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
她想要走过去, 岂料抬腿不稳,原地踉跄半步,脚上骤然传来刺痛。
“呜……好疼。”
温寂言直接把醉鬼一脚踹倒在地,赶着来到她身前, 俯身捞住少女膝弯, 珍重万分地打横抱起,相贴一刹, 她身上轻微的颤抖隐隐传来。
“别怕, 夫君抱你回家。”
温寂言一路抱着她上马车,宫门口侍卫一个赛一个的八卦,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傅大人, 生怕眨个眼便错过了这令人艳羡的一幕。
宫门侍卫没见夜宴温寂言护短的盛况,消息皆是由近卫和内监们口里传出来的, 起初他们还不信, 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宫里宫外人人皆知太傅大人素来沉稳, 鲜少冲动行事,怎会轻易让他国使臣下不来台呢?
直到他们看见温太傅抱着自己的夫人从宫内一路抱到车驾之上, 动作温柔细致,跟怀里的少女容易碎似的一般谨慎小心。
黎婉个头小,软软绵绵的一小团, 缩在温寂言的怀里显得更加玲珑娇小。其间她没好意思抬头, 耳边能听见那些侍卫的抽气声, 若是抬起脸肯定被这些看热闹的看个正着,她才不干呢。
她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往温寂言怀里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温寂言把魏刀留下处理喝得烂醉的蒙扎, 至于剩下的事儿,她便不再知晓。
明月挂九天, 车辙声滚滚而过。
太傅府邸离皇宫不算远,没多久便到了。
夜深露重,温寂言把黎婉裹得紧紧的才抱回卧房。
熟悉的安息香的味道萦满室,黎婉坐在榻上小口喘气,一句话未讲,忍了许久的泪珠颗颗滚落,泪眼婆娑地望着温寂言。
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她边哽咽边断断续续说:“我憋到家才哭的,我是不是……也没那么差劲儿……”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朽木不可雕也之类的丧气话,请过的先生都嫌她笨,反应慢不说,学什么都没天分,性子还软软弱弱的。
这回遇到此等险事,若换作从前她早就要哭得崩溃,可是这回她生生忍住,没有在宫里哭出来。她是温寂言亲自求圣上下旨娶回家的太傅夫人,岂能整天遇到一点事儿就哭哭啼啼,那不仅是丢面子,还会教人看轻了温寂言。
可是心里还是好害怕,险些就……故而一回到熟悉的家,她便止不住地委屈起来。
她落泪时眼睫湿嗒嗒的,像是羽毛被露水打湿,显得小脸愈发脆弱,如同落了一场细雨。
“我家婉婉这么厉害,怎么会差劲呢?”温寂言用拇指指腹为她轻轻揩去泪珠,满眼心疼之色。
她吸了吸鼻子,抽噎道:“可是从前好多人嫌弃我……又笨又没胆色,什么都做不好。”
准确而言,是上辈子的她总被那些先生如此评价。
这一世她胆子可是大了不少,连打晕当朝太傅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这一定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温寂言笑了笑:“世间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之人,从前那些先生只是没发现婉婉的天分所在,故而他们所言,不必搁在心上。”
“我没有什么天分呀……”她小声。
“有的。”温寂言双眸深邃,静静凝视着她。
“那你说来听听。”黎婉不信。
语罢,温寂言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蓦地亲了上去,以吻封唇。
“唔——”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温寂言又一次亲了她。
有点软,有点甜,不留痕迹地一触即分。
黎婉被彻底弄晕了,温寂言怎么突然亲她,他们方才在聊何事来着?天分,这跟她的天分有何关系?
很擅长接吻嘛……
“你怎么就亲一下呀,也太快了……”
“不可贪心。”他翘起唇角。
她被这么一打岔,连掉眼泪都忘得一干二净,眨着水盈盈的眼睫道:“这叫贪嘴。”说完便红了脸颊,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
目光落到一抹艳红。
这才想起淑妃给她的那朵大红花,正揣在她怀里呢,经过这番折腾,牡丹一丝折痕都未出现,可见的确不是凡品。
她把牡丹拿出来递到温寂言面前,皱起眉头:“淑妃娘娘送我的梳栉,你说她是何意?难不成是因为淑妃娘娘家世不显,想在朝堂寻个靠山,故而找上太傅府?”
