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个分歧

    正如同如今的破晓,我的心情也雨过天晴,一点点步入黎明。似乎是感受到我此时明媚的心情,阳光也变得更加温暖。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但不远处的两面宿傩却不这样想——

    他体内的血液此时正在暴。动。正被冻于冰内的鬼舞辻无惨依然存在意识,企图用血液将他致死。而口中令他理智涣散的可怕味道依然未消散,愈发猛烈的阳光此时也乘胜追击,疯狂地撕裂他身体的每一寸。

    三方枷锁加身。

    在重压之下,恶兽的理智开始崩坏,如今已不足以支持他使用咒术。本能驱动着他的躯体,朝着阳光未能进入的室内疾速跃去——

    积雪飞扬。

    眨眼之间,雪地之上的人影已经彻底消失。狂风在我的耳边呼啸,几近暴怒的飙风在路过我之时划面而至,仅靠风压便几乎将我的面颊划伤。

    我叼着肉干的动作一顿,随后立刻顺着风奔走的方向望去——厨房之中,各处的火光因暴风的来袭而倾斜,几乎达到与地面平行的程度,甚至还有一部分直接熄灭。

    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纷乱的气流此时已经停滞,而那只被血染红的凶兽已经重回室内,正立于安全的阴影之下。

    不透光的普通木制窗户紧闭,于是阳光无法进入。在因火光消逝而渐渐暗下的室内,一双赤眸亮起,里面满盈可怖的嗜血之光。

    排除掉阳光这足以致死的因素之后,如同悬崖勒马,反转术式成功牵住了血液爆破与崩坏的缰绳,于是身体的伤势直接止步于崩溃的临界点。

    两面宿傩眼中的兽意逐渐减少,与此同时他的理智开始回归,火焰被他驱动,在体内燃尽鬼舞辻无惨的血液,而正当缓过来之际——

    刚刚才停止的崩坏之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疯狂撕咬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室内,他迅速转向光传来的地方——

    白发之人正站在不远处,以寒冰作镜,直接将外边的阳光反射到厨房之中。

    整个厨房都开始明亮,两面宿傩冷哼一声,在风声响起之时,无数的斩击乍现,瞬间将我刚制造出来的冰镜损坏。

    厨房又重新恢复为原先的昏暗模样。

    在听到后方声响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往冰镜的方向望去,结果这时脖颈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我向上,瞬间脚已不再能触地。

    “玩得很开心嘛,”含着冷意的话语在我的身旁低沉响起。

    我重新将脑袋转回,两面宿傩不知已到面前,此时正握着我的脖子,把我举在半空中。

    最初吞下鬼舞辻无惨血肉时,那种肆意又张扬的余裕已经消失,他此时仿佛沉睡中被人吵醒后又被激怒的狮子,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那是似乎能将我彻底撕裂的猛烈之焰。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牙齿渐渐收回,而猩红的竖眸也脱离了野兽的状态,又重新回归正常——

    他已经从鬼重新回归人的范畴。

    此时鲜血正附着在他的体表,虽然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但是不难看出,他在之前已经历过一场异常激烈的斗争。

    “嗯,我很开心——就像你当初把我丢进战局那样的开心,”我接着伸出食指,敲敲他手上因不爽而爆出的青筋, “我之前说过我很生气——就像你现在这样的生气。”

    “我们已经扯平,”我快乐地对他宣布道。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厨房里再无其他声响,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没有在意这仿佛空气凝结那般的寂静,自顾自想着别的事情。我现在不再生他的气,正巧想起他这一顿还没吃饱,之前又问我要过肉干,于是好心地把我倒数第二块肉干递给他。反正待会还可以从少爷身上继续生产肉干。

    我给出它时毫不心疼: “现在我愿意把它给你。”

    虽然鬼应该是少见的食材,但这些肉干制作简易,又因能再生而几乎不需要成本,仅需少爷一只就足够薅出无数的食材,在我眼中几乎和普通的白米饭一样价值低廉。

    四眼的男性此时依然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向我,他握住我脖颈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是手指在我的后颈上微微摩挲,而指甲也划过我的肌肤,带来轻微的痒意,宛如将猎物紧紧缠绕的林中巨蟒,正在思考从哪里入手将我绞碎。

    而我依然维持将肉干递出去的姿势,由于他盯着我的时间有点久,我感觉手有点酸,正当我准备让手自然下垂时,他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从我手中抽走了肉干。

    火光摇曳,室内的温度似乎开始回暖。

    如今面前之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看起来极其悠闲,刚刚的怒意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但是我发现即使拿走了肉干,他依然没有把我放下,我拍拍他的手,告诉他我的现状。

    我总觉得再这样被他举下去,我的脖子都要被他物理拉伸到可怕的地步——我完全不想以这种方式长高。

    “扯平吗……”他注意到我的动作,但是很过分地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随后对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恶劣笑容, “也只是在这件事上两清吧?”

