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会的。
那晚,她因为醉酒微醺,又觉得殿内气闷,这才出去透透气。她沿着宫墙走,穿过垂花门,绕过九曲回廊,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湖边。
楚肖需要在她之后立即尾随,并且跟她心有灵犀的走同样的路,然后碰巧也到了湖边,正出神时,听到扑通落水声,再正巧的救了妻子。
正巧。
明明身处盛夏,蓝颜却浑身发冷,她逃也似的大步流星的走,猛地撞上回来的碧鸢,碧鸢吓一跳:“公主您怎么了?”
即便不照镜子,蓝颜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定然比厉鬼还要恐怖。
“没,没事。”蓝颜嗓音沙哑的厉害,她告诉自己冷静,先冷静一下。
这样对楚肖有何好处?
她这个太子妃死了,楚肖就失去了整个西昭的支持,得不偿失。
他虽然喜欢苏婉香,但还不至于为了她,做出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蠢事!
况且楚肖是知道她习水性的。
等等?
或许正因为知道,所以才……
她这个西昭公主不能死,正因为知道她不会死,所以才用溺水这招。
如此一来,西昭的支持还在;并利用皇后对付容贵妃,贵妃着降为昭仪,连累秦王楚辰在前朝落了声势;而皇帝偏爱容贵妃,定会因此埋怨赵皇后的公报私仇,再加上帝王多疑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怀疑赵皇后自导自演。
一箭三雕!
蓝颜抓住红漆的黄花梨椅子扶手,她几乎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不,不不不。
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她不能听风就是雨,她怎么可以怀疑楚肖呢!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碧鸢快哭了。
蓝颜看向她,猛地将相依为命的碧鸢抱住。
深宫宛如囚笼,上京酷似猛兽。
这里尔虞我诈,充斥着黑暗至极的阴谋阳略,今日的同伴,明日的仇敌,哪怕是枕边人也……
她唯有紧紧地抱住碧鸢。
——
蓝颜拜别赵皇后,回到东宫。
她换了身衣裳就睡了,午膳没有用,晚膳也没有胃口。
碧鸢实在担心,蓝颜就宽慰她说自己吃多了栗子糕,有些腻。
碧鸢信以为真,去小厨房煮了碗清肺解腻的苹果炖梨。
蓝颜正吃着,寒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不出片刻就听到魏福的公鸭嗓,蓝颜在殿前接驾,盈盈下拜。
再看楚肖,蓝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她曾埋怨楚肖不信任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跟苏婉香沆瀣一气。
如今,她不也偏听偏信,对楚肖起了怀疑之心?
哪怕怀疑只是一瞬间的,那也是怀疑。
她就连“怀疑”两个字都不该产生。
这不仅是对楚肖人品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不信自己心中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会薄情寡义,不择手段。
那个名冠各国,为人宽容大度,足智多谋,高风亮节,深受民众爱戴的北黎太子,不会是这样的。
楚肖在这里,蓝颜传了晚膳。
锅烧白菜、盐水肘花儿、鸳鸯双飞、百合青笋羹、香汁醋肉,还有蓝颜向来喜欢的水晶紫米粥,等十二道菜系。
蓝颜只喝了半碗粥,吃了寥寥几口白菜。
楚肖看着她:“不合胃口?”
蓝颜端起清茶抿了抿,把敷衍碧鸢的话原封不动搬来:“晌午在皇后宫中吃多了栗子糕,有些发腻。”
楚肖说:“茶虽解腻,这个时辰也莫要多饮。”
蓝颜低声应着,身旁布菜的碧鸢没忍住,说:“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她夜间不得卧,往往到四更天难寐……”
蓝颜:“碧鸢!”
碧鸢咬住下唇,不敢吭声了。
说这些干什么,又要被楚肖当做扮可怜装病了。
有苏婉香那个真柔弱,她无论是真是假,都显得是在东施效颦。
况且,蓝颜也是自幼养在宫里的,深宫之中那些明争暗斗和算计,她见多了。
主子不方便说的话,假借丫鬟之口说出来,主子再装模作样的喝止,这是最低级的招数。
楚肖心有城府,必然也对这些如数家珍。
蓝颜看楚肖的脸色,心顿时凉了半截。
天晓得,她真的没有耍花样。
她心中无奈极了,包括最后喝住碧鸢那一下,反倒欲盖弥彰,完成了“算计”的闭环。
楚肖眼底沉浮着似笑非笑:“孤留下来,可能医治你不寐之症?”