除却这个缘由,她实在是想不透。
淑妃娘娘父亲乃是六品太学博士,她没怎么听父亲讲过这位大人,只隐隐记得他跟先皇后之父工部尚书在朝内关系还不错。
温寂言接过艳丽鲜红的大牡丹花,长眉微蹙,用指尖剥开花心,花蕊中央毛绒绒的,他直接将花蕊表层扯开,正中心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圆环玉佩。
黎婉惊讶不已:“这是何物?”
他用力将玉佩从花蕊中心掰下来,对着烛火一观,上面繁复的青鸟花纹栩栩如生,在烛光下泛着透亮的玉光。
“这是青鸟阁的信物。”他开口道。
“青鸟阁又是什么呀?”她越来越糊涂。
温寂言解释说:“各路情报消息的收集机构,大乾朝廷内外以及其他四国的情报秘闻皆有汇总,掌握不少绝密信息。只是他们的首领性情古怪,爱买情报却不爱卖,缺钱之时就拿着把柄随机威胁几位官员。唯有手持青鸟玉佩信物之人才能跟他们做交易。”
“什么样的人有青鸟玉佩啊?你也没有吗?”
他道:“只有阁内人和他们的亲友才能得此信物,青鸟阁审查严密,我曾经也想派人混进去,可惜无一人成功。”
黎婉点点头:“可是淑妃娘娘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又干嘛要给我呢……太奇怪了吧。”
“她为何会有青鸟佩我暂时也不清楚。”温寂言语调低沉,“不过我猜她是想借你的手把玉佩递到我手上,如此便不会引人怀疑。”
“你需要青鸟阁的情报?”黎婉似乎懂了。
“对。”温寂言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不过还需小心为上,我得验明真假才行。”
“看来咱们圣上的这位淑妃娘娘,并非普通人。”
“会有危险吗?”她问。
温寂言捏捏她柔软的脸颊肉:“我自有分寸。”
剩下的黎婉也就没再问,其中牵扯的事太过复杂,至于淑妃为何知晓温寂言需要青鸟阁情报,以及温寂言到底要做什么,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不能成为温寂言的弱点。
“对了,那个蒙扎怎么办?”
温寂言道:“放心,我必不会让他好过。”
黎婉隐隐不安,长禄侯两位世子是奉命出使,两国为了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必定不会大动干戈,别说讨回公道,此事就是捅到圣上面前,也未必能给她一个好交待。
正思索着,脸颊又被重重一捏,黎婉鼓起双颊:“好捏嘛?”
这男人怎么回事,捏脸还捏上瘾了是吧,好不容易长了点肉,再被他捏瘦了可如何是好。
温寂言笑吟吟:“软软的像团棉花。”
“别再捏这儿,看看我的脚踝吧,都崴了。”她委屈兮兮指了指自己的脚,“我该不会无法下床了吧。”
“不怕,想去哪儿为夫抱着你。”温寂言低头为她脱去鞋袜,五指按上她的脚腕。
黎婉脑子里倏地想起红仙观时温寂言为她按揉脚的酸痒难忍,下意识啊了一声,慌张道:“你不许揉!”
温寂言抬起眼眸,喉间滚过笑意:“夫人何事惊慌?”
“你你你不许给我按,我没事……”她磕巴道。
他无动于衷,继续上手为她按揉。黎婉见状紧紧闭起双眼,心道遭了罪了,又得受一回折磨。
带着淡淡干燥气息的手掌轻缓地推过她脚腕,令人舒爽的触感由一点慢慢扩散,渐渐的,原本脚腕的疼痛奇迹般地消失无踪。
与上回感觉全然不同。
黎婉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温寂言清俊专注的脸庞。
她微张嘴巴:“你?”
“如何?”温寂言挑眉。
黎婉发呆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对着他道:“你的手法分明很娴熟!”
“上回在道观……你你你是故意欺负我的!”
温寂言但笑不语。
“你太坏了。”黎婉瘪瘪嘴,“那个时候我才过门不到三日,你居然糊弄欺负我……”
“那我认打认罚,可好?”
“我又打不过你。”黎婉哼哼两声,脑海中再度浮现夜宴之时温寂言对战蒙角的飒爽英姿。
“哼,我还没问你呢。”黎婉想起夜宴风波,审问道,“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都不告诉我,筵席之上可担心死我了。”
“难不成婉婉忘记自己嫁的是温氏儿郎?”