    “还有什么吗?”我想起之前他用斩击打我的事情,虽然我报复了回去,但是如果现在他愿意再让我打他一顿也没有问题,我开始摩拳擦掌, “难道到是那件事——你彻底大彻大悟,于是愿意再被我揍一顿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晃了晃我,似乎想把我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我觉得举着别人再去聊天的人,脑子里的水可能比我还多得多,大概已经达到了汪洋大海的程度。

    难道还有其他我没有注意到的点吗?一想到这里,我便开始翻阅记忆。而在无果后我略苦恼地说道: “可是我不记得你还做了什么亏欠我又没还清的事情了,你告诉我吧。”

    “为什么一定是我亏欠你?”他微微挑眉,接着语气带着几分愉悦, “李梅,你还记得你吃了我的肉吗?”

    他是在说我品尝了他的人。肉,于是不能步入人道的事情吗?但是我觉得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

    “厨师试味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在品尝味道之前也斟酌过这一点,在用他的肉给他做料理的过程中,品尝味道显然也是里面的一环,和原料是什么无关。

    “原来你不认为这件事超出你的准则,”他似乎觉得我的想法很有趣,他的眼里闪过几分兴味,接着又说道,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既然你之前吃了我一口,那根据你需要双方相互之间扯平的理论,现在是不是也应该让我咬回来?”

    他语气中含着极其明显的欢愉,又带着几分惯有的漫不经心。每个词几乎都意味深长地拖长,于是显得更加恶趣味。

    我之前从未以这种全新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如今在他的引导下思路打开,仿佛在大侦探的帮助下发现华点的盲生,不禁感慨道: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你真的好细致。”

    发现我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微微挑眉,不过随后又理所当然地接下了我的赞叹,显得非常满意: “不错,我自然是细致的。”

    我觉得他的提议很有道理,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于是冰雪在下一秒出现,直接擦过我的手臂。我把我刚洗干净的手臂伸到他的面前——

    “招待不周。”

    没想到他瞥了一眼我的手臂,随后嗤笑一声: “李梅,谁告诉你我要咬你的手臂?”

    “那……”你想要咬哪里?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靠近脖颈的肩膀上便传来刺痛感,他的利齿已经刺进我的血肉中,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伤口中流出,随后又被粗糙但灵巧的舌头所掠夺。

    而下一秒,在肩膀上的舔舐感消逝后,脖颈上的禁锢一空,终于能再次脚踏实地。

    “多谢款待!”

    伴随着畅快又猖狂的笑声,他的声音仿佛炸裂一般响彻于空中,在厨房中回响。

    室内的气流涌动,于是肩膀上传来轻微的凉意,但是此时痛感已经消失。我的伤口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便被他用反转术式彻底修复。

    在用舌尖舔舐去嘴角的血液之后,站在我前方的他微微歪头看向我,红眸中的挑衅一览无余——

    “你的味道可真不错!”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但接着便想到他刚刚欣然接受我夸奖时的姿态。可能这就是正确的答复方式吧?我感觉似乎抓到了门道,便有模有样地学着他回复道: “不错,我自然是好吃的。”

    他听到这话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便意识到我在学他说话,深感无趣地啧一声: “无聊。”

    猩红眼眸中的那些兴味全收,他也不继续和我聊,直接老大爷一般地叼起我刚刚递给他的肉干,开始咀嚼。

    我没有再管他,直接构造出冰雪,将我的肩部认真地清洗了一遍。

    此时嘎吱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竟能把那块普通的肉干吃出清脆的断裂声,随后那道刚才还怏怏的声音直接上升了几个凋: “哦哦哦哦哦!这个也很不错!”

    “还有吗,李梅?!”他好像和我很熟地对已经走向灶台的我喊道, “我还要!”

    我将最后一块肉干丢给他,随后便看向砧板上的寒冰——

    里面的肉块竟已经消失。

    整块冰没有出现任何破损,完好无损到令人觉得诧异的地步,而我从刚刚到现在也一直都没有解冻过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转头望向冰雕所处的地方,发现里面竟然也是空空如也。

    仿佛被最杰出的小偷出现于此,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地偷走了里面的东西。

    ——事情的走向似乎开始离奇。

    不远处欢快的咀嚼声已经停止,而近处的柴火依然在噼啪作响,此外这个房间安静得可怕。

    明明外边已经是阳光明媚,但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周边的气温似乎已经开始下降。

    ——到底他是如何办到不惊动任何人,以堪称奇迹的方式,在短短这点时间内顺利离开这里的?

    我不知晓原因,但我凭借我近期刚进化的感知力,我能察觉他的气息已经不在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

    似乎如同生命力顽强的百足之虫,即使被截肢又能迅速摆脱禁锢,重新遁回黑暗之中。

    从之前和少爷的战斗中,可以看出鬼这种物种的学习能力极高。既然他如今能如此隐秘地逃脱我的寒冰禁锢,那么必然已经进化到神奇的地步。

    但是以我如今的状态,显然短时间内不能再次使用领域展开。虽然我对寒冰的理解已经增强,但是不一定能赶上他的进化。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麻烦。

    我感觉我从美食片场转到战场,如今又步入了悬疑片场。

    正当我的视线停留在寒冰上之时,两面宿傩不知何时凑到我的旁边,叼着已经被他吃了一半的肉干。

    他此时顺着我的视线往冰雕上望去,而注意到里面空无一人后,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

    “你难道知道他是怎么逃走的吗?”

