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
她原本想叫夫君, 却又觉得不够刺激,思来想去似乎喊哥哥最为合适,温寂言比她大不了几岁,若是他们没成亲, 遇见也应当喊哥哥才对。
喊完这甜滋滋的哥哥二字, 她含羞带怯朝人抛媚眼,奈何实在生疏, 只懂得眨眼却不会抛。
不像是风情万种, 倒像是受了风。
在温寂言看来,有点娇憨的可爱。
他长眉微扬,对这个新鲜的称呼格外受用, 他心知肚明眼前的少女在打什么主意,就选择将计就计, 自觉跳入圈套道:“婉妹妹心不够诚, 恕在下不便告知。”
哼, 还好意思喊妹妹呢,谁家哥哥这么会难为人。
“如何心不够诚?”她挂在人身上不撒手, “莫不是哄我。”
他装模作样轻咳半声:“我饿了,此事稍后再议。”
意图明显到连黎婉这般迟钝的人都琢磨明白了,在得寸进尺这方面, 太傅大人一向无人能及。
她低头看今夜的饭菜。
晚食不宜过腻, 故而府上厨子炒了几道清淡小菜, 听老厨子说温寂言从前甚少吃晚饭,自从她来了后, 为了照顾她才陪着一道用膳。
他说他饿了, 分明是胡诌。
温寂言跟前搁着一双筷子和半盏茶,菜肴基本都是放在离黎婉近的地方, 并且还给她配了口味儿偏甜的八宝饭,以及饭后点心。
可谓十分贴心。
她瞅了一圈,一狠心把自己跟前搁的糯米八宝饭端起,用玉勺将正中心最大最甜的蜜枣舀出,依依不舍地递至男人唇畔,软着嗓子道:“人家喂你还不行嘛。”
温寂言垂眸一瞧,少女把原本属于她的八宝饭端给他,甚至连最爱的甜蜜枣都拱手让人,只是那留恋不舍的眼神出卖了她。
少女鼓着小脸,眼巴巴盯着那颗看起来又甜又圆的蜜枣,眸中满是眷恋。
眼神比看情.人还要缠绵几分。
这番神态落在眼中,太傅大人不禁反思,难不成他还比不上一颗不会说话的蜜枣?
温寂言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描银碗和玉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记得这是婉婉最爱吃的,舍得让给我?”
黎婉为了探听秘密脑筋转得飞快,继续甜言蜜语道:“什么让不让的,连我都是你的,一颗枣而已嘛——唔。”
她话音未落,猝不及防被一颗软软糯糯的枣堵住了嘴巴,甜腻的口感瞬间蔓延唇齿间,令她控制不住地嚼了两下,咽下去。
“好甜。”她吃到东西就开心,别提多好哄了。
温寂言意味不明开口:“如此可口?”
黎婉这才意识到忽视了她家太傅大人,连忙找补道:“子鹤哥哥喂的,自然好吃。”
“我还没尝呢。”他凝眸。
她捧住男人的脸,吧唧一口亲上去,用腻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吃我也是一样的嘛。”
“谁教你的。”温寂言往她细腰掐了一把,尾音微扬,“嗯?”
“没人教我……”真有人教她就好了,两辈子加起来她也只是头一回成亲,别说跟男人撒娇,前世在寺庙之时她都没见过几个不秃头的男人,如何有人教她这些……
她自以为表现得勉勉强强,奈何温寂言不为所动,连手都没抖一下!她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嘛……!
都亲亲了诶,对方都不见软一下心肠,太子殿下还忽悠她,说什么温太傅吃软不吃硬,这也算吃软?他连甜都不吃!
黎婉嘟囔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边抱怨边用食指指尖戳温寂言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跟小猫挠墙似的。
“反应”二字不知戳到了温寂言哪里,使太傅大人端正自若的一张脸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伸手把挂在他身上的少女轻轻扒拉下来,欲盖弥彰反问:“该有什么反应?”
