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温汐挂了电话, 一股脑地下了地库,驱车前往临海南路的那片无名海域。
不知怎得,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一定在那儿。
夜色下的大地愈渐僻静, 柏油路面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黑色阿斯顿, 平静的海平面似潜藏暗涌, 波动的海浪亦被撕裂般的蝉鸣一一覆盖。
一条海洋生物陡然越出水面, 在月影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又“噗通”一声重重砸回海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里。
温汐按捺着剧烈的心跳,一遍又一遍地逡巡整条海岸线,却遍寻不到一抹寂寥身影时, 终于崩溃地失声呐喊:“江声——”
“江声——”
“嗯。”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微弱气音,像绝境里飘来的一块浮木:“我在。”
“……”温汐惊愕定在原地, 所有动作倏一下滞住, 连下意识的回头都没有,像抓住浮木的人,终于得以稍作喘息, 却又分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背脊僵直,整个人都透着说不出的僵硬,被慌乱带离的思绪,却忽而回到正轨。
身后悄然覆上一道宽大的怀抱,带着轻柔地安抚意味,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满怀, 他的下巴靠在她肩上, 低磁声音近的似能通过脉搏来传播:“我在。”
温汐背对着他, 神情紧绷地望着浩瀚大海,杂乱思绪终于融汇成一句:“你诈我?”
虽然一早就想过, 他约摸早就知道自己就是X,虽然那天喝酒断了片,她也知道,那晚应当是暴露良多。
然而大家心知肚明和真正戳破,就又是全然不尽相同的两回事了。
可他一出事,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一消失,她就立刻猜到他在这儿,本质上,就无异于是在用行动主动告知:她就是他找了整整两年的X。
“没有。”江声愈发小心地将她圈得更紧:“我真的很难受。”
温汐拧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落进了个多么粗陋的陷阱:“你不可能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三年前代笔风波闹得那么大,他都能临危不乱地让她按捺别动,乔念知身故他虽然伤心,却也从未见得会是个轻生的人。
而如今的危机显然不及当年,他也早已过了突缝变故时最容易冲动的时刻,又哪里至于什么都还没有做,就突然想不开了?
“嗯。”江声也没否认,可轻缓落在耳边的声音却仍旧难掩低落:“所以,我是在难受,你又好几天不理我。”
“……”
紧绷的信念忽然从根源处坍塌,想挣开的动作亦油然顿住。
她听得出他声音里浓重的倦意,也切实收到过不曾间断的关心,她知道他又没有睡好,而现在他又说,这样难受、是因为她不理他。
她沉默许久,不知该如何作答,可倏而转换的心态,却让她意识到了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你……先放开。”
“你又要走了吗?”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一直都给她留有挣脱的机会,只是说话间,却不免多了层委屈滋味:“又要不理我了?”
“……”
“别走行吗?”他好似一个将要被遗弃的孩子,连挽留都透着小心翼翼,语气更是尽显脆弱:“你不理我,我真的很难受。”
“……”
她无可避免的被牵动心肠,强撑了好几天的坚硬壁垒,也由此轰然倒塌。
她可以推开他,却又无法推开他。
月影婆娑点缀海面,反射出柔和的粼粼金光,晃晃荡荡,像此刻的心,不知归处,却难得恬然。
温汐就这样感受着他轻缓地呼吸,不知被抱了多久,久到她都以为他已经陷入沉睡,耳边才又悠然响起一句:“那张应援图,画的就是这里吧?”
“……”
他事后回想过,高中曾和她相处的那两个月,记忆中最贴合的场景,应当就是带着她来海边写生的那天。
他起早抵达,在这儿补了会儿觉,似乎就是用与画面相近的情态醒的神,而他肩上的痣,或许也是在那天露了踪迹。
一切浑然天成,唯独背景里的大海,被换成了花海。
会画出那样染满情欲的画面,虽然起因是粉丝们的“诉求”,却也不乏有她的本心填充。
温汐烧红着脸,深知已然无可否认,好在背对着他,一切似乎也并没有那样难以启齿:“……嗯。”
江声低笑了声,空荡的心被这一声少女的羞怯倏然填补:“我妈知道那是你画的么?”
“……不知道。”温汐脸红更甚。
“嗯。”他的笑意也愈渐深沉:“但我觉得,她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很开心。”
“……”
温汐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或许不对。
乔念知走前的那段时间,前后有过好几次的试探,结合她临走前说的话,想来,大概也是猜到了的。
而她当时的反应,应该……的确是开心的吧。
她恍着神,听他又问:“你有几个生日?”
“……两个。”
“为什么?”
她没有再回避:“因为是剖腹产,被选在了和姐姐同一天出生,但真正的预产期,是2月14。”
江声尤记得那年在画室,温韶华强加于她的“梦想”,继而又问:“学画画,也是因为姐姐?”
“嗯。”
“荔枝肉也是?”
“嗯。”
“CTF团赛之后,你去哪儿了?”
“……”她低眸,像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还需要思考一下才能想起:“被……关了几天。”
“关在哪儿?”
“姐姐的房间。”
“……”
江声深吸了口气,难得有些沉默,好半晌才又接着问:“演唱会之前,家里出了什么事?”