“可是那个蒙角是久经沙场之人呀,居然打不过你,你也太可怕了。”她撅着嘴巴嘟嘟囔囔。
温寂言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脸颊:“一会儿说我坏一会儿说我可怕,我记得婉婉曾经对我的评判可是温柔、正直、谦逊——”
黎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羞恼不已:“还不许人家看走眼嘛。”她嘴上这么犟,实际上心里仍旧认为温寂言是个极妥善体贴之人,就是爱戏弄人罢了。
她的手被男人攥住。
“那可如何是好,婉婉已经嫁与我为妻,听没听过一句话,上了贼船就再难下来?”
“那你倒是——”她急忙住了口,原本想说你倒是干点夫妻间该干的事儿啊。
“嗯?”
她岔开话题:“我听杏留说要极强的臂力才能舞得动那柄长矛,虽然我知道你力气不小,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夸张。”
“是从小就练嘛?”
他淡淡点头:“不错。”
黎婉傻傻问:“为何?”
温寂言悠悠瞥向她,似笑非笑道:“为了轻松抱美人入怀。”
……
安养几日,脚伤渐渐好转,黎婉把自己闷在屋里几乎快被憋死,只因温寂言说可以抱她出门。好歹她也是太傅府唯一的女主人,若真被人抱来抱去的,也着实不像话。
今日风不似往日萧瑟,她难得出来走动走动,步履比平常慢一些,不仔细瞧,倒是看不出腿脚有恙。
桃喜正扶着她闲逛着,身后忽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扭头望去,看见温寂言步伐轻盈朝她走来,手里还提着圆圆的漆盒,瞧盒子上的纹路,是她最爱的玉食记的糕点盒。
这下她脚也不痛了,快步迎上去巴巴瞅着男人:“给我买的?”那目光灼灼的模样就差要扑上来。
“看见糕点比看见自家夫君还高兴?”他半真半假地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也不看看谁去买的。”
她捂住额头笑眯眯:“没办法,谁让我爱吃甜食呢。”
“子鹤最好了。”在要东西吃这方面,她撒起娇来那可是绝不含糊,身旁的桃喜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后退几步。
桃喜心里默默感叹,她家小姐真是变了,居然如此轻车熟路地对着太傅大人撒娇,从前在黎府的时候,对黎大人都没到这种程度吧?
黎婉抱住温寂言的胳膊摇晃,温寂言轻咳一声:“糕点跑不了,我们回来再吃。”他目光落在她白皙小手抓住的手臂之上,瞳色愈发深沉。
“我们是要出府嘛?”
“是。”他笑了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
黎婉万万没料到,温寂言居然带她来了赌坊。
外看是普普通通的茶楼,由引路人领着往里走,来到一扇黑铁大门前,那人轻扣三下门环,门应声而开。
她随之迈入大堂,堂内摆满大大小小的赌桌,骰子牌九嘈杂声与赌客们的叫喊声混杂成片,声声钻入耳中。
她甚少来如此喧闹之地,紧紧牵住身旁男人的手,忧虑道:“朝廷官员不允许踏足赌场,你怎么如此大胆?”
“夫人不必担忧,此事我已向圣上请示过。”
黎婉更加糊涂,什么要紧事儿必须来赌场办?
前方魏刀正站在拐角处,显然等候已久。他朝他们做了个手势,温寂言随着他手指向处望过去,颔首示意。
一旁的黎婉看不懂手势,只模模糊糊知道大概那边有人,不方便朝那边过去。二人一同来到二楼,单独进入雅间。他们未关门,只留一扇半透明屏风,可以看清楼下的赌客,甚至能听清他们的说话声。
按理说赌坊的二楼也应该是单独的小赌房,她路过其他屋子时看见里面也照样摆着一张宽大的赌桌和各色赌具。可是他们进入的这一间并未见这些东西,桌上摆满佳肴不说,还都是她爱吃的……
是谁让提前备下的不言而喻。
她问:“不是说来看戏?”