    “哈?逃走?”他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我, “那家伙刚刚不是被你直接干掉了吗?”

    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非常迷茫地看向他的方向。

    注意到我极其迷惑的眼神,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原来你没有发现啊,”接着饶有兴致提醒道——

    “你的冰镜。”

    仿佛回到了刚刚的战场,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正是——当初破晓的日光被冰镜反射入厨房的画面。

    如同慢镜头一帧一帧在播放,那日光在对四手之人造成最大伤害之时,余光也将整个厨房照亮,于是波及到不远处的冰雕和砧板上的冰块。

    我这时清楚地意识到,在还没找到工作甚至还基本没有金钱积蓄的情况下,我竟把我的无限再生储备粮给弄没了。

    我真的很难过。

    “我还以为你打算把他弄死,没想到正好相反,”他叼着肉干,又语气极其轻巧地给我补了一刀——

    “顺便一提,似乎所有鬼都是由他的血液转换而来,在他死亡后其他鬼也都消失,我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一只的气息。”

    原来我竟然直接毁掉了一个物种吗?我开始感到震惊。而在这一瞬间,鬼在我心中的价值从白米饭开始,因变成已灭绝物种,直接增值到可怕的地步。

    而四手男性嘴里叼着的那还剩一半的肉干——

    如今直接进化到可以申遗的地步。

    我盯着那半块肉干,这是鬼留给世间最后的遗产,而我还没吃过。我身体的每一寸都向我传达着想要将其要回来的意愿。但毕竟是已经送给别人的东西,我不太好意思要回来。

    我悲伤地望了这长长的肉干最后一秒,随后艰难地收回了视线。而刚刚的战斗又确实消耗了我不少脑力和体力,于是我极其悲伤地盛出一碗饭。

    他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我不想听,于是也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难过地对他说道: “你和着肉干吃掉吧。”

    正当我准备安静又忧郁地吃着白米饭时,我听到旁边愉悦的声音响起: “真是可怜啊李梅,不如我勉为其难地分你一点吧?”

    然后在我抬头看向他之时,那人特别嚣张地当着我的面,把肉干直接吞下——

    我的心态崩了一瞬。

    不过人生没有什么一顿饭过不去的坎,等我吃完一碗饭后,心情已经大体回满。

    我不再管他,直接离开厨房,前去不远处的档案室寻找我的卖。身契。大部分时候档案室里都有人在监管,但是如今人类的残骸散乱在地上,血水开始弥漫,又四溅在墙面各处,各种文件落地,混乱地堆积于地面。

    风开启的窗户吹来,将血味送到远方,而阳光也射进其中,于是整个室内看起来极其明亮。

    我从地上拿起其中一份染着鲜血的文件开始查看,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文字迹瞬间令我脑壳开始发疼,我大致一扫,只看出这大概是一本我不需要的账本,正当我准备合上时——

    “真是荒谬,与其在衣物的支出上花心思,倒不如在食物上多下点功夫,”突然背后有声音响起。

    “……你竟然看得懂?”我转向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后方的两面宿傩。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失足青年的模样,我一直以为他比我还文盲,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教育的漏网之鱼。

    “哈?这有什么难度?”他极其嘲讽地对全体文盲开了地图炮, “这点简单文字,要是看不懂才不正常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中了一枪。

    随后他像一位悠闲散步的老大爷那样,直接大摇大摆地晃过那堆书架,并随意地扫着上面的记录名称,最后指向最里面——

    “你要找的卖。身契就在这一栏。”

    我眨眨眼,接着走向那边,随后拿起上面的文件便开始查阅。等我查到第十张的时候,便听到两面宿傩的声音: “估计就在你手上的那本里,其他的我刚都看过,没有你的名字。”

    我微微转头,便看到那人已经将手上的资料放回书架上,并打了个哈欠: “你太慢了。”

    “是你太快,”也不知道他怎么阅读得那么快,竟一下子将其看完。

    “说起来,我刚刚还翻到你们这里还有人和那位断层第一的厨师同名,实在是有趣的巧合,”两面宿傩轻笑一声,随后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查资料的白发之人。他觉得若是这所宅中真有这样高厨艺之人,那么李梅根本不需要去与他交谈,请他去与那人沟通。于是直接排除了那位厨师在这所宅中的可能性。

    “说明这确实是一个好名字,大家都喜欢这样取名,”我想起前世时人们的取名风格在不同时期会存在变化,有时某个字会因电视剧中受欢迎的人物而风靡。不过我现在也想不起来那位厨师的名字——总之也是四个音,大概是巴啦啦梅……?