“……”温汐默了一会儿,一时竟还有些恍惚。
虽然是亲身经历,她却并没有多么旺盛的表达欲,也还是第一次试着去要阐述这些事情,才恍然察觉,即便是再杂乱沉痛的事,到最后总结时,也只剩下寥寥几句:“哥哥和嫂子车祸去世,嫂子娘家人勒索闹事,我妈让我留在家里,接管公司和季嘉述。”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究竟可以扩写出怎样曲折的事实,恐怕不是任何外人可以想象的。
江声却记得那时电话里的她,整个人的状态游离地犹如一潭死水,更甚至是一口枯井,却连想要沉沦都不能够,还要拖着那样一副身躯,去应对事后更加混乱的一切。
他什么都不知道,没能陪在她身边,没给过她一点点慰藉,却还无知地期待着那时的她,能去看他的演唱会……
而一个人,又究竟得经过多少试炼,才会在回忆极端痛苦时,表现得如此平静?
平静的就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磋磨,好像这些本就是她该去承受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那般。
“对不起……”他将她转过来,再难抑制地揉进怀里。
低沉声线带着难以言明的轻颤,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太迟钝了,太晚找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
温汐有点懵懵然。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他却怎么好像,比她还要难过。
她不自觉伸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我不走了,你别难过。”
……
旷无的天地间,朦胧的月影下,两道身影紧紧依偎。
海浪拍打礁石,激荡起汹涌浪潮,好似彼此的心跳,碰撞出的剧烈反响。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晦涩的画面,才被一道突兀的铃声打破。
直到铃声将要挂断,温汐才后知后觉地回身,红着脸拉开一点距离,偏头提醒:“……接电话。”
江声不得已松了一点力道,无比后悔事先没有关静音,刚有些不耐烦地摸出手机,那头就传来一道炸裂的声音:“哥!你戏演完了没?公关稿到底还能不能发了?再拖下去就要火烧眉毛了知道吗!!”
“……”江声神情一滞,不自然地看了温汐一眼。
这样近的距离,她当然什么都听到了,当即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对着话筒说:“发!”
话音落下,许越泽也愣了一下:“哈……哈……我故意拖了这么久才打,还是打扰到你们了吗哈哈哈……”
温汐没再继续听,拉开距离转身要走。
江声找补似的,立刻对着手机说了句:“听她的。”然后挂断电话,赶忙追上把人拉住:“别生气嘛。”
温汐挣了一下,没挣开,听见他又说:“不是说不走的嘛?”
“……”
“我还是挺难受的,还没太缓过来呢,再抱一会儿?”
温汐冷着脸往外走着,由衷地觉得他和许越泽两个人,可以考虑一起去影视圈发展了:“不抱!”
“啧。”江声死乞白赖跟在她身边:“那去哪儿啊?”
“回去睡觉!”温汐板着脸说。
“……”江声愣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明知故问道:“心疼我?”
温汐没听到似的,飞快钻回车里,见他要上副驾,才终于出声阻止:“回你自己的车去!”
“可我睡眠不足,现在还有点恍惚。”江声指了指自己的脸,从善如流地立着柔弱人设:“晚上开车很容易出事故。”
“……”温汐噎了一下:“那你车怎么办?”
“那是许越泽的车。”江声趁空扣上安全带:“回头让他自己来开。”
“?”
……
开车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等电梯的时候温汐刷了下手机,粗略看了下网上的风向,见已经开始好转后就没再管了。
出了电梯就勒令他立刻回去睡觉,明天早上也不许再给自己送早餐了。
说完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拉了回去,以一种极近的距离,耍赖似的说:“我要是睡不着怎么办?”
“……”
走廊灯光明晃晃的亮着,那张极具蛊惑的脸倦态十足的抵至眼前,温汐下意识偏开脸,好半晌才找回一缕神思:“不是我……理你就能睡着了么?”
说完才惊觉什么似的,倏然又红了脸。
“嗯。”江声笑了一下,染着倦意的声音却透着苦涩:“但你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现在潜意识里你还是不理我的,估计还是睡不太好。”
温汐眨了眨眼:“那……怎么办?”
他忽地又凑近了些,耸拉着眼尾,看着更脆弱了:“是不是还挺不放心的?”
温汐:“……”
“那……要不要监督我一下?”
“……!”温汐倏地睁大眼睛,有些咂舌地问:“你……你睡觉我怎么监督?!”
江声笑起来,盯着这副生动的情态看了好半晌,才终于说:“想什么呢?”
“……”
“打电话监督,行吗?”
温汐愣了一会儿,想起曾经有一回,他们也有过彻夜通话的经历,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哦。”
……
推门进屋时,客厅里的灯已经熄灯,季嘉述早已自行收拾完去睡觉了。
温汐洗漱完后出来,看着次卧漆黑的门缝,又着眼于忽然亮起来的手机,才在某种微妙的反差之下想到:连季嘉述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某人是不是有点过于不能自理了?
