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虽然大难不死,但一场小病是免不了的。
且说有天夜里喉咙干痒,浑身酸痛不已,仿佛被马踏过一般,蓝颜开口唤碧鸢,声音都变了调。
碧鸢贴贴她的额头,顿时惊的张皇失措:“殿下,您害了热病。”
蓝颜摸摸自己,宽慰碧鸢不必大惊小怪,受寒导致的体热罢了,不死人。
碧鸢想去告诉太子,蓝颜手都伸出去了,到底是没有骨气拦住。
她真的很难受,脑袋又昏又沉,好像在炉火正旺的沸水里煮。
她想楚肖。
至少在这一刻,迫切的希望夫君能陪在自己身边。
碧鸢出去时,刚好跟进来的寒酥姑姑撞个对脸。
寒酥低声呵斥她“横冲直撞的成何体统”,碧鸢忙不迭把蓝颜发热的事说了。
寒酥虽然不喜欢这个异国公主,但毕竟是太子妃,她怎能不紧张。
先安抚好慌里慌张的碧鸢,然后冷静沉着的命人传太医。
碧鸢说起太子殿下,寒酥拉了她一把:“殿下在苏侧妃那里。”
碧鸢脸色一白。
尽管寒酥刻意压低了嗓音,蓝颜还是听见了。
她明明烧的头也晕眼也花,偏偏耳朵那么灵。
碧鸢斩钉截铁的说:“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就该陪着太子妃,奴婢去请!”
“碧鸢。”蓝颜扶着床起身,碧鸢赶紧过来搀扶。
“别去了。”蓝颜说,“我才没那么娇气。你也别声张,莫要闹得东宫沸沸扬扬。”
碧鸢眼眶顿时红了:“殿下。”
蓝颜反握住碧鸢的手,柔柔笑道:“我没事。把他叫过来也没用,他一不会治病,二不会讲故事哄人睡觉,不过是干坐着。”
碧鸢紧咬下唇:“可是……”
蓝颜说:“在侧妃那也好,有苏婉香伺候着,他能睡个好觉,休息的好了人才有精神,明日还要上朝不是么!”
抢在碧鸢开口前,蓝颜吩咐道:“快别围着我了,一会儿太医过来,你迎一下。”
碧鸢福身,去外殿等着。
蓝颜知道,自己找这些诸多借口不是在安慰碧鸢,而是在宽慰自己。
楚肖来了也没用,所以不来也行。
楚肖明日有早朝,得好好休息,所以真的不该来。
她是北黎未来的国母,应当通情达理,贤良淑德,有容乃大。
不可善妒。
蓝颜躺回床上,大被蒙头。
她不嫉妒,只是心疼,火烧一样的疼。
——
入了六月,暮春初夏。
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
蓝颜这场小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出三五日就恢复好了。太医说她底子好,蓝颜对此颇有些自豪之意。
碧鸢端着最后一碗药进来,边吹凉边欢喜的说:“这位路太医的医术果然高明,比之前那些自诩国手的家伙厉害多了。”
蓝颜也笑着说:“可不是么,他的药也比别人的苦!”
“公主最是吃不得苦,殊不知良药苦口四字真言。”碧鸢把药递给蓝颜,大眼睛瞪得溜圆,“公主要乖哦,一滴都不许剩。”
有碧鸢目不转睛的盯着,蓝颜想偷奸耍滑都不行。
她从小就喜吃甜的,蜜枣,果脯,软软糯糯的糖糕;葡萄,香梨,梅干,尤其是石榴。
小时候坐在回廊下,守着满园的石榴树,那一颗颗果子圆润饱满,红如玛瑙,既瑰丽好看又甘甜可口,她哼哧哼哧吃了半筐。
蓝颜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再咽下丢人的口水。
傍晚时分,蓝颜用过简单的晚膳,一笼水晶虾饺、佛手金卷、奶露酿茄子,还有清脆开胃的炝黄瓜。
膳后,蓝颜跟寒酥请教女红。
寒酥在伺候先皇后之前在尚衣监当差,生有一双妙手,是上京城最出色的绣娘。
论起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寒酥容光满面,难得殷勤,尽心教导。
蓝颜正学的起劲儿,宫婢忽然进来禀报:“太子妃,苏侧妃来了。”
碧鸢如临大敌:“她来做什么?”
蓝颜也不知道,让宫婢唤苏婉香进来。
有阵子不见,弱柳扶风的苏侧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单薄。
蓝颜赐座后,苏婉香也说明了来意。
就是单纯听闻太子妃病了,她上门探望,再送一些安神的熏香给她。
苏婉香将自己摆放的极低,蓝颜本来没兴致陪她演姐妹情深,可苏婉香娇声细语,人畜无害,实在叫人很难冷脸对她。
二人说了小半柱香的闲话,苏婉香柔声提议:“才用过晚膳,不宜久坐,臣妾陪太子妃到院中散步消食可好?”
