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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 林西冉再没见到梁骁,彼此微信没删,但从没发过消息。
好像, 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在她的世界里。
有时候, 林西冉从京芭出来, 下意识往路边的梧桐树看。
深秋,树叶已经掉了一轮, 枝丫光秃秃的,树下却没了那个懒洋洋等她的少年。
10月中旬,林西冉顺利通过英芭交流学习考核。
随之,雅思成绩也下来, 转学手续已经办好, 林西冉只需要回校收拾东西就好。
回嘉华那天是11月的第一个周一,林西冉把东西收拾好,棠屿和池晚音把她送到校门口。
棠屿情绪内敛, 红眼, 眼泪在眼眶打转。
池晚音抱着林西冉哭个不停:“……呜呜呜,冉冉, 你怎么就突然去伦敦了呢?——呜呜,一点儿, 一点儿预兆也没有啊…还是四年,呜呜呜……”
“我四年后就回来了。”林西冉也红了眼睛, 硬撑安慰池晚音。
池晚音抽抽搭搭的:“那我…我去伦敦找你, 你给我报销机票钱。”
“好,我给你报销。”林西冉笑着。
和两位好友拥抱分别, 林西冉转身要走,余光不经意一瞥, 看见从对街走来的梁骁,眼睛再也挪不开。
一个多月没见,梁骁头发长了许多,碎发垂下,在硬挺眉骨落下剪影,他穿了一件深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喉结弧度锋利。
梁骁身边围着一圈男生,七嘴八舌和他说话,他咬着根烟,那张冷淡拽痞的脸庞,是一如既往的散漫表情,来了兴致就附和一句,没兴趣都不理人。
随着他们一群人走近,林西冉唇角抿紧,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而梁骁半分余光也没给她,径直走过。
人群里,有男生眼尖认出林西冉,和梁骁说:“骁哥,那不你女朋友吗?”
“前女友。”梁骁笑了声,腔调懒洋洋的。
林西冉回头,梁骁背影被午后日光拉长,落在她眸底,最后消失不见。
“冉冉,你和…梁骁吵架了?”棠屿出声。
林西冉吸了吸发酸的鼻尖,朝棠屿笑了笑,眼中含泪:“没,我们分手了。”
池晚音不解:“就因为你要去伦敦?”
林西冉没回答,棠屿看着她,金秋的光描摹出林西冉姣好轮廓,她眼睫微颤,一滴晶莹的泪滑落脸颊。
棠屿似乎明白什么,握住林西冉的手,安抚性捏了捏,林西冉转头,朝她摇头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周末,林西冉去了一趟红螺寺。
平京下起了小雨,从出租车下来,林西冉撑着一把透明雨伞漫步上山,一路走来,细雨朦胧,整座青山都笼罩在雨雾中。
还未到山顶,林西冉就闻见秋风里的檀香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非初一十五,又因下雨,庙里人烟稀少。
林西冉径直走到大雄宝殿前,收起伞,放在殿外,缓步进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神情虔诚祈祷:
“如果可以,佛祖,请您保佑他万事遂意,平安喜乐。”
怕佛祖信徒太多,听不到自己所求,林西冉捐了功德钱,买下一根祈福带,在上面写下祈愿:【愿我的少年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将祈福带挂到枝头,林西冉撑伞站在屋檐下,看着被风吹得飘起的金色丝带,眼底露出点点笑意。
梁骁。
愿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光芒万丈,而我会在远方为你虔诚祝愿-
月中,微博上有一个叫“周扒皮”的营销号曝出两年前梁骁打梁衡真相,并发文暗指真相一直未曝出,是有人故意隐瞒丑闻。
瞬间激起千层浪,不仅嘉华论坛每天各种热帖不断,连许多网友也对这类豪门争斗戏码分外关注。
【我天,现实版豪门内斗吗?为了毁掉梁骁,秋莱这对母子就对一个无辜老人下狠手?事后梁衡还装瘸腿?也太坏了吧。】
【我真的好心疼梁骁,他本该是一直发光的天之骄子,就这么被这对母子给害了。】
【看博主的发言,真相是被掩盖了,所以梁骁白白承受了两年的骂名?】
【圈内人,当年梁骁被送出国,是梁老一手促成的,这真相是谁遮掩的…嗯,智者见智吧。】
【代入古代皇子夺嫡就很好懂了啊,不就是为了家族面子,梁骁成了被牺牲的那一颗弃子了吗?】
……
这条博文发出来后,中泰股份连续一周暴跌。
直到梁玄康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大众宣布,一切皆是秋莱母子二人所做,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真相,可作为一家之主,作为长辈,他也有疏于管教之责。
最后,梁玄康在发布会上与梁骁道歉,并表示,此事已交由警方处理。
发布会之后,有记者拍到梁玄康前往西溪花间探望温昭茗,梁骁出来相送,爷孙二人相处其乐融融,力破梁家内部不和传闻。
还有梁玄康旧友无意间向媒体透露,一直把梁骁当作唯一继承人,并计划在他高中毕业后,着力培养梁骁公司管理方面能力。
一时间,有关梁骁将接手中泰,成为未来梁家掌舵人的传闻甚嚣尘上。
林西冉看见这些新闻,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些事,是梁骁在刻意针对梁玄康,或者说是针对梁家。
月底,林西冉从平京飞伦敦。
池晚音去了外地集训,只有棠屿来机场送她,两人在航站楼外拥抱分别,林西冉推着行李箱离开。
办好行李托运,林西冉来到候机厅休息。
消息栏弹出梁骁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降落平安。】
短短四个字,林西冉眼睛一酸,眼泪滴落在屏幕上,透过模糊视线,她打字回他:【前程似锦。】
候机室角落,梁骁看着手机里林西冉发来的消息,闭眼靠着椅背,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哂笑:“还真没点儿良心。”
连句其他的话都不和他说了。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林西冉拿出手机玩梁骁给她安装的“Swan”单机游戏。
手机里那只会笨拙走路的小胖天鹅,已经开始学飞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笨的原因,每一次展翅高飞,它总会摔下来,然后又日复日练习。
林西冉靠着椅背,意兴阑珊玩着游戏,不知道是她点到了哪里,练习飞行的小天鹅,在这一次,终于起飞成功。
手机屏幕里,白色天鹅扬长脖颈,绕着蓝天飞了一圈,阳光落下,画面无比美丽。
林西冉以为游戏已经通关,要退出来。
屏幕突然跳出来一则链接,链接上方是一句话——“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林西冉点开链接,浏览器转了几圈,然后跳转到一个叫“Ran.0928”的网站。
网站置顶是一句话:“2009年9月28日,瑞士第一场雪,我喜欢上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她叫林西冉。”
候机室里有人在说话,林西冉却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自动播放那天在航哥酒吧,她问梁骁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梁骁说第一眼,她以为的第一眼是便利店那晚。
可看到这个网站,林西冉才知道,梁骁喜欢她,在她还不认识他时。
水雾逐渐蔓开,林西冉摁着屏幕下滑,说是网站,其实更像是梁骁记录喜欢她时的日记。
“2009年9月28日。”
“她叫林西冉,身高167(还在持续长高),对花粉过敏,长相甜美,性格开朗,对所有人都好,却忘了对自己好。”
“她有个开便利店的梦想,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梦想都这么与众不同,那为你开一家叫‘0928’的便利店?”
“……”
“回国了,小天鹅,会见面吗?”
“这晚,我觉得比初遇你那天还幸运,你闯进了我为你开的便利店。”
“她成了我的同桌。”
“……”
“她管我叫哥哥时好可爱,我真喜欢她。”
“我们在一起了,我想娶她。”
“……”
林西冉眼睫颤动,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打湿了手机屏幕。
林西冉双手捂脸,低头小声抽噎,耳边忽然响起小女孩“哇——”的惊呼声,语气兴奋:“妈妈,下雪了。”
透过朦胧视线,林西冉看向窗外,玻璃窗上一片白雾,六角菱形的雪花被风吹得洋洋洒洒,像是飘扬的柳絮。
所有人都在看窗外的雪,梁骁只看着林西冉。
2009年的瑞士第一场雪,她在看雪,他在看她。
2011年平京第一场雪,她在看雪,他依旧在看她。
从飞机起飞到降落的十多个小时里,林西冉几乎是哭过去的。
累了,就闭眼睡一会儿,睁开眼,就看着窗外云翳落泪。
邻座是个两鬓斑白的奶奶,见林西冉一路都在哭,递了方帕过去和糖果过去,安慰她:“小姑娘,别哭了。”
“谢谢奶奶。”林西冉和邻座奶奶道谢,用方帕擦拭眼泪。
一低头,看见奶奶掌心里的糖果,林西冉眼眼泪又落了下来。
是同桌第一天,她给梁骁的水果糖-
伦敦的一切有林川柏为她打理好,公寓买在学校和英芭中间点,附近就是商圈,也方便林西冉日常来返。
令林西冉最惊喜的是,她的邻居正是当年京芭考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程书雪。
林西冉初到伦敦,人生地不熟,程书雪帮她很多,两人又同在英芭,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伦敦气候比起平京来,要更暖和一点儿。
特别是冬天,在国内,林西冉早裹成了企鹅,但在伦敦,她只用穿条呢绒裙,外加一件大衣,舒宜又漂亮。
伦敦的这几年,比林西冉想象中还要忙碌,她不仅要准备英芭日常剧目练习,还要忙碌学业。
闲暇时分,林西冉还会和程书雪一群朋友去自驾游,一起去诺丁山野营看星星,看日出,一起在没有演出的日子,去世界各地旅游。
充实又忙碌的生活,让林西冉没有时间去想梁骁。
四年春秋弹指一瞬,林西冉和梁骁好像达成一种默契,谁也不联系对方,把时间永远停留在分别以前。
林西冉在这四年间从群舞一路升到主舞,并在2014年10月,于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里出演奥杰塔一角。
漂亮的脸庞,白色羽毛舞裙,头戴皇冠时的纯与美,无与伦比的台风,一登台,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那场演出创造了英芭有史以来卖座率最高纪录,视频流传上网,无数人盛赞林西冉是“来自神秘东方最美的白天鹅”,更有业界大拿称她一定会是英芭史上第一位异国且最年轻的首席-
再见梁骁是在2015年的旧历新年初一,那天是林西冉21岁生日,伦敦大雪。
晚上七点,程书雪在公寓附近的KTV开了个通包,邀请了一圈朋友给林西冉庆生,
中途,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林西冉抬头看去,和进来的周祈闻视线对上,他才从外面进来,褐青色大衣上沾着未消融的雪粒。
周祈闻把礼物给林西冉,语气温柔:“阿冉,生日快乐。”
“谢谢。”林西冉笑着接过,把礼物放到一边,招呼周祈闻坐下。
包厢里众人正在玩大冒险真心话的游戏,气氛非常热闹,林西冉不幸中招,被人提问:“冉,周追了你这么久,你还不答应他吗?”
周祈闻跟着众人看向林西冉,她挨着程书雪而坐,黑色高领毛衣,低腰牛仔裤,腰臀比极好,包厢浅黄灯光落下,衬得一张清丽又漂亮的脸庞。
“我可以选喝酒吗?”林西冉抿唇。
来伦敦之后,周祈闻很照顾她。
最开始,她拒绝过周祈闻,但周祈闻依旧坚持,就像以前她喜欢他那样,笨拙地学着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周祈闻每天和她分享日常,无论她会不会回复,会提醒她今日有雨记得打伞,再忙,也会抽时间来看她演出,跑遍伦敦,只为给她买一份新出炉的曲奇。
渐渐地,两人关系缓和不少,会约着一起去吃饭,在叶淑妍来伦敦时,也会一起陪长辈逛街看电影。
身边朋友都劝林西冉试着接受周祈闻,特别是知道林西冉喜欢过周祈闻的程书雪,会不时为两人创造机会。
可一次和周祈闻看电影,出来时,电影院人太多,周祈闻去牵她的手,林西冉第一反应是躲开。
程书雪听后,感叹:“你们爱过,但从未相爱过。”
眼瞧气氛僵持,周祈闻先端起酒杯,清隽好看的眉眼蕴含着淡笑:“她今天是寿星,别为难她了,这酒,我替她喝。”
说完这话,周祈闻仰头一饮而尽。
包厢众人起哄:“哇哦,挡酒呢。”
程书雪凑到林西冉耳边,和她附耳低语:“冉冉,你真不心动啊?”
“你知道的。”林西冉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程书雪耸耸肩,喝了面前的酒,起身去洗手间。
林西冉看着喝完酒的周祈闻,递了纸巾给他,温声:“周祈闻,你没必要这样的,而且,我年底就回国了。”
“回去找他?”周祈闻问,眼神黯淡。
林西冉眼睛很亮,“对。”
周祈闻眼睛发酸,他闭眼,忍住满腔酸涩,冷淡地问林西冉:“如果他不等你呢?”
林西冉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她双手撑脸,声音很闷,“可是,我想他。”
最后,周祈闻什么也没说,那晚,只一杯酒一杯酒喝个不停。
半小时后,程书雪才从外面回来,挨着林西冉坐下。
林西冉问她:“书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刚遇到一学姐,去她包厢聊了会儿。”程书雪答。
到了十一点,朋友们推来蛋糕,烛火映出林西冉出落得越发漂亮的脸庞,她闭眼,双手合十在心中许愿:
“今年愿望一样,希望梁骁这一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如果…如果,他还愿意等我就更好了。”
从KTV离开已经是凌晨,外面飘起鹅毛大雪,林西冉和程书雪把喝得烂醉如泥的朋友一一送上车。
林西冉和程书雪转身要回家,身后响起高跟鞋踩过地面的脆响,在这安静雪夜,分外引人注目。
林西冉扭头看去。
徐舒尔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过膝小羊皮高跟靴,黑色大卷发,妆容明艳精致。
随着她走来,林西冉闻见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学姐。”程书雪和徐舒尔打招呼。
徐舒尔微笑回应,目光落在林西冉身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徐学姐。”林西冉落落大方回应。
倏地,安静街道响起跑车疾驰而来的声响。
林西冉看过去,一辆黑色柯尼塞格从远处驶来,速度极快,像夜行的猎豹。
下一瞬间,那辆黑色柯尼塞格停在KTV门口。
林西冉看见驾驶车门打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开黑色雨伞,然后映入视野的是一道颀长身影。
路边昏黄的光扫过,雪花洋洋洒洒落下,男人撑着一把黑伞,孑然立于雪夜中,说不出的迷人。
等到黑色伞面高过头顶,林西冉瞳孔微张,愣愣看着撑伞走来的人。
利落圆寸,黑色西装,衬衫纽扣解开,脖颈修长,眉眼漆黑。
是梁骁。
他还是记忆里那张桀骜不驯又冷淡的脸,五官褪去高中时的青涩,轮廓越发冷厉,周身萦绕的气场也更具有压迫感。
林西冉的心跳个不停,几乎是张唇就要叫他。
梁骁目光一刻也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看着徐舒尔,语气听不出温度,字眼却狎昵:“徐大小姐,回去了。”
“书雪,我未婚夫来接我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聚。”徐舒尔笑着和程书雪告别。
未…未婚夫?