    我对他开口道: “你找不到我的名字很正常——李梅应该算是化名,不是我的本名。”

    “这还真是新鲜,那你的本名到底是什么?”听到这话后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含着探究欲的好奇。

    这个问题太难。我非常努力地思考了几秒,结果发现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白: “太久没用本名,我早已将它忘记。不过如果我到时候翻到,那估计就能想起来——总之读起来应该是四个音。”

    “哈?这也太夸张了吧?没想到竟还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他嗤笑一声,随后便随意地帮我挑出写着四音人名的卖。身契。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的呼吸声,还有翻页的声响。

    这时我突然听到室内的某处传来另一道并非我俩的呼吸声,似乎是憋了很久的气,但时间一久还是坚持不住,于是不小心露出的声响。

    我往出声处走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柜子前。声音正是从其中传出来的,我将柜子拉开——里面一个比我年龄略小的少年正缩在里面,这大概是这所宅子里的唯一的活人。

    在柜子被拉开的那一刻,他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身体下意识僵硬,想要迅速逃离这个地方。但在认出是我并且精神状态正常时,他问道: “李梅,外面的情况如何?那些可怕的生物还存在吗?”

    我不记得他,不过一般这样称呼我的人都是贵族,大概是产屋敷家族其中一支的小孩。

    我又想起被我误杀的少爷,以及因此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其他鬼——新的肉干再也无法做出来,储备粮直接被销毁。

    想到这里,一股悲痛之情又涌上了我的心头——

    “鬼已全被我消灭。”

    他震惊地望向我,似乎不明白区区一位厨师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其实我也不知道明明只是一名普通厨师的我,又为何最近频频在战斗上被加强——

    我想加强的明明是厨艺。

    “节哀顺变,虽然鬼杀害了我们的亲人,但是你也终究将它们绳之以法,”少年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非常坚定,带着鼓舞人心的味道。

    我觉得他似乎误解了什么,正当我准备解释时,不远处的声音响起,声音非常高昂: “李梅!我理好了!”

    少年循着出声的方向望去,一位拥有四只手的男性站在那边,他赤。裸着壮硕的上身,每一块肌肉都充满骇人的力量,而肌肤上长着延伸至各处的黑色纹路,它们纵横交错,看起来异常诡异。

    更为奇诡的便是那人的双面四目,此时四只猩红到如血液涌动的眼眸,全都正仿佛猎食者的目光一般,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带来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下一秒那种可怕的视线又消失,那人已经不再关注他,仿佛直接将其看作空气,对着白发之人喊道: “你快点过来找你自己的名字!”

    我回到原先的书架旁,两面宿傩直接将一堆纸塞我手中: “其实直接烧掉就行。”

    火光在他的手中燃起,似乎对烧我手上的纸这件事跃跃欲试。

    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毁去是一个原因,我也想找回我的本名,”毕竟是这个世界送我的礼物,而在离开这里后就再也没有途径找回,实在是有些可惜, “也算是一个纪念。”

    我坐在地上开始将那成堆的卖。身契一张张翻过去,而两面宿傩也坐到我对面的地上,用手撑着脸: “在恢复自由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非常诚实地回答道。

    昨晚我刚因理念不合而直接辞职,现在对于前途毫无规划: “找个稳定的工作继续做厨师吧。”

    “是吗?”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玩味——

    “在雪地中望见世界的宽广之后,你还能安于稳定吗?”

    我翻着纸张的手一顿,接着抬头看向他。

    “这个世界很大。”

    举头三尺有神明,妖怪与鬼怪同行,各种海王类在海中游走,平安京只是最初的一角——

    “那是你连一厘都无法冻住的广阔。”

    他的声音仿佛踩在我的心上,于是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而仅凭这样的你,又能独自一人做到什么地步?”

    他微微扬起嘴角,肆意与张扬瞬间在我的面前一览无余。

    “你一个人办不到,但是我可以与你同行。”

    “我知道你想要全新的刀具,我知道想要全新的调料,我知道想要全新的食材。我也知道你什么都想要。”

    这道声音中的狂气瞬间在空中炸开,含着他猖狂的笑声——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挡下路途上的所有困难,令你获得你之所想。”

    最后那猩红眼眸注视着我,就仿佛深渊足以将人拉下的凝视。

    “还是那句话——我只需要你这一世成为我的厨师。”

    来自地狱的恶鬼似乎已经顺利重返人间。他微微侧过头,向我缓缓伸出了他的手,正面朝上——

    “如何?”

    整个档案室瞬间安静,没有任何人出声。

    在仿佛静止的几秒后,时间似乎终于流动。

    翻页的声音出现,伴随着下一句话——

    “你说得确实有道理。”

    在知晓原来这个世界中的食材如此丰富后,我不再甘心于只使用现阶段的普通食材: “我确实想去收集别的食材,也确实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而我也不想再因理念不合而产生工作变动。你启发了我,所以我最后决定——”

    他的嘴角上扬,里面的愉悦毫不掩饰。

    “自己开餐馆。”

    “哈?”

