓷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式尘的脑袋说:“我们走吧。”
皇帝如今驾崩,身为继任者的式尘还是需要露面的。
现在杀了扶若,不是一个好时机,只会让大臣认为式尘忌惮扶若,甚至上位第一件事就杀掉他。
“等一下,泊少主,等一下……”
扶若伴随着铁链摩擦的声音,一脸仓皇冲到牢笼前,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仿佛濒死的人在努力地握着救命的稻草。
“我对你来说应该是有趣的吧,你刚刚也说了,我是有趣的,他更有趣吗,他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地方吗?”
泊瓷停下了步伐,冷漠地看向扶若。
扶若急切地说:“他如果不能成为皇帝,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么,他一直在民间生活,母亲也没有家族,他做了什么,只是因为拥有一张好看的脸?”
“你的问题太多了,扶若。”
泊瓷走到了他的面前,冷淡地说:“你一直都这么贪心,我讨厌不懂取舍的人,明明这世间很多人连如愿都难,你却想事事如愿。”
扶若怔怔地注视着她,低声问:“那么如果我当初不进宫,只是想留在国师府呢?”
83 ☪ (八十三)
◎——◎
“如果?”
泊瓷语气意味深长地念着这个两字, 轻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
“你跟扶安俞真的很喜欢用这个词,只是你们所说的‘如果’都是不会发生的事,扶濯, 你除了当大皇子真的没有办法留在国都了吗?”
扶濯是扶若的本名, 听到泊瓷这样喊他, 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那时候, 他进入了国师府, 皇帝没有给起他的新名字。
她称呼他为扶濯。
而他叫她泊少主。
如今,他偶尔还执拗用泊少主称呼她, 但是她再也没有叫过他的本名。
“你真的是知道怎么让人心痛,泊少主。”
扶若眼眶红了,他叹息了一声:“我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可是你很聪明, 野心勃勃。”
扶若没有想到泊瓷会这样评价他, 他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晦涩的浅光。
“我不讨厌有野心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行动。”
泊瓷漆黑的眼眸仿佛没有一丝感情,她轻声问:“你对权势的渴望真的是源于我吗?”
“你觉得是源于我的野心, 认为我对你感情只是我追求权力的借口?”
扶若轻轻捂住眼睛,感觉泪水落在他的手指上,“只有这份感情,对于我来说是真实的,为此我能付出一切。”
“你追求地是完美。”
泊瓷平静地说:“最完美的伴侣, 最完美的地位,只是很可惜,这世间不存在你追求的东西。”
扶若缓缓抬起头,他的眼中没有眼泪, 刚刚那点眼泪在他的手指上, 他轻轻摩挲一下就消失了。
“你就是完美的, 泊瓷,你是最接近神的人。”
扶若对泊瓷伸出手,哪怕她看起来近在咫尺,他无论怎么努力,拼劲全力都无法触碰到她。
他的眼神疯狂而执着,仿佛失去了理智的信徒。
若是神明不偏爱于他,他就希望神明能够坠落下来。
“我不能否认你的努力,很遗憾,你追求的虚幻并不存在。”
泊瓷这一次没有再回头,转身走出了关押着扶若的地牢。
天空已经放晴了。
泊瓷对式尘说:“你去跟扶凝汇合吧,皇帝的葬礼有丞相和亲王安排,我在国师府等你。”
“好。”
式尘弯起唇角说:“也快要到用餐的时间了,小姐确实应该回府了。”
泊瓷轻轻抬手,点着式尘的额头说:“在宫里要注意称呼,二皇子。”
式尘低笑着应声,泊瓷略显亲昵的动作让他的心中泛起一丝甜意。
他观察着泊瓷的表情,突然与泊瓷四目相对,他脸颊一烫,刚刚想要移开视线,泊瓷捏住他的耳垂说:“有什么想知道就问吧。”
式尘问:“小姐就这么放过他吗?”
泊瓷知道式尘说的是扶若,她平静地说:“我刚刚也说过,现在这个时机杀掉他,只会有损大臣们对你印象,你还没有登上皇位呢。”
式尘垂眸说:“嗯,我明白。”
他的表情是一览无遗的遗憾。
泊瓷平静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留下后患的。”
式尘脸颊更烫,他靠近泊瓷小声说:“我不是觉得他是隐患,只是他对小姐的心思让我不舒服。”
“为什么?”