林西冉不可置否咬唇,眼睛几乎是一瞬间红了个彻底。
徐舒尔跑向梁骁,梁骁为她撑伞,然后拉开副驾车门,转身收伞上车离开。
雪下得越来越大,林西冉仰头,一粒雪花落进她眼睛,酸胀涩意快速蔓延开。
她眨了眨眼,眼泪混着雪花落下。
回到公寓,林西冉强忍醉意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梁骁”两个字,密密麻麻的历史记录跳出来。
拇指摁着屏幕下滑,林西冉看见了——
“齐一中泰强强联合,未来将再创神话”、“梁徐两姓联姻,豪门联姻小说照进现实”、“细扒中泰太子爷和齐一千金恋爱细节”……
林西冉随便点开一则新闻,通稿里写梁家主母关向毓对同样生于贵族之家的徐舒尔这个孙媳妇极为满意,还将梁家传家玉镯给了她。
点开徐舒尔微博主页前,林西冉还能骗自己,梁骁和她是商业联姻。
可看见徐舒尔微博动态,她和梁骁一起去北海道滑雪,一起去港岛看海,一起在实验室为一个难攻克的Bug熬通宵。
他们有共同话题,都喜欢刺激运动,都在计算机上有天赋,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林西冉关掉手机,闭上眼,回忆今晚再见梁骁时,他为徐舒尔撑伞,目光从始至终都没落在她身上。
关上手机,林西冉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林西冉忽地想起很久前的一场聚会,大家谈起初恋,都说很遗憾,只有她说不遗憾,因为她相信那个少年会一直等她。
但如分手那天,她说让梁骁别等她,去喜欢另一个人。
于是梁骁没有等她,已经开始喜欢另一个人了。
初恋遗憾吗?
看着窗外飘落的雪,林西冉哑声开口:“遗憾啊。”
遗憾啊。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好爱他。
42
耳边响起公交车抵达终点站的广播声, 林西冉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迷茫看着窗外, 雨水顺着玻璃窗落下, 模糊了一城的霓虹。
回过神, 林西冉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站。
从公交车下来,林西冉拿出手机叫车, 页面显示前方有快一百个人在排队,放弃叫网约车,林西冉四下张望,路上车来车往, 她没发现一辆空的出租车。
恰逢此时, 周祈闻电话打过来,林西冉接通:“喂。”
“阿冉,你在医院没?”周祈闻问她。
“没。”
听到林西冉那边传来的杂乱鸣笛声, 周祈闻蹙紧眉心, 问:“这么大的雨,你现在在哪?”
林西冉把自己一不小心睡过站的事告诉周祈闻, 说:“我正准备打车回去。”
“你在那儿别乱跑,我过来接你。”周祈闻叮嘱道。
林西冉抿唇, 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刚好就在附近, 再说也很久没见林爷爷了。”周祈闻说。
林西冉和他道谢:“那谢谢你了。”
挂断电话, 林西冉站在公交站台,看着一辆辆车从面前飞驰而过, 没有片刻停留,就像今晚梁骁从她身边走过, 半分留恋也没有。
一阵猛烈的凛风过境,林西冉脚踝传来钻心疼意,她痛得脸色发白,蹲下身去揉。
林西冉揉着发疼脚踝,没注意到一辆白色大众停在她面前,副驾车窗降下,驾驶位坐着一个二十左右出头的眼镜男。
眼镜男老远就注意到了站台上的林西冉,朦胧雨夜,她穿了杏色长裙,咖色披风,身量纤瘦高挑,明明灭灭的光照在她身上,有一种破碎的凄感美。
“小姐,下这么大的雨,需要我送您一程吗?”眼镜男按响喇叭,试图吸引林西冉注意。
林西冉看过去,一张清丽漂亮的脸庞暴露在人前,清澈分明的杏眼,皮肤白腻,不点而红的唇,气质温和又宁静。
眼镜男眼中掠过惊艳,见林西冉不说话,继续开口:“雨这么大,不好打车,我送您一程吧。”
“不用,谢谢。”林西冉礼貌又疏离地拒绝。
眼镜男被拒,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瞧见林西冉漂亮的脸,那点不快又没来,笑嘻嘻道:“美女,别这么无情嘛,雨天有缘……”
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打断眼镜男的话,眼镜男沉脸看过去,一辆黑色悍马h2停在他对面,车牌京A打头,后面儿是R0928。
林西冉也看见了这辆悍马,但她站的位置是视线盲区。
只能看见一只戴着银色腕表的手搭在车窗上,衬衫袖口卷起,腕骨清晰分明,长指夹着一根烟,猩红在雨夜闪烁。
眼镜男能清晰瞧见车里的男人,路灯朦胧光线照过来,勾勒出梁骁利落分明的下颌。
梁骁懒懒靠着椅背,姿态漫不经心,他缓缓吐出烟雾,和眼镜男对视上那一瞬间,梁骁抬手朝他竖了个中指,下巴扬起,十足的嚣张。
眼镜男气得要下车。
此时,后面开来一辆深灰宾利,后座车窗降下,周祈闻侧脸被光影描摹得立体,他冲林西冉招手:“阿冉。”
“来了。”林西冉裹紧披风,小跑过去。
瞧见这一幕,眼镜男心里那口气顺畅了,朝梁骁丢去一个挑衅眼神:“你按喇叭又怎么样?人姑娘还不是没上你车?”
梁骁半分眼神也没分给他,眼睛紧跟着林西冉,看到她上了周祈闻的车,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烧得正旺的烟头用力摁灭。
虽然周祈闻把车停在路边,林西冉一路跑来,还是淋了雨,有一绺头发贴在脸颊,顺着脸庞往下滴水。
周祈闻看见,拿过毛巾要给林西冉擦头发。
林西冉转头躲过,出声:“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周祈闻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把毛巾递给林西冉,找话题轻松气氛:“你怎么不等我,就跑过来了。”
“让你来接我,已经很麻烦了,再让你下车接我,多不好意思。”林西冉擦着头发,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疏离。
周祈闻看着她,六年,说长不长,但能将林西冉从以前明媚活泼的少女,变成现在的温柔安静。
林西冉变了许多,唯一不变,是她还喜欢着梁骁。
六年如一日。
司机发动引擎,深灰宾利和黑色悍马擦肩而过,林西冉刚好擦拭完头发,不经意一瞥,看见悍马车里的人。
光线很暗,林西冉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轮廓,男人散漫靠着椅背,长指夹着一根冒着火星的烟,他吸了一口烟,仰头吐出烟雾,喉结滑动,说不出的痞气撩人。
很像梁骁。
林西冉看得走神,周祈闻叫她:“阿冉?阿冉——?!”
回过神,林西冉忍不住自嘲,她在想什么,梁骁这会儿应该在京芭庆功宴会现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怎么了?”整理好情绪,林西冉看着周祈闻问道。
周祈闻眉心蕴含着一丝忐忑,用试探的口吻问林西冉:“和我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西冉看着窗外被雨雾模糊的高楼,半晌,她扭头,看着周祈闻,唇角蕴含着浅浅的笑:“叶姨不是和爷爷商量好了吗?”
周祈闻看着林西冉,她是在笑,但眼睛里没一点儿情绪,空洞又无神,他闭了闭眼,语气沉了几分:“我希望是你考虑清楚,要不要和我结婚。”
“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我只想让爷爷没有遗憾。”
林西冉把车窗降下,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她声音很轻,如雾,都要被风吹散了:“无所谓了,反正都一样。”
不是梁骁,都无所谓了。
……
考核结果在两天后公布,不出意外,林西冉升任独舞,以后在一些大的剧目,或是巡演上,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舞台。
周三下午,林西冉在练功房给今年新进团的师弟师妹们上基础课,教室门被敲响,许木子从外探头进来,笑眯眯看着林西冉:“小冉,宋团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好。”林西冉应道,让师弟师妹们自己练习,和许木子一道去了宋团办公室。
许木子知道自己在芭蕾上天赋有限,前两年就从台前转到幕后,现任平京芭蕾舞团行政总监一职,主要负责团里人事,以及对外宣传赞助等。
林西冉和许木子聊着天,很快到了宋团办公室。
敲响门,得到宋团应许后,林西冉两人前后进去,发现里面除了宋团,还有另一个人在。
“小冉,这是平京电视台的记者棠屿。”宋团给林西冉介绍道。
棠屿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牛仔裤,扎着高马尾,素面朝天,但眉眼盈盈,垂在胸口的工作证写着平京电视台记者棠屿。
“好久不见。”棠屿朝林西冉伸出手,笑容落落大方。
林西冉回握住她,“好久不见。”
去伦敦之后,初时,林西冉和棠屿等人还保持着联系,2015年之后,她刻意斩断过去所有,渐渐地和她们都失去了联系。
“你们认识?”宋团笑着问。
高中时,有人问这类问题,林西冉会挽着棠屿胳膊,冲对方灿烂一笑:“对啊,我们可是好朋友。”
现在,林西冉只浅浅一笑,轻声:“高中同学。”
从林西冉进来起,棠屿就心细地发现林西冉的不同,过去的林西冉乖巧却活泼,六年后的林西冉,安静得过分。
此刻,棠屿意识到,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宋团叫林西冉过来是因为平京电视台和京芭合作,要做一个有关平京芭蕾舞团的历史纪录片。
电视台派过来的交涉对象是棠屿,团里初定对象是许木子,但还需要一个专业顾问,宋团立马就想到了林西冉。
几人就纪录片,聊了快两个小时。
结束后,林西冉和棠屿交换联系方式,简短聊了彼此这六年生活。
棠屿高考时,与理想院校失之交臂,后复读选择了文科,以文科状元的身份,顺利进入平京大学,专业选的是新闻与传播,毕业后进了当地电视台工作。
聊到林西冉暂别舞台的那两年,棠屿心细发现,林西冉身体颤抖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语气毫无波澜:“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休息了两年。”
即便是棠屿不了解芭蕾这个圈子,也对当年林西冉事迹略有耳闻,媒体盛赞她为“最美丽的东方白天鹅”,业界大拿为她批语,以后芭蕾成就,一定不容小觑。
那时说是林西冉事业巅峰时期也不为过,可她不仅缺席英芭首席考核,后面还离开英芭,隐退整整两年,才重登舞台。
棠屿感觉林西冉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便问她:“冉冉,你今晚有空吗?”
“有。”林西冉说。
“那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去吃顿饭?”
林西冉颔首应好,让棠屿在电梯外等自己,她去更衣室换件衣服就过来找她。
棠屿站在电梯前,身后是夕阳洒下的金黄,她握着手机打字,给梁骁发消息:【晚上一起吃饭?】
五分钟后,梁骁消息发来:【没空。】
棠屿看眼往这边走的林西冉,编辑消息发过去:【你投资的京芭纪录片,专业顾问是从英芭回来的老师,今晚她也会在。】
下一秒,梁骁消息发来,简单两字:【地址。】
43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 林西冉和棠屿商量后,决定在京芭附近的一家粤菜馆吃饭,进店前, 棠屿把店名和地址发给了梁骁。
这家粤菜馆是年初才开的, 装修简约大气, 在大众上口碑很好。
这个点来店吃饭的人很多,林西冉两人进去, 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问:“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四位。”棠屿说,转头对上林西冉疑惑眼神, 她解释道, “还有两个朋友要过来,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林西冉说。
服务生为她们安排的包厢在二楼第二间,进去后, 里面开了空调, 室内温度有23℃,林西冉索性脱掉大衣, 里面穿了件米色薄绒长裙,方口领, 一对锁骨漂亮如月牙。
棠屿为两人倒了杯茶,林西冉道谢接过, 棠屿抿了一口茶, 看着林西冉说:“冉冉,你变了很多。”
林西冉眼睫微颤, 看着白瓷杯里的浅黄茶液,是甘蔗和玉米煮的茶, 她抿了一口,轻笑:“我们都长大了。”
说着,林西冉抬起一双盈盈的眼,看向棠屿。
高中时的棠屿,安静内敛,只会埋头学习,给人一种随时都可以忽视的错觉,现在的棠屿温柔依旧,眉间怯弱褪去,举手投足都是都市丽人的利落坚定。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棠屿看着瓷杯映出一张莹白脸庞,语气染上一丝惆怅。
两人说着话,杯里茶水见底,林西冉起身去拿茶壶,准备给自己倒水。这时,包厢门从外推开,安静空间响起一道散漫嗓音,低沉又好听:
“我没来迟吧?”
“——!”