    我在他震惊的表情下继续说道: “营业的时间自由,菜谱的设置自由,工作的理念也自由,如果想要寻找新食材还可以先暂停营业,直接去其他地方收集。”

    没有比自己开餐馆更自由的模式,我对此很满意。

    “我不会成为追随你的厨师,但是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觉得他说的那些事情,其实完全可以看做朋友之间的相处。

    “你看起来很喜欢到处闲逛,而我也想到处找新食材。那么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我想去哪里你也陪我去,总之只要找到我们两人都合适的时间,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约定。”

    我没有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而是也朝他伸出了我的手,以一个握手的姿势——

    “你可以拥有一个在旅途路上愿意做料理的朋友。”

    我平静地看向他。

    “如何?”

    场面仿佛瞬间进入了停滞状态,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在几秒过后,猖狂又不休止的笑声直接打破了这场僵局。

    “朋友哈哈哈哈哈!”他重重地拍向自己的大腿,似乎直接被我的话语逗乐到几乎失控的地步, “荒谬!真是荒谬!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到底是怎么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的?真想拨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有点什么。是水吗?是浆糊吗?还是稻草?”他此时的笑声不断,声音也越说越快,我竟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在嘲笑我还是其他。

    正当我以为直接谈崩,准备把手收回时,他直接一掌击在我的手上,手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后他总结道——

    “有趣!”

    肆意的笑声依然未断,于是连尾音都微微上扬——

    “我同意了!”

    他看向了我,又是一副恶趣味的模样: “你可要好好当我的朋友哦。”

    我觉得他可能对朋友的定义有点问题,开口提醒他道: “朋友是相互的。”

    “哦,”他随便应了一声,我认为他很可能根本没听。

    虽然我想握手他直接击掌,二人的默契值趋近于零,但不管怎么样,我俩之间总算将这件事谈妥。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翻着卖。身契的那一堆纸,这时我翻到了其中一张,在电光雷闪之时,我意识到这便是我的本名。

    我将那张纸拿起,将上面我的姓名指给两面宿傩看——

    “这是我的本名。”

    “作为朋友,帮我记一下吧。”

    而他看着那短短几个字,不知为何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最后询问我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最初想要找的厨师是谁吗?”

    ————————

    第23章

    第二十三个分歧

    这和那位厨师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沉默这么久后,询问我这样一个完全偏离主题的问题。

    “……巴拉拉梅?”我试探性地回答,便见他难得露出了被哽住的表情。随后我补充解释道: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真的特别不擅长记人名。”

    “你这已经不属于不擅长的范围,”他似乎被我的话语气笑,用猩红的眼眸上下扫视我一番,随后冷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知晓你的思维确实与常人不同,我真觉得你就是在耍我。”

    他把那张卖。身契从我的手上抽走,接着将它写满字的那一面转向了我。而他尖锐的紫黑指甲指向了名字的那一行,并在上面轻点。

    “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位厨师——里梅(うらうめ)。”

    我微微睁大眼眸。

    这件事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我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得过奖啊?”

    断层第一更不可能。

    他注意到我的震惊,此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甚至露出了惯有的恶趣味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确实是你是没有得过奖,还是从来都是家族代领,没有自己去领过奖?”

    还真有这种可能性,我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突然从普通厨师变成了厨师天花板,我没有办法这么快接受这种转变。

    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又想到料理好坏的评判,其实某种意义上并非完全客观。

    厨艺大赛的输赢除了自身的厨艺,也是评委口味因素,家族利益考虑等各种条件下的综合结果。

    所以严格来说,含金量应该不是很高,我应该是蹭了大家族的光。

    这样一想,我便感觉自己的普通厨师标签依然挂在身上,心里踏实得很——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我之后也要继续加油。

    这时我对面的四手男性突然出声: “既然你不擅长记忆人名,那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的姓名吗?”

    我眨眨眼,随后告诉他: “不记得,我只记得好像有很多个音。”

    在一片死寂之后,他冷笑一声: “很好很好!果然不记得了……”

    “从来都只有我蔑视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敢不记我的道理?!”我感觉到他的话语突然高昂,甚至还涌上了杀意, “你这记忆力明显有问题的废物小厨子!”

    我觉得任谁知晓自己的朋友其实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大抵都会不爽。更何况他之前便一口一个“李梅”,仿佛早就和我很熟。

    “抱歉,”毕竟是我的脑子有错在先,我替还不成熟的它道个歉, “你现在再多告诉我几次吧,我会努力记的。”

    他的面色这时缓和了几分,哼了一声后又恢复了原先的悠闲状态: “两面宿傩。”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并示意我跟读。而我凭借顽强的瞬时记忆,把读音复刻了下来: “两面宿傩。”

    随后我又在心里默读了几次,企图记住。

    “没错,就是这样。李梅,给我把它记住就行,”他现在看起来很满意,随后猩红的眼眸往不远处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又收回视线。

