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儿讲,初恋质量高,对象难再找。
可问题是尤淼没觉着方扬当初的质量有多高,高中时候就一混蛋倒霉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江池提了嘴让她转体育生,恐怕大学她都没的上。
反倒是江池,一等一的尖子生,那些年参加的竞赛,得过的奖状,拿来糊墙都有的余。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怎么就偏偏被捆在了一根绳上,还纠缠了这么多年。
这会儿,江池跪在蒲团上,对着金身佛像三叩九拜,拜完后,又从兜里儿拿出钱塞进功德箱。
尤淼趁着江池还未起身,赶紧拍了张背影给綦睿发过去。
半秒——
綦睿:「发我干嘛」
尤淼:「跟我装」
綦睿:「好吧」
尤淼:「有什么想跟佛祖求的?我帮你拜拜」
綦睿:「这东西还能帮呢」
尤淼:「说说呗,人多力量大」
綦睿正上课呢,消息刚回一半,楼上的那家又开始交响乐演奏,嘴角勾起无奈:「暴富吧」
尤淼啧啧地摇头:「财迷啊」
綦睿笑了笑,没再回了。
...
大恩寺,京北最灵验的寺庙,没有之一,除了本地人以外,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的,每天香客络绎不绝。
这些年,江池隔三差五就会来拜拜。
尤淼原本不信这些,但她总陪着江池来,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起了敬畏之心,主要这东西比较玄,你觉得那是神话故事拿来哄人,但每次烦心气燥的时候,只要一迈进寺庙的门槛,后脚那颗不安的心,瞬间就能平静下来,站在山顶往下俯瞰,青山苍翠,白云闲淡,云深之处自有人家。
能有多少烦恼呢?相较于苍生万物而言,所谓烦恼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但很可惜,她们都是俗人,佛门青烟换来的也只有片刻宁静,出了寺庙的门,该烦恼照样还是烦恼。
江池刚起身,尤淼却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三下,也捐了功德,随即才挽着江池离开。
两人一路迈下台阶,台阶边沿泛起一层浅浅的青苔,看上去毛茸茸的刺挠。
尤淼问江池——
“又是求平安?”
“没...”
“那你这次是?”
“姻缘。”
“...”
好吧,还真实诚。
“你呢?”江池反问尤淼。
尤淼骨碌碌的转眼珠“我...就随便许呗。”
...
不远处有个许愿池,据说很是灵验。
江池去硬币兑换处换了三十块钱的硬币,走到许愿池前面,对准里面的第二个小筐子往里扔。
这是大恩寺的许愿池,池中间卧着一只石龟,石龟周边全是散落的硬币,拢共三个小筐,最上面的是事业有成,最下面的是身体健康,唯独中间那个是祈求百年好合。
江池一个接一个往里扔,乌黑的瞳仁里情绪未明,但心思很明。
尤淼也兑了一些,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扔。
江池连续扔了十几个都没中,每次都是进去,然后又被弹出来。
眼瞧着脸色越来越端凝。
尤淼有点慌了。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本来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儿,别回头再给这人整魔怔,于是往她身边靠了靠,说——
“你刚刚已经跟佛祖拜过了,佛祖会记得的。”
“我知道,我想让佛祖再加深一下记忆。”
“....”
江池手里的硬币都快扔没了,第二个筐也没中,反倒是阴差阳错中了第三个。
尤淼朝旁边瞥了一眼,虽然江池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心里绝对急了,因为从手速来看,她扔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
直到手里最后一个扔完了,可第二个也还是没中。
尤淼刚想说什么,旁边一对小情侣,猝不及防抱团咋呼——
“亲爱哒!我扔进去啦!”
“宝宝你好棒~咱们以后肯定会白头到老!”
尤淼简直白眼翻上天,扔进去就扔进去呗,你喊个什么劲儿啊?没看这有人扔不进去吗?
“那个..江池...”
“我再去换一些。”
江池说完,就又往兑换处去了。
尤淼看着这人的背影颇为无奈,看来今天不扔进去,她是不会走了。
等江池再回来,那对小情侣已经离开,江池往旁边挪了挪,站在刚刚那个女生的位置,继续扔。
尤淼问她:“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扔?”
“没。”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池稳了稳眉心,说:“看看方扬到底有多倔。”
“....”
终于在第n个过后,江池中了。
尤淼也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样?方扬有多倔?”
“看着倔,其实也没多倔,包子大都是菜。”
...
出了大恩寺,两人就近找了间馆子吃饭。
刚坐下叫了两碗素面,江池手机就来电话了。
手机在桌子上放着,尤淼恰好瞧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潘斓。
潘斓的包子铺在江池上大学以后,便没再干了,她头脑灵光,市场敏锐度也高,她知道高中周边做生意是小打小闹,往大了做是不可能的,当时华清南区正好搞商业开发,商铺头一年免租,她瞧好这个契机,便下血本租了一间更大,专程到四川去请师傅来,开了家正宗的川菜馆,刚开业便一炮而响,生意火红的不得了,前年又把旁边两个商铺也一并租下,现在请了人在里面做,自己月末去收账就行,也算是彻底当起了小老板。
“妈”
“小长假回来吗?”