“你往那儿看。”顺着温寂言的目光看过去,黎婉微微睁眼,旋即看清了正在西南小角落拼命摇骰子的男人。
蒙扎,只要看到这个人,她心里还是一阵恐慌。
温寂言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搓了搓,奇异的,她心里的畏惧感消退不少。
“蒙扎跟他哥不同,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却样样拿手,在轲萨国是出了名的人嫌狗憎,十足十的酒囊饭袋。”
“但他身为长禄侯的儿子,我们大乾若轻易处置了他,恐怕会挑起两国争斗。”
黎婉往他身边靠了靠:“我懂,圣上必然不会因为他酒后无德一事而与轲萨对着干的。”
她忽而有点想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不能让坏人受到惩治。温寂言察觉到她的情绪,把她拢进怀中,在她耳边轻言:“可是没说不能报私仇啊。”
“不行!”黎婉拽住他前襟,急忙道,“你可是大乾的太傅,若真对蒙扎做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轲萨国定然会揪住不放的。”
温寂言压住唇角:“婉婉,我看起来有那么傻?”
“男人冲动起来都是很不计后果的。”她心跳得厉害,生怕温寂言真干得出什么。
这男人狠起来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
“我若真是冲动之人,你早就……”他垂眸,手臂圈住她细软的腰肢,稍稍施力一提,把她抱得更紧密。
一道灼热的视线留恋于她面颊。
“早就什么?”她不明所以。
“无事。”他挪开视线望向楼下西南角,“我们看戏吧。”
黎婉听他的看向楼下。
蒙扎今日手气甚佳,才不到半日便赢了十万两白银,周围的赌客不知他真实身份,纷纷暗骂哪来的外乡人竟走了狗屎运,逢赌必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银子进了别人腰包。
“还有没有人愿意跟爷来一局!”蒙扎学赌越上瘾,一想到赢的都是乾国百姓的银两,他就更加兴奋。
他吆喝半天,无人应声。
“哈哈哈敢情这么大的赌坊,都是怂货。”他已然得意忘形,叉着腰大笑。
“我跟你赌!”一道清亮嗓音于乱纷纷中脱颖而出。
刹那间,乌泱泱的人群逐渐闪出一条道路,诸赌客好奇地往那儿一瞧,顿时傻了眼。
方才应声的竟是一位半大的少年。
少年一身精致白色锦袍,眉似远山,眸若星点,年岁看起来不大,十几岁出头的模样,单看气质,有几分清贵,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哥。
“哪儿来的不懂事小孩,回家找奶娘去,别在这儿捣乱。”蒙扎刚起的兴致在看到少年之时顿时败坏不少,嫌弃地瞥他一眼,摆摆手撵他走。
“这位公子,我这儿有五十万两,你不需再斟酌斟酌?”少年懒懒一抬手,身后的随从便掏出一沓子银票,惊得周围赌客们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来赌场之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可是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五十万讲来赌钱,这可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啊。
人人皆有好奇心,不免竖起耳朵。
蒙扎看到银票哈哈一笑:“小娃娃,这可是你自己送钱上门的,可别怪我欺负小孩。”
“赌场上的规矩,我懂。”少年信步来到赌桌前,率先拿起一张银票压上,“还望公子也莫要忘。”
“好,那就来!”蒙扎迫不及待地搓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此时此刻,在二楼的黎婉将一切收入眼中,她蹙起细长秀眉,替少年揪心不已:“这可怎么办呀。”
温寂言不紧不慢饮茶,朝楼下浅浅扫过一眼:“蒙扎此人轻浮浅薄,见钱眼开,殊不知多少人栽在一个贪字之上。”
“你不喜欢贪心的人?”黎婉仰起脸抓不住重点问,小声嘟囔道,“可是我也很贪心呀……”
温寂言拿糕点堵住她的嘴巴:“你这才叫贪嘴。”
……
楼下很快围聚一大帮人,都被这五十万两银票吸引了目光,众赌客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下,蒙扎仿佛已经大获全胜,咧开嘴率先举起骰盅。
“下注吧。”他看向少年的目光如同在看摇钱树。
与众人设想的差不多,蒙扎身为赌钱老手,不光摇骰子准得很,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出老千。
少年手里的银票很快见底,但他脸上不见丝毫惊慌,甚至还笑得出来。
蒙扎暗道真是遇到个有钱的小傻子,一看就是个新手,一般新手上赌桌都会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筹码压上,即便输了也不气馁,甚至越挫越勇。
直到少年手里的五十万两银票通通进了蒙扎腰包,他怜悯道:“小孩儿,回家玩去吧,这儿可不适合你。”
围观的赌客们暗啐他一口,心道明知对方是小孩还如此嚣张,简直不要脸。
正在诸人惋惜之际,那白袍小少年再度勾了勾手指,身后的随从又从钱袋里摸出一沓银票。
“嚯!”众人吓傻。
如此大的手笔,莫非是哪家富商之子?