黎婉被迫坐直身子,心中竟有点委屈:“至少不能把我推开吧……”
“乖乖吃饭。”温寂言亲手给她盛菜。
“那你能说今日到底去做何事了吗?”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最后装一把可怜,“我真的很想知道嘛……”
温寂言丢给她两个字:“吃饭。”
哼!不说拉倒。
得不到解答的黎婉鼓着腮帮怒吞两碗米饭。
……
自打上回出师不利,黎婉痛定思痛,发誓定有一日要让温寂言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她自己瞎琢磨也不是个办法,再瞧瞧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丫鬟,一个热衷于习武练功,另一个整天转悠着听八卦,论起实战,弄不巧懂得还不如她多呢。
黎婉坐在轩窗前边梳妆边绞尽脑汁,思忖着得找个经验丰富的人才行,比如已经成亲多年,并且夫妻感情和睦的女子。
她从小就被周围同龄少女视作克母之人,官宦家的贵女们皆不爱搭理她,如此想来,偌大京都,她竟找不出一个相熟的朋友。
真是苦恼。
梳着梳着,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千娇百媚的笑容,正是前不久见过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容色倾城,自打进宫便是盛宠,听闻连圣上都免不了掷千金哄佳人。能将九五之尊哄住的人,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能找她讨教讨教,势必事半功倍。
淑妃娘娘给她的感觉真的很亲切,去问她的话,应当也不会被取笑。
可她以什么理由进宫呢?万一惹出麻烦可如何是好,她不是心思缜密之人,宫内规矩又多,自己去的话,还真有点怵……
在她犯愁之时,门被推开,桃喜兴冲冲跑过来说:“小姐小姐,方才宫里来人说要请诸位大臣的家眷去后宫赏花呢。”
“咱们去不去呀?”
“去宫里赏花?”黎婉无法理解,“这天寒地冻的,赏何花?”
桃喜嘻嘻一笑:“听闻是俪贵妃近日不得安眠,想要闻着桂花香入睡,缠着陛下从南廊之地移栽于宫中的。”
“依奴婢看啊,贵妃就是被淑妃娘娘打压太久,想要扬眉吐气显摆一把,才请诸位大臣夫人前去赏花的。”
“你这丫头这么高兴作甚?”黎婉戳戳她。
“哎呀,奴婢想看热闹嘛。”桃喜喜笑颜开,当真无愧于她的名字,“奴婢听说贵妃娘娘请了后宫好多人去呢,淑妃娘娘肯定也在啊,那得多有乐子瞧呀。”
听到淑妃二字,黎婉略有心动。
桃喜继续说:“俪贵妃还请宫里御厨做了桂花糕哦。”
黎婉:“好,那便去。”
算来这是黎婉第三回进宫,她浅施粉黛,着意挑了件秋香色的裙装,外罩兔绒霜白斗篷,走在宫道红墙间,清新得如同栀子花。
远远的,望见绮惟殿门口聚满了各位夫人。
俪贵妃的绮惟殿是合宫里最好的位置,与御花园相邻,往日圣上想要赏花散心,经过贵妃宫殿之时便会顺道进去坐坐喝杯茶。
只是在淑妃进宫后,圣上鲜少再踏足绮惟殿。
甫一靠近,黎婉被清淡馥郁的桂花香袭了一脸,这桂花树从御花园铺到绮惟殿,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只是冬日寒冷,不知几时便会凋谢。
如今的繁茂,只是强撑。
黎婉快步上前,顿时傻了眼。
诸位大臣夫人是到了不少,可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她一个小丫头混在当中,倒像是哪家夫人带出来的孩子。
差点忘了,像温寂言这般年轻有为的重臣,满朝堂唯此一人,自然的,她也是众夫人中最小的……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与人施礼问安。诸位夫人岁数大了,倒也好相与,纷纷扯着她的手夸她风采动人,如此盛情,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太傅大人的光。
众人闲聊大半晌,俪贵妃总算是从殿里出来,她素来打扮张扬,一身瑰丽暗红金线长袄,头饰戴得比脑袋重,笑吟吟迎接众客:“承蒙诸位夫人赏光,本宫见着你们,欢喜得很。”
黎婉随众人道贵妃娘娘金安。
因人过多挤在殿内也不好看,贵妃便请她们到了御花园,园内设有石桌石凳,桌上早已摆好金灿灿的桂花糕,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俪贵妃瞧了一圈,得意道:“淑妃妹妹怎的没来?”