泊瓷微微皱眉,“你也想要杀扶安俞和扶凝吗?”
“不,我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很不尊重小姐。”
式尘抿唇,眼中难以控制泛起杀意,“他似乎将小姐当成了他人生里的战利品。”
泊瓷笑了一下说:“二皇子,你的观察力依然那么好,哪怕是来到陌生的地方,面对地都是你不熟悉的人。”
式尘心脏一紧,转头看向泊瓷,她的微笑映入他的眼瞳。
她松开了他的耳垂说:“我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二皇子。”
式尘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希望自己能够不辜负她的期待。
******
式尘回到皇帝寝宫时,看到在庭院里的扶安俞。
扶安俞露出微笑说:“二皇子殿下。”
式尘礼貌地回应,他以为对方是出于客气,所以才会跟他打招呼时,听到扶安俞继续开口说:“我父亲以及刚刚进宫想要面圣的临王与赵丞相已经去轩和宫了,奉常徐大人也直接过去,会在那里商议皇上的葬礼。”
“感谢。”
式尘道谢之后,转身想去轩和宫,听到扶安俞说:“二皇子殿下不必客气,我刚刚也提醒了三皇女,但是对方只是怀疑地质问我,为什么我不去。”
式尘停下步伐,看向扶安俞却没有说话。
“二皇子真是一个聪明人。”
扶安俞弯起眼眸,“我在等你,我应该有资格跟殿下说一下皇位的事。”
式尘有些惊讶:“你有资格?”
扶安俞凝视着式尘,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问:“国师没有告诉你么,她之后想让你退位,我才是帝王星。”
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神色,心中都升起了一丝窃喜。
扶安俞觉得式尘也许接受不了退位这件事,而式尘没有想到泊瓷竟然对他如此上心,立刻就找到让他可以留在她身边的办法。
只是在看到式尘眼中的欣喜时,扶安俞心间的喜悦瞬间消失了。
扶安俞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没有从她那里听说这件事吧?”
“嗯,这是小姐的决定,她不用特意告诉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安俞皱起眉头:“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是用这种方式让她注意到你的么,讨好般地奉献着一切。”
式尘从见到扶安俞起,这位大世子总是温润如皎月般,总是温温和和的模样。
急切与焦躁此刻在扶安俞的脸上分外的明显。
“你没有任何价值,你一无所有的话,她还愿意让你在身边,你凭什么会这么认为,因为长着一副好看的脸吗?”
“我一直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相信着小姐并且听她的安排。”
式尘平静的模样让扶安俞心间泛着刺痛的灼热。
扶安俞觉得式尘已经完全是胜者才有的从容姿态。
“好,你听她的安排让位给我,你考虑过我成为她的君主之后,是她需要跪拜的人,而你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能为小姐做什么,所以小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式尘的眼眸有冷意一闪而过,“大世子这番话,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期待小姐以后跪拜你吗?”
扶安俞愣住了,他刚刚想要开口否认,式尘已经抬手阻止他说话。
“这些都是小姐考虑过的问题,确实我成为皇帝,我不会让小姐行跪拜礼,你若成为皇帝,想要看到小姐跪拜你……”
扶安俞厉声打断式尘的话:“你不要胡说!”
“小姐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她也不需要问我的想法,因为我一直以来,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在她的身边。”
式尘注视着扶安俞问:“你们……我是说你和那位大皇子,除了小姐身边的位置还有其他的野心吧。”
扶安俞紧紧抓住轮椅,扶若很明显想要皇位,而他其实就是不想连累家人而已。
式尘看着扶安俞有些苍白的脸颊,眯了一下眼眸说:“大世子,你当年一定要离开国师府吗,你可以留下的吧,毕竟被‘失手’射伤了。”
扶安俞咬牙说:“不,这件事没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在青州时,你找到主子询问婚约的事。”
式尘突然转变话题,扶安俞心乱如麻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当时我在附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扶安俞皱眉,他知道当时式尘在附近,毕竟泊瓷咳嗽起来的时候,式尘带着弦隐就冲进来了。
“‘老家主很早就补偿过我了’,你这么说之后,小姐说老家主让她跪祠堂保证安王府的平安,而你立刻道歉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扶安俞没有想到式尘的记忆力这么好,连这样被随意提起的事都记得。
式尘问:“老家主答应给你的补偿是什么?”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跟现在没有关系。”
式尘动了动唇角,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我的猜想,你当时应该可以留在国师府,可是你选择了离开,因为你觉得留在她的身边,一旦你被认为是泊氏的人,你的家人会受到牵连。”
扶安俞手指微微缩紧:“二皇子……”
“你否认也没有关系,现在你来找我说这件事,在考虑什么?”