少年打了个哈欠,撩起眼皮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继续。”
蒙扎巴不得赚得盆满钵满,欣然颔首应下。
“压小。”
少年之前一直站在赌桌前,输光以后便坐了下来,手托着腮懒洋洋摇了摇骰盅。
开盅,三个二。
蒙扎哈哈大笑:“小孩儿,你又输了。”
“哦,是吗?”少年勾唇一笑,“你仔细瞧瞧?”
对方一笑,蒙扎突然间觉得身上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什么危险之物盯住,他快速打开骰盅。
开盅,三个四。
“哇哦——”围观众人惊叹。
“这不可能!”蒙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出千!”
黎婉在二楼看得兴致勃勃,先前的忧虑一扫而空,她不停地探头想看得清晰,几乎要从温寂言的怀中挣脱出来。
蹭来蹭去的。
她天真地问身旁的男人:“这小公子好厉害呀,怎么做到的?这蒙扎是真的失手了?”
温寂言往她腰上掐了一把,道:“你别乱动,我就告诉你。”
她瞬间乖巧。
“这小公子之所以坐下,就是为了暗做手脚。”
“可是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他解释:“内力强的话,不在话下。”
“重头戏即将登场,婉婉且耐心看。”
一楼西南角,赌桌。
蒙扎一口咬定对方出千,奈何没有证据,只能咬牙认下。他分外不服,在周围人的撺掇下,非要与对方再来几局。
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岂能甘心!
再度开赌,他变得比之前谨慎不少,谁料接连三把,把之前赢的全部赔了进去。
甚至一个冲动把仅剩的十万两都赔个精光。
他的脸色由红转黑,气愤地看向对面正悠哉悠哉的少年。少年轻轻感叹道:“唉呀,看来公子今日赌运不佳啊。”
人在赌场最容易冲动,他往桌上啪啪一拍,扬言:“瞧不起谁呢,再来!我定要翻盘!”
“可是你已经身无分文,拿什么跟我赌?”少年挑眉。
蒙扎冲着赌场老板道:“老板,容我赊一轮账,赢回来给你。”
赌场老板弓着腰过来:“这位公子,我们赌场概不赊账。”
“什么破赌坊,规矩这样多!”蒙扎不耐烦道。
少年拿出十万两:“我倒是可以借给你十万两,赢了算你的,倘若输了的话——”
“输了如何?”
“我得在你身上划一刀。”少年一字一句,神情认真。
“嘁,划一刀吓唬谁呢。”蒙扎不以为然,“小孩就是小孩。”
“好,爷答应你。先说好,可不准往脖子上划。”
少年将十万两银票抛给他,痛快道:“那是自然,必不会伤及公子性命。”
周围赌客们窃窃私语。
“你们猜这把谁能赢?”
“我猜这小孩儿赢,太离谱了,这么小就有如此天赋,天生的赌徒啊。”
“我倒觉得不一定,那个外乡人也是个狠角色,我的私房钱全让他给赢去了,回去媳妇儿得骂死我。”
“别吵吵,开始了!”
蒙扎这回不敢大意,让对方先开盅,如此便能方便他做手脚。
少年毫不在意先后顺序,打开骰盅见到三个四时也没有皱眉,只是微微一笑:“哎呀,大意了。”
这把压大,三个四的确必输无疑,周围赌客纷纷叹息,一来是觉得眼前少年不该出如此马虎的差错,二来是想看热闹的心瘪了下去。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蒙扎,他胜券在握道:“风水轮流转啊。”
他得意忘形地晃动手中骰盅,骰子撞击盅壁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随着“砰”一声,被他猛力扣在桌面。
人们似乎已经知晓结局,皆一副没兴致的模样。
“快开吧。”有人吆喝。
蒙扎连瞅都没瞅,直接掀起盅盖,那一刹,周围赌客人人倒吸一口凉气。
“嚯哟——”已经有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实在是精彩啊。”
“哈哈哈哈哈哈没白来啊今天。”
与想象中的反应不同,蒙扎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没人喝彩呢?他猛然低头一看,盅里的骰子竟然少了一个!