黎婉也发出同样的疑问,她原本就是淑妃娘娘来的,若是她不在,岂不是白来一遭?
话音刚落,一道柔媚的声音远远传来:“呦,嫔妾来迟,望贵妃娘娘恕罪。”语调高扬,不像是请罪,倒像是来挑衅的。
跟着黎婉来瞧乐子的桃喜登时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盯着两位后宫红人。
“我当是淑妃妹妹心郁成疾,不来了呢。”俪贵妃话里直白。
“妹妹哪儿敢生病,若是惹陛下心疼,岂非罪过?”淑妃回敬道。
俪贵妃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层。
火药味儿暗生,御史夫人连忙打圆场说:“贵妃娘娘,妾身闻这桂花糕甜香味浓,倒是迫不及待想尝上一尝。”
俪贵妃这才邀众人落座品尝糕点。
黎婉心里纳闷不已,之前她在朱颜殿与淑妃娘娘交谈,对方俨然一副长辈的亲切模样,待人宽厚温和,怎的面对俪贵妃之时,像是换了个人?
她想不明白,默默低头啃桂花糕,听着各位夫人拍贵妃马屁。
她嘴笨,不会奉承人,只会跟着笑。
俪贵妃越听越高兴,连跟淑妃置气都忘了。
不一会儿御史夫人提议:“听闻御花园的红鲤不畏严寒,冬日里也悠然水中,不若贵妃娘娘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俪贵妃脸上的笑一僵,转瞬间又扬起笑容:“那几条鱼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与诸位夫人一同去看御花园最高的那株桂花树,漂亮得很呢。”
黎婉一直静静坐在一旁,对贵妃脸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疑惑不已,贵妃方才的神情,不像是觉得无趣,倒像是在害怕什么的样子。
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心想或许是看岔了。
其他人都紧紧跟着俪贵妃去欣赏桂花树,唯有黎婉慢吞吞落在后面,趁机靠近同样懒得赏桂的淑妃娘娘。
“好久不见婉儿,正好今日遇见,总算是有机会当面给你赔个不是。”淑妃娘娘脸上满是愧疚,“都怪我那日那么晚还叫你过去说话……”
“娘娘说什么呢,这不怪娘娘你。”
“没出事便好,幸好温太傅及时赶到。”淑妃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恢复成平易近人的模样。
黎婉心软软的,小声道:“娘娘,我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要请教。”
“什么事温太傅解决不了,还得进宫来寻我?”淑妃调侃道。
“就是跟他有关嘛……”黎婉脸皮薄,有点羞赧。
淑妃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就是……”她有点难以启齿,“我不大会撒娇……温寂言都没什么反应。”
淑妃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眉梢堆满笑意:“婉儿莫不是想让我教你撒娇?”
“我不会应付男人,从来没人教过我。”黎婉越说声音越低。
“那不如你先说说平日里你们夫妻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她浅笑依依。
黎婉垂眸思索,反复回想她与温寂言的相处方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红着脸说:“他好会欺负人。”
“瞧我们婉儿这羞涩难当的小模样,不像是被欺负了,倒像是受不住撩拨,恼了呢。”
淑妃一针见血,直把黎婉弄得脸颊红若樱桃,脑袋差点埋进御花园底。
她鼓着小脸不吭声,像个粉粉白白的小面团。
淑妃继续说:“他欺负你,你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我就是想偶尔拿捏他那么一小下,可是好难呀……”
“总觉得他对我没那么大兴趣。”
“非也非也。”淑妃敲敲她的脑袋,“当初太傅靠什么对你一见倾心,只要把握住这一点,想拿捏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黎婉闻言天都塌了,可是可是……温寂言当初是被她大着胆子敲晕的,若论是靠什么,靠的无非是一个莽字!