式尘冷漠地注视着扶安俞的眼睛说:“你在担忧自己不接位,我的心思都在小姐的身上,会将这个国家弄得逐渐衰败。”
扶安俞目光复杂,他与式尘接触的很少,没有想到对方却将自己的心思都说了出来。
式尘的观察力以及思考方式让扶安俞很敬佩。
他不否认式尘拥有成为帝王的资质,想来泊瓷也不会随意地选择一个人代替帝王星成为一国之主。
“不会的,我不会将小姐殚精竭虑保护的国家弄得一团糟,只是,我一旦失去了小姐身边的位置。”
式尘唇角勾起,他用压抑的声音说:“我可能没有办法什么都听话。”
扶安俞低叹,难掩苦涩地说:“比如自己的婚事,你想娶的是泊国师。”
一片沉默。
扶安俞疑惑地看向式尘,发现他用手捂住脸,但是能够看到他脸颊一片通红。
扶安俞诧异地开口:“你……”
“我没敢有这样的想法,当然,肯定心里还是会有期待的,这样的野心让小姐知道,小姐不知道会怎么想,但是……小姐说她不讨厌有野心的人。”
泊瓷不讨厌有野心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扶若才能成为大皇子,她还允许秦月心进入泊氏为自己谋一个不同的未来。
式尘情绪难以平息,他转开脸说:“大世子请不要用言语来蛊惑人心。”
扶安俞沉默下来,没有想到刚刚还从容不迫的式尘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变得慌乱不已。
扶安俞双眸暗淡地说:“看来你是真的舍得皇位。”
式尘看向失魂落魄地扶安俞,非常冷静地说:“没有什么舍不得,皇帝是守护这个国家的人,最重要地是职责,小姐也是如此,她也尽职尽责守护着国家,所以身体才会频频生病,而这个国家,有很多人守着。”
式尘背脊笔直,目光明亮而坚定,没有一丝迷茫:“没有我,也会有人守护这个国家,事实上,我没有进宫之前,百姓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改变。”
扶安俞惊讶地动了动唇角。
式尘神色缓和,透着些许温柔说:“这个皇帝非我不可吗,我想不是的,因为小姐已经找到可以替代我成为皇帝的人。”
他的语气沉稳,想起她的脸庞,他的神色已经彻底地温柔起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非要做的事情,只是守护她而已。
如同信徒找到自己唯一的光,愿意永远侍奉的神明一般。
式尘说:“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人生就那么长,只要小姐不舍弃我,我愿意死在她的身边。”
84 ☪ (八十四)
◎——◎
扶安俞哑然, 眼前用平静声音诉说心中所想的式尘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冷意。
式尘漆黑的眼中只有提到泊瓷时才会有显而易见的情绪,注视着其他事物的时候,总是透着一丝乏味。
他只对泊瓷有兴趣。
如同守着珍宝的猛兽, 只要不触碰他的珍宝, 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会视而不见。
扶安俞觉得这样的式尘很危险, 甚至超出了扶若对泊瓷的执着。
式尘观察着扶安俞的脸色, 冷淡地说:“大世子的决定还是去跟小姐说吧。”
扶安俞垂眸, 唇角的笑意透着淡淡的苦涩:“二皇子,你这种没有一丝迷茫与犹豫的态度真是让我羡慕, 因为已经坚信自己可以成为她身边特别的存在了吗?”
式尘眯起眼眸,扶安俞这话细听,其实带着一股嘲讽。
“大世子, 如果你不觉得我是特别的, 为什么要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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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单独找我谈话。”
式尘明亮的眼眸仿佛清凌凌的湖面, 映出了扶安俞无法隐藏的灰暗情绪。
扶安俞语气怅然地说:“你是她推翻整个棋局的最后一步棋,谁……也没有脱离她的掌控。”
扶安俞以为自己接受了她的安排, 可以脱离她的布局,而扶若在局中挣扎着,想要证明他不会顺从她的安排。
无论他们怎么选择,似乎对她的布局都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扶安俞这么说,式尘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式尘觉得这位大世子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小姐, 甚至都不如被关在牢里的那位大皇子。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得不到小姐的关注吗?”
