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
蒙角蒙扎两兄弟闻言气上心头, 蒙角口不择言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让本世子跟一个女娃娃赔礼道歉!”
温寂言抬目冷若冰霜,厉声道:“还望世子慎言。”
气氛顺间降至冰点,满座无人敢上前劝和。
有大臣在底下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看不出来温寂言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可惜今日丞相大人不在, 错过如此好戏。”
“我有点担忧温太傅啊……”
黎婉没料到温寂言如此维护组她, 心里又甜又害怕,万一真的动起手, 依照两家旧日的仇怨定然不会点到为止, 这个蒙角看起来张狂且自大,势必会对人下死手。
冬月天寒,她额头竟生了一层汗珠。
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相信温寂言,他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她拿出手绢拭了拭汗, 视线一刻不移地凝视男人清隽高挑的身姿。
他今日穿的一身深紫官服, 墨发高束, 此刻脸上全无平日里的端方温和,漆黑若深渊的双眸冷睨着蒙角, 闪着几分危险光芒。
“世子不肯答应,难道真是怕输不成?”
激将之法向来立竿见影,话才落地, 蒙角登时扛起弯刀, 大呵一声:“好, 今日我就答应你,这可是你自找的!”
语罢甩开臂膀, 大手握住刀柄, 满面狰狞地舞动大刀朝温寂言方向砍来。
黎婉倏地睁大双眼,这可真是乱来, 任何比试都应在天子点头后才能开始,更何况温寂言手无寸铁,这人怎么就挥着刀冲上前了!
朝里脾气最暴躁的御史大夫把酒杯一摔大骂:“竖子猖狂,竟敢藐视我朝天威!”
温寂言见状并未惊慌,在蒙角刀从顶劈下那一刹,利落侧身避开——
耍刀与舞剑不同,用剑之人讲究人剑合一,剑招千变万化,迅疾如风,剑技高超的剑客挥剑只靠躲定然行不通。
而用刀则不同,尤其是这种笨重的弯刀,多为气力大之人的惯用兵器,此类兵器不易掌控,若想发挥最大的杀伤力势必要下苦功夫。
而蒙角只仗着自己力大如牛,选了常人举不起的重型弯刀,自认为可以战无不胜,却忽略了它的敏捷性不过尔尔。
被轻而易举躲过一击,蒙角还不信邪,继续挥刀,而温寂言手边没有武器,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使蒙角的每一刀都落空。
蒙角勃然大怒:“只知道躲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落档口,一柄红缨长矛破空而来——
温寂言抬手接住长缨,单臂负手而立。
黎婉朝远处望去,竟然是魏刀不知从哪儿寻了把长矛,抛给了温寂言。这下二人皆有兵器在手,好戏开场,众人皆凝声屏气,等待接下来的刀枪相接。
温寂言手握长矛,朝对面消耗了大半力气的蒙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魏刀脑子还算灵光,知晓对面用刀,便给他挑了同样坚实抗压的长矛,矛尖锐利,矛杆刚硬,进可攻退可守,乃是上佳之择。
“莫要狂妄!看招!”蒙角这回选择从侧面进攻。
他向来爱正面进攻给人施压,奈何碍于温寂言身形移动太快,于是改变策略,采取侧击之法。
刀横砍而来,温寂言这回没有躲开,抡起长矛一挡,只听“锵——”声震耳,他用矛杆生生抵住了这拼尽全力的一击,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嚯——”满朝大臣皆发出惊讶叹气。
最惊骇的莫过于蒙角,他引以为傲的招式,竟然被不费吹灰之力给挡下。
这怎么可能!
温寂言怎会有如此臂力!
他发了疯一般劈砍,身上气息已乱,挣扎无意。
弯刀挥舞之间折射出雪白的光影,一刀又一刀,招招被劫。武场之上最忌心神失措,蒙角被挡下第一刀以后便再难聚气,战败已成定局。
直到他双眼发红,一旁的蒙扎伸拳往桌案狠狠砸下。
黎婉翘起脚想要看的仔细。
温寂言不咸不淡开口:“既然蒙角世子累了,那就该在下还击了。”
他抡起霜白长矛,蒙角立即反攻为守。温寂言身法极快,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几息逼近,快速甩了几圈枪花。此矛为硬矛,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别说甩枪花,就是想攻守自如都要练上不少年头。
朝中年迈的武官武将皆睁大双眼,万万没想到温寂言竟深藏不露多年,谁说温氏辉煌即将结束,他们第一个不服!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温寂言到底还是顾及了两国面子,没有真在对方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只见温寂言长矛如梭,蓄力直往蒙角头顶扎,看得人心惊胆颤,吓得对方惊恐大叫:“你想杀人不成!”