蓝颜好像被当众扇了一耳光,顿感无地自容。
她露出一个难堪至极的微笑,道:“臣妾只是偶尔失眠,殿下不必挂心。”
楚肖没有留宿,就算他想留,蓝颜也会将他撵走。
碧鸢跪地请罪:“都是奴婢口无遮拦,害公主又被太子误会了。”
蓝颜无所谓的一笑:“什么误会不误会,用他的话来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公主……”
蓝颜身心俱疲:“熄灯吧。”
碧鸢燃了双倍的安神香,这一夜,蓝颜睡得很沉。
她梦到了西昭,梦到了坐在石榴树下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今年最先结果的居然不是自己院中的石榴树,她提着篮子,前往芙蓉园。
芙蓉园乃是皇家禁苑,里面种满了西昭皇后最喜爱的银丝贯顶。
随着十六公主降生,园中一半的面积改为栽种石榴花,每到五六月份,瑰红似火,万艳同春,迎风矗立时光耀满城。
在那里,蓝颜初见楚肖。
她犯了跟初识风映秋同样的错误,误以为楚肖是宗室里的公子,差使人家帮自己摘石榴,这还不算,她还嫌人家笨手笨脚,摘的果子半生不熟。
从日上中天忙到夕阳西下,勤劳的小公主和他一起摘果子,流下的汗就随便用袖子一抹,弄得白净小脸上魂儿画儿的。
少年愕然,她问怎么了,少年摇头。
她估计少年是被自己的活泼不拘吓到了。
事到如今,她猜出少年是异国人了,毕竟他的衣着打扮不一样。
少年说他来自北黎,姓楚名肖。
蓝颜恍然大悟,难怪楚肖会被自己惊到。素闻北黎国女子端方静娴,以娇弱为美。而她呢,身为公主,却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难怪楚肖咂舌。
她问楚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蹲在地上用树枝写。
少年冷了片刻,看不下去了,握着她的小手写出自己的名字。
楚肖。
真好听,也真好看。
他所居住的皇家驿馆,距离芙蓉园很近。而蓝颜垂涎这里的石榴果,干脆住下。
他们经常碰面。
第二日,蓝颜使唤他摘石榴。
第三日,蓝颜继续使唤。
第四日,不用蓝颜使唤,他主动提过箩筐,摘起了石榴。
她明明可以吩咐碧鸢摘的,可是她没有。
他明明可以吩咐魏福代劳的,可他也没有。
第七日,楚肖没来。
蓝颜问过内侍方才得知,楚肖病了。
他得了天花。
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疫病,无论种族、年龄、性别、只要是人都会被感染。而一旦感染,存活的可能基本没有。
北黎太子在西昭得了烈性传染病,若死在西昭,该如何向北黎交代?
满朝文武心如火灼,圣上只能下令太医署拼尽全力。
楚肖身边需有人照顾,而天花之险,伺候的宫婢无一例外全都被感染了。
就在这时,蓝颜主动请缨。
她出过天花,是最适合照顾楚肖的人。
有她这个最佳人选,何必再让无辜的宫女太监犯陷?
尽管圣上和皇后异口同声的反对,但她还是去了层层守卫的驿馆,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一个时辰洗一次冷帕子,敷额头;半个时辰喂一次水,水要温的。
她又累又困,拄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突然想起楚肖,猛然惊醒,赶紧摸摸他额头。
退热了。
她又惊又喜,大声喊太医。
窗外阳光明媚,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
西昭的十六公主有三大传奇,一为降生之时,平定内乱,大军高捷;二为东渝进犯,兵临城下,一舞定乾坤;三为北黎太子生死关头,力挽狂澜,拯救北黎国本。
圣上大悦,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国宝。
她不懂那些,只伏在爹爹膝上问:“北黎这下是不是欠了儿臣一个大人情,相当于欠了西昭一个大人情。”
爹爹朗声大笑,在她嫩呼呼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痊愈的楚肖再度现身芙蓉园,她到时,他已经为她摘好了石榴。
她说,不急着吃,宫里有热闹看。
她左手拿着石榴,右手牵着楚肖,不由分说的拉着就跑:“我长姐择婿,比武招亲。”
大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非得是鲜衣怒马的豪气男儿,方能与之相配。
蓝颜边吃石榴边观战,顺便跟楚肖说:“人人都道我是你的福星呢!”
楚肖:“嗯。”
得到楚肖的承认,她笑得更开心了:“你要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呀?”
楚肖幽幽望着比武擂台,回眸,莞尔一笑:“待我迁居东宫,娶你做太子妃。”
她怔鄂,红如宝石的石榴籽落了一地。
“你,你欺负人!”
“我没有欺负你。”
“就有!你明明不喜欢我,还说要娶我。”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你,你你你你说真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
“问你呢,干嘛不说话!”
“喂,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
“嗯。”
“你“嗯”了对不对,你承认了是不是?”
“……那,那你不许失言哦。”
誓言与谎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说的人当了真,一个是听的人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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