“我当初挺莽撞的……”她心虚。
“那就再莽撞一点,看他吃不吃得消。”淑妃出谋划策,“温寂言这孩子从小见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不下猛药怎么能行。婉儿你大可放心,他跟他母亲性子一路,对于喜爱之人容忍度极高。”
“你就是在太傅府翻了天,他也不会生气的。”
黎婉纳闷,淑妃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对温寂言母亲的性子都清楚?
她心有疑虑,却没有贸然开口。
“我好像懂了点。”黎婉微微颔首,“可是娘娘你还未教我撒娇呢。”
“你平时怎么对你家大人撒娇的?”
“……我喊他哥哥,还亲了他呢!”
“亲的哪儿?”
“脸颊,嘴巴。”
“错了,下回换个地方亲。”
……
回到府后,黎婉还晕晕乎乎的,淑妃娘娘不愧是后宫最得宠的女人,教的那些都好羞人,也不知温寂言吃不吃这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隐隐发烫。
要去找温寂言试一试嘛?她犯了难,怕自己功力不到家,再弄出个笑话来。
天边暮云卷卷相偎,晚霞如纱笼罩四方。
天色已不早,她推开卧房门不见温寂言,便询问留在府里的杏留,她说太傅未归。
真是奇怪,温寂言接连两日形迹可疑,若真是公务繁忙也就罢了,可听那日太子殿下所言,温寂言应当不是在忙朝政,更不是在东宫。
要不是太傅大人品性贤正,她都要怀疑这男人跑去寻花问柳了。
就在她东猜西想之时,晚归的太傅大人推门而入。
温寂言身披暗紫狐皮大氅,鬓发微微凌乱,狭长的眼睛朝她看过来,神色从容不迫。
这件狐皮大氅最为保暖,一般都是下雪天才会穿,温寂言究竟跑哪儿去了,竟穿这么严实,连鬓发都被风吹乱。
男人关紧房门,取下身上厚实的大氅,关切道:“听闻夫人今日进宫了,可还习惯?”
“若是有人为难你,可不许瞒着为夫。”
黎婉瞅准时机接过他手里的大氅,替他挂于衣架之上,笑着说:“各宫娘娘和众大臣夫人都挺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收敛笑容板起小脸:“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家也不及时回,莫不是被外面哪个小狐狸精迷了眼。”
温寂言哑然失笑,捏住她的脸颊肉哄人:“家里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为夫岂能会看得上外面的庸脂俗粉。”
“那你还不从实招来,只有坏男人才会瞒着自己媳妇儿出去玩。”
他说:“天机暂不可泄露。”
可恶的温寂言,故意吊人胃口。
“在宫里一天乏不乏,今夜早点休息可好?”太傅大人又开始了他无微不至的体贴,牵着她上榻。
黎婉才不困乏,她先装乖钻进了被窝里,心里偷偷盘算着怎么偷袭她的好夫君。
温寂言对少女的小心思一无所知,他行至窗前熄了灯,如往常一般准备躺下歇息,掀开锦被,触手却是一片温软。
“婉婉,你睡里侧。”他嗓音微沉。
闻言黎婉朝旁边挪了挪,温寂言才躺下,身上就多了块小粘糕缠上来。这软绵绵的小粘糕着实不听话,不仅贴着他不放,还趴在他耳畔装无辜。
“子鹤,我冷。”她可怜兮兮,“抱着你睡好不好。”
“好。”温寂言把她抱进怀里,二人紧紧相依偎。
黑暗中寂静无声,温寂言今夜有些疲惫,堪堪合上眼,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少女把脑袋往上凑了凑。他的睡意顿时消减大半,眯着眼睛按兵不动。
少女像一只小心翼翼探脑袋的小动物,在黑暗中伸出指尖慢慢摩挲他的脖颈,酥痒的触感密密麻麻席卷而来。
温寂言滚了滚喉结,却被少女指尖按住。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少女身上残留的桂花香萦绕不绝。
他正欲开口,少女一声不吭用柔软的嘴唇吻住了他颤动的喉结,刹那间,如同在他心上纵了一把火。
似有燎原之势。
他嗓音低哑得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沉声问:“婉婉,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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