“为世子修发罢了。”
待他停手,满地落发。
正巧殿内来风,吹散无踪。
温寂言竟是把蒙角头上扎的小辫子全给戳断,还在脑袋顶端掀了一片空山,露出白花花的头皮。
轲萨国男人扎小辫,辫子象征威严,只有落狱囚犯才会被剪去头发。
此番行径,无异于羞辱。
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承让。”温寂言拱手施礼。
蒙角已经被气到讲不出话,他的弟弟蒙扎亦黑了脸,一个轲萨兵眼疾手快为他递上绒帽,反被无处发泄的蒙角抬脚踹倒在地。
宣嘉帝笑吟吟饮酒,杀人不见血:“如此精彩卓绝的比试,若非世子提议,朕还看不到呢。”
闻言满殿文武官员皆忍不住偷看蒙角的脑袋,面上还得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险些把诸位大臣憋坏了。
其他人都在看蒙角出丑,唯有黎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夫君,温寂言。
她自认为对温寂言已算得上了解,今日却突然发现自己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看众臣那惊讶的模样,想必他们也未曾见识过太傅大人真正的武力。
可是她跟那些人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她可是温寂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人!她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拷问温寂言,功夫如此了得,居然敢瞒着她!
白白害她提心吊胆。
温寂言善意提醒道:“愿赌服输,世子应当不会食言吧?”
黎婉轻咳一声扬起脖颈,努力摆出严肃的姿态。
蒙角的脸色比锅底还黑,配上他稀疏的几绺头发,再不苟言笑之人都得笑两声。他自己夸下的海口,亲口应下的比试,眼下已是骑虎难下,非低头不可!
他绷着一张杀人脸来到黎婉面前,模样着实吓人,黎婉握紧拳头,心中默念不怕不怕,有温寂言给她撑腰,什么都不要怕。
“在下管束不当,惊扰温夫人,向温夫人……赔个不是。”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底下大臣们纷纷捂嘴偷笑。
黎婉瞥了温寂言一眼,他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一紧张讲话就磕巴,为了维持气势,干脆冷淡地点了点头。
……
惊心动魄的夜宴归于平静,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满腹耻辱,更多的是周遭看热闹的大臣们,均默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从前没有得罪温寂言。
夜宴结束后,淑妃命人把黎婉请去她的朱颜殿一叙,娘娘召见不得不去,她路上心绪憧憧,疑惑淑妃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们压根就不熟呀?
随着宫女来到朱颜殿,她禁不住睁大双眼,被眼前宫殿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时辰近黄昏,朦胧暖黄的光线铺落高大的宫墙,往上瞧是满目琉璃瓦,往下瞅是玉阶烟如画。
若非寒冬,庭内必定芳菲无尽。
不愧是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就是气派。
她随人进了正殿,望见倩影玉立,朝她莞尔一笑。
“温夫人来了。”淑妃笑得亲切。
“拜见淑妃娘娘。”
“不必多礼。”她挥手屏退下人,过来携住她的手,“本宫不在意这些虚礼,我能叫你婉儿吗?”
前一刻还在用“本宫”自称,下一刻便改成了“我”,这是摆明要跟她套近乎。黎婉乖巧点头:“娘娘不嫌弃便好。”
淑妃拉着她坐下,嘘寒问暖老半天,又是问太傅府的饭菜合不合胃口,又是担心她冬日里冻着,甚至还想把御赐的锦裘送她,比她亲爹都贴心。
她脑子懵懵的,欲言又止:“那个……”
淑妃温和一笑:“有话直说便可。”
“娘娘,我们从前好像不认识吧。”她斟酌半晌,“你为何如此关心我?”
“投缘呗。”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看你觉得亲切。”
这借口说给桃喜怕是都不会信。
淑妃小声问:“太傅待你如何?”
“很好。”她认真回道。
“说的也是。”淑妃娘娘回忆往事,“我进宫比其他妃嫔都要晚,第一次见温寂言这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嗯,并非表面那般平易近人。”
“想要与他交心,绝非易事。”
“我听圣上说,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深,喜怒不形于色,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求娶哪一家的闺秀。”
淑妃冲她眨眨眼,语气中满是调侃:“你是怎么做到的?”