    原本在柜子里的少年此时正在蹑手蹑脚地缓慢往外挪去,在两面宿傩的视线转向他的时候下意识颤抖了一次。

    虽然他熟悉大宅中的主厨李梅,知晓李梅不是会伤害他人之人,但他不认为两面宿傩也是这种人。

    而在听到“两面宿傩”这一称呼时,他的内心又是一次震动。作为在这个时代里拥有读书权力的贵族子弟,他知晓这是鬼神之名。虽然不知道那四手四目之人到底是真实的鬼神,还是拥有特异能力的能力,总归不是善茬。

    即使还年幼,他也已经学会审时夺度。就凭李梅打算拿走自己的卖。身契一事,他就知晓这人不准备在宅中继续工作,而是另寻他路。更何况,李梅将鬼歼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仅从道义上来说,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李梅再下达指令。

    在两面宿傩的视线消失后,他继续朝档案室的外边移动过去,而在快到的时候开始冲刺。

    我并没有关注那边的少年,但是两面宿傩却意外地对我提起了他: “在危难面前,弱小之人只能这般无望地逃跑,这实在是可笑的姿态。”

    他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恶意与玩味,似乎在高高在上地评点芸芸众生,就连目光里都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

    于是我瞥向那边的少年,那孩子身穿行动不便的精美华服。

    “危难?逃跑?”我对两面宿傩话语中出现的词汇感到茫然, “我明明记得我刚刚告诉过他,那些鬼都已全部死亡。所以他也应该知晓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吧?”

    还是说他觉得这里的血腥味太重,想要出去透透气?

    不过三年一代沟,我和小朋友之间的代沟很可能已经到达了可怕的地步。我没能顺利理解他的想法,此时决定不再思考这件事。

    “算了,你就这样吧,不懂没有关系,你也不需要懂,”他轻笑一声,接着问了我一个可怕的问题——

    “现在还记得我的姓名吗?”

    这个问题实在致命,和鱼一样大概只有七秒记忆的我现在无法回答。

    我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下一秒——

    温度瞬间飙升,火焰仿佛暴怒一般瞬间出现,直接在档案室内炸开。书卷纷飞,随后化为灰烬。

    黑红的弧光在档案室中亮起,风驰电掣,下一秒我直接闪现到少年身旁,捞起他又一蹬,直接带着他跃至外面的雪地之上。

    我转向后方——

    档案室已经彻底被炸毁,而两面宿傩此时已经站在火光之前,他眼里的血红微闪,正如身后火焰般吞噬一切。

    “我已经给你过机会,看来朋友的关系不适合我们。”

    他露出了极其恶劣的表情,接着随意地向我示意他手中的东西——

    “这个我就收下了。”

    那是我刚刚被他看似无意抽走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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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二十四个分歧

    仿佛能将人吞没的耀眼火光在不远处燃烧,这种炙热感似乎能一直烧入少年的眼睛里。

    焦灼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却渐渐被外面的雪地吞噬。

    如今他已被李梅带离化为废墟的档案室,最后放置于积雪之上。

    他微微瞥向身旁的李梅——这位主厨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眼眸中的情绪正如湖面般宁静,仿佛感受不到面前漫天火势的压迫感。

    明明此时危机依然未能解除,但他整整一个夜晚都砰砰直跳的心脏,在看到这双淡然眼眸之后,莫名有几分安定。

    “跑。”

    在耳边响起这句话的下一秒,他便直接被那人丢到远方的雪地中,待仓皇爬起之后,他意识到李梅到底想对他表达什么。他带着谢意地回望了白发之人最后一眼,随后迅速跑向了远方。

    两面宿傩瞥了少年离开的方向一眼,随后嗤笑一声,将目光收回。像是看着可有可无的蚂蚁,没有任何阻止,只是再也不关注。

    黎明已至,但是清晨的阳光却无法温暖正站在雪地之上的我——

    “李梅,你还是没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特别不擅长记人名,更何况是像他名字这样很多音的日文名。

    这真的好艰难,这就如同早自修时限时背英语单词,准备了没几分钟就要开始听写——

    “可以把你的姓名再说一次吗?”

    死活也及格不的我选择重听。

    “可以是可以,”他轻笑一声, “但我又为什么要再对你说一次呢?”

    他说的话好有道理,我实在是无法反驳,于是我跳过这个话题,问出下一个问题: “可以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吗?”

    “还是和刚刚同样的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感觉我正处于某种大型答辩现场,组织语言的速率几乎为零,整个人都好不起来。

    注意到我此时的神情后,他眼眸中的愉悦之色不断加深,恶劣地说道——

    “明明提出交友的人是你,现在漠不关心的人也是你。”

    仿佛膝盖中了一枪,我觉得我快倒地不起。还是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我莫得办法,只好努力地展现我的真诚。

    冰刃不断从空中落下,那些冰刃在他面前的雪地上割出了新的名字——

    “李梅”

    “这是我最认可的名字——李梅。”

    他注意到这两个字和卖身契上的有所区别,微微挑眉: “你倒是有趣,比起真名更喜欢自己的化名。”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非常有趣的事情,扬起嘴角,对我说道: “也行。”

    下一秒风声乍起,斩击相继直接划在雪地之上。剎那间白雪飞扬,一行大字直接出现在雪面上——

    “两面宿傩”

    正当我开始记忆这个名字之时,疯狂的火焰从远处呼啸而来,虽然我及时躲闪,但是不能移动的雪地显然无法撤离——

    雪上的文字被瞬间吞噬完全,只剩下被燃裂的地面。

    这时我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和我重新沟通的打算。

    “你估计也只有在记菜名的时候,才带着脑子吧?”