式尘语气平缓却透着一丝嘲弄,“那是因为小姐一直在关注着我啊,对了,我可以给大世子一些提醒, 小姐很讨厌不懂取舍的人。”
扶安俞呼吸都停顿住了, 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野兽满足地舔舐着嘴唇, 露出了獠牙。
“你还真敢说。”
扶安俞的表情彻底冷下来,连一丝出于礼貌的微笑都消失了。
式尘深深地看了扶安俞一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扶安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式尘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下头。
******
式尘进入轩和宫时,扶凝的耐心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她对皇帝丧葬流程没有任何兴趣,最让她厌烦地是她那位亲生父亲,除了外貌比以前苍老许多,依然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看到式尘来了,扶凝一脸虚弱地看向他:”“二皇兄,你来了,我就先回洛玄宫了,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
式尘知道扶凝会突然这么称呼自己,是因为想要找个借口脱身。
毕竟之前在洛玄宫,她对他还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听到式尘这样说,扶凝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是扶若的话,大约可能会暗讽她几句。
扶凝没有想到式尘竟然回答这么爽快。
式尘看到扶凝正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他考虑一下,开口问:“还有什么事么,需要太医?”
“没什么。”
扶凝摇头,带着自己的侍女走出了赵丞相与亲王们议事的房间。
丧葬的流程已经确定下来了,只是仪式开始的时辰需要国师决定。
赵丞相看到式尘立刻就开口说:“二皇子,请问国师如今身在何处?”
式尘回答:“回府了。”
赵丞相脸色微变,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国师没来露面就算了,竟然直接回府了。
安王注意到赵丞相的脸色,也知道对方肯定心中有不快,赵丞相是皇帝的心腹之一,如今皇帝突然驾崩,他悲痛至极,而且皇帝就如同国师预言的一样,生命结束在大雨停止的时刻。
安王立刻开口安抚赵丞相的情绪:“丞相,国师做出准确预测与决定都要去观星台,所以可能知道皇帝驾崩才立刻返回国师府。”
安王的话让赵丞相的脸色稍有缓和,临王也在旁边缓和气氛,他看向式尘说:“我与亲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情况下,真是让人感叹不已,本是来参加册封太子的仪式,没有想到却变成了参加兄长的葬礼,说起来太子的册封仪式改成新帝的登基仪式,这些也需要跟国师请示日期。”
式尘是第一次见到临王,这位王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商人。
式尘想起了泊瓷回府前说在国师府等他,他心间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柔软,看向安王等人说:“我去一趟国师府吧。”
赵丞相想要说什么,但是式尘完全没有给他机会,直接走出了他们议事的房间。
式尘对于去国师府的路很熟悉,而且进入国师府也不用等着通报,因为泊瓷派了弦隐在门口迎接他。
看到弦隐对自己挥手,式尘回以微笑。
弦隐走到式尘的身边,他笑眯眯地说:“主子本来是派别人来迎接你的,但是我觉得你看到我会更安心,对不对,皇子殿下。”
“你一向很细心。”
听到式尘这样说,弦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主子刚刚用餐之后就去了观星台,我领你过去。”
“好。”
式尘应声,跟在弦隐身后,看到弦隐非常亲切地对鞠躬的仆人们打招呼。
弦隐可以叫出每一个仆人的名字,能看出他在国师府生活得如鱼得水,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一样自在。
这一点让式尘很羡慕,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像弦隐一样,也能将国师府当做自己的家。
弦隐将式尘带到观星台的入口,守门的护卫对两个人行礼之后,弦隐开口说:“这位是家主等待的二皇子殿下,请开门吧。”
护卫们看了一眼式尘,然后推开了观星台入口的大门。
弦隐对式尘微笑说:“这里是观星台的入口,没有主子的允许,我们不能随便进入,殿下请进。”
式尘对弦隐点了一下头,他独自走了进去,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式尘也没有回头。
因为他看到泊瓷的身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她。
泊瓷站在观星台之上,转身看向他。
她在上,他在下。
泊瓷微笑说:“想上来看看吗?”
式尘轻轻摇头,然后对泊瓷行礼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小姐。”
泊瓷问:“式尘,你在那里能看到星辰吗?”