这个声音,林西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手腕一抖,茶壶里倾倒,茶水直接倒在了桌布上,水往下流淌,弄湿了她的裙子。
“冉冉——!”棠屿看见,惊呼一声,连忙拿纸巾给林西冉。
林西冉道谢接过,低头坐回椅子上,用纸巾擦拭裙摆,余光却不受控制看向梁骁。
这个角度,林西冉看见的是没有一点儿褶皱的黑色西裤,梁骁单手插兜,清晰分明的腕骨戴着一块银色腕表,在包厢暖光下,散发着冷调光泽。
注意到梁骁拉开椅子,林西冉不敢再看,继续擦拭裙摆。
棠屿和梁骁打了招呼,看向虚掩的包厢门。
梁骁察觉她目光,把大衣外套往椅背上一搭,漫不经心开口:“谈砚南在楼下停车。”
棠屿应了声好,转头看向林西冉,她已经擦拭完裙摆,低头玩着手机,长睫垂下,神情恬静,她拎上外套起身,边穿衣服边和两人说:“我下去接谈学长,你们先点菜吧。”
人走后,包厢里只剩下林西冉和梁骁,她玩着手机,他翻着菜单,谁也没开口说话,四周气氛沉默到有些压抑。
林西冉刷着微博,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对面梁骁身上。
包厢暖黄光线倾斜而下,勾勒出梁骁利落分明的脸庞,他懒懒靠着椅背,眼皮垂下,长睫漆黑,脸上神情倦淡又散漫。
还是记忆里那张脸,却又变了许多。
比起少年时的松散随意,更多一点儿累居上位者的矜贵和强势。
林西冉视线下移,落在梁骁翻阅菜单的手上,他指节修长分明,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戒,她蓦然想到梁骁早在三年前就和徐舒尔订婚了,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们现在只能算比陌生人熟一点儿的关系。
前任。
而已。
林西冉强迫自己收回眼,低头看京芭群里消息,是宋团在群里发了公告:气流刘无令爸叭二吴【五月十八号起,我们将在港岛大剧院开启剧目《宝石》巡演,从明天起,若无紧急情况,不得请假早退。】
【收到。】林西冉打字回复。
回完消息,林西冉不经意抬眼,视野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眼睫轻扇,是梁骁把菜单递了过来。
林西冉摁熄屏幕,抬起细密长睫,和梁骁四目相对,他眼眸狭长漆黑,眸底依旧映着她的倒影,但目光极淡。
这个认知,令林西冉心脏一缩,贝齿咬紧唇角。
梁骁把菜单撂到林西冉面前,靠回椅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随之收回,没什么温度地开口:“自己点。”
从认识起,梁骁就没用过冷漠的语调和她说话,林西冉心脏如同被人用手狠狠一捏,痛得她无法呼吸。
压下满腔酸涩,林西冉礼貌和梁骁道谢:“谢谢。”
梁骁淡淡嗯了一声,林西冉翻着菜单,余光忍不住看向梁骁,他低着头,侧脸轮廓流畅又凌厉,长指转折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神情是一贯的冷淡。
林西冉收回了眼,点好自己要吃的菜,把菜单放到一旁,拿过手机,点开消消乐,玩游戏打发时间。
一时间,包厢里安静得只有中央空调运作声响。
梁骁停止转银戒的动作,撩起眼皮朝林西冉看去,她低头玩着手机,额前碎发落下剪影,长睫黑漆漆的,唇红肤白。
依旧是那张漂亮的脸蛋。
但细看,还是和记忆里那个甜美明媚的少女不同,她不再爱笑,唇角梨涡也藏了起来,一泓清泉似的杏眼也蒙上一层雾,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林西冉所有变化,都在提醒梁骁一件事,他们之间隔了有六年的漫长时光。
一局消消乐打完,林西冉感觉到有一道炽热且熟悉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她抬头看过去,梁骁单手握着手机,长睫垂下,英俊帅气的脸庞没一点儿情绪。
林西冉闭眼,是她错觉。
梁骁连都懒得和她打招呼,怎么会看她。
棠屿下去快十分钟,才和谈砚南一前一后进了包厢。
林西冉看过去,谈砚南穿了一件黑色飞行夹克,里面是件白衬衫,黑色长裤,比起六年前,他周身萦绕的恣肆气息更浓,活脱一个不正经的富家公子哥形象。
“谈学长。”林西冉和谈砚南打招呼。
谈砚南在棠屿身边坐下,一双漆黑的眼朝她看来,唇角上扬,意味不明地笑,语气嘲讽:“林大小姐是什么时候从伦敦回来的,阿骁,怎么也不见你去接她?”
“……”林西冉低头不语。
眼瞧桌上气氛尴尬,梁骁伸手拿过菜单,撂到谈砚南跟前,看着他冷冷开口:“点你的菜。”
谈砚南扯唇啧了一声,落在林西冉耳里,是十足的嘲讽,她脑袋埋得极低,手指捏着濡湿的裙摆,指尖透着无措的白。
一顿饭吃下来,谈砚南和梁骁聊着生意场的事,棠屿偶尔插一两句话,林西冉就全程安静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饭后,林西冉和棠屿一起去洗手间,她出来时,棠屿正站在盥洗台洗手,林西冉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洗手。
“冉冉。”棠屿叫她。
林西冉扭头看她,疑惑:“啊?”
“对不起,”棠屿语气愧疚,“我只是想给你和梁骁创造机会,没想到谈砚南会给你难堪。”
棠屿因为谈砚南关系,和梁骁在大学里认识,偶尔一起出去吃饭,关系勉强还算得上是朋友。
这六年,棠屿看得很透彻,只有林西冉在时,梁骁才是梁骁,所以今天与林西冉重逢后,她才想着为两人创造机会,却没想到谈砚南会对林西冉发难。
林西冉拿纸巾擦手,“没关系。”
说着话,林西冉和棠屿并肩下楼,棠屿问她:“你和梁骁当年是和平分手,为什么今天见了面儿,连句招呼都不打?”
林西冉脚步停顿,看向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路上行人匆匆。她收回目光,长而卷翘的眼睫垂下,轻声:
“分手后,我们见过两次,但那时候,我…我生病了,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所以关系闹得很僵。”
棠屿愣了一下,看向林西冉,亮白灯光给她眉眼蒙上一层雾似的纱,让人瞧不清她神情,她也没再追问,只问林西冉:“那你还喜欢他吗?”
“……”林西冉没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外面的雨发呆。
喜欢啊。
那可是她两千多个日夜都在思念的少年,支撑着她走过那一段最难熬日子的寄托。
怎么可能不喜欢。
林西冉眼前浮现过梁骁右手无名指的银戒,回过神,她开口,嗓音微哑:“他有未婚妻。”
“徐舒尔?”棠屿问。
林西冉点头,棠屿正要说话,谈砚南看见她俩站在楼梯上,单手插兜,出声叫人:“棠屿,下雨了,我送你?”
棠屿答好,又转头看着林西冉问:“冉冉,你家住哪,要是顺路的话,我们送你一程?”
“我要去医院看爷爷,应该不顺路,我坐地铁过去就好。”林西冉说。
棠屿租的公寓刚好就在平京第一人民医院附近,她和林西冉说了后,挽着林西冉手臂走过来,问谈砚南:“冉冉要去医院,顺路一起?”
谈砚南没搭话,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梁骁,出声:“阿骁,我记得你也住那边儿,要不送你前女友一程?”
“……”
林西冉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抬眼看向梁骁。
梁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长指灵活转着一只黑色打火机,动作漫不经心,他掀眸看过来,黑眸深不见底,林西冉心跳了一下,低头不敢看他。
梁骁开口,语气像在询问,又是肯定:“雨大,我送你。”
没给林西冉反应时间,梁骁提步向店外走,棠屿见林西冉还不动,把人往前一推,催促道:“快点儿。”
林西冉犹豫须臾,还是小跑跟上梁骁。
棠屿看着两人离去背影,闭眼,压下满心酸涩,把喜欢的人推向另一个人,真的很难受,不过,他能如愿以偿就好。
“小学妹,我该夸你什么呢?”谈砚南看着她,似笑非笑,“大度到连喜欢的人都能拱手相让?”
棠屿睁开眼,和谈砚南视线对上,她淡淡开口:“今晚去你那,还是去我那儿?”
谈砚南扬了下眉,看着面前的棠屿,她眉眼温驯,但眼睛透着一股不认输的倔,像他养的那只布偶猫,看似乖巧,实际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人两下。
很坏,但特别招人爱。
棠屿见谈砚南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还没走两步,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搭上她的肩,谈砚南手臂用力,直接把棠屿揽进了怀里。
谈砚南揽着她肩,往外走,嗓音低沉:“去你那儿。”
……
平京最近阴雨连绵,气温也跌至立春前,林西冉跟在梁骁身后出了餐厅,冷风拂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抖。
走在前面的梁骁瞥见,脱下大衣外套,递了过来,语调淡淡:“帮我把外套拿着,我去开车。”
“好。”林西冉接过,抱在怀里,大衣还残留着梁骁体温,很是温暖,她忍不住抱得更紧了点儿,鼻尖也随之闻到一点清冽的乌木沉香,令人心安。
梁骁开车过来,距离林西冉还有几米时,他停下车,看着站在路边的林西冉,雨点密集砸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器扫过,模糊了林西冉高挑身影。
林西冉抱着黑色大衣,仰头看着下个不停的雨,风吹来,她长发被吹乱,有一两缕勾住尖俏下巴,光落下,整个人泛着一种安静又破碎的美。
耳边响起一道汽车喇叭声,林西冉回头,一辆黑色悍马H2从远处驶来。
林西冉觉得眼熟,但没多想,直到车开近,看见车牌号时,林西冉一怔。
京AR0928。
林西冉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别人不知道0928这串数字代表什么,她知道,是她和梁骁交集的开始。
梁骁把车停在路边,林西冉要跑过去,他出声喊住她:“站那儿别动。”
林西冉乖乖站好,看着梁骁打伞从车上下来,路灯的光将他身形拉得挺拔,落在她眸底,清晰分明。
梁骁走到林西冉面前停下,眼神示意她过去,林西冉走到他右边,梁骁把伞面三分之二都倾向她。
雨水顺着伞面淅淅沥沥落下,然后顺着伞尖儿往下滴水,梁骁西服左肩被染成一片深色。
上车后,林西冉几次欲开口问梁骁车牌号,但目光只要一落在他右手无名指上,泛着冷调的素色银戒,就让她把话憋了回去。
车子上了高架遇上堵车,梁骁放缓车速,修长指节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开口:“要听音乐吗?”
“好。”林西冉点头。
梁骁调了一首音乐出来,是一首慢节奏英语歌,林西冉听着,看着窗外雨景发呆,忽然,耳边响起梁骁声音:
“什么时候回国的?”
林西冉转头,车厢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梁骁此刻神情,只能隐约瞧见他清晰分明的侧脸,她抿了抿唇,轻声:“去年九月。”
“回来这么久了?”梁骁看过来,唇角勾着懒洋洋地笑。
林西冉猝不及防撞进梁骁深邃的目光,心口一滞,放在膝上的指尖微蜷,张唇欲言。
倏地,梁骁上身越过来,头压低,漆黑眼睛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滚,嗓音沉哑:“那为什么不联系我?”
44
林西冉不敢看梁骁眼睛, 别过脸,看见他右手无名指的银戒,视线一顿, 戒指在一片车灯霓虹照耀下反光, 刺疼林西冉眼睛。
她闭眼, 睫羽垂下,轻声:“梁骁, 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句话落地,车厢安静到只有雨点密集砸向车玻璃的脆响。
梁骁垂眸打量林西冉,她垂着眼,眉眼一片平静, 没有其他情绪, 他深深看她须臾,冷笑道:“你行,林西冉。”
干脆利落和他划清界限, 这姑娘真是越长大越厉害了。
林西冉眼睫抖了抖, 没说话,也没睁开眼。
梁骁从中控台摸出烟和打火机, 磕出一支烟叼住,低头, 火舌已经烧到烟草,他瞥见副驾的林西冉, 记起她不喜欢他抽烟, 又把烟给掐了。
到医院的一路,林西冉再没开口和梁骁说话, 车厢里只有不同歌声来回响起,这时响起林俊杰的《可惜没如果》:
“如果那天我
不受情绪挑拨
你会怎么做
那么多如果 可能如果我
可惜没如果 只剩下结果……”
林西冉悄悄用余光看梁骁,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昏沉光线里,下颚绷紧,脸上没什么表情。
认识多年,林西冉知道梁骁在生气。
直到此刻,林西冉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不是六年前的林西冉了。
如果是年少的她,在梁骁生了气后,她会红着眼,跑去拉他的衣角,叫声哥哥,软糯着声和他撒娇。
可现在,面对梁骁冷脸,林西冉只会退缩,连和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听着歌,林西冉转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夜景,被朦胧雨雾模糊,像极他们彻底闹僵的那个雪夜。
黑色悍马一路疾驰,在半小时后停在医院门口,林西冉解开安全带下车,看着梁骁说:“谢谢你送我过来。”
梁骁没说话,拎起副驾上的大衣,朝林西冉扔去,林西冉下意识伸手接住,然后茫然看着梁骁:“你……?”
梁骁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前方,没看林西冉,淡声开口:“天冷,别着凉。”
林西冉鼻尖莫名一酸,抿紧唇,问梁骁:“那,衣服怎么还你?”
“一件衣服而已,”梁骁转头看来,黑眸冷淡,语调没什么情绪,“你要留就留,要扔就扔,跟我没关系。”
引擎启动声在雨夜里响起,林西冉看着梁骁毫不留恋开车离开,那辆有着他们特殊数字车牌号的车,最后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来到病房,林西冉让徐姨去吃饭,她把梁骁大衣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看见床头柜上鲜花和果篮,问爷爷:“叔叔今天来过了?”
林川柏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见爷爷对叔叔这冷淡态度,林西冉叹了口气。
爷爷在2015年年底出了车祸,昏迷到今年年初才醒,谁知醒来后,老人忙碌一生的公司,被韩倩母女俩弄得快破产,林广文不管事,只把家里大半不动产都抵给银行。
医生来给林川柏做了检查,林西冉和他聊着天,林川柏看见椅背上放着的大衣,明显是男士款,语气温和地问:“小冉,是祈闻送你来的?”
林西冉眉心一跳,不敢看爷爷,轻轻嗯了一声。
“小冉,我知道你不喜欢祈闻那孩子,但你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周太太又是你妈妈的好友,周家人口简单,你嫁过去,不会吃亏受欺负。”林川柏劝道。
林西冉垂睫,没有说话。
林川柏见孙女沉默,心底叹息,和周家相比,梁家就太复杂,林西冉这几年性子虽然被磨得圆滑,但本性依旧单纯,根本玩不过梁家那群心眼子成精的老狐狸。
“我的话,你好好考虑,别让爷爷带遗憾走。”林川柏说完这话,就闭眼睡觉。
等爷爷睡下后,林西冉走到阳台,外面雨已经停了,但依旧很冷。
林西冉从大衣包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低头含住,熟稔点燃,烟雾一圈圈往上飘起,笼住她清丽好看的眉眼。
下过雨后的天空出了一轮弯月,林西冉看过去,月光在中泰那栋标志性建筑,和她之间划开一道朦胧光影。
虚虚实实,像条银河。
怎么也跨不过去。
……
下过雨的平京,依旧霓虹璀璨,梁骁开着车从高架下来,一路疾驰,直达皇城长安,他把车停好,直奔和赵启恩约好的包厢。
包厢里,赵启恩叫了一群姑娘,一抬头见梁骁进来,打了招呼,往他身后瞧:“怎么就你一个?南哥人去哪了?”