只剩两个五点朝上的骰子依靠在一块,看着格外可怜。
“不可能!”他双眼通红,“这绝不可能!”他玩赌这么多年,手技一向很稳,就是甩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掉骰!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眼睫微抬,眼神往他右手边一瞥,示意他看过去。蒙扎随着他的眼神低头,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骰子正静静躺在手边。
他的脸瞬间煞白。
“愿赌服输。”少年没跟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掌大小的银制匕首,拉开刀鞘,雪白的刃光反射到蒙扎的脸上,几乎晃乱他的眼瞳。
“请吧。”少年打了个响指,几个随从由他身后现身,眨眼间将蒙扎围堵了个彻底。
蒙扎不爱习武,打不过眼前人高马大的几个人。今日瞒着他哥偷来赌坊也没带护卫,如今骑虎难下,只能咬牙认下。
他试图缓解气氛:“不就是挨一刀吗,何必这么大阵仗,来吧。”
他伸出胳膊,微微打颤。
少年翘起唇角,眼神淡如烟波:“我可没说划这里。”
“难不成你想割爷的脸?!”
“非也。”少年依旧摇头,指了指他的腰下方,残忍道,“这儿倒是不错。”
“你想阉了老子!”蒙扎觉得眼前的少年疯了。
周围看热闹的赌客把赌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再加上少年带的几个随从皆非等闲之辈,蒙扎还未想办法逃跑,已经被按在地上。
亮得晃眼的刀刃怼在他眼前。
“啊!你疯了!”
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到二楼,黎婉杏目圆睁看着眼前的一切,刀落之前,被温寂言用手遮住了眼睛。
眼前骤然黑暗,听惨叫声也知晓发生了什么。黎婉抖了一下,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她把遮住视线的手掌扒拉开,呆呆问:“这……真割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温寂言口吻携带寒气,“管不住的东西,不如剁了。”
黎婉仿佛明白了什么,问:“这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万一蒙扎事后报复该如何,这小少年岂不是很危险?”
温寂言揉揉她的脑袋:“寻常人家定然会遭到报复,若是皇家呢?”
“皇家?”黎婉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是……”
“太子殿下?”
他笑了笑,答案显而易见。
她差点蹿起来:“殿下不是在养病吗?!”
“正因殿下在东宫养病人尽皆知,蒙扎就算一口咬定是殿下伤人也拿不出证据,反而会被人怀疑有挑拨两国关系的嫌疑。”
“他只得咽下。”
黎婉浑身的寒毛竖起来,心想,还好她没得罪过温寂言,不然怎么被整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蒙扎是赌场老手吧,居然也会输。”
温寂言攥住她微凉的手,为她捂热,解释说:“蒙扎之所以会输,归根究底是因为太过自负,以及太过贪婪。”
“他大可以赢过五十万两银票后走人,可他知晓对方还有五十万两后,胃口变得更大,以至于贪欲蒙蔽了理智,让他以为赌输只是意外。”
黎婉懂了,蒙扎在赌场上没尝过输的滋味,自然想要翻盘,哪怕他的手里已经没了筹码,依旧死心不改觊觎旁人手里的银票,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赌过吗?”她问。
“我只赌有把握之事。”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接着赌呢?”
“人人都有贪欲,只要弄清这一点,就可以抓住对方弱点,对症下药。”温寂言对她讲话的时候微微低头,清澈的嗓音缓缓流淌进她耳中。
黎婉禁不住反思自己,说的没错,人人都有贪念。前世她执着地想要活得长久,今生只想要吃喝玩乐,从来不知无欲无求是个什么滋味。
她抬眸静静凝视温寂言的脸庞,男人神态淡淡的,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刚嫁进太傅府的时候,对温寂言就有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初印象。
这样的人会有极重的贪欲吗?
会是什么呢?
她好奇心作祟,没忍住便问出了口。
“子鹤,你也有贪恋的东西吗?”
温寂言一怔,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婉婉不是东西。”
黎婉闻言大怒:“你才不是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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