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
“子鹤……”黎婉迷离惝恍间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骤然见光使她用力眨巴几下才适应,伸手揉了揉双眼,耳畔传来轻声的呼唤。
“婉婉?”
是在叫她吗?
她睁大双眼,入目是男人紧蹙的眉头, 怎么又皱眉……下意识为他抚平眉宇, 在触碰到温寂言微凉额头的那一刻,她猛然从榻上坐起身子——
“子鹤!”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叫出来, 慌里慌张去摸男人的脸庞, 一路从眉骨摸到下颌,眼泪不知不觉酝酿成雨。
温寂言被她吓得心惊胆颤,捧着少女的脸颊为她擦眼泪, 小心翼翼哄着:“哪里不舒服?”
温暖的指尖轻柔擦拭泪花,她梨花带雨地歪头嗅着男人手掌的清雅淡香, 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使一颗心稳稳落地。
她张开双臂, 撒娇似的:“抱。”
温寂言连忙抱住她, 着急问:“到底有没有不舒服,怎么突然晕倒了?”
“没有不舒服, 别紧张。”黎婉这才观察四周,发觉这儿居然是她前世在善灵寺时所住的厢房,还真是巧得很。
静园方丈正坐在一旁闭目诵经, 一副超脱世外的模样。
趁着静园方丈没有看这边, 她扭过头在温寂言的嘴唇上使劲亲了一口, 亲完还意犹未尽地在唇角轻啄。
亲完后笑得像只偷吃的小猫儿。
太傅大人一只手捏住她的两颊,低声道:“这里是寺庙。”
黎婉理直气壮:“我不是和尚, 不必守这规矩。”
“回家再亲好不好?”他纵容地望着她。
“好吧……”她鼓起腮帮, 勉勉强强答应下来。说完便要起身下榻,被温寂言伸手拦住, 男人皱着眉头道:“不许下来。”
她悻悻地伸回脚,用一双水灵灵的恳切眼睛瞅着他:“我真的没事,方才就是……就是……”
哎呀,这该如何解释才好。她绞尽脑汁琢磨半天,最终朝静园方丈喊了声:“方丈,你替我解释一下呗。”
静园方丈缓缓睁开紧阖的双眼,一派慈眉善目笑道:“施主莫要担忧,这位女施主只是去梦里走了一遭。前世因今世果,世间缘分皆有一念而起,二位结此良缘,非天定,乃是人定。”
黎婉听得稀里糊涂,问了句:“方丈的意思是这缘是我们自己求来的?”
“施主梦中所见,便是答案。”
虽然不太懂,不过黎婉还是迷迷糊糊明白了点,从前一直以为这桩姻缘是她强行讹来的,直至这回梦见前尘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温寂言在前世就已经将他们二人的缘线紧紧捆在了一起。
她重生后会赖上他,乃是情理之中。
说白了,他们俩能成亲,都是他们自己折腾来的。
她把人敲晕有错,温寂言前世替她抄经就没错吗?大言不惭的说,他俩简直绝配嘛。
心中的一口气突然顺畅,黎婉从未像现在这么开心,一时激动又抱住太傅大人狠狠亲了一口。
静园方丈低头一笑,默默离开为他们二人关紧了厢房门。
温寂言控制住逮住机会就亲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问:“你方才梦见何事?”
做个梦醒来后就变得如此黏人,对万事万物兴趣不大的太傅大人头一回产生好奇心,想要知晓黎婉的梦境。
黎婉闻言一愣,陷入沉思良久后,抖了抖纤长眼睫:“我梦见你好过分。”
温寂言:“……?”
“你居然不打算娶媳妇儿!”她突然想起这事,伸出手指尖用力戳温寂言的胸口,咬牙切齿埋怨,“还说什么男女之情无用之类的混账话。”
“你说谁无用,哼。”
“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委屈我们太傅大人了。”
“你这么厉害以后不许碰我。”
温寂言莫名其妙被扣了顶没良心的帽子,狭长眼睛危险眯起,手臂一抬把少女捞到怀里。摁住柔软白皙的后颈,黎婉被刺激得微微一抖,他凑到人耳畔张开薄唇:“婉婉因为一个梦就要冷落我?”
“还是说夫人仗着我们身在佛堂,我不敢对你做什么?”
在梦里看惯了清心寡欲的温寂言,乍然回来竟忘了这男人有多会折腾人。她的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别的不敢说,就凭太傅大人的本事,惹急了真可能在佛堂掐着她的腰做出……
佛祖在上,千万别当真啊。
她怯声怯气枕在男人肩头:“不止有这个……在梦里你还不好好休息,整日睡在书房,失眠的时候就偷偷跑去毓木园看梅花,整个人过得无味至极。”
“我就不能心疼你一小下嘛。”
“还好你娶了我,现在夜里不折腾自己反倒折腾起我……”
“你说是不是很过分?”
听完黎婉一长串的话,温寂言眉微敛起,没记错的话,自从跟黎婉成亲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因为失眠而出去盯过梅花。
她怎么可能梦到他不为人知的习惯?
“你怎么不说话呀?”