“不知道。”梁骁冷淡撂话,往卡座一座,就给自己倒酒喝。
赵启恩同梁骁认识十几年,哪看不出来这人在生气,眼神示意身边一个女生坐到梁骁身边去,女生很懂眼色地坐过去。
梁骁正将一块冰块放进方口玻璃杯,鼻尖闻到一阵浅淡甜香,很熟悉,旋即,耳边响起一道轻软又甜的声音:“先生,我陪您喝吧。”
动作一顿,梁骁撩起眼皮看过去,坐他身边的女生穿着一条杏仁白绵裙,黑长直,齐刘海,杏眼圆又大,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绽开,眼神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
从眉眼、到气质、再到说话声音,都像极了高中时的林西冉。
这女生是赵启恩特地给梁骁安排的,见他哥盯着人看,一拍大腿笑道:“像不像?是不是有宛宛类卿那味儿。”
梁骁勾回眼,喝了一口酒,转头冷淡睨着赵启恩:“她是她,我姑娘是我姑娘,少拿替身那套来恶心人。”
见梁骁眼神冷淡,赵启恩挥手让包厢里的姑娘们离开,坐梁骁身边的女生,离开前,脸颊微红看过来,眼神依依不舍。
赵启恩拎着一瓶酒坐过去,给梁骁倒满酒,看着他吐槽道:“你这几年活得像个苦行僧,难不成还在为林西冉守身如玉?”
“……”梁骁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启恩看着喝酒的梁骁,包厢红色镭射灯光拖着尾巴照过来,漆黑眉眼,眼皮懒懒耷拉下来,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为一个林西冉,有必要这样吗?”赵启恩叹气。
梁骁撂下酒杯,往后一靠,闭着眼,出声:“有。”
赵启恩这会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想到两年前,梁骁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将梁家、中泰全部掌控在手里,飞去伦敦找林西冉。
走前,他们一起聚会,梁骁喝了不少酒,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在醉后,靠着谈砚南肩头,哽咽着声音说:“我想她了。”
后来不知道梁骁和林西冉发生了什么,在伦敦的赵启恩被谈砚南通知去接梁骁。
赵启恩发誓,那天是他认识梁骁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颓废的一面,哪怕是当年姥姥出事儿,梁骁也没这样过。
无人的长街,雪不停地下,梁骁坐在长椅上,背微弓着,脚边是一地烟头,他手拎着一罐啤酒,看见赵启恩来,眼眶微红,沙哑着声开口:“结束了。”
“什么?”赵启恩一愣。
梁骁喝了口酒,沙哑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我和她,彻底结束了。”
赵启恩一愣,正想问怎么回事,触及喝酒的梁骁,又把话咽了回去。
路灯照过来,梁骁背一点点垂了下去,像是所有精气神都被抽空,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全被打碎,在这一刻化为灰烬,风一吹,消失不见。
谈砚南姗姗来迟,漆黑眉间残留着□□过后的缱绻,周身浪荡气质更甚,他往梁骁身边一坐,两条长腿大剌剌地敞开,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梁骁问:“林西冉现在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赵启恩也好奇看着梁骁,他刚喝了不少酒,此刻靠着沙发假寐,红色镭射灯光照过来,梁骁眼皮微动,没有回答。
谈砚南两人以为梁骁不会回答这问题,哪想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撂出两字:“结婚。”
这句话落地,谈砚南饶有兴致扬眉,这的确是梁骁性格干得出来的事儿。
赵启恩惊得一口酒喷了出来,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颗鸭蛋了:“卧槽?!骁哥,你这是跳过复合,直奔结婚去?”
“不行?”梁骁挑眉,语气很狂,“她想和我划清界限,我偏要和她纠缠到底。”
赵启恩打量梁骁脸色,问:“你不是开玩笑吧?”
梁骁端起面前的酒喝完,把酒杯扔到桌上,叮当作响,他取下无名指戒指,拿在手里把玩,语气认真:“没开玩笑。”
灯光扫过来,刚好落在梁骁右手无名指上,银戒反光,赵启恩隐约看见内壁刻着的一圈字母——「You complete me&Ran」
You complete me.你使我完整。
只有林西冉在,梁骁才是完整的整体,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早不可缺失。
梁骁把戒指戴回去,再次开口:“除了她,我就没想过娶其他人。”
2009年的瑞士第一场雪,林西冉这个名字就烙印在梁骁人生轨迹中,娶她,是他从少年慕艾起就确定的梦想。
……
周六,平京气温回暖,终于有了一点儿入春迹象。
中午一点,林西冉整理好京芭历年剧目视频资料发给棠屿,要退出微信,消息框忽然弹出许木子发来的消息:【小冉,你下午有空吗?】
林西冉发过去一个问号。
许木子:【嘉华舞蹈基地的秦老师家里突然有事,但她下午有课,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忙过去代节课?】
【可以。】林西冉回道。
许木子把秦老师的课件PPT发过来,林西冉回了个OK,点了个外卖,一边吃饭,一边看PPT,秦老师教的是少儿班,学生大多都是初学者,今天要上的是芭蕾基训。
吃完饭,林西冉换了条米色雪纺衫长袖长裙,外搭一件驼色毛衣开衫御寒,把足尖鞋装进白色布包,乘坐地铁去嘉华。
六年没来过嘉华,林西冉差点迷路,问了周末补课的学生才知道,京芭舞蹈基地早在两年前搬去新修的多功能教学楼了。
去多功能教学楼,会路过新修的高中部教学楼,风吹来,林西冉长发被吹乱,她抬手整理,余光不经意一瞥,怎么也挪不开眼。
午后太阳的光照在优秀毕业生榜上,微微刺眼,林西冉不禁眯了眯眼,看着第一排正中间的梁骁。
照片上的梁骁还是林西冉印象中桀骜不驯的少年模样,利落圆寸,眉眼漆黑且凌厉,校服衬衫解开两粒,喉结锋利,唇角挂着懒散的笑。
视线下移。
是荣誉介绍。
梁骁,2012年平京市理科状元,中泰集团现任执行总裁,知名医疗软件“Swan”开发者,2014年平京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梁骁在他的领域永远闪闪发光,骄傲恣肆,永远是那个让人心动的天之骄子。
林西冉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下照片,看着光荣榜上的梁骁,视线黯淡收回,如果是以前的她,勉强有站在梁骁身边的资格,但现在,她连“勉强”二字都够不上了。
敛起低落情绪,林西冉提步向前。
进教室前,林西冉先换了舞鞋,和班上同学做了自我介绍,以及代课原因,便开始今天的课程。
一节课下来,班上同学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林老师”,生得漂亮,性子又温柔,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
第一节课,林西冉教的是芭蕾基训,基础动作教完后,第二节课便带着同学们数四个八拍的节奏练习。
林西冉看着练舞的一群小姑娘们,目光落在第三列最后一个女孩身上,她个头高,四肢纤长,眉眼俏丽,两节课下来,林西冉能看出这小孩不仅基本功扎实,天赋也很出挑。
看一眼学生名单,林西冉一怔,女孩叫梁疏萤。
到了傍晚六点,林西冉送走班上最后一个学生,换好鞋,背上包从教室离开。
到了校门口,林西冉要往地铁站走,身后响起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小林老师,小林老师——!”
林西冉转头,梁疏萤背着小书包跑过来,她温柔地笑着问:“有事吗?”
“小林老师,我没事找您。”梁疏萤微微喘气,婴儿肥的脸颊带着一丝红。
林西冉疑惑,梁疏萤缓过气,指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和林西冉说:“是我小叔叔说,您没把衣服还他。”
“……”林西冉心一跳,下意识握住挎包肩带,指尖泛白,抬眼看了过去。
夕阳落了一地金黄,黑色迈巴赫车身泛着冷光,后座车窗徐徐降下,梁骁轮廓分明的侧脸出现在她视野里,逆着光,林西冉看不清他此刻表情。
梁骁朝林西冉看过来,瞳仁漆黑,鼻梁高挺,唇角勾着笑弧,开口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狎昵:“小林老师,衣服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45
这话过于暧昧, 引来行人侧目,梁骁懒洋洋看着林西冉,这姑娘一张白皙脸蛋, 在他注视下慢慢变红。
“在…在我家。”说完这话, 林西冉懊恼垂睫, 听起来更暧昧了。
梁骁靠着座椅,手臂懒懒搭在车窗边沿, 漆黑眼睛盯着林西冉,开口:“所以,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嗯?”
“现在?”林西冉抿唇, 不确定看着梁骁问。
梁骁低头看腕表, 银色表盘在夕阳下折射出耀眼光芒,指针指向数字7,他撩起眼皮看着林西冉:“时间不早了, 先去吃个饭, 然后去你家拿衣服?”
林西冉犹豫不决,梁骁朝梁疏萤看去, 扬了下眉,小姑娘秒懂, 还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林西冉纠结着,针织衫一角忽然被一道力道拽住。
她低头, 对上梁疏萤黑葡萄似的眼睛, 小姑娘拽着她衣角晃啊晃,语气可怜兮兮的:“小林老师, 小林老师,我们一起去吃饭饭嘛, 求求你了。”
抵不过梁疏萤撒娇,林西冉点头同意,上前拉开副驾车门。
梁疏萤是个小鬼精,从自家小叔叔让她去找小林老师起,她就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眼瞧林西冉要坐进副驾,梁疏萤立马小跑过去,仰着笑脸和林西冉道谢:“谢谢小林老师,小林老师也快点儿上车吧。”
见梁疏萤坐上车,林西冉眉心蹙得更紧,纠结要不要和梁骁一起坐。
这时,梁骁将后座车门打开,靠着座椅,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语气玩味:“还不上车,是打算让我抱你上来?”
前座司机忍笑转头看来,梁疏萤也趴在车门上,睁着清澈大眼好奇看着这一幕。
林西冉脸烧得更厉害,红晕还有向耳朵蔓延的趋势,她不着痕迹瞪一眼梁骁,紧挨车门坐下,两人之间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人。
梁骁见此,扬了扬眉梢。
一路上,林西冉都没和梁骁说话,全程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忽地,小腿传来柔软面料摩擦的痒意。
林西冉转头,梁骁不知道何时坐到她身侧,她要出声提醒他,目光落在梁骁紧闭双眼的脸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窗外霓虹拖着尾巴照进车厢,从这个角度,林西冉能看见梁骁利落分明的下颚,轻微滚动的喉结。
车子驶入商圈,光线也逐渐清晰,林西冉瞧见了梁骁眉间浓浓的疲惫,以及长睫覆下,眼睑下难以忽视的青乌。
梁疏萤本来想找梁骁聊天,一转头看见他双眸紧闭,小声问林西冉:“小林老师,小叔叔睡着了?”
林西冉点头。
看着熟睡的梁骁,梁疏萤小脸浮上一丝心疼:“小叔叔昨晚肯定又通宵工作了。”
林西冉余光瞥见梁骁眼下青乌,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她出声问梁疏萤:“他工作很忙吗?”
梁疏萤纵使再鬼灵精,也只是个小孩,并不知道梁骁工作有多忙,只和林西冉说:“听哥哥说,小叔叔忙起来好几天都只睡几个小时,有时候来不及睡觉,就在车上补眠。”
林西冉转头,看着靠着座椅睡觉的梁骁,他睡得并不算安稳,眉间还残留着一丝浓浓的疲倦,她抿紧唇,心疼如潮袭来。
前面是一个急转弯,司机打了方向盘,车身倾斜,梁骁脑袋一歪,靠在林西冉肩上,她眼睫抖了抖,还是没推开他。
梁骁唇略弯,往林西冉身上靠得更近,林西冉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脸也变得滚烫。
林西冉把车窗降下,冷风拂面,吹乱了她长发,脸上温度也没丝毫减少。
路上,林西冉和梁疏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通过梁疏萤描述,林西冉勉强拼凑出梁骁这六年。
梁骁工作很忙,基本上一天睡三四个小时都是常事,一天好几场会议连着开,人像个陀螺,根本没有停歇时间。
梁也曼去世时,梁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的长辈,年龄又最大,不得不担起照顾梁西野兄妹职责,这几年,梁疏萤兄妹俩基本上是梁骁一手照顾长大的。
“萤萤,你怎么管他叫叔叔,不是该叫舅舅吗?”林西冉好奇。
梁疏萤琉璃似的眼珠蒙上一层浅浅阴翳,用和她年龄不符的语气开口说道:“我和哥哥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没有爸爸,只有妈妈,所以管舅舅叫叔叔。
林西冉是知道梁也曼死亡原因的,她摸了摸梁疏萤脑袋,语气愧疚:“抱歉,老师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没关系。”梁疏萤摇头。
车子一路向前看,林西冉余光掠过靠在她肩小憩的梁骁,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长睫。
往下。
攒动的喉结,微敞开的衬衫领口,隐约可见深邃锁骨。
视线停在梁骁右手无名指上,窗外霓虹扫过,银戒折射出耀眼光芒,提醒着林西冉,眼前人已非昔年人,他们早没关系了。
是她越矩了。
林西冉要把梁骁推开,也是此时,梁骁黑漆漆的眼睫微颤,她动作顿住,看见他缓缓睁开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
猝不及防,两人视线在半空撞上,梁骁眼眸漆黑,林西冉心颤了一下,先挪开了眼。
梁骁垂眸,遮住眼底烦躁,随口问:“到了吗?”
林西冉往窗外看去,车子已经驶进广场地下停车库,她回头,和梁骁说:“到了。”
梁骁低低嗯了一声,闭眼,抬手按捏眉心,缓解疲惫,林西冉看见,关心脱口而出:“你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这句话落地,林西冉对上梁骁眼睛,他目光漆黑,别有深意地盯着她问:“你用什么身份来关心我?”
林西冉低头,长睫覆下,在白皙脸庞拓出淡淡阴翳,她抿紧唇,在心底问自己,她以什么身份来关心梁骁?
前女友。
还是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
好像都没资格。
梁骁见林西冉沉默,喉咙像是有团棉花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他火大,却又拿这姑娘无可奈何。
梁疏萤看出自家小叔和小林老师之间气氛尴尬,眼睛骨碌碌一转,蹦蹦跳跳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去拽林西冉的手,软糯着声撒娇:“——小林老师,小林老师,快点儿,快点儿,我饿了。”
林西冉被梁疏萤牵着往前走,梁骁单手插兜跟在两人身后,大少爷全程冷着一张脸,跟有人欠他几百个亿一样。
他们去吃的是一家川菜馆,店里装修极有古韵,红木绕梁,门口还放着两棵蜀地特有的矮子松。
今天不是周六,店里客流量少,服务员见林西冉三人进来,立马迎上来,微笑着问:“您好,请问几位?”
