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顺着苏婉香的下巴簌簌落地。
蓝颜心口震荡,这已经不需要不祥的预感了,因为不详二字就在眼前。
楚肖冷锐的视线如一柄刀子,直直戳在蓝颜身上。
蓝颜心凉了半截。
“殿下。”苏婉香声若蚊吟,目视着碧鸢搀扶蓝颜走下阁楼,胆怯的往楚肖怀里钻了钻。
蓝颜仿佛生吞苍蝇一般。
她朝楚肖福了福身:“殿下。”
楚肖没有看她,全部的心神都给了苏婉香,朝魏福厉喝:“还愣着干什么?去传太医!”
魏福忙不迭去了。
等苏婉香回到红袖馆的床上,路太医也提着药箱到了。
楚肖免了他的礼,催促他赶紧为苏婉香把脉疗伤。
蓝颜坐在外殿的软席上,看着屋里屋外忙前忙后的丫鬟,听着寝殿内楚肖心急如焚的话语。
她在宫宴上溺水时,楚肖可曾如此的紧张过?
她被送到未央宫歇息,楚肖可曾愁眉紧锁,坐立难安?
蓝颜闭上眼睛。
宫婢和内侍忙进忙出,她独坐一角,只有碧鸢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安抚,再无人理她。
过了一个时辰,路太医出来了。
蓝颜忙迎上去,听太医陈述,苏婉香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扭伤了脚踝,擦破了额头,受惊不小。
蓝颜险险松一口气,不等念叨一句“万幸”,男人冰冷的嗓音劈头而下:“苏婉香为何会从阁楼上摔下来?”
蓝颜一愣,看向楚肖的眼神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苏婉香在翠云的搀扶下虚弱的走出来,气若游丝:“殿下。”
楚肖撇下蓝颜不管,匆匆迎上去:“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苏婉香又惊又怕的嘤咛:“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殿下,殿下莫要怪罪太子妃。”
楚肖眸色深了深:“当真?”
苏婉香咬住下唇,好像在极力隐忍什么:“是。”
话音方落,身旁的婢女翠云顿时看不下去了,膝盖一跪,仗义执言,忠心护主:“殿下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小姐心善,只想息事宁人,又惧怕太子妃权势,只能委曲求全。”
楚肖:“婉香,此言当真?”
苏婉香双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泪水决堤,哭的更凶。
楚肖长眉微皱,缓缓扭转白玉透雕花鸟扳指:“太子妃,你有何话讲?”
被点到名字的蓝颜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楚肖:“殿下不信我?”
翠云膝行上前,以头抢地:“太子妃跋扈,推我家小姐摔下阁楼!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丝掺假,奴婢愿受五马分尸之刑,不得好死!”
碧鸢怒不可遏,跪地抢白:“这贱婢胡言乱语冤枉太子妃,殿下明察!”
翠云不甘示弱:“碧鸢姐姐说奴婢撒谎,那姐姐敢问其他婢女吗?当时在阁楼上侍候的宫婢,可不止你我二人。”
这话一落,楚肖目光扫去,殿外的一行宫婢立即下跪,如实禀告:“奴婢等人站的远,事发突然,实在没看清。但依稀听见苏侧妃说什么愿意跟太子妃学规矩,还请太子妃宽宥,然后太子妃好像很不耐烦。”
蓝颜脑子嗡的一声,藏于袖袍的手指痉挛。
她看着楚肖,楚肖也在看着她。
“前有孤亲眼所见,后有翠云发誓指证。”他说,“还有那些婢女,她们总不会是苏侧妃的人吧?”
蓝颜算是体会到了容贵妃的百口莫辩!
她想为自己说点什么,可能说什么呢?
她望着楚肖已经拍板定案的眼神,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殿下都站出来当人证,臣妾无话可说!”
她只想问何必呢?
你苏婉香嫁入东宫三个月,楚肖只有那一夜留宿在飞霜殿,剩下不是清幽殿还是红袖馆。
你已经是专房之宠了,何必还要弄这种种?
蓝颜委屈,心寒,但她不甘示弱,更不会像容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嘶声力竭的喊冤枉。
蓝颜看向头上缠着纱布的苏婉香,冷笑道:“你不惜利用自己娇弱的身子骨来陷害我,就不怕摔得破相,摔成白痴?!”
“蓝颜。”楚肖嗓音低沉。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看吧,多么轻狂傲慢的女子,果真跋扈善妒,就这样的还敢以正妻之尊教导妃嫔?
恬不知耻。
蓝颜心脏剜着疼,面上傲骨峥峥:“殿下要怎么处置我?”
楚肖如墨玉的眸子情绪难明,朝魏福说:“将太子妃带回飞霜殿,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外出半步。”
不等魏福上前,蓝颜转身就走。
苏婉香眼底划过沾有喜色的狡光,回眸望去楚肖,怯怯的叫道:“太子哥哥。”
楚肖好像没听见,白玉扳指在月光的照射下,幻着粼粼的光泽,寒凉摄人。
——
直到飞霜殿的院门关起来,蓝颜一直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
她没有哭。
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殿中,任碧鸢怎么叫她,她也不动。
这便是报应吗?