温寂言深深看她一眼,把眼巴巴的少女摁在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冷漠无情道:“好好休息,不然等回府你想休息都没日子。”
黎婉:“……”
……
是夜,芥垣山大雪纷飞。
次日清晨,入目是满阶霜白色,泠泠压枝头,整座寺庙被皑皑白雪覆盖。原定早早下山回京,不巧雪天山路难行,二人决定在善灵寺多宿一日。
后山竹林幽静冷寂,唯一的好处就是无人打扰,适合独坐赏景。
前世黎婉思念京都时会来这儿静坐,只要桃喜和杏留寻不见她的人,便会默契神会来这儿逮人。
竹林内有一方小亭,据传闻说是许多大师参悟佛法之地,她牵着温寂言来亭子里,于石桌上铺下纸张,缠着要人作画。
温寂言毫不推辞,问她想要什么,她思来想去正苦恼着,突然脚畔窜出一只半大的小狸花猫,皮毛呈现灰棕色,看起来柔软顺滑。
小狸花猫冲着她喵喵两声,黎婉顿时心花怒放,指着它兴奋道:“画这个,好可爱!”
“是挺可爱的。”他简单评点道。
温寂言作画极快,寥寥几笔勾勒出小狸花猫的身形轮廓,笔锋一顿一压点出条条墨色花纹,栩栩如生的小家伙跃然纸上,灵动可爱。
黎婉把脑袋凑过去,望见这幅图时微微噘起嘴巴,委屈巴巴:“我好像很少听你夸什么可爱……”
“你真的觉得这只小猫可爱呀……”
这语气越听越不对味儿,太傅大人何等聪慧过人,把笔往桌上一搁,搂住了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身,闷笑一声:“婉婉几岁了,跟只小花猫吃醋?”
“你只准夸我可爱。”她霸道不已,“其他阿猫阿狗都不行。”
“可我真的很喜欢小猫。”温寂言翘起唇角逗她。
这男人就是故意的,黎婉心知肚明却还是乖乖随了太傅大人的心意,踮起脚凑到男人耳朵旁,声音比猫儿还娇:“喵喵喵——”
温寂言被少女可爱到,没忍住低头在她唇角吻了吻:“乖,跟我回家吗?”
“除非你把我喂饱。”她恃宠而骄地哼哼。
“是这里没吃饱还是——”他的声音微哑,手从腰际摸到她的肚子。另只手挪到少女嘴唇,按了按继续道,“还是这里?”
“佛门清净地,你庄重点。”她的耳根晕染一抹桃花红。
再这般撩拨她要抵不住了。
跟温寂言胡闹半天,最终又催着人画了一幅竹林雪景,她美滋滋地欣赏画作,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好像有点单调。
名士大家作画都爱题诗以表情操,若是添上飘逸流畅的字迹或许更为出彩,她正要向温寂言提议题首诗,却被人抢了先。
“不如婉婉提笔写几个字。”温寂言浅笑。
“虽然我字写的不差,可是又不会作诗,写什么呀?”她有些犯难。
温寂言指着亭外竹林道:“自然是将所见之景如实写下来,不必讲究意蕴,质朴亦是韵味。”
放眼望去,绒白积雪生出青翠竹林,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清晰烙印雪地,偶然山风哗哗作响,残留叶片之上的雪花如同银粉簌簌飞扬,染白天地人间。
不得不承认,美是美极。
黎婉盯着风景瞅了许久,缓缓提笔落下:“青竹、飞雪、凛风……”目光一转,挪到温寂言清俊淡然的侧脸,眼睫微微低垂,神色悠远宁静,于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愈发孤洁寂然。
“温寂言。”最后三个字落下。
深雪竹林图中,三个字仿佛有融化风雪的温度,傲然于苍茫云雪间。
温寂言扭过头,见她落墨的字迹禁不住一笑:“不是让你写景色?”
“我于婉婉而言是冬景?”
黎婉缓慢摇头,学着对方的口吻揶揄道:“是美景。”
“真的是景色?”太傅大人挑眉。
“它们是景。”黎婉红着脸坦率道,“你是色……”
“我家婉婉真是了不得,如今竟然要调戏自家夫君?”
“实话实说罢了。”
温寂言执笔于一侧添上珍重万分的“黎婉”二字,此般情景令黎婉不禁想起刚入府时,她装作手拙的模样让太傅教她写字,写的也是她的名姓。
她不禁庆幸,还好她前世练了一手好字,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遇到温寂言。
原来缘分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会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雪渐渐停歇。
在脚畔打圈引起注意的小狸花猫默默瞅着他们,喵喵半天也不见二人搭理它,遂气势汹汹跳上石桌。
温寂言指尖弹了弹猫儿的脑袋,笑着说:“对不住小猫,我家婉婉太过喜欢我,不让我看你。”
狸花猫凶巴巴喵喵叫,听起来很是不满。
“你说这叫占有欲,不叫喜欢?”他摇头道,“你只小猫懂什么。”
小狸花猫气得尾巴一甩,抖了抖脑袋上的落雪,随后迈着高傲的步伐潇洒离去。
旁边黎婉见状搁下笔,双臂圈住温寂言的脖颈,目光如灼望着他:“子鹤,有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的。”
“何事?”他回搂住她,心脏莫名跳动加剧。
她的眼睛闪着细碎晶莹的光,用此生最坚定的声音说:“温寂言,我心悦于你。”
“我喜欢你。”
“我只想你属于我一个人。”
“你不要怪我这么迟才坦白。”
得知不会在三年后离世,她终于有勇气将心意说出口。
温寂言将少女按进怀中,感受彼此砰砰作乱的心跳,刹那间,风声停歇凝滞,耳畔寂静到如同天地间只余二人。
“有多喜欢?”他的声音划破清寂。
黎婉闻言微微怔住,嘴里念叨一句阿弥陀佛佛祖莫怪,便凑到男人耳边小声吐字。
“想要一辈子缠绵床榻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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