“三位。”林西冉回。
“请跟我往这边来。”
服务员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林西冉看过去,每间包厢都是用珠帘隔开,昏黄灯光映照下,别有一番味道。
林西冉和梁疏萤坐在一起,梁骁坐对面,服务员拿来茶水和菜单,热情介绍新上的特色菜,一边给他们倒水。
服务员走到里侧,拿过林西冉手边的茶水杯,要给她倒水。
这时,另一个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餐车撞到服务员拿茶壶的手,她胳膊一抖,滚烫茶水直接倒在了林西冉手上。
林西冉冷白手背立刻红了起来,服务员正要道歉,林西冉倏地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抱歉,抱歉,是我没注意到你在倒水。”
这一举动,不止服务员愣住,连梁疏萤也呆住,小姑娘挠头,不解地问:“小林老师,是她烫到你了,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林西冉眼睫抖了抖,下意识朝梁骁看去。
梁骁也朝她看来,乌黑瞳仁明亮,眼底带着探究和疑惑,林西冉不想被梁骁看出异常,慌乱挪开眼,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
然后,飞快跑走。
服务员出声道歉,梁骁没搭腔,目光紧锁林西冉慌乱而逃的背影,眉心拧紧。
以前那个手破一点儿皮,都要娇气喊疼的小姑娘,现在被人不小心用热水烫了,第一反应不是喊疼,而是跟对方道歉。
梁骁想不到,这六年,林西冉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十分钟后,林西冉整理好情绪回到包厢,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桌,可能是有梁疏萤这个会活跃气氛的小活宝在,一顿饭吃下来还算气氛融洽。
吃完饭,梁骁让司机先送梁疏萤回家,他拿出手机,点开叫车软件,问林西冉:“你住哪?”
“乐府江南。”林西冉说。
梁骁输入地址叫车,很快,一辆白色大众从远处开来,停在两人面前,梁骁拉开后座车门,林西冉道谢上车,他紧跟而上。
乐府江南是林西冉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之一,小区地址在四环外,80年代末修的电梯公寓,迄今已有快四十年的历史。
车子开了许久,终于抵达目的地,林西冉下车走在前面,梁骁单手插兜跟在她身后,路灯的光照过来。
他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永远守护着她。
林西冉按下电梯,看着数字屏上递减的数字发呆,耳边忽然响起梁骁声音:“你一个人住这儿?”
“啊……,对。”林西冉回神,点点头,又说,“这边离地铁站近,我平日除了要去京芭,就是去医院,来往很方便。”
梁骁拖着腔调哦了一声,林西冉用余光瞄他,大少爷神情倦淡,明显没有再问下去的兴致。
“叮——”地一声,电梯门向两边打开,林西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她按下27的数字键,低头看着鞋尖走神。
很快,电梯抵达27层,门从外边打开,入目一片漆黑,林西冉拿出手机照明,才发现是走廊灯坏了。
林西冉从挎包里摸出钥匙,梁骁借着微弱白光看去,钥匙串上挂着一只已经褪色的粉色兔子钥匙扣。
拿出钥匙时,林西冉就后悔了,等她抬睫对上梁骁眼睛,他扬了扬眉,语气似笑非笑:“还留着?”
林西冉和他眼神对视,朦胧光影里,男人一双黑眸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她心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干巴巴开口:“习…习惯了……,不想换,不可以吗?”
梁骁哼笑了声,没拆穿这姑娘拙劣借口。
林西冉用钥匙打开门,按下开关,光明瞬间替代黑暗。
梁骁跟在她身后进去,视线梭巡一圈,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布置温馨,落地窗外栽种了不少盆栽,玄关上用水晶鱼缸养着两尾金鱼。
忽地,梁骁视线一顿,落在茶几上,透明水晶花瓶插着一束红色折纸玫瑰,他扬眉,看向林西冉问:“这也是习惯了?”
“……”林西冉被他盯得耳尖发热,开始后悔带梁骁上楼了,转移话题,“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西冉把包和手机顺手放在餐桌上,快步往厨房走去,梁骁在沙发坐下,俯身去看花瓶里的折纸玫瑰。
有几朵玫瑰是新折的,但纸张还残留旧的折痕。
林西冉给自己和梁骁倒了一杯水,端着玻璃杯从厨房出来,把杯子放到梁骁面前,看着他说:“我不常在家里住,只有凉白开,你凑合喝,我去给你拿衣服。”
梁骁颔首,林西冉放下杯子,转身走进卧室。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林西冉把梁骁大衣就挂在床尾的挂衣架上,她找了个袋子,把大衣取下,折叠整齐放进去,拎着袋子要出来。
突然,耳边响起“啪嗒——”地一声脆响。
林西冉眼前一片黑暗,她攥着袋子的手发白,下意识出声:“……梁、梁骁?”
“我在。”梁骁低沉嗓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林西冉回头,朦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铺洒着一层雾似的光,梁骁就站在光里,身影高大挺拔,林西冉慌乱的心瞬间安定。
“停电了?”林西冉问。
“应该是跳闸了。”梁骁说,上前一步,高大影子将林西冉纤细身影笼罩,让她怎么也逃不了,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林西冉眼睫微颤,低着头,轻声:“那我去看看,你……”
剩下的话,因梁骁骤然握上她纤细手腕,戛然而止。
林西冉仰头,茫然看着梁骁,黑暗里,男人一双眼眸明亮深邃,映着她的倒影,林西冉心猝不及防地跳了一下,低下头,想要挣脱开梁骁。
梁骁指节用力,将她手腕攥得更紧,另一只手顺势而上,虎口卡住后颈,林西冉被迫仰头和他对视。
光线昏暗,视线缠绕,所有暧昧悄然滋生。
安静的夜里。
只剩下彼此心跳。
梁骁略带薄茧的虎口摩挲林西冉后颈薄嫩肌肤,她战栗了一下,细微嘤咛声从齿间溢出,塑料袋落地,发出“哗啦——”的一声轻响。
四目相对许久,梁骁漆黑眼睛紧锁着她,缓缓开口:“兔子钥匙扣,红色折纸玫瑰——”
“公主,”他低头,湿热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嗓音低沉又暧昧,“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林西冉呼吸都变得急促,胸脯上下起伏,她低着头,不敢看梁骁眼睛,用沉默掩饰过快心跳。
梁骁盯着她低头时露出的一截白色天鹅颈,眸色变得暗沉,轻叹一声,抬手钳制住林西冉下颌,让她仰头和自己对视。
他重复问:“有吗?”
“……没有。”林西冉看着他说。
梁骁盯着她瞧了须臾,眼神从这句话落地的愠怒,变成无奈,他低头,和她鼻额相抵,两人呼吸几乎都缠绕到一块了。
“可是…我有……”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往下移,强势又霸道地挤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初春的夜还很凉,林西冉掌腹和梁骁相贴,却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热意。
梁骁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情愫浓烈到快要溢出来了,“林西冉,你让我别等你,去喜欢别人,对不起,我做不到。”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也在等你。”
“……”
林西冉愣然看着梁骁,视线从他漆黑眉眼到唇,六年过去,男人面庞有着细微变化,但依旧还是那个让她看一眼就心动的人。
“你呢?”梁骁头压得更低了,唇游离在林西冉唇角,吐息微沉,问她,“你有想我吗?”
或许是黑暗能让人放下所有伪装,或许是他眼底的情意让她难以招架,林西冉眼睛一点点变红,她张唇,要出声:“我……”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一室旖旎被骤然打断。
“等我下。”梁骁拿出手机,看见来电备注时,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西冉看过去,亮起的屏幕显示来电备注:【舒尔。】
46
那些热烈的情愫、脸红心跳的暧昧、不可言说的欲望……顷刻, 化为乌有。
林西冉退后一步,弯腰拾起掉落的塑料袋,递给梁骁, 语调浅淡:“我去看电箱, 你随意。”
说完这话, 林西冉提步转身,梁骁下意识去牵她, 林西冉侧身躲过,没给梁骁反应机会,快步出门。
安静夜里,响起防盗门关合脆响。
风吹来, 一片将月亮遮住, 房间里唯一的光没了,梁骁站在原地,眉间覆上一层阴翳, 他盯着无人的客厅看了许久, 最后接通响个不停的电话。
“喂。”梁骁嗓音清淡,没什么温度。
电话那边的徐舒尔和他说:“阿骁, 你这会儿在哪呢?新研发的机器人芯片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正往实验室赶, 你有空过去一趟。”
“一小时。”梁骁撂话,没等徐舒尔反应, 把电话挂断。
电箱在安全通道, 林西冉用手机电筒照明,拉开脱色掉漆的电箱门看了眼, 是电路老化引起的短路跳闸。
这个点儿,电工已经下班了, 只能等明天了。
林西冉不确定梁骁有没有离开,她不想回去面对他,或者说没有勇气,索性靠墙而站,闭着眼沉思。
楼梯间很安静,只有猎猎风声。
林西冉眼前不受控制浮现出梁骁给徐舒尔的备注,“舒尔”,可真亲密,她有些失落地想,耳边又响起梁骁刚才问她的问题。
你有想我吗?
当然。
林西冉眼睫轻颤,眼泪和情绪一同失控,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不要钱似地往下掉。
她再维持不住靠墙而站的姿势,背抵着冰凉墙壁,慢慢蹲下,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腿上,呜咽哭出声。
林西冉哭了一会儿,情绪依旧处在一个低落阶段,她手指探进口袋去摸烟,蓦然想起这件衣服没有兜。
失落情绪被烦躁替代,让林西冉不知所措,只能蹲在原地,无神盯着黑暗里的某一点放空自我。
忽然,门口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梁骁低沉又好听的声音传来:“林西冉?林西冉——?!”
林西冉咬唇不满,给徐舒尔备注是“舒尔”,轮到她就成了全名,旋即又想,人俩是未婚夫妻,她有什么资格吃醋。
梁骁举着手机照明,推开防盗门,一眼就看见蹲在角落里的林西冉。
小姑娘双手抱膝,肩膀耷拉下来,裙摆扫在地上,鼻尖、眼睛红红的,像只被人遗弃的猫,无助又可怜。
梁骁心尖蓦地一疼,上前,弯下腰,大掌放在林西冉头顶,温柔看着她问:“是我把你惹哭了吗?”
发顶传来的温度滚烫,林西冉下意识想靠近,又想到他手机里徐舒尔的备注,失落、难过、烦闷、生气…等低压情绪如潮涌来,她别开脸,不看梁骁,用尽平生最冷淡的口吻,和他说:
“跟你没关系,我想哭一下,不行吗?”
“……”
梁骁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他垂眸看着林西冉,林西冉低着头,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舌尖抵了抵脸颊,只觉这辈子所有耐心都给了这姑娘。
他欲解释:“刚那通电话……”
“梁骁——。”林西冉骤然出声,打断了他。
梁骁看着她,黑眸沉沉:“你说。”
林西冉扶墙起身,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长而卷翘的鸦羽将所有情绪都藏住,半晌,她冷着嗓音开口:“衣服你拿走了后,我们就别再来往,也别联系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霎时间,空气都变得冷寂。
梁骁就那么看着林西冉,她低着头,脸上没什么情绪,突然就和那个雪夜重叠起来,那晚,她也是这样冷漠的语调:
“梁骁,四年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我已经往前走了,也不会再回头,希望你也往前走。”
临了,他还是不死心问:“是彻底断了的意思吗?”
她干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他一个人站在异国街头,欣赏了一场伦敦初雪。
梁骁直勾勾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林西冉低头,咬紧唇,不让自己失态,她快坚持不住时,耳边响起他沙哑嗓音:“林西冉,我不会和你就这么算了的。”
“——!”林西冉愕然抬眼。
梁骁上前,高大身影以霸道又强硬的姿态将她笼罩,林西冉下意识后退,下颌却被梁骁用手攫住,虎口用力,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昏沉光线里,梁骁一双黑眸深邃,林西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梁骁俯首,温凉的唇瓣贴在林西冉耳侧,他气息湿热,烘得她脸热,心跳不停,他缓缓开口,语气卑微:“过往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我们只看将来。”
林西冉想同意,又想问他和徐舒尔什么关系,她想起许多过往,最后停在雪夜,咬紧唇开口:“……不行,梁骁——”
话没说完,就被梁骁捏脸动作打断,她懵懂看着他,男人勾着唇,像个混蛋:“爷只是通知你,没想征求你同意。”
“?”
梁骁帮她擦去脸上眼泪,看着林西冉说:“无论你同不同意,反正我追定你了。”
林西冉似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往这方向发展,一时愣住,呆呆望着梁骁,半晌,憋出一个字:“……啊?”
“啊什么啊?回家去。”梁骁扬眉,直接拽着林西冉胳膊,把人送了回去。
临走前,梁骁还要了林西冉新微信,看着她通过好友后,才转身离开。
人走后,林西冉愣愣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往发展成这样,最后,她也想不通,索性吃了药,简单洗漱上床。
另一边,梁骁下楼去附近24小时便利店买了维修电路的工具,给林西冉家的电接上,同一时间,急促电话铃声响起。
梁骁腾出手拿手机,扫一眼亮着的屏幕,
铱驊
来电显示“徐舒尔”,他用肩夹着手机,接通电话:“说。”
“你在干吗?怎么还没来啊?”徐舒尔娇声抱怨道。
“兼职电工。”梁骁懒散回了句。
徐舒尔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说:“你快点儿过来,我都到实验室了。”
“嗯。”
挂断电话,梁骁用电工胶带把电线缠上,把剩下的工具丢进垃圾桶,握着手机转身,路过林西冉紧闭的房门,看见门缝后亮起的光,才进了电梯。
等车时,梁骁给林西冉把明早早餐订上,摸出一根烟咬住点燃,徐舒尔催促电话又打过来,他接通,没等徐舒尔开口,先发制人:“什么时候动了我手机?”
他给徐舒尔的备注,从来都是全名。
“……”徐舒尔没料到梁骁会突然问她这件事,她沉默一瞬,语气带着撒娇似的亲昵,“上次聚会你喝多了,我就给改了,不可以吗?”