    他嘲讽的声音传入我的脑中。

    在听到这句话时,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他的名字是菜名该多好。

    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当初曾经拿他的肉做过料理。我记得处理时的手感,我记得曾经试味时的口感,我记得含着剧毒的特性。

    ——他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一道料理。

    原本停滞的大脑此时开始高速运转,碎片化的信息在不断涌入,随后开始融合,构造出崭新的画面。

    ——这道料理应该如何命名?

    记忆瞬间松动,那些被刻下的字仿佛又回到了地上,仿佛慢镜头一般在我的眼前掠过。

    ——我记得这道料理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画卷在眼前纷飞,档案室里的对话在眼前浮现,我看到画面中的那位四手男性微动着嘴唇,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

    正当两面宿傩觉得无趣之时,不远处的白发之人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语。随后黑色的弧光在空中一闪,直接来到两面宿傩的面前,随后一刀挥下。

    两面宿傩灵巧地向后一闪,回到热气未消的档案室内,而他手中正拿着我的卖身契。

    在温度的作用下,我本身便没有用心凝结的冰一部分化为水,在冰刃上流动。

    这是只有一次的机会——

    “两面宿傩。”

    我毫无停顿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猩红的眼眸微微睁大。

    就在他诧异之时,我直接往卷起的卖身契上一刺,冰水侵入——

    一击直接糊了上面的全部字迹。

    “我记住你了,两面宿傩。”

    ————————

    李梅:转换思路后,我发现人名变得好记了(拇指)

    第25章

    第二十五个分歧

    原本的不快一扫而空,愉悦的声音先在胸膛中激起,最终融入肆意的大笑之中,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

    “太棒了!李梅!”

    明明寒冰已经顺着被水浸湿的纸张,疾速攀上他的躯体,但是两面宿傩却毫无躲闪。

    他的嘴角上扬成极度欢愉的幅度,本身就尖利黑紫指甲因此时的情绪波动而再度变长,于是更显诡异。

    狞笑着的四手男性神态扭曲,看起来比恶鬼还要可怖。

    寒气凌人,在冰雪进一步吞噬着他的那一刻,我直接被他握住了手腕。闪着战意与杀意的眼眸近在咫尺,随后那人将我一甩——

    风在我的耳侧呼啸,背后是砖瓦不断破碎的声音。

    房屋一座接连一座倒塌,转眼间只剩下废墟。

    整具身体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片,只有依然开启的反转术式将我不断带回存活的那一侧。

    在击碎了最后一块墙壁后,身上的所有冲击终于被卸下,我靠在碎石上喘气。

    远方是两面宿傩依然不停止的笑声,而他那满载愉悦的猩红眼眸,此时转向了他的右手——

    那里正握着我的卖身契。

    此时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到完全无法识别的地步。

    “有趣!”

    火焰在他的手中乍现,直接将这份文件吞噬成灰烬。

    随后那血眸转向了我——

    “李梅!你果然可以不断成长!”

    他语气中的欣愉无止境地上升,也渐渐高昂。

    “如果给予你更大的压迫,那么你将会进化到什么地步?”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你能现在就再次使用出领域展开吗?”

    “你能想出下一种对我造成伤害的方法吗?”

    最后他停在我的面前——

    “李梅!我真的好期待!”

    他伸出手握在我的脖子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我举起,而声音又极其洪亮,震得我耳朵有些发疼。

    不过我此时已经不在意这些。即使反转术式开启,但是我依然感觉脑中昏昏沉沉。

    而碰到我脖子时,两面宿傩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微微挑眉: “……你发热了?”

    “应该是大脑过载,”我回答他, “我一天不能记太多字。”

    更何况把他人名记下来的速度,已经成功突破了我记人名的绝对金鱼属性,发生了质的飞跃。于是我觉得我的大脑因此死机几次不算过分。

    “我已经把你的名字记下来了,两面宿傩。”

    我认真地向他强调道。

    在沉默的对视之后,那混合凌冽杀意的战意一收,原本停滞的空气开始流动,而碰上我脖子的手也收回: “真是扫兴。”

    他恢复成原本淡然又含着几分无聊的神色,随后在我的正对面随意地坐下,撑着脸坏心眼地开始看我热闹——

    “怎么到现在还没恢复?你的反转术式难道是摆设吗?”