黎婉心道,自然找人把温寂言敲晕赖上他。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便笑了笑说:“娘娘别取笑我了……”
“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无需因由。”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
淑妃看上去颇为年轻貌美,可是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或许是她自小没有母亲的缘故,被淑妃这么扯着手讲话,莫名让人想要亲近几分。
“娘娘,何为情?”黎婉虚心请教。
“能护住心爱之人,才配深情二字。”她眉眼微垂,“这世上,甜言蜜语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黎婉似懂非懂。
“对了,我这儿有件首饰很适合你,婉儿可不要推辞,务必收下。”
淑妃手边放着红梅雕花木匣,这是正殿,不可能随时放着首饰妆奁,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由此推测,淑妃之前跟她讲的什么投缘之类的话必定是瞎编的,她早就想好要把她请来朱颜殿,并且要准备送她东西了。
黎婉愈发看不透眼前的貌美女子,决定先老老实实收下再说,与其自己想破脑袋,不如回府问问温寂言。
淑妃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朵艳红艳红的红牡丹,比她手掌还要大,看做工用料的精细程度,应当价值不菲。
就是丑了点……也不是丑,只是如此庞然大物戴在脑袋上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淑妃还说这朵大红花很适合她!
哪里适合啊!这牡丹比她头都大!
黎婉哭笑不得,努力保持微笑道:“多谢娘娘,这是绢花嘛?”
淑妃一笑:“这是梳栉。”
“原来如此。”黎婉默默点头。
说来说去还是插在脑袋上的。
淑妃笑吟吟地陪她唠了许久,黎婉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慢慢变得放松不少,只因淑妃亲和力实在是很强,打破了她从前的印象。
从前听桃喜聊宫里那点子事儿,说淑妃进宫便是盛宠,风头无两,她还以为淑妃是个十分擅长争宠谄媚之人呢。
不知不觉,她打了个哈欠。淑妃这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便道:“哎呀,都怪我说起话来就没个数,可别耽误了你回府。”
“娘娘且安心,我夫君在宫门口等我呢。”
“那便好。”淑妃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再度嘱咐道,“这花可要收好。”
“一定。”
朱颜殿门前,桃喜和杏留等候多时。
黎婉抱着朵大红花走了出来,把两个小丫鬟吓一跳,还以为她冒冒失失摘了殿内的牡丹花,气得黎婉捏她俩耳朵训。
主仆三人慢悠悠行走在宫道上,明月高悬漆黑夜空,宫灯盏盏拉长身影,静谧不已。
“啪嗒——”一堵高大的身影挡在三人面前,黎婉抬头一瞥,竟是蒙角的弟弟,蒙扎。
浓厚恶臭的酒气扑了她一身,黎婉嫌恶地拽着两个丫头欲走,却被眼前这个喝醉酒的混账死死拦住。
他醉气熏熏道:“哪儿来的小娘子,长得这般标致,过来,给爷爽一个。”
轻浮的口吻令人作呕,黎婉怒斥:“蒙扎世子,休得无礼!”桃喜和杏留上前一步把黎婉紧紧遮在身后,均满面怒火。
“嗝……”蒙扎打了个醉嗝,抽了抽嘴角不屑道:“跟了本世子好处少不了你的,装什么三贞九烈。”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黎婉这才注意到这个蒙扎身后居然跟了两个轲萨奴,杏留勉强能与其中一位打个平手,桃喜则被人擒住动弹不得。
出宫之路本就偏僻,连喊人都听不到。
蒙扎不会武,但毕竟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黎婉想从他手底下逃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后退几步,蒙扎裹着满身酒臭味儿就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他露出邪笑。好恶心的触感……黎婉几乎要吐出来。
“混蛋,放开我家小姐!”桃喜扯着嗓子挣扎不开,急得要落泪。
“给爷摸两手。”他□□熏心猥琐道。
他逼近,她朝后退。
黎婉使劲甩动胳膊,腕间银铃发出清脆响声,寂夜之中显得分外明显。
月光被遮蔽,身后是宫墙,已是退无可退。
她拼尽全力往前一推,眼前人却坚硬得就像一堵墙,纹丝不动。挣扎无果,偏偏这时脚后跟处踩偏了碎石,脚踝响起强烈剧痛。
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是可以更加倒霉,她的脚扭了。
刺鼻酒气熏得她喘不过气。
眼前眩晕无比。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小姐,放开我家小姐!你们疯了!”
蒙扎嘿嘿一笑,一双大手朝她伸过来——
“啊!!!”一声剧烈的惨叫声响彻宫闱。
陷入绝境的黎婉抬起双眸,眼前的月光重新笼罩宫墙,一袭紫袍的男人站在银白辉光下,神态冷肃,面无表情地将无耻之徒的手腕往后掰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蒙扎脸上一片惨白。
跟随的魏刀一脚踹开挟制桃喜的男人,另一个与杏留缠斗的轲萨奴见到来人顿时一怂,连忙罢手,看向他的主子。
“啊啊啊啊啊呀!!”蒙扎撕心裂肺地喊痛,他的手骨几乎被攥断。
月光下,温寂言煞气满身转头与黎婉对视。
“子鹤……”她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诉尽委屈,“你来了。”
面容冷峻的男人闻言,几息之间,眼底霜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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