因为她拆散了楚肖和苏婉香,破坏了上苍给予的天作之合,所以活该受此屈辱。
苏婉香说初见楚肖时,惊为天人,面红心热。
她又何尝不是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呢!
六年前她十岁,他十二。
少年一袭雪色绣银龙暗纹的云袍,发若乌木随风浅荡,俊美矜贵,如谪仙降世。
她提着空篮子迎上去,笑问:“你是谁呀?”
少年闻声回眸:“路过的。”
他的嗓音清冽润泽,如灵泉溅玉。
她笑着说:“那你待会儿再路过,先帮我摘石榴好不好?诺,就那些,要最大最红的,本公主重重有赏!”
少年看一眼篮子,又看一眼满园的石榴果。
他走远几步,真的伸手去摘石榴了。
“笨蛋!你摘得那颗没熟!”
——
后来她知道了,那不是哪家士族误闯进来的公子,而是北黎至高无上的太子殿下。
两国和亲,北黎指名道姓要他们西昭最宝贵的公主。
而她随使团远赴北黎,在北黎朝堂之上,皇帝和颜悦色的问她:“朕的皇子中,适龄者众多,不知小公主心仪哪位?”
北黎皇帝不喜欢太子楚肖,他是想将西昭和亲公主指给秦王楚辰的。
只不过场面要做一做,得问一问女儿家自己的意思,就等她含羞带臊的一句“全凭皇上做主”。
结果,西昭十六公主干净利落的说:“我心属太子殿下楚肖,还望皇上成全。”
随行的使臣立即上表,声称十六公主乃西昭至宝,吾皇的掌上明珠,只能嫁给北黎最优秀的皇子。
当属楚肖一人尔!
至于什么王爷,他们不配。
西昭献出蓝颜,彰显了诚意。
北黎给予太子妃之位,回了诚意。
一锤定音,覆水难收。
苏婉香日夜以泪洗面,楚肖被迫娶了她,自然厌她弃她,恨她入骨。
蓝颜感觉天旋地转,快要站不住。
若早知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她断不会厚颜无耻的夺人所爱。
“碧鸢,我没事。”蓝颜轻轻的呢喃,“夜深了,睡吧。”
月凉如水,一夜未眠。
翌日,蓝颜只让碧鸢为自己随便挽个发髻,然后找几本书看,打发时间。
第二日如此,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之后,她连梳妆都懒得弄了,反正待在飞霜殿不见外人,何必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
她让碧鸢把头发梳一梳就好,还是碧鸢觉得太素净了,为她添了一支珠钗。
帕子上的花绣了一半,或许是实在无所事事,或许是不想半途而废,蓝颜重新捡起来,把它绣完。
这日,碧鸢捧了一个箱子出来:“公主,这些小物件要经常拿出来晒,不然会发霉的。”
蓝颜一看,原来是自己从西昭带来的东西。
里面有话本,几卷藏书,民间的工艺品,还有香囊,绢帕,等等等等……
蓝颜跟碧鸢一起忙,把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拿出来透透气,擦擦灰。
“这只香囊是长姐送给我的!”蓝颜细细抚摸香囊上的花样,“你瞧,长姐的绣工多好,咱们神都最优秀的绣娘都比不上她。”
碧鸢笑道:“公主戴的第一顶虎头帽,就是大公主做的呢!把三公主四公主羡慕坏了。”
蓝颜又瞧见好东西:“还有这个拨浪鼓,你敢相信吗,这是父皇送给我的。”
碧鸢微微出神:“公主那会儿三岁,生病了怕苦不肯吃药,圣上急的几天几夜没合眼,搜索各种好玩的哄您开心。”
蓝颜失笑:“其实我觉得这玩意幼稚极了,我假装开心,咯咯笑,哄我父皇呢!”
碧鸢也跟着忍俊不禁。
蓝颜:“还有秋风词。”
“奴婢记着呢!”碧鸢起身进殿,很快就抱着古琴出来了。
秋风词,是太皇太后传给太后,太后传给阿娘,阿娘又传给她的。
蓝颜好久没弹琴了,挽起袖子,端正坐姿。
碧鸢一看这架势就激动了,她受公主教导,也是会弹琴的,但都是些花拳绣腿,可比不上公主琴艺精湛,冠绝千古。
蓝颜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轻轻拨动。
碧鸢托着下巴聆听。
忽然,一滴水落在琴弦之上,碎成了无数片。
咦?
琴声停,乡音止。
蓝颜怔怔的揉了揉眼睛。
又一滴,再一滴。
蓝颜哑声苦笑,手足无措:“我这是怎么了?”
碧鸢走上前,从侧面抱住她:“公主。”
您只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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