“还不知道呢。”
“别太累了,你上到博士妈已经很知足了。”
“嗯。”
“钱给你打过去了,别不舍得,该花的就要花。”
“我有钱,上回做项目——”
“你有钱是你的,这是妈给你的,能一样吗?母女两个你瞎客气什么。”
潘斓的语气有些不悦,江池没再拒绝。
没说几句,潘斓听见有车打喇叭的声音,于是又问江池——
“你在外面?”
“嗯,在吃饭。”
“你一个人?”
“不是,我和尤淼。”
潘斓在那头儿应了一声“上回碰见尤淼她妈,她妈还问我呢,你找没找对象。”
江池抬头扫了眼尤淼。
两人离的近,尤淼耳朵又好使,刚巧这句话被她听了个正着,顿时眉头一皱,对江池做了个口型——
‘我妈跟你妈胡说八道了?’
江池摇了摇头,就听电话里潘斓又说——
“你大了,有些事妈管不了,也不能多管,但是你一个人在京北,离家又那么远,该嘱咐的妈还是要嘱咐你,遇着合适的,你就相处看看,将来以后什么的你先别管,毕竟天长地久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最主要当下能有个人做伴,这样你自己也不孤单,对吧?”
“嗯,我知道。”
又说了几句,店员端来素面,江池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刚挂断,尤淼憋不住了——
“你让阿姨别理我妈,她现在已经魔怔了,跟谁见面都得问一句有没有对象,她越这样我越烦,等着吧,我做一辈子老姑娘,我也不嫁人!”
“阿姨没说什么,就是和我妈随便聊了几句。”江池把筷子递给尤淼“你别咒自己。”
“当老姑娘就是咒自己啊?”尤淼接过筷子,在碗里拌了拌,葱花跟红油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成天操持家务,围着锅碗瓢盆打转就不是咒自己了?”
尤淼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尤淼她妈就是这样的人。
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就给介绍对象,大学一毕业立马结婚,蜜月都还没过完,就有尤淼了,那时候他们家条件不好,尤淼又是个乳糖不耐受的体质,普通奶粉根本没法吃,吃了就拉肚子,只能吃那种国外的进口奶粉,但那种奶粉一罐就要四五百,小孩子吃奶粉又厉害,看着挺大一罐子,吃不了几天就空了,那时候大人工资一个月才多少钱?这么吃普通家庭谁遭得住,但又不能不吃,愁的两个小夫妻大半夜抱头痛哭。
后来要不是尤淼她妈开始干推销,估计他们家到现在还穷着呢。
至于尤淼她爸,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这么多年,屁大点事儿都得回来找老婆商量。
“我家那点事儿,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瞒过你,这些年我妈有多辛苦,我比谁都看得清,我是真的特别心疼她,既得主外又得主内,一刻能歇歇脚的功夫都没有,我爸那人你也是见过的,有多木讷不用我说,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你给他一本书,他能屁股定板凳上坐一天,哪怕不吃不喝都没关系,我都上初中了,他还跑到小学去接我,完了回头还问我,为什么上初中没跟他说,你是没见我当时的表情,我还以为我外面垃圾桶捡回来的呢。”
这事儿江池知道,不仅江池知道,方扬、綦睿、贾北大他们都知道,因为尤淼她爸老说,特别是开家长会的时候,总要提那么一句嘴。
尤淼一勺一勺辣椒酱往碗里舀,火全撒在这碗面里——
“你别看我家现在手里六七套房,想当初我妈给人推销纸尿裤,就差跟人家里伺候了,养老院你知道吧?那里头一大部分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她为了把东西推销出去,跪在地上给人擦屎擦尿,换下来的裤子臭气熏天,人亲孩子都不愿意洗,我妈自个儿拿着盆子在水房哐哐的洗,就这我爸还嫌她丢人,说什么上不得台面,一点没有公务人员家属的样子,我就想问问公务人员家属什么样子?孩子张嘴要吃奶粉,他哭穷的样子吗?”
说着尤淼的眼睛就泛红了。
江池忙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握住她的手。
“没事儿,我不是因为难过才这样,那些苦早过去了,我是气我妈!没用,根本没用,我妈一点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反而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都是当初亏了我爸,我都不知道我爸干什么了,让她心疼成这样?”
尤淼叹声气——
“江池,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烦,烦透了。”
江池不好评价别人的家事,更不好评价别人的父母,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至少你爸爸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这总没错吧。”
“能干什么?又不能熬着吃。”
“是不能熬着吃,但是...他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啊。”
江池父亲去世的早,这么多年都是她跟她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几乎就没听她怎么提过她爸,尤淼起初也不知道,后来是在学校要填写家庭资料的时候才知道的,当下看着父亲那一栏填着去世两个字,尤淼必须得承认,自己完全是懵的。
主要江池给人的感觉,太不像单亲了,性格既不乖张也不乖戾,除了不太爱说话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她好像是那种天生就不用人费心的小孩,无论什么事给她都可以做的很好,正因为太过优秀,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她不该是单亲。
当时年纪小想什么都理所当然,可现在反过头再想想——
‘太过优秀’本身就是一种反常,就跟方扬的‘太过外向’一样。
从那之后,父母这块就像是什么神秘禁地,尤淼怕触及江池的伤心事,所以在这方面也是尽可能的避免。
刚刚太激动,一时间给忘了。
“江池,我——”
急急忙忙想解释,却被江池笑着摇了摇头打断——
“我爸爸去世很久了,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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