蓝颜晚膳时想着西昭的葡萄、蜜瓜、石榴、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也好,走吧。”
她们在飞霜殿转了转,苏婉香说:“沁馨园的莲花都开了,煞是好看,臣妾想邀姐姐同去赏莲。”
碧鸢也说过沁馨园的莲花盛开,如诗如画,比那宫中御花园里的荷塘美景还要赏心悦目。
蓝颜点头,先行一步。
苏婉香好像与她并肩走,但若仔细看,她是落后半步的。
走上阁楼赏莲,美景尽揽眼底。
二人坐下美人靠,蓝颜见苏婉香有些气喘,鬓发也被薄汗打湿了,关切的问她身体受不受得住。
苏婉香清笑道:“谢太子妃挂怀,臣妾无碍。”
她看向莲花美景,又窥一眼蓝颜的神色:“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姐姐观此美景,心情可好些了,可还怪罪妹妹?”
这话听得蓝颜猝不及防:“什么?”
苏婉香垂下眼睫,怯怯的说:“臣妾那晚身子不适,太子怜惜,故彻夜相陪,绝非臣妾狐媚,扒着太子殿下不放。”
蓝颜晓得了。
自己那晚发高热,请了太医院院判去飞霜殿,整个东宫都知道,苏婉香很难装聋作哑。
这是针对那晚的事儿跟她赔罪吗?
蓝颜挺想笑的,若身为公主,她可以娇蛮任性,直言直语。可现在身为人妻,她需得端起温婉大方的姿态来:“苏侧妃言重了,本宫自打嫁到北黎来,身体就一直不争气。有你帮本宫伺候殿下,本宫该感谢你才是。”
苏婉香被翠云扶着站起,盈盈一拜:“姐姐宅心仁厚,臣妾惭愧。太子殿下昨晚还与臣妾说姐姐柔明毓德,蕙质兰心,要臣妾多跟姐姐学。”
是么,楚肖昨晚也去了红袖馆。
蓝颜没说话。
苏婉香继续说:“姐姐可知,太子殿下有胃疾。”
蓝颜微愣,见苏婉香娇叹口气:“偏偏殿下又喜吃酸食,像是山楂,梅子,杏子,爱不释手。”
“酸的?”蓝颜愕然,她记得楚肖分明喜欢食甜的,跟自己口味相投,所以才会对燕窝薏米甜汤一见钟情。
苏婉香垂着眸子,嘴角含笑:“臣妾记得那年深冬,臣妾七岁,殿下九岁,臣妾随母亲入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是臣妾第一次见到殿下。”
“殿下着一身幽紫绣龙纹的长衣,外披一件银白狐裘,迎光而立,朗然而高贵,尊艳无双。臣妾当时就呆住了,这世上竟有如此惊华绝艳的男孩。”
蓝颜收紧攥着帕子的五指。
苏婉香陷入美好的回忆:“臣妾朝他跪拜,他朝臣妾说平身,那嗓音清润,如灵泉溅玉。不怕姐姐笑话,臣妾当时羞的脸都红了,母亲跟皇后娘娘都笑话我。”
“后来,我就经常出入凤仪宫,承蒙皇后娘娘宠爱,视我为半个女儿。凤仪宫的花园里种满了绿梅,那是别处都没有的,我看着喜欢,尤其是最高的那一支。”
苏婉香唇边的笑意愈浓,目光炯炯的望着蓝颜:“太子殿下轻轻一跃就上了树,帮我折下那支绿梅。”
蓝颜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
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来耀武扬威的。
她面色素雪,谁又知道她内心的酸涩泛滥成灾,淹的她双眸又疼又涨。
“太子与苏侧妃青梅竹马,自然情根深种,这份特殊的情谊,谁也比不上的。”蓝颜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露破绽,“时辰也不早了,侧妃一向体弱,莫要因陪本宫而着了凉,太子殿下该心疼了。”
“姐姐!”苏婉香急道,“可是臣妾哪里说错了话,惹太子妃不悦了?”
“苏侧妃多心了。”蓝颜要走。
苏婉香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蓝颜的手腕:“太子妃,殿下要臣妾跟太子妃多学,太子妃若愿意教导臣妾,臣妾喜不自胜。”
碧鸢厉喝:“你放肆!”
苏婉香好像听不见似的,执意拉着蓝颜道:“臣妾愚笨,请太子妃宽宥。”
“你没犯错,我宽宥你什么?”蓝颜看向翠云,用力挣开苏婉香的钳制,“送你家小姐回红袖馆。”
“啊!!”
一声凄然的娇呼划破夜空,苏婉香身体后倾,整个人难以控制的仰倒,顺着楼梯摔滚下了阁楼!
蓝颜惊呆了。
“婉香!”
男人的嗓音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蓝颜脑袋上。
楚肖从远处大步走来,因紧张和心痛,他的步伐凌乱,面容发白,抱起苏婉香的那个瞬间,好像挽留住了世间唯一的珍宝。
苏婉香的额头血流不止,浑身颤抖,娇弱的面容惨白如纸,抓着楚肖的袖袍眼底含泪:“不,不关太子妃的事,是臣妾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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