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方歇,飞霜殿院中的金桂愈发亮灿馥郁。
蓝颜看得有些出神,忽而听见院中传来女子的争吵声,片刻后,碧鸢端着一碗汤羹进来了:“殿下等急了吧?”
蓝颜忙双手接过,这口冰糖酸梅饮她惦记多日了。
蓝颜瞧碧鸢绯红的面色,明显是才动过气,也顾不得喝汤了,问她怎么了。
碧鸢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一问就福下身子,红着眼眶说:“公主,苏婉香三日后就要入东宫了。”
蓝颜愕然,懵了一下才问:“不是说下月初三吗?”
“奴婢也不知道。”碧鸢愤愤的说,“厨房里忙得不行,我问他们是要给姓苏的准备满汉全席吗?管事的婆子反倒跟我嬉皮笑脸,背了一大堆拗口的菜名。”
所以她要的这碗酸梅饮才来的这样迟。
整个上京都知道,苏婉香是太子楚肖心尖上的人,如今终于以侧妃之尊嫁入东宫,阖宫上下岂敢怠慢?
定好的日子瞬息骤变,怕是楚肖心系苏家姑娘夜不能寐,连下个月都等不及了。
蓝颜捏着汤匙,酸梅汁入喉,舌根深处传来微微的苦涩。
屋外阳光正暖,金灿灿的桂花树随风摇曳,分外灼眼。
碧鸢过去将窗户关上,看不见桂花了:“还未入夏,公主莫要贪凉了,仔细身子。”
蓝颜嫁到北黎的几天后就害了水土不服之症,再加上饮食差异,吃不好睡不好,身子一直病恹恹的。
后经太医院的国手调理了两个月,这才日渐好转。
两个月,楚肖只过问了一次,便无了。
她嫁给楚肖半年,楚肖踏入飞霜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宫中向来不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人,眼见蓝颜不得太子殿下喜欢,再加上她是异国公主,远嫁过来无依无靠,便开始不拿她当回事。渐渐地,越发肆无忌惮,连厨房的嫂子姑子都敢轻忽慢待。
所谓太子妃之位,形同虚设。
蓝颜看见碧鸢心疼的眼神,绽起一抹宽慰的笑来:“我没事,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三宫六院很正常。”
碧鸢咬唇下定决心,伏在蓝颜膝边说:“公主,您还有圣上和皇后,有西昭撑腰。”
蓝颜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失笑道:“撑什么腰呀?让我爹爹派使臣到北黎来,上表皇帝陛下不许贵国储君三妻四妾吗?”
碧鸢哑口无言。
蓝颜:“本就是来和亲的,只要西昭好,阿爹阿娘好,我的使命和责任就完成了。”
碧鸢眼眶一红:“可是殿下您对太子情根深种啊!”
蓝颜心口微颤,可能是酸梅饮的冰糖放少了,回味格外的酸苦,惹得她鼻子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若她真的只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来,无心无爱,反而乐的清醒洒脱。
偏偏她是真的喜欢楚肖,尚在闺阁之中就喜欢了。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新婚之夜,楚肖伶仃大醉,根本没碰她。
东宫太子妃,时至今日还是清白之身。
起先的蓝颜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是相貌丑陋、还是身份低贱?