“徐舒尔。”梁骁深吸一口,吐出烟雾,压低了嗓,语气没什么温度,“有些话,我不挑明,是尊重你,却不是让你得寸进尺。”
听筒里,只有徐舒尔静默地呼吸声。
实验室正有人进来,要和徐舒尔打招呼,不经意一瞥,看见与她明艳脸庞不符的黯淡,和同伴交互一眼,哪能不明白,徐大小姐估计又是在梁总那儿吃瘪了呗。
徐舒尔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正常:“那你自己改呗。”
“最后一次——,”梁骁警告她,“没有下次。”
徐舒尔听着梁骁近乎无情的话,眼眶一酸,故作随意哦了一声,把电话给挂断。
次日早七点,林西冉被电话铃声响起,她接通,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热情男声:“您好,是林小姐吗?”
“是。”林西冉打着哈欠,惯性伸手按下壁灯开关,惊讶地发现灯亮了。
“您好,林小姐,我是食鼎记的1231号员工,很高兴为您服务,梁先生昨晚在我店为您预定了今日早餐,现在已经送达,请问您有空出来取餐吗?”
林西冉这几年在伦敦,也听过“食鼎记”大名,它是一家中式私房菜馆,只接受预订和堂食,基本不对外销售。
“稍等一下。”林西冉取过睡袍披上,趿着拖鞋出去取餐。
外卖是用红木膳食盒打包的,外面一圈儿雕花,极为好看。她打开膳盒,里面装着一份玉米排骨粥,蟹黄蛋饺,以及两份可口的开胃凉菜。
林西冉简单进洗手间简单洗漱出来,坐到餐桌前,拿过手机,消息框弹出梁骁的消息:【吃早餐了吗?】
【马上。】林西冉回。
放下手机,林西冉蓦地想起突然来电这件事,闪过一个荒唐想法,不会是梁骁帮她把电路修好了吧?
想着,林西冉给梁骁发消息:【我家的电……】
梁骁:【我修的。】
看见这则消息,余光落在冒着白烟的早餐上,林西冉心底泛起愧疚,编辑文字发消息过去:【昨晚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冲你发脾气了,抱歉。】
这一次,梁骁没秒回她消息,林西冉放下手机吃早餐,玉米排骨粥熬得浓稠,蟹黄蛋饺香而不腻,她吃得极为满足。
林西冉收拾完要去京芭,梁骁消息发过来:【那能怎么办?】
【?】林西冉疑惑。
梁大少爷懒散回:【我宠的,我就得受着。】
看见这条消息,林西冉脸有些发烫,她迟疑许久,还是打字问梁骁:【你和徐舒尔?】
梁骁没回消息,林西冉眼睫垂下,遮住眸底失落,下一秒,微信来电铃声响起,她看过去,是梁骁打来的语音。
按下接听键,林西冉轻声:“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儿。”梁骁说。
林西冉嗯了一声,要挂断电话,梁骁含笑嗓音在听筒里响起,一字一顿,扣人心弦:“就是想跟你澄清下我的清白。”
“什么?”林西冉心一跳。
“宝宝,”他叫她,嗓音低沉,被电流处理过后,像带钩的小钩子,特别让人心动,“我喜欢的,想要的,只有你。”
47
林西冉脸瞬间烧了起来, 连呼吸都慢下,一颗心跳动不止,许久, 她找回自己声音, 轻声:“嗯, 我知道了。”
“就一句知道了?”梁骁多少有些不满。
林西冉背上包出门,穿堂风吹脸过, 她理智多少回笼,看着上行的数字显示屏,语气慢悠悠的:“我记得京芭考核晚宴上,你装不认识我, 你看我眼神好陌生哦。”
梁骁没料到这姑娘会忽然翻旧账, 轻咳一声,说:“还不允许我矜持一下?”
……矜持?
林西冉被他这形容词逗笑,刚好电梯门打开, 她迈步进去, 问他,“那你怎么不继续矜持了?”
梁骁说:“没办法, 太想你了,矜持不了。”
“……”林西冉好不容易退热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这人还真是年龄越长越会撩小姑娘了,她出声说:“这就是理由?”
“不然?”梁少爷尾调扬高, 问她, “你呢?”
他没把这句话问完整,但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看着显示屏递减的数字,轻声开口:“——想的。”
这天之后, 梁骁真开始追求她,每日定点送到家门口的早餐,去哪会给她报备行程,偶尔会来京芭接她去一起吃饭。
周二,梁骁要去申城出差,给林西冉分享了往返航班信息,留言:【等我回来。】
林西冉看见这条消息,回了一个好,转头看向外面。
春日阳光明媚到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眸,忽然觉得,她和梁骁离彻底和好,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段时间,林西冉也很忙,她要准备港岛巡演个人独舞剧目《钻石》,晚上下班要去医院照顾爷爷,好在爷爷身体日渐好了起来,也不用她每天去医院陪床。
周六,林西冉休息,在家炖了猪肚鸡汤,用保温盒装好,拎上去医院看爷爷。
林西冉从电梯出来,往病房走,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徐姨,快步过去,和徐姨打了招呼,徐姨和她说:“小林先生来看先生了,这会儿两人正在说话,你待会儿再进去。”
林西冉看一眼紧闭的病房门,点头应好,站在走廊上和徐姨聊天。
忽然,门后传来重物砸地的破碎声,林西冉忙不迭推门进去,正好看见林川柏指着林广文的脸,红脸,粗喘着气骂道:“你老子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拿你侄女去换钱,给你收拾烂摊子——?!”
“——滚!你这孽障,给我滚!”林川柏砸了床边的花瓶还嫌不够,抄起输液架就朝林广文砸去,“我告诉你…林家,林氏——我现在名下的财产——你们一家人,半个子儿,我都不会给你们——!”
林西冉从爷爷手里夺过输液架,扭头和林广文说:“小叔,您先回去吧,爷爷这里,有我照顾。”
林广文脸色不好,勉强维持做长辈的风度,叮嘱林西冉:“小冉,你好好照顾你爷爷,我过几天再来。”
“好。”林西冉扯了下唇。
林川柏被小儿子气得不轻,闭眼靠着床头,整张脸都红透,不停喘气,林西冉给爷爷拍背,递水,喂老爷子吃药,一番折腾下来,林川柏脸色终于恢复正常。
“小冉。”林川柏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
林西冉握紧爷爷的手,车祸醒来后,爷爷就日渐消瘦下去,往日温暖的大手,此刻如同干树皮,枯瘦如柴。
“我在,爷爷,您说。”林西冉红了眼。
林川柏拍了拍林西冉的手背,看着眼睛微红的孙女,一时也忍不住悲从中来:“……你放心,哪怕爷爷明儿双腿一蹬就走了,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林西冉眼睫一抖,眼泪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看着爷爷。
“你小叔今儿来找我,打的就是你嫁到祈闻他家后,想求周家帮忙注资咱家公司,让他渡过这个难关。”林川柏一边说,一边咳嗽,“……咳咳——他们一家惹出来的烂摊子,凭什么让你去扫尾?!”
林川柏拉着林西冉手絮叨不停,林西冉垂睫,贝齿咬紧唇角,愧疚如潮涌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爷爷,她和梁骁又重新走到一起了。
话到最后,林川柏长叹一声:“小冉,我不同意你叔这么做,是不想你嫁过去,便低人一等,林家已经乱成这个样子,我也护不了你多久,你要学会独善其身,自己照顾好自己,懂吗?”
“……我懂,爷爷。”林西冉说,唇角咬紧,鼓起勇气,试探开口:“爷爷,我…我不想嫁给周祈闻,我……”
“小冉——!”林川柏怒声打断她,锐利目光看向林西冉,质问,“你…咳咳——是不是,是不是又和梁骁遇上了?!”
林西冉咬唇不语:“……”
便是这沉默,让林川柏肯定心中所想,他咳嗽几声,数落林西冉:“我说过了,让你别跟梁骁纠缠!你到底把我话听进去几句?”
“……”林西冉抿唇,哽咽着声说,“……爷爷,我知道我错了,那件事后,我说了那些话,可他还是在等我,我…做不到放下——”
林川柏深深凝视林西冉许久,无奈叹息:“你这孩子,和你爸一样犟,放着我给你安排好的人生路不走,偏要去过那条独木桥,你到底怎么想的?!”
爷爷声声质问,让林西冉沉默。
当年,林川柏倾力培养林广陵做自己接班人,连给他联姻助力的妻子都选好了,偏生林广陵是个骨子里就叛逆的,即便林川柏断掉了他所有经济来源,他也要执着追求自己画家梦。
此刻,林西冉觉得自己像极父亲,他执着追求梦想,不想做林氏继承人,她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想去过被那排好的一生。
看林西冉沉默,林川柏苦口婆心劝道:“小冉,你和梁骁能有结果吗?他能娶你吗?”
林西冉眼眸微闪,双拳握紧。
“即便退一万步说,梁骁能娶你,但你瞧瞧,古往今来,女孩高嫁,有几个是善终的?”今日连着闹了两出,林川柏身心俱疲,撂下话,“你如果非要趟这趟浑水,以后受了委屈,也别来我坟前哭。”
“……爷爷。”林西冉红眼,喃喃道。
林川柏闭眼不再理人,林西冉知道今天她不该说这话,让爷爷伤心,把保温盒放下,叮嘱徐姨照顾好爷爷,从医院离开。
翌日,林西冉再去医院看爷爷,祖孙俩默契没提昨天的事,只随意聊着天。
下午,周祈闻来医院探望林川柏,聊了一会儿后,林西冉就被爷爷打发下楼,让她和周祈闻去附近逛逛,陪他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意思。
林西冉知道爷爷是想撮合她和周祈闻,碍于昨日惹了爷爷生气,她不好拒绝,和周祈闻去了附近咖啡厅。
两人挑了一个靠窗位置坐下,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圆形矮桌上扑洒一层金光。
周祈闻看着坐他对面的林西冉,她穿了件粉色V领毛衣,一对锁骨弯如月牙,下身是条灰色半裙,黑色皮带,掐出细痩纤腰,白皙好看的手捧着一杯咖啡,凝望着窗外,侧颜安静又漂亮。
坐了一会儿,周祈闻看着林西冉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林西冉睫毛垂下,在眼下落下暗影,周祈闻一颗心开始变得忐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焦虑心绪。
须臾,林西冉望向周祈闻,光将她眉眼晕得温柔,语气愧疚:“对不起,上次是我考虑不周,冲动下说了那番话。”
周祈闻握着咖啡杯的指节泛白,他问:“你的答案是?”
“梁骁。”林西冉看着周祈闻,说出这两个字。
周祈闻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他放下手中咖啡杯,凝视林西冉半晌,出声:“时间还早,你再考虑一下,我愿意等你。”
林西冉张唇欲言,周祈闻先开口:“我公司还有事,我们下次再聊。”
“……”
周祈闻离开后,林西冉趴在桌上,望着窗外如织车流发呆,从没觉得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累的。
接下来几天,林西冉和梁骁联系慢慢减少,梁骁发来几条消息,她回一句,或者隔一天再回他消息。
林西冉知道,爷爷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她真没有年少孤注一掷的勇气了。
周三下午,徐姨要休假,林西冉去医院看爷爷,洗好水果出来,祖孙俩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西冉用遥控器调出最新经济新闻,电视里,年轻漂亮的女记者站在中泰楼下,对着镜头,声情并茂介绍道:
“由中泰科技自主研发,与市面大热医用AI软件‘Swan’同名医用机器人,将于明年第一个季度进行小范围试验推广。
据悉,该机器人所采用的核心技术、芯片等,均为中泰集团执行CEO梁骁先生带领团队历经三年研发成果……”
林西冉知道爷爷不想看梁骁,立刻调了频道,谁知下一个频道又是梁骁的个人采访,她要再调,林川柏声音淡淡响起:“别调了,看吧。”
“……”林西冉扭头看一眼爷爷,林川柏没什么表情,冷淡看着电视。
电视机里,梁骁身着枪灰色衬衫,黑色西裤,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他一手懒懒搭在扶手一侧,脸上神情漫不经心。
主持人询问了中套明年第一季度发售的机器人“Swan”相关问题,梁骁散漫回着。
到了后面,主持人笑着问:“梁先生,网友都很好奇您最近感情状况,能方便透露一点儿吗?”
林西冉呼吸屏住,眼神看着电视上的梁骁,男人散漫垂首,目光落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神情有一瞬柔和。
主持人看见,笑着追问:“是好事将近了吗?”
梁骁撩起眼皮,看向镜头,林西冉视线猝不及防和他撞上,心颤了一下,她看见他唇角勾着笑,语气很温柔:“是。”
采访结束,后面进了一段广告。
林川柏指着电视,对林西冉说:“梁徐两家联姻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觉得梁骁会为了你放弃联姻带来的巨大利益吗?”
“……”林西冉张了张唇,想反驳爷爷,眼前不受控制浮现梁骁看向无名指戒指,神情一瞬的缱绻温柔。
理智让林西冉要相信梁骁说了他和徐舒尔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可是感情让她糊涂,如果他们没关系,那这枚戒指代表什么?他说的好事将近又是什么意思?
林西冉胡思乱想着,手机震动了几下,她低头看去,消息框里跳出梁骁发来的消息:【回来了。】
林西冉看一眼已经睡过去的爷爷,拿着手机来到阳台,外面阳光正好,她拨通梁骁号码,听筒忙音响过几声,电话另一端就响起梁骁声音,带点儿笑意:
“这就给我打电话了?”
“嗯……”林西冉抿唇,她总想去问清楚这些事,便开口问梁骁,“你回来去哪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重逢以来,林西冉对两人感情从来都处于一个回避状态,但梁骁有耐心,愿意等她,可此刻见这姑娘这么主动,他有些意外挑眉:“这么黏人?”
“没有。”她轻声辩解。
梁骁笑了声,和她说:“要去实验室一趟,你要来的话,我让特助下来接你。”
“好。”林西冉乖巧应道。
挂断电话,梁骁把实验室地址和特助Rita的联系方式发给林西冉,林西冉回了一个好,转身回到室内。
林川柏小憩醒来,看见她进来,随口问了两句,林西冉拿过陪护椅上的白色帆布包背上,低头,不敢看爷爷,开口:“芭团那边临时要排练,我得过去一趟。”
“你去忙吧。”林川柏摆手,又叮嘱道,“我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林西冉黑漆漆的眼睫轻颤,轻嗯一声,拜托徐姨照顾好爷爷,有事给她打电话,安排好一切后才从医院离开。
中泰实验室在中泰科技,不在总公司中泰集团这边儿的西城区,而是在东城区那边,与京芭毗邻。
林西冉打车过去,到楼下后,她给Rita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对方回了一个好,表示马上就过来。
下午两点,太阳金光从西边照过来,高楼直耸入云,玻璃幕墙折射出锋利的光,白领精英手持一杯咖啡,行色匆匆进出。
林西冉在楼下站了没几分钟,身后响起高跟鞋踩过地面的脆响,她回头,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短发,模样看起来干练冷淡的女人朝她走来。
Rita上前,语气不确定:“林小姐?”
