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孤坐。
待到晨光微熹,蓝颜让碧鸢为自己梳妆。
镜中倒映出的女子让蓝颜吃了一惊,面容苍白而憔悴,眼底泛着乌青,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仙姿玉貌,反而平添一份弱柳扶风之美。
因为待会儿苏婉香要来给蓝颜下跪磕头,所以碧鸢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毕生所学,把公主打扮的明艳娇贵,光彩照人。
蓝颜走至正殿时,苏婉香早就在此等候了。
“臣妾苏氏婉香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常乐无极。”她行跪拜大礼,莺言娇语张弛有度,一举一动皆完美的无可挑剔。
蓝颜看在眼里,心想不愧是安国公大人的千金,名满上京的闺中典范。
初见时人太多,未能仔细观摩,如今再看苏婉香,只见她肤如凝脂,眉若弯月,清眸似秋水,眼波流转间楚楚动人。
人似纤纤杨柳,娇弱温婉。
蓝颜不仅想起那句“女以弱为美”,说的就是苏婉香这样的女子吧?
她一时出神,竟忘了苏婉香还跪着,忙说:“平身。”
翠云赶紧搀扶自家小姐起来。
蓝颜有几分懊恼,怕是会让苏婉香误会自己在立威,传到楚肖耳朵里更不知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记得寒酥说过,苏婉香是早产的,以至天生体弱,从小就是个药罐子。
蓝颜看她怯弱不胜的模样,唯恐她一不小心扭到腰,立即叫碧鸢赐座。
苏婉香谢恩后,端着白净的小脸儿关心道:“听闻太子妃偶感风寒,一直未得痊愈,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蓝颜知道正常情况下,她该以端庄大气的笑容说“多亏了妹妹,喜事盈门,本宫已大好”,诸如此类的话。
但这样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她素来不屑,便怀着清雅温暖的微笑实话实说道:“好了一点儿,但不多。”
苏婉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西昭公主不按常理出牌,活活把北黎的名门闺秀整蒙了。
苏婉香开口问候,蓝颜也要还以关切。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些姐妹情深的场面话,随后苏婉香呈上见面礼,是一株价值连城的百年紫参。
而蓝颜也将早早备好的礼物赐给她,一对儿白玉缠丝双扣镯,一盒桃露珍珠的面霜。
蓝颜起身道:“我还要进宫请安,就不多留侧妃了。”
苏婉香眼底闪烁一抹光,由婢女扶着朝蓝颜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苏婉香走后,蓝颜不敢耽搁,换了身衣裳就去了皇后宫中。
如今的北黎皇后赵氏是继后,膝下孕有皇九子楚瑭。
蓝颜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赵皇后从凤座上迎过来,亲自搀扶蓝颜平身,关心她几日不见消瘦了,一副慈母做派。
“小小的风寒,治了这么多些日子也不见好,太医如何说?”
蓝颜微笑着应答:“谢母后挂怀,小毛病而已,未想惊动太医院,儿臣自己熬了些姜汤,已经见好了。”
赵皇后目光柔和:“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蓝颜被赵皇后挽着手,边走边听国母的教诲。
原来皇后娘娘以为她是被苏婉香气的久病不愈,于是开导她楚肖是储君,是天下人的太子,首先是君,其次才是她蓝颜的夫。
果然不出蓝颜所料,皇后说着说着就念叨起了女子本分,身为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当有容乃大,不可善妒。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你素来乖巧,母后放心。”赵皇后热络的握着少女的手。
这位西昭最小的十六公主,姿容俏丽,气质明艳。
她出生时正逢国内叛乱,双方僵持了数月之久。
公主前脚呱呱落地,后脚前线传来捷报,大败叛军。
圣上激动欲狂,将女儿视作西昭国宝,恩宠万千。
她十二岁那年名彻各国。
西昭女子能歌善舞,十六公主更是一舞倾城。
那年东渝进犯西昭边境,两国局势紧张已有数年,东渝终于按耐不住野心要开疆扩土。
据传大军压境,千钧一发,东渝王随使臣入西昭神都,偶遇一红裙少女在骄阳下翩然起舞,一时惊为天人,不可自拔。
那之后东渝王上无心战事,到处打听,方知少女身份,当即拍案声称要迎娶公主做王妃,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传说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但并不妨碍这位十六公主的惊才绝艳。
凭一己之力化解了两国局势,免于战火纷飞,兵刃相向,因此得了个“一舞定乾坤”的英名。
不愧是国宝。
赵皇后心想,她的楚瑭也该到选妃的年纪了……
跪别皇后,蓝颜由宦官相送出宫。
行在巍峨端肃的宫墙内,沿途遇到低头走路的宫婢,全都纷纷停驻朝蓝颜欠身行礼。
当今天下裂土而分,西昭建国五百多年,在过去可是正儿八经的泱泱大国,兵强马壮,国力雄厚。
俗话说盛极必衰,西昭衰落的同时是北黎迅速的崛起。在楚氏两代帝王的率领下南征南燕,东伐东渝,成长到今时今日,已是俯瞰天下的第一强国了。
有节节败退的东渝做前车之鉴,西昭识时务者的献上公主和亲,再加上多年前北黎曾欠西昭一个人情,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不费一兵一卒的免除战乱,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回到飞霜殿,蓝颜感觉腹中饥饿,碧鸢喜出望外:“能吃是福,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一碗甜甜糯糯的八宝莲心粥来!”