式尘仰头看向天空,天色尚未完全变暗,她站在高处,身上笼罩着夕阳的残光,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我看不到。”
式尘听到了脚步声,泊瓷从观星台上走了下来,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站在了他的对面,微笑问:“不想看看上面的风景么,有很多人都想登上我的观星台,看一看入目的会是什么景象。”
式尘露出微笑说:“我不想,我登上去有什么用呢,小姐在上面可以观天命,我注定跟小姐看不到相同的风景,不如在下面守着小姐,这样小姐下来就等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泊瓷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眸:“你的身边啊。”
“我……我并不是那么傲慢的意思,我……”
泊瓷笑着打断式尘说:“傲慢一些也不错,式尘,在举办完先帝的丧葬之后,你就要登基成为新帝了,而且……”
泊瓷声音一顿,看到式尘紧张地更明显了,她加深笑意说:“我也很期待在你的身边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式尘脸颊微红,只怕继续说下去,自己又会被他的小姐逗的面红耳赤。
他连忙转移话题,说明来意:“丞相与王爷们已经把丧葬的流程都确定好了,需要小姐来确认仪式开始的时辰。”
泊瓷微微颔首说:“我知道,之后我会给他们答复,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用餐?”
式尘轻声说:“嗯,但是小姐不用担心我,一会我回宫后就可以让侍从安排。”
“别麻烦了,在这里吃吧,赵丞相会处理宫里的事,那位老爷子身为皇帝的心腹,肯定想好好送自己的君主一程。”
泊瓷知道安王与临王也在,皇帝的丧葬事宜都不用式尘过问。
“等丧葬结束了,就可以准备你的登基仪式,在这之前,玄王快到国都了,让他直接将扶若接回领地,登基仪式就不让玄王出席了。”
虽然没有要扶若的命,但是不让玄王出席登基仪式,也代表了新帝压制玄王的态度。
“我明白了,我都听小姐的。”
式尘微笑说:“我在这里用餐之后再回宫。”
泊瓷对式尘伸出手,式尘虽然不知道泊瓷想要做什么,但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里心。
一瞬间,式尘觉得自己像回应主人握手要求的小狗。
泊瓷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她眼中笑意更明显,握住式尘的手说:“明天早上再回去也没事。”
式尘瞪大眼睛,他看起来有些慌,脸颊与耳根都一下子就红了,他垂头抗议:“小姐,你又这样戏弄我,现在肯定不行啊,除非让安王大世子直接登基。”
“我知道扶安俞去找你了。”
泊瓷松开了式尘的手,“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接受我的提议,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很高兴,小姐愿意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式尘抿了抿唇角,绯红蔓延至脸颊说:“那时候我就可以住在小姐的府邸了。”
泊瓷靠近式尘说:“帝位不要了?”
式尘神色郑重地说:“在其位,尽其责,如果我成为皇帝却没有办法完成小姐的安排,那么我只能退位了。”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式尘的脸颊。
式尘知道她在拿自己反应取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哪里好笑。
他此刻真的是觉得脸颊都要烧起来了,心间也滚烫烫的。
只是泊氏与皇族有规定,如果他不考虑后果,可能会给小姐造成不好的影响。
式尘抓住自己尚存的理智,努力地冷静下来说:“我还是需要先成为皇帝的,还有我能做的事,然后才能让大世子接位。”
泊瓷弯起唇角说:“嗯,确实,不过你不能留宿,我觉得有点可惜呢。”
“小姐……”
式尘看到泊瓷笑容透着促狭,他轻轻捂住脸说:“我会想偷偷跑出来的。”
泊瓷眨了眨眼睛说:“我的君主深夜来见臣,不知道为了何事呢?”
式尘真的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戏弄自己,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热化了。
式尘扭开头说:“小姐,你再这样戏弄我,我可能连一刻的皇位都坐不住了。”
泊瓷笑起来说:“现在就先吃饱饭,然后好好休息吧,式尘。”
式尘将她的手护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好,听小姐的。”
只要小姐呼唤他的名字。
他什么都听小姐的。
85 ☪ (八十五)
◎——◎
玄王到国都时, 皇帝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他被卫兵拦在城外,等待接犯错的长子回封地。
玄王对自己的长子曾经很宠爱, 毕竟扶濯曾是他唯一的孩子。
当时长子决定留在国都, 自愿成为先帝的养子, 玄王是反对的, 国都情势复杂, 他在这里没有任何势力,他怕儿子陨命在这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 扶若在国都建立起了势力,可是依然无法与泊氏对抗。
玄王站在城门外,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都没有资格进入国都了, 他接回儿子, 就等于接受被拘禁在领地。
可是玄王仍然觉得, 儿子能在这场皇权之争中活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押送扶若去城门见玄王的是式尘还有御前侍卫。
式尘只负责将扶若送上宫门口的马车,那马车是泊瓷准备的, 车夫还有周围的侍卫都是泊瓷武艺高超的暗卫。
扶若戴着手铐与脚镣走到宫门口时,看到了扶安俞的身影。
扶安俞看向式尘说:“二皇子殿下,我可以跟玄王世子道别吗?”