“是我。”林西冉点头。
“请跟我来。”
Rita带着林西冉往里走,一边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林西冉。
女孩穿着简单,印有字母的白色T恤,牛仔裤,脚上一双德训鞋,小脸素面朝天,扎着高马尾,一身打扮看起来像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姑娘。
Rita从梁骁初接手中泰科技就担任他的总特助,今天被梁骁叫来接林西冉,以为会是哪家豪门千金,却没想到是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女孩。
甭说,老板平日虽然看起来挺不近女色的,但私底下玩得这么花,也不知道这妹妹成年没?
一路走来,林西冉总觉得Rita看自己目光怪怪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安静跟在Rita身后进了电梯。
“中泰科技的办公地点在这栋大楼的23-26层,实验室在26层,梁总正在开会,我先带您去他的办公室等他。”Rita和林西冉说。
林西冉点头:“好。”
电梯在26层停下,先映入视野的是黑色烫金边的“中泰科技”四个大字,锐利流畅,一眼就看出是梁骁的笔锋。
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室内,办公区内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低头认真工作,林西冉还没走近,仅仅是远远瞧着,都能感受到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林小姐,这边。”Rita为她带路,语气不卑不亢。
林西冉的出现,立刻引起众人注意,不为其他,她模样生得漂亮,毕竟美女走哪都是吸睛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为这个漂亮妹妹带路的人是Rita。
众人虽然好奇林西冉身份,但也不敢出声讨论,只能看着Rita带着林西冉一路右拐,然后进了总裁办公室。
不能当面讨论,那还不能私下八卦吗?于是,在林西冉进梁骁办公室那一瞬间,员工群里消息刷得飞快:
【卧槽?我没看错吧,Rita姐带女孩儿进老板办公室了?】
【我中午喝的是咖啡,不是酒啊!!!我天,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除了Rita姐以外的女人,进出咱们梁总办公室!】
【齐一科技的徐总也没这个资格吧?妈呀,我都能想象徐总要知道这妹妹进了梁总办公室,脸估计得臭好几天。】
……
【所以这个妹妹是谁啊?长得挺漂亮,但看模样有点像未成年,是梁总妹妹或者侄女?】
【的确哦,看起来年龄真的很小诶。】
【说不定咱梁总就好这一口呢[滑稽.jpg][滑稽.jpg][滑稽.jpg]】
【有一说一,我磕到了,懵懂甜妹×冷脸酷哥,有无代餐,让我下午带薪摸鱼看会小说吧,这破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
Rita把林西冉带到梁骁办公室后,为她送了一杯咖啡,就带上门离开了。
林西冉手捧咖啡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梁骁办公室,刚进来,听Rita说,梁骁近两年一般都在这边办公,除了重大会议,很少去总公司。
挑高的落地窗做墙,室内光线明亮,对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从上往下俯瞰,能将整个CBD繁华尽收眼底。
办公区和休息区分工明确,靠墙的黑色书柜陈列着书籍,深色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光,停在锁屏界面,左手边是堆放整齐的文件。
金黄阳光落在脚边的灰色地毯上,空气里细小浮尘,清晰可见。
林西冉在梁骁办公室等了他快十分钟,门从外面推开,她以为是梁骁进来了,抬头看去,进来的人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手里的保温杯泡着枸杞大枣。
“您好。”出于社交礼貌,林西冉先出声和对方打了招呼。
胥老师眯眼打量林西冉,她手捧咖啡坐在沙发上,神情乖巧又安静,像个等家长领回家的小朋友。
“谁家小朋友走错门跑到阿骁办公室来了?”胥老师冲走廊嚎了一嗓子,对面实验室的人刚好看过来。
“……”林西冉窘得脸热,她今天出门图方便,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出来了,没想到会闹出这个乌龙。
林西冉正要出声,虚掩的办公室门推开,她抬眼看去,梁骁走进来,枪灰色衬衫,纽扣解开两粒,脖颈冷白修长。
梁骁走过来,牵起林西冉的手,轻轻捏了捏,看着胥老师笑道:“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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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老师是过来人, 哪不懂两人是什么关系,笑眯眯说了句行,端着保温杯离开, 还贴心为两人带上门。
人走后, 林西冉挣脱开梁骁的手, 说:“谁是你家的?”
“谁应谁是。”梁骁扬眉,存心逗她, 眼睛也一直盯着林西冉。
如果是高中时的林西冉早投进梁骁怀里,又闹又笑地撒娇说,我是你家的。
现在的林西冉红的脸,低头不看他, 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下班?”
林西冉所有变化都在提醒梁骁一个事实, 缺失的六载时光,是真实存在的,容不得他逃避, 但他有耐心, 他们来日方长。
敛去沉思目光,梁骁说:“随时都行。”
“你这老板也太不称职了吧。”林西冉槽道。
梁骁长臂揽过林西冉的肩, 顺手拿过她肩上的包拎着,把人往怀里一搂, 带着她往外走,一副纨绔大少爷的口吻:“你都说了我是老板, 当然得任性一点儿。”
“……啊?”林西冉有点懵。
梁骁拉开办公室的门, 朝她扬眉,语气促狭:“比如, 下个早班。”
“……”
从胥老师进去又退出来,离梁骁办公室工位最近的员工, 眼睛看似盯着正工作的电脑,余光却一直紧盯着梁骁办公室门。
眼前门打开,梁骁揽着林西冉肩出来,她先愣了一下,然后等人往前走了,立马在群里发消息:【来了,来了!梁总搂着美女妹妹出来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搂着谁?!】
【梁总!搂着!美女妹妹!!!】
【看见了,看见了!!!梁总眼珠子都黏在妹妹身上了!!!】
……
林西冉被梁骁揽肩往外走,路过员工办公区时,有不少人朝她看来,好奇、打量、八卦……令她如芒在背,想和梁骁拉开距离,却被他抱得更紧。
“……梁骁,”林西冉叫他,小声开口,“他们在看,你松手。”
梁骁目不斜视揽着她往前走,一点儿也没被这些人打量眼神影响,语调闲散:“看就看,我和我媳妇儿亲密,还需要外人同意?”
“……”
他!脸皮!怎么越老越厚?!
就这样,林西冉一路顶着一众人打量或是八卦目光,被梁骁揽肩进了电梯,期间,她想挣脱开,又被梁骁牵着手,然后直接塞进了车里。
上车后,梁骁手机铃声响起,他帮林西冉系好安全带,接通电话,开了扩音,赵启恩大嗓门在车厢里响起:
“——骁哥,听说你从申城回来了?今儿有空吗,要不来食鼎记,一起吃个饭?”
梁骁单手握着方向盘,调转车头,朝林西冉扬了扬下巴,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去,林西冉点头,他才和赵启恩说:“成。”
赵启恩把包厢地址报上来,梁骁回了个好,挂断了电话。
林西冉想起这半月吃的早餐,问梁骁:“食鼎记是赵学长开的?”
“算是,”梁骁把车开出地下车库,傍晚夕阳的光照进车厢,暖黄又温暖,他目视着前方车流,说,“他是股东。”
“那老板是谁?”
梁骁朝她看来,扬了扬眉梢,那眼神不言而喻,林西冉瞬间懂了,老板当然是梁骁,不然怎么能连着半月送早餐。
车子上了高架后,遇上晚高峰,梁骁单手握着方向盘,指节修长分明,他扭头看着林西冉问:“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林西冉被他盯得耳热,挪开脸看向窗外,反问:“想来就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行。”梁骁笑了声,语气纵容。
车子一路疾驰下了高架,很快抵达食鼎记,这是一家开在胡同深处的私房菜馆,装修很有中式古风,门口有假山流水,红灯笼烛火明亮。
林西冉和梁骁前后下车,服务员带着他们往包厢去,到了门口,还体贴推开了门,两人走进去,梁骁为林西冉拉开椅子,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赵学长,好久不见。”林西冉微笑,和赵启恩打招呼。
赵启恩本来看见梁骁进来时,脸上还挂着笑,等看到林西冉那一瞬间,脸上的笑瞬间收敛,语气不善:“是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林学妹还有回国这一天,我还以为今生今世见不到您回来了。”
“……”
林西冉低头,指尖无措攥紧裙摆,她知道谈砚南他们是在替梁骁打抱不平。
见林西冉沉默,赵启恩脸上掠过惊诧,而后细细打量低头的林西冉,碎发在眉间落下浅影,她低着头,连句话也没说,整个人显得有些厌世的死气沉沉。
2015年夏时,赵启恩见过林西冉,他陪他家老头参加一个英国华商的生日宴会,便是在宴会上见到林西冉的。
华商妻子是林西冉老师,两人关系很好,一整晚,她都把林西冉带在身边应酬,那时候,林西冉一袭樱花粉鱼尾裙,唇红齿白,美得不像真人。
赵启恩记得,那一整晚下来,借着和华商太太交流,跑去和林西冉搭讪的男人多如牛毫。
这才几年过去,这姑娘就成了这副任人欺负的模样。
梁骁正在给林西冉倒水,听见赵启恩的话,将手中杯子一撂,眼睛紧盯着赵启恩,厉声开口:“道歉。”
赵启恩向来是把梁骁当自己亲哥,所以对于林西冉当年抛弃梁骁这事儿是记恨上了,这会儿又被梁骁骂,虽然怕他骁哥,但嘴上还是不服道:
“——哥,我这是帮你说话呢,你怎么……”
“我知道你好意,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不需要旁人多言。”梁骁打断赵启恩,然后拉上低头沉默的林西冉,握紧她的手,从包厢离开。
赵启恩看得咋舌,林西冉他妈是妲己回魂吧,瞧把他哥迷成什么鬼样了?
林西冉被梁骁牵着上车,梁骁给她系安全带,林西冉垂睫,抿紧唇角:“……对不起,我今天不该来的。”
“别什么锅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梁骁低头,漆黑眼睛紧锁着林西冉,“我要这点儿小事都护不住你,还怎么把你追回来。”
林西冉抬眼,路灯橘黄的光照进车厢,将梁骁眼睛描摹得温柔深邃,她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说:“可我当年抛弃你是事实。”
当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的的确确在那个雪夜伤害到了梁骁。
“还记得我和你说得话吗?”梁骁开口。
林西冉:“那句?”
梁骁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这段感情,你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利。”
这段感情,从来不是梁骁选择林西冉,而是林西冉施舍给他一个入场的机会,从始至终,主动权、选择权,都在林西冉手里。
林西冉愣住,张唇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看着梁骁。
无声对视许久,梁骁忽然开口:“其实,我也好奇,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断了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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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冉黑漆漆的眼睫垂下, 避开梁骁视线,在他看不见的盲区,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 痛意传来, 让她立刻清醒。
良久, 她开口,嗓音很哑:“……对不起”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那一秒, 梁骁眼底光寸寸熄灭,他没再说话,替她关上车门,撂下一句:“我抽根烟再上车。”
“好。”林西冉点头。
林西冉坐在车里, 看过去, 梁骁靠着引擎盖,他背对着她,头顶昏沉光线落下, 将他身影描摹得挺拔。
偏他低头去点烟, 颀长背影略弯,瞧着有一分寂寥。
正常一根烟时间一般在3~5分钟左右, 梁骁三分钟不到,就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林西冉闻见浓烈尼古丁味道,问他:“你抽完了?”
“嗯。”梁骁拉过安全带系上。
引擎启动的响声, 在地下停车库响起, 梁骁单手握着方向盘掉转车头,黑色悍马一路向前疾驰。
记挂着林西冉晚上没吃饭, 梁骁带她在附近简单吃了个晚饭,吃饭途中, 两人都默契没提刚才的事,只随意聊着各自生活琐碎。
却又像隔着一层膜,谁也跨不过去。
饭后,梁骁和林西冉散步消食,他单手插兜,薄唇含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顶着那张拽又散漫的脸,惹得路过小姑娘纷纷投来注视。
在一处画满红色“拆”字的胡同口,林西冉停下脚步,往里望了一眼,随口问:“这边儿都拆迁重建了吗?”
咬着烟,梁骁声音含糊不清:“嗯,规划重建。”
往前走了一段路,林西冉看见嘉华大门,突然想起0928,没忍住喊他:“梁骁。”
“嗯?”梁骁看过来,幽幽路灯下,黑眸亮如繁星。
林西冉心跳了一下,不敢多看他,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问:“便利店还在吗?”
话出口,她便后悔了,这边城市规划重建,0928地处老城区,估计早就拆迁了。
梁骁没回答,朝她看来一眼,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侵略性十足,语气揶揄:“这么在意它?怎么不见你多在意我一点儿?”
林西冉和他对视,心跳漏了一拍,她匆匆挪开眼,小声反驳:“我就随口问了句。”
梁骁舌尖抵了抵烟屁股,没说话,抬手把烟取下,掷进一旁的垃圾桶,双手插兜,低头,漆黑眼睛看着林西冉:“回去了吗?”
林西冉点头,和梁骁并肩上了车。
梁骁把林西冉送到公寓门口,看她从包里拿出钥匙,目光落在粉色兔子钥匙扣上,又深了一瞬,他开口:“便利店拆了,但——”
林西冉看过来,剔透杏眼盛满疑惑。
梁骁扬眉,大少爷语气拽又傲:“那块儿地皮是我的。”
“还有。”
“嗯?”
“你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三个字。”
“……”
晚上十一点五分,林西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脸被热气熏得发红,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目光触及茶几上的红色折纸玫瑰,动作一顿。
从重逢起,梁骁就一直在纵容着她,无论是她的回避,还是抵触,他都照单全收,没一点儿怨言。
林西冉眼睫抖了下,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对梁骁太坏了?