直到那日楚肖寿诞,文武百官入东宫称贺太子千岁。
女眷入后殿,觐见太子妃。
那是蓝颜第一次见到苏婉香,安国公的千金,温婉柔静,我见犹怜。
后来宴席散去,她撞见楚肖和苏婉香在湖边说话。
蓝颜原以为楚肖性情天生冷漠,不来飞霜殿也是他心系朝政,勤勉克己。
原来,他的眼底也会含情脉脉,他也是会笑的。
苏婉香的母亲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更是先皇后的闺中密友。
所以尚在儿时,苏婉香就经常出入凤仪宫。
她跟楚肖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难怪楚肖那晚会大醉,因为他喜欢的女子不是她,该跟他行合卺之礼永结同心的女子也不是她。
这太子妃之位该是苏婉香的。
他们门户相当又两情相悦,东宫内更是到处种植着金桂,因为苏婉香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出生的,乳名“秋香”。
哪想到两国和亲,苏婉香不得不给西昭公主腾地方。
蓝颜成为太子妃,而苏婉婉待自闺中,望着失之交臂的太子哥哥,日夜以泪洗面。
他们俩情投意合,蓝颜反倒成了拆散他们的恶人。
——
碧鸢问她要不要传晚膳,蓝颜心不在焉的点头,很快有宫婢进来为她更衣。
碧鸢知道自家公主喜欢亮堂,多添了几盏烛台。
柔和的烛光在她昳丽的面容上晕开暖色,让本就惊艳的她如天仙坠凡尘。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三千丝浓密而飘逸,似柔软的丝绸;那双眼眸更是乌黑明亮,深邃柔美,明艳娇俏。
尽管宫婢们不是第一次见太子妃殿下了,却还是被惊艳的挪不开眼。
不愧是西昭国第一美人,国主的掌上明珠。
如此绝代佳人,怎么太子就不长眼?碧鸢匪夷所思的想。
她屏退宫婢,拿过梳篦为蓝颜梳头,边服侍边说:“太子今晚回东宫,公主可要抓住机会了。”
蓝颜一愣:“什么?”
碧鸢挤眉弄眼,蓝颜从一头雾水到面红耳赤。
所谓抓住机会,就是主动去找楚肖,通俗点不就叫勾/引?
蓝颜表情龟裂:“你胡说什么。”
碧鸢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些事儿却一点都不害臊:“公主,您现在不抓点紧,还要等到过几天苏婉香进门了再用功吗?”
蓝颜一时语塞。
侧妃都要进门了,她这个正妃还是完璧之身,像什么样子?
再说,楚肖那样喜爱苏婉香,日后必定成为专房之宠,她就更没机会圆房了。
可是,她贵为一国公主,这种近乎摇尾乞怜的献媚,她碍于自尊,实在做不出来。
更何况她并未学过怎样勾/引男人,她不会啊!
楚肖也有三个月未曾踏入飞霜殿了……
正窘迫之时,宫婢从外欢欢喜喜的进来,边福身边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朝咱们这儿来了。”
蓝颜措手不及,险些打翻碧鸢递来的茶碗。
碧鸢拼命给她使眼色,蓝颜心里乱糟糟的。
内侍在前提灯,钧釉香炉冒着袅袅的伽南香轻烟。
时隔三月不见,楚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文尔雅,逸气凌青云。
蓝颜率领飞霜殿众人下跪:“臣妾参见殿下。”
楚肖着一身月白色竹纹的圆领锦袍,清隽身影卓然而立,俊美的清冷面庞如千万年不染人烟的冷玉。
听到一声“起”,蓝颜在碧鸢的搀扶下抬身,落后楚肖一步走着,等楚肖坐到榻上,她才绕过去,提裙坐到对面。
飞霜殿安静下来,多余的宫婢和内侍自觉退下,只留了碧鸢在旁伺候。
蓝颜掀了掀唇,想问楚肖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又想这话显得太过生分,还是不说为好。
虽年少相识,可多年不见早就不熟悉了,作为夫妻却没有肌肤之亲,作为朋友却没有相投话题。不像苏姑娘,他们在湖畔谈心,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楚肖待她冷漠,全然没有儿时以为的温其如玉。
这不怪楚肖,他是个温润的君子,只不过是分对象的。
对一个霸占了心爱女子正妻地位的她,楚肖能强忍厌烦就已经是他的皇家风度了,又岂会温柔以待。
蓝颜斟酌片刻,寻到最为妥当的话:“殿下来的刚巧,可要一同用膳?”
楚肖的神色有些诧异,却仅是一瞬之间,随后目光冷下来:“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可能自己茫然的表情让楚肖觉得她很愚蠢,不等蓝颜追问,她就听见楚肖主动公布了答案:“苏婉香三日后入东宫。”
蓝颜颔首道:“我尚在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才听说。”
楚肖眼中轻蔑:“你们西昭女子不是向来以健强自傲,公主之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你怎就这般娇弱了?”
说她就说她,干嘛带上西昭?
蓝颜心中不忿,道:“殿下觉得我在装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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