扶安俞连一个侍从都没有带,他本身腿脚不便,虽然曾经也习武, 但是很明显无法在这个情况做出任何事。
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就为了表示,他没有别的目的,就想跟扶若告别。
式尘对最前方的护卫摆了一下手,护卫们让出了一条路, 让扶安俞可以靠近扶若。
只是两个人没有办法单独交谈。
扶安俞对扶若露出微笑说:“你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因为还在国丧期间, 扶若一袭白衣, 俊逸的脸庞上带着笑容,一如既往透着和煦。
“除了行动被限制了,其他方面,凝妹还是很照顾我的。”
扶若与扶凝这些年暗地里总是针锋相对,他以为扶凝会趁机折磨他一番。
只是除了一些嘲弄的话,扶凝这些日子都鲜少露面,后来扶若才知道扶凝得到了泊瓷的允许,可以随时去国师府。
扶若眯起眼眸说:“如愿以偿,总是能去掉人的戾气。”
扶凝只要能去泊瓷身边,根本就不愿意过多的关注扶若的情况,反正他也不可能逃出去。
“今日一别大约很难相见了。”
扶安俞语气温柔地说:“阿濯,一路顺风。”
扶若听到扶安俞用原名称呼他,他垂眸,然后轻笑说:“俞哥,我曾经很嫉妒你。”
扶安俞惊讶地看向扶若,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射伤了你,让你失去了成为大皇子的资格,让人觉得你是一个‘废棋’,可当我了解她之后,我觉得她应该是想把你藏起来。”
扶若弯起唇角说:“你知道么,她喜欢将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扶安俞呼吸一顿,他下意识地看向式尘,苦笑说:“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式尘察觉到了扶安俞的视线,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因为他曾经听泊瓷亲口说过,她喜欢将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式尘也知道扶若比扶安俞更加地了解泊瓷。
“你察觉不到很正常,因为你距离她太远了,不过……”
扶若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式尘的脸,“她对容貌的喜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扶安俞弯起眼眸说:“二皇子殿下除了这引人注目的容貌,在国师的面前应该别有一番姿态吧。”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扶若目光平静地看向式尘面无表情的脸,语气颇为感慨地说:“二皇子殿下长得比国都第一男花魁还美,听说那个男花魁勾了不少人的魂,有男有女,不少人都因为他连家都散了。”
扶若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侍卫们脸色都变了,毕竟式尘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而扶若如今可以说是阶下囚,言语间却拿式尘与男伎在比较。
“一个男花魁都能勾住人,而玄王世子这么多年却连国师大人的视线都没得到。”
式尘丝毫不在意扶若故意贬低他。
式尘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市井之中听到过很多难听的话。
这要是寻常百姓,可能会扯着衣领直接大骂对方是狐媚子,各种难听的话都会骂出来。
扶若这种暗讽都不算什么,式尘反而特别真诚地说:“玄王世子,你都不如一个伎子,连心悦之人都勾不住,但如果你觉得是长相的原因,你只能重新投胎了。”
扶若没有想到式尘不止沉得住气,还能反讽回来。
扶安俞觉得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毕竟还在宫门口,周围还有皇宫侍卫。
扶若现在只是大世子,而式尘马上就要成为新帝了。
扶安俞语气柔和地转移话题说:“阿濯,我能为你送别,也是二殿下的仁慈。”
扶若笑了笑,他只是遗憾没有早些察觉到式尘的存在。
若是早一点察觉到,他一定会想办法在式尘的脸上划上几刀。
“不必送了,俞哥。”
扶若察觉到扶安俞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他抬起手,铁链作响,神色从容而平静地说:“我们所选的路是不同的,也无路可退,但所幸的是,这确实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我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末路。”