蓝颜心说做粥就做粥,干嘛跟她形容口感,害她嘴馋。
碧鸢过了很久才回来,一进门就愤愤不平的说:“殿下,苏侧妃太过分了!”
蓝颜吃了一惊:“怎么了?”
“厨房的婆子都被叫去红袖馆炖汤了,苏侧妃好端端的犯了肚子疼,只能吃清淡的白灼。我说水煮菜就水煮菜,拐我飞霜殿的厨娘做什么?不过您不必动气,奴婢方才去红袖馆把咱们的人抢回来了。粥已经煮上,殿下可要多吃些,别被姓苏的坏了胃口!”碧鸢眉飞色舞,她向来牙尖嘴利,也不知是怎么把人“抢”回来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苏婉香身为侧妃,却把手伸进正妃的院子里。
她苏婉香不是师从太傅,蕙质兰心,最懂规矩了吗?
还有那些厨娘,也都乖乖跟了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吃里扒外。
“公主。”寒酥不在,碧鸢才敢这样叫蓝颜,“这例子开不得,您可不能纵容她。”
蓝颜苦笑一声,她能怎么办,以太子妃之位责罚苏婉香?
苏婉香得有一万句为自己辩驳的话,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小题大做。
到时非但自己招一身脏,还惹得楚肖厌烦。
蓝颜闷闷的道:“楚肖喜欢她,她就不算放肆。”
碧鸢为蓝颜委屈,小声劝道:“公主,您也要争一争才是。书上不是说,夫是天,然后出嫁什么的。”
夫者天也,出嫁曰归。
丈夫是女人赖以生存的天,出嫁则是找到了最终归宿。
碧鸢:“那苏侧妃不就是会装可怜扮柔弱么,哪点比得上公主。”
蓝颜缄默不语。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喜欢谁,就要主动争取,绝不扭捏。
可若对方明确拒绝她,讨厌她,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傲骨,绝不搔首弄姿的争宠献媚。
更何况楚肖那样心爱苏婉香,他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自己已经占了人家正妻的位子,害人家连进宫给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再恬不知耻的凑上去纠缠楚肖,蓝颜自己都嫌自己犯贱。
何必去讨楚肖的厌烦。
碧鸢曾苦口婆心的劝她,说孤身一人在北黎,能依靠之人唯有楚肖。若做不到琴瑟和鸣,漫漫余生又该怎么熬过。
可蓝颜更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跟楚肖当年在西昭的情谊,不过是寥寥几日,匆匆几面。哪比得上和苏婉香两小无猜,相伴十几载。
蓝颜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轻灰:“碧鸢,去拿我的秋风词来。”
碧鸢眼前一亮:“是。”
——
清幽殿。
楚肖方才换了身皓白色秋菊锦衣,立即端坐案前,提笔批阅奏折,东宫的掌事太监魏福伺候在侧。
等宫婢第三次进来添蜡,魏福忍不住劝道:“殿下,夜色已深,该歇了。”
楚肖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冷如寒玉,握紧贡品紫毫,写出一排排铁画银钩的精妙小楷。
颜筋柳骨,力透纸背。
“太子妃今日都做什么了?”楚肖垂眸疾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魏福忙不迭禀告道:“太子妃卯时进宫给皇后请安,辰时回的飞霜殿,未再外出。”
楚肖笔锋微顿,抬眼看向嗫嚅的魏福。
魏福心里一抖,哪敢劳太子催促,忙继续说:“太子妃的贴身婢女碧鸢,午时三刻去了红袖馆,大闹一场,将被苏侧妃借调的厨娘带回去了。”
楚肖捏着笔杆蘸墨:“红袖馆的厨娘不合她心意?”
魏福可不敢多嘴。
楚肖目光平逸,魏福观之情绪淡漠,接着说道:“殿下,许是苏侧妃早膳吃坏了东西,腹痛不止,差了翠云请您去看看呢!”
正好楚肖批完最后一封奏折,起身道:“去红袖馆。”
魏福在前提灯,楚肖走路从容有度,踱步如仙,腰间的佩玉柔和轻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忽然,楚肖隐约听到一阵琴声。
琴曲的韵味独到,不似他经常聆听的温婉缠绵,而是雀跃热情,澎湃似火,仿若置身繁花似锦的盛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国泰民安,载歌载舞的盛景。
楚肖明知故问:“琴声从何处而来?”
这琴曲在他当年出使西昭时听过。
魏福:“好像是飞霜殿。”
楚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改道朝飞霜殿走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