她回到房间,有些郁闷地划过接听,听筒里随之传来一阵窸窣,和一道极度倦懒的低音:“温汐。”
像是一种无端的蛊惑,只是声音,就足以勾惹一片绯红:“……啊、啊?”
“没事。”江声闭着眼低笑:“就想喊一喊。”
“……”
温汐听得对面的呼吸愈渐舒缓,想着他应该睡了,刚放下手机,就又听到一声急切地喃喃:“温汐同学。”
像皱着眉头,有些不安。
她怔了下,出声回应:“……怎么了?”
“嗯?”他的声音有些闷,又说:“没事,想喊。”
“……”
没过一会儿,又是一声:“温汐。”
“……”原本睡眠就严重不住,现在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这样再二再三,她也不免有了些愠火:“江声!”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像是半梦半醒间,听见声音才清醒了些:“啊?”
“你睡不睡!”
“……睡。”他无奈地笑了下,继而哄道:“抱歉啊,太多天没听见你的声音了,我还以为不会有回应呢。”
“……”温汐愣住,这才意识到那是他梦中的呓语,在梦里,他都在为自己不理他,而不得心安。
“真睡了。”他说。
“……嗯。”
“晚安。”
“……晚安。”
她失神对着手机发了许久的呆,看着通常时长在一秒一秒的累计,突然就有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不知道这样的话,他能不能睡得好一些-
翌日清晨。
温汐按时醒来,又听了会儿电话里依然深沉的呼吸,才轻手轻脚地挂了电话,看到的最终时长是07:27:33。
心里想着,至少这一晚,他终于睡了一个整觉。
她收拾完,按部就班地到了公司,没过多久,Vince就凑过来在她身边低声惊呼:“出事了!Xaiver——”
“?”
Vince把手机怼到她面前,指着上头的照片说:“你和江声被拍到了!!!”
“……”
昨天刚有舆论危机,会有狗仔蹲点并不奇怪。
而她昨天确实和他……
温汐心口一跳,第一时间接过手机。
只见搜索栏里#江声与一女子激情相拥#的词条下,贴着数张昨夜海域里的暧昧照片,悉数可见高大劲痩的男人,怀里正紧紧拥着一个人。
但因为海域宽阔,没有合适的隐匿处,拍摄距离位置较远,又有夜色掩盖,画质并不怎么清晰,拍到的也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和依稀间的拥抱动作。
能认出背影的主人是江声,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她盯着自己仅仅露出的一双手,还是没忍住问:“你……从哪儿看出这是我的?”
Vince一脸“你看你,这就没把我当自己人了不是?”的表情:“他一天到晚的让我跑腿,给你带这带那的,除了你还能是谁啊?”
温汐:“……”有道理。
Vince 说着,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啊?澄清还是承认?”
“……”
温汐没答,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见时间还早,又怕打扰他睡觉。于是大半天都在不停地放下拿起,看到的却都是网上愈发高涨的议论。
【惊了,实锤啊这!是要和影后官宣了??】
【你是瞎了吗,这人一看就不是向某好吧!要说是x我还能勉强信点!】
【之前传他不敬业是有道理的,这不还偷摸谈恋爱呢,歌迷真是惨遭打脸啊!不过有一说一,这女主角谁啊?还真挺有本事的,终于让拍到实锤了啊!!!】
【可不怎么的,这哥每回传绯闻都坚决否认,坐等看这回他还能怎么说!】
【用不着黑装路人替我们糖浆操心,白纸黑字的声明看不懂吗?我们甜甜又不是爱豆,实力创作歌手谈恋爱多正常!】
她越看越急,不知道昨天才出的舆论危机,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就这么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会不会更加严重,可是没有他的授意,她又不好擅自处理。
直到下午,才终于以收到一条新消息告终,内容却是轻飘飘的一句:【晚上捎我一起回家?】-
:【?】
JS:【我没车。】-
:【。】
……
江声一觉睡到中午,才被许越泽的电话吵醒,劈头盖脸被说了一通之后,也被问到了一个问题:是要澄清还是承认。
他一时也有些犯难。
澄清自然是不可能澄清的,但要是承认吧,又好像还差个名分?
于是下午忙完……下午还没忙完,他就赶在她要出发去晚托班前,马不停蹄回了园区。
倒也没想着就这么仓促表白,确认关系,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应该正式且隆重一些,但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总得当面安抚一下,并表明自己的态度才对。
谁知刚进地库,就被提前在工作室蹲点的几十家媒体给堵了个正着!
温汐出电梯时,看情形应当已经是僵持好一会儿了。
她很快钻进车里,把车开到离他较近的区域,而后降下半面车窗,示意他想办法上车,却冷不丁听见记者们严词犀利重复着的话语:“江声!请你解释一下这次的绯闻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声!请问照片里的人是你的女朋友吗?”
“江声!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江声沉默半晌,才终于突破半数重围,原本是想找个空档脱身的,可偏过头时,见她恰好降下车窗,竟又鬼使神差地顿了脚步,唇角亦不自觉地扬起,轻缓勾带出一抹意味深长地蛊人笑容。
而后不知是在回答记者的问题,还是在征询某人的意见,冷不丁凑近话筒说:“那……就得问她愿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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