扶安俞愣了一下,扶若已经迈开步伐继续向前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让扶安俞想起了那一年,他离开国师府,扶若来送他的场景。
扶若站在国师府的门口目送他离去,如今是他在皇宫的门口注视着扶若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感觉有风拂过,似乎比以往的冷意更加明显了。
三日后就是式尘的登基仪式,而泊瓷明天邀请了扶安睿去国师府。
想来是要询问弟弟去边关的事,但实际上,这件事已经由不得弟弟的意愿了。
式尘成为皇帝的第一个早朝,应该就会宣布让他的弟弟去边关。
他如果不同意泊瓷的提议,那么就会返回封地,大约跟扶若差不多,以后都没有什么机会来国都了。
扶安俞低叹,这是人生的常态,哪怕是自己的选择,也不一定会有如愿的结果。
事到如今,随着式尘登基,权势的争夺已经平息,他也不用担心安王府的情况了。
弟弟也会为了自己的选择而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现在只需要考虑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所选的路到最后是什么。
******
泊瓷站在城墙上,看着玄王站在马车前等待着扶若。
她没有想到玄王在这样的情况还是愿意接受扶若。
山城出现在泊瓷的身边,单膝跪地说:“主子,玄王大世子到了。”
泊瓷转头,看到扶若正好登上了城墙的阶梯,他的步伐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她走了过来。
扶若站在泊瓷的身边,他的脚镣已经被取下来了,但手铐并没有。
“玄王在等你。”
听到泊瓷这样说,扶若笑了一下,拿出了泊瓷给他的信说:“这留在我的手里,总归是不好的。”
泊瓷接过信函,目光冷淡地看着他说:“你觉得自己登上城墙,而没有选择从城门走去找你的父亲,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你邀请我,我肯定是会来的。”
扶若目光平静地看向玄王府的旗帜,“其实我没有想到他会接受我,想来他对我做了什么也不是一无所知。”
扶若呼了一口气,如同放下什么重担一般,他转头注视着泊瓷的侧脸。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与她相处过了。
“我一直都想跟你看一样的风景。”
扶若琥珀色的眼眸透着细碎的浅光,“我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泊少主,你身边只有我能给你添这么多麻烦吧,如果你早将那位二皇子接回来,他肯定会被我划花脸。”
泊瓷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扶若比起失去帝位,更执着于伤害式尘的脸。
扶若笑了一下说:“怎么了,我不觉得在你的庇佑之下,我能阻拦他成为新帝,毕竟你为了他把所有阻碍都解决了。”
这里所有的阻碍,扶若没有明说,但是他很清楚皇帝离世的如此突然,肯定都在泊瓷的控制之中。
扶若垂眸问:“如果我当时不想进宫,只是单纯地想要在你的身边……”
“这不会是你的选择,扶濯。”
扶若睫毛微颤,随即大声笑起来说:“不过能让你这样亲自出面解决我,我这些年没有白努力。”
“许多大臣,以赵丞相为首都认为你才是皇帝选择的储君。”
泊瓷伸出手,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瓷瓶,“扶若,你的党羽们依然对你怀抱着希望,我只能掐断他们的希望。”
扶若点了点头说:“我若是没有选择来见你,而是跟我的父亲回去,那么就是死于意外?”
泊瓷目光晦暗地问:“你想回去吗?”
扶若的视线落在泊瓷掌心的白瓷瓶上,他微笑说:“不想,但是我依然决定要反抗你,泊少主。”
扶若挥开了泊瓷的手,瓷瓶掉落在地,山城立刻护住泊瓷,戒备地看向扶若。
扶若已经攀爬上了城墙,他转身看向泊瓷说:“泊少主,我就是这样的人,希望我是最让你厌烦的人。”
“濯儿,你做什么呢!!”
城墙下传来玄王惊慌的大喊声,他注意到爬上城墙的儿子。
扶若只是叹息着,他等不到冬季的来临。
冬季。
雪。
泊少主。
最终他的神明都没有留在他的佛阁。
他再也无法到达冬天。
扶若转身与泊瓷对视着,然后跳下了城墙。
山城立刻开口说:“主子,我派人下去确认大皇子的情况。”
泊瓷抬手阻止山城,她听着玄王悲切的哭喊声说:“派人去宫里通知二皇子,玄王大世子以死明志,允许玄王进宫参加新帝的登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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