“叮咚——”一声,有新短信进来提示音响起,拉回林西冉思绪。
林西冉放下毛巾,拿过手机解锁,短信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她点开来看,里面是一张照片。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林西冉把手机扔了出去,抓过手旁的抱枕抱在怀里,身体颤抖,脸色也变得苍白。
同一时间,脚踝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痛得她立马红了眼。
瑟缩躲在沙发一角许久,林西冉终于缓过来,白皙脸庞没一点儿血色,她指尖颤抖捡起手机,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林西冉不看手机,凭着肢体记忆,把短信删除,等消息栏一片空白,她像瘫靠在沙发上,双眼没有焦距盯着吊灯走神。
许久,林西冉坐直身,睡裙黏在背上,她惊觉刚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屏幕再次亮起,林西冉心跟着跳了一下,低头去看手机,是梁骁发来的消息,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
梁骁:【周二晚上有空吗?】
林西冉回了一个问号,梁骁消息很快发过来:【姥姥听说你回来了,想见你。】
“有空”两个字才打出来,林西冉眼前掠过那张照片,她唇抿紧又松开,把编辑好的文字删除,冷淡地回:【没空,我要准备巡演剧目,等有机会再说吧。】
梁骁:【成。】
林西冉没吹头发,拉开床头柜第一层抽屉,从里找出药,喝水送服,躁动不安的情绪有所缓解。
留了一盏床头灯,林西冉直接把头用被子蒙住,闭眼睡觉。
或许是心事重重,也有可能是昨晚湿头就上床的原因,林西冉不仅头疼了一晚上,还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林西冉一摸脑门,烫得要命,她找出体温计给自己量体温,烧到了38.9℃。
强打精神,林西冉请了假,吃了退烧药,又睡了一上午,到了下午,烧终于退了,简单解决了午餐,就坐地铁去了京芭。
下午六点,排练结束。
林西冉从练功房离开去茶水间接水,里面许木子正和芭团另一个主舞演员楼清阮站在窗边聊天。
见林西冉进来,许木子关心询问:“小冉,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师姐。”林西冉微笑,和楼青阮打了招呼后,走到饮水机前接水。
伴随“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的,还有楼清阮和许木子的对话声。
楼清阮语气苦恼:“我当然知道他还喜欢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能确定他喜欢的人是现在的我,不是仅存在他记忆中的我吗?”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不是现在的你?”许木子劝道。
楼清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变了,他也变了,我们这些年对彼此经历认知为零…而且——”
“我已经29了,哪敢像读书那会儿一样,有勇气谈一场不知结局的恋爱?”
林西冉听得心不在焉,连保温杯里的水溢出来了都不知道,还是许木子眼尖发现,按下开关,问她:“小冉,你怎么了?”
“没事,”林西冉回神,冲许木子笑笑,“可能是还有点儿烧,我先回去了,师姐,你们慢聊。”
林西冉端着水杯离开,楼清阮和许木子看着她高挑背影,压低声音说:“你说小冉去英芭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这人是越变越好看了,可这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别扭?”
“谁知道?”许木子叹息,把话题转到楼清阮身上,“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看你那初恋,是真的放不下你。”
“……”
身后对话声,随着走远慢慢消失。
路过一间教室时,林西冉停下,抬头看去,镜中的女人身量高挑,肤白,扎着丸子头,露出的肩颈线条流畅。
若说模样,五官只是褪去高中时的婴儿肥,变得成熟。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眼睛,六年前的她,眼睛很亮,永远漾着笑意,现在的她,眉眼盈盈无波,细看,眼底没什么温度,一片空洞。
所有人都说她变了。
林西冉垂睫沉思。
那梁骁会喜欢现在这个,不爱笑,拧巴,遇事就装鸵鸟的她吗?
林西冉不知道。
也不敢去细想答案。
……
林西冉这场感冒反反复复一周也不见好,宋团见此,索性给她批了三天病假,勒令林西冉在家养好身体,再来团里排练。
这一周里,梁骁约过她几次,但林西冉都找借口推脱掉了。
林西冉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那张照片,也可能是茶水间无意听到的那番话,但她确实没有勇气面对梁骁直白又热烈的爱。
休假三天,前两天,林西冉去医院挂点滴,顺便陪爷爷,最后一天,感冒好得差不多,林西冉便打算在家休息。
早上六点半,林西冉被手机铃声吵醒,她睡得迷糊,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电话,嗓音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喂?”
听筒里响起一道清脆的“咔嗒”声,然后是梁骁散漫声音:“在家没?”
林西冉瞌睡虫瞬间没了,她抱着软被坐起身,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动清晰传进梁骁耳里,他扬了下眉,等着她说话:“不在。”
“哦?”梁骁尾调上扬,“那谁家卧室灯现在还亮着?”
“——!”听见这话,林西冉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赤足踩着柔软地毯,走到落地窗前,一边拉窗帘,一边问梁骁:“你在我家?”
米色窗帘拉开,林西冉往下望,外面大雾弥漫,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白色的雾蒙,根本看不清景物。
梁骁降下车窗,晨风吹进来,他呼出的烟雾和晨雾一块儿被风吹散,他扬起下巴,朦胧光线里,轮廓清晰。
“嗯,在。”他嗓音低沉,很撩人。
林西冉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睁大眼睛往下看,问他:“你在哪?”
下一秒,白色大雾里射出两道明亮的黄色光线,一闪一闪地,她看过去,终于在一片迷雾里,瞧见了那辆张扬又凶悍的黑色悍马。
“瞧见没?”梁骁问她。
林西冉轻轻嗯了一声,梁骁抬头,看向她公寓的方向,低沉着嗓音笑:“跟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了,还不下来?”
50
林西冉快速洗漱, 匆匆抓起针织外套穿上,趿着拖鞋就往外跑。
梁骁听见“砰”的清脆一声,声线染上几分笑意, 调侃:“就这么想见我?”
“……没有。”林西冉否认,
按下电梯下行键那瞬间, 林西冉望向擦得锃亮的电梯门,里面映出她此刻模样——
米白色睡裙褶皱遍生, 针织外套因为运动,滑落一截,露出雪白肩头,长发凌乱, 脸微红, 眉间还带着一丝才醒的怔松。
视线往下。
脚上是一双白色拖鞋。
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门了。
明明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却还是像年少时, 因为他一句话, 脸红心跳,做一些让自己都尴尬的事。
林西冉从小区出来, 远远就看见梁骁的车停在路边,随着走近, 坐在车里的男人模样越发清晰。
梁骁懒懒靠在座椅上,薄唇含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漆黑眼睛看着走近的那道纤影, 眉尾上挑,一脸的散漫。
林西冉走到车前, 抬指敲响车窗,紧闭车窗降下, 梁骁轮廓分明的侧脸出现在她视野里,她问他:“你找我什么事儿?”
“上车。”梁骁冲她扬了扬下巴,开口说道。
林西冉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梁骁侧身帮她系好安全带。
林西冉眼睫微颤,这个角度,她能借着雾蒙的晨光看清梁骁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来回滑动,痞帅又迷人。
她挪开眼,看向窗外,和他道了谢,又问:“我已经上车了,你要带我去哪?”
“吃早饭。”他说。
林西冉颇为诧异看他一眼。
梁骁和她对视,从这姑娘眼神里读出一句话:“你搁我家门口等我一晚上,就为了跟我吃顿早饭?”
“不可以?”梁骁反问。
林西冉往椅背靠了靠,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看着窗外,随着时间推移,晨起的雾,逐渐消散,飞驰而过的街景变得清晰。
车子四平八稳向前行驶,遇到红绿灯,梁骁停了车,长指点着方向盘,转头去看林西冉,细碎的光落在她俏丽眉眼,似笼上一层薄雾。
感知他目光,林西冉转眼看来,疑惑:“怎么了?”
“我十一飞机飞洛杉矶。”梁骁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林西冉一愣,将刚才一系列事情跟这句话联系在一起:“我十一点飞机飞洛杉矶,但很想见你,所以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只为了和你吃顿早饭。”
等她回神,车子已经启动,汽车鸣笛声交织,淹没过快心跳。
林西冉想起这几天自己对梁骁的逃避,愧疚如潮涌来,她眼睫轻颤,几秒后,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
“……那,”她顿了顿,转头看他,眼睛亮着光,“到时,我去机场接你吧。”
梁骁扬眉,语气似感到很意外:“怎么,不继续躲我了?”
“……”自知心虚的林西冉垂下眼睫,唇角抿紧,找借口解释,“最近排练很忙,加上有点感冒,所以才拒绝你。”
知道这姑娘是在找借口,梁骁偏乐得纵容她,六七年都等过来了,他也不在意这几天。
注意力放到她后半句话上,梁骁问:“感冒了?”
林西冉嗯了一声。
“怎么没告诉我?”梁骁眉心拧得更紧。
林西冉一时语塞,垂着眼睫,不知该怎么开口。
是和他说,这几年,她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还是说根本没想到他?
好像哪一个答案。
都挺让人难过的。
但她。
不想让梁骁难过。
于是,便选择沉默。
漫长缄默持续到早餐店,店面开在胡同口,隔着一条街就是一所中学,这个点儿到店吃饭的多是些学生,和在附近工作的白领。
老板娘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见到林西冉两人进来,先被他们出众外貌惊艳了一瞬,眼睛笑成一条缝,热情地问:
“两位,要吃什么?”
林西冉要了一份小碗馄饨,梁骁跟她一样,老板娘笑呵呵应下,又指了靠里的空位,两人道谢,走过去坐下。
很快,馄饨送上桌。
林西冉用汤匙小口吃着,梁骁坐她对面,没动碗里馄饨,只沉默看着她吃东西,林西冉被他盯得疑惑,咽下馄饨,正要开口,梁骁声音响起:
“这次感冒,我没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下次我会注意。”
“啊?”林西冉懵然眨眼,着实没想到梁骁会把锅往自己头上揽。
梁骁掀开眼皮看来,林西冉粉色唇瓣微张,唇角沾着一点儿汤汁,眼神茫然,看起来无辜又乖巧。
他眸色深了一瞬,抬手,虎口握住林西冉下颌。
她眨了眨眼,表情更懵。
梁骁粗粝指腹擦过她唇角,刹那间,四肢百骸如触电击,她扭脸,试图躲开他,下一秒,又被梁骁扳正。
四目相对,林西冉能清晰看见梁骁乌黑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她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梁骁看着她,视线专注,懒洋洋地笑:“我在追你,却没注意到你感冒这事儿,作为你未来男朋友,的确不合格。”
林西冉眨眼,下意识冒出一句:“那你下次努力?”
话出口,迎上梁骁促狭视线,林西冉脸如火烧,她埋头看着见底的搪瓷碗,完全不敢看梁骁眼睛。
梁骁捏了捏她脸,忍笑:“成,我下次努力。”
结了账,梁骁开车送林西冉回家,遇到早高峰,两人时不时聊天,气氛融洽。
到林西冉公寓楼下,梁骁倾身为她解开安全带,林西冉和他道别,推开车门欲下车,忽地,纤细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
“林西冉。”梁骁叫她。
林西冉扭头,疑惑:“怎么了?”
梁骁漆黑视线紧盯着她,侵略性极强,搅乱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他问:“我允许你逃避,但有个时间限度,你什么时候能考虑好,嗯?”
他已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在等她迈出最后一步。
“三天。”林西冉迎上梁骁目光,“三天后,我来机场接你,会给你答复。”
“好。”
林西冉要走,又被梁骁拉了回去,她转头,有些无奈,“梁总,您还有事吗?”
梁骁没说话,直勾勾地目光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暗示性十足。
都是在一起过的人,林西冉哪不懂梁骁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心跳了一下,装作没看懂:“马上九点了,你不去机场吗?”
“不去。”梁骁舌尖抵着脸颊,笑了一声。
“那……”
林西冉还没反应过来,梁骁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举向头顶,另一只手的虎口,轻轻掐住她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她想挣扎,睡裙被压住,潮退潮涨,她也如同一尾缺水的鱼,被他紧搂在怀中,大口喘息。
梁骁细碎地吻落在林西冉唇上,亲昵又温柔,她眼睫微颤,能感觉他清浅的呼吸,滚烫到令人脸红。
这个姿势接吻,极其考验耐性和柔软度,好在林西冉是舞者,这点儿难度,于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梁骁只吸吮着她的唇瓣,没再进一步,离开前,用锐利的牙齿咬了下她唇角。
林西冉吃痛一声,水漾过的眸瞪着他:“……梁骁!”
他察觉她愤怒视线,没一点儿心虚,还扬了下眉,一副混蛋的口吻,坏到了极致:“惩罚,下次再不理我,继续。”
“——幼稚!下流!”林西冉气得骂他。
梁骁低头又去亲她唇角,笑得挺不要脸的:“骂吧,反正又不是头一回被你骂了。”
“……”
到底还要去赶飞机,梁骁没缠林西冉多久,要了一个贴脸吻,就心满意足开车走了。
回到家里,林西冉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撕扯到唇角伤口,疼得她蹙眉,在心底又给梁骁记了一笔。
上午,林西冉睡了一个回笼觉,中午点了份蔬菜沙拉,找出一部电影,坐在茶几上,吃着沙拉看电影。
晚上十一点,林西冉洗漱完,躺在床上玩手机,消息框弹出梁骁的消息:【到了。】
从平京到洛杉矶飞行要用十二个小时,梁骁这是一下飞机,就给她发消息了,林西冉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回:【好,我先睡了。】
梁骁发来一张图片,林西冉点开,是他三天后的航班截图,林西冉腹诽,他真的好幼稚喔,又忍不住开心。
林西冉:【知道了。】
又回了一个“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表情包。
梁骁挺配合她:【无事,臣退了。】
林西冉弯唇,幼稚死了。
感冒这一周,林西冉总会梦见伦敦往事,每晚都要靠药物才能睡着,今天,意外地,没有吃药,她就一觉睡到天明。
起床后,林西冉给梁骁发了早安的消息,就进浴室洗漱,墙上钟表指到七点一刻,门铃声响起,是每天来给她送早餐的外卖小哥。
吃完早餐,林西冉才收到梁骁发来的消息,她看眼时间,早上七点半,洛杉矶那边是晚上六点。
【你吃饭了吗?】林西冉问。
梁骁:【才结束会议。】
林西冉忍不住想,他不会一下飞机就去开会了吧,这般想着,林西冉发消息问:【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睡吧?】
【没。】梁骁回道。
林西冉在编辑框里打字,想叮嘱梁骁好好照顾自己。
下一秒,梁骁消息发过来,是一条语音。
林西冉点开,他熬过夜的嗓音微哑,语气带点儿无奈的宠溺:“没办法,要给你建城堡,所以得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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