    我确实有在开启反转术式,但是由于把他的名字记住实在消耗了我太多脑子,此时我修复自己的速度反而比较缓慢。

    由于之前时不时被少爷毒舌,受这样的职场环境影响,我早已练就能选择性听取他人话语的技能,如今将他的各种垃圾话屏蔽在外自然也不在话下。

    也不知道他在我旁边碎碎叨叨了多久,总之依然还处于并可能长期处于回血状态的我,突然听到他提高音量——

    “李梅,你太慢了!”

    仿佛是对眼前的剧目逐渐感到乏味,于是不同于刚才踩我痛脚的兴致勃勃,此时他的眼里全是无所事事的不快。

    随后他用手往我的头上轻拍一次,下一秒我的大脑一片清明,而伤势全都消失,我整个人瞬间变得活蹦乱跳。

    我感受着昨晚到现在为止从未有过的活力,不禁感慨道: “原来你还可以做个人。”

    他微微挑眉,语气轻佻: “怎么?不是人我还能是什么?”

    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刚刚的真实想法。

    虽然当时气到直接把人当菜,但如今我的大脑正常运作,便又觉得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于是将他的存在从我的菜谱上划去。

    本以为这是好事,结果我发现自己从那一刻起,又忘记了他的姓名。没想到大脑过载才好不容易记得的名字,如今却说忘就忘。我企图将他重新塞回我的菜单里,但是尝试了好几次,却发现都以失败告终。

    我之前从来没有把人添加进菜谱,更没有删除过,总之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我感到茫然。

    “是在对未来感到迷茫吗?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时候,”他在注意到我的神情后嗤笑一声,随后坐回原地,饶有兴致地问我, “你打算怎么开店?”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里的,但既然他提到这件事,我便放弃回忆他的姓名,开始往下思考。

    “我从没有自己开过店,所以其实毫无想法。”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我都没有经营方面的经验,但是有些最基本的东西我还是知晓的——

    “总之需要很多钱。”

    我摸摸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口袋,只觉得寒酸。现在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开店才能赚更多钱,但是没有钱便无法开店。

    “这还不简单吗?”没想到在我看来艰难无比的事情,在他看来却好像只是普通的小事。

    他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只要去抓几个贵族,再略加威胁,钱自然便会源源不断。”

    虽然这样钱确实来得很迅速,也可以一蹴而就,但是我不打算这样做: “但是这是勒索,一种我不能采取的恶行。”

    “无聊至极,”他脸上的恶趣味淡了下去, “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随后他又看向了我,半是嘲讽地说道: “若是太在意来生,那么今生也只会被束缚,而无法获得自由。”

    “自由本身便是相对的概念,秩序之下才会拥有合理的自由。”

    就好比有了红绿灯进行指示之后,从各个方向来的车辆可以顺利前往它们想要的地方。若是人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罔顾交规,那么最终只会造成更多的车祸。

    听到这话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嫌弃,显然不想在这里多言: “那你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现在还没想到,”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这时他露出了“我就知道”的嚣张又嘲讽表情,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又重新恢复原样。

    他直接拎起毫无防备的我,接着直接把我往远方丢了过去——

    “反正你也算救了刚刚那个小鬼,直接从他那边取点报酬也很正常。”

    高空中的我往他的方向望去,发现两面宿傩打了个哈欠,直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开始躺在地上睡觉。而在这些动作之前,对我随意摆摆手,显然是在向我告别。

    原本被归类为人类的存在,此时能重新添加到菜谱中,我竟又能想起他的姓名。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完全加不进去,现在还没加就自动过去了。

    不过我也没深入思考这件事,因为我此时飞到那位少年的上方。

    虽然我不仅记不住人名,也不太能记清楚人脸,但我记得这位贵族小少年脸上没有任何伤疤——

    而如今额头上有一条几乎暗示着曾将脑袋割开过的长缝合线。

    还没等我仔细回忆当初的场景,便开始朝他袭去。整个过程很快,我来不及反应,他也来不及反应,下一秒我便直接砸到他的身上,而这种冲击力将他撞在地面上。

    这时他额头上的长缝合线被我砸开——

    里面一颗完整的脑子滚了出来。

    ————————

    由于接下来工作繁忙,再加上为了保证质量,之后差不多隔日更或者隔几日更的样子(拇指)

    总之很慢(咦)建议养肥。

    第26章

    第二十六个分歧

    这个时代人才辈出,而不同类型之人的处世之道也有差异。某种意义上差不多是科学家的羂索,早已学会将自己的躯体与人脑分离,并通过将大脑转移到别人的躯体内,从而获得他人的记忆与术式。

    ——这便是他的生存之道。

    最近他做实验有些上头,直接把金钱全都用尽,于是便想着找一具富贵人家的躯体,在得到钱财的同时也积累新的人脉。

    刚推开门,套着青年外壳的羂索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华丽的贵族少爷,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人正慌慌张张地跑来,这时正巧路过他。

    现在刚是清晨,阳光此时还不算耀眼,又正是雪天之后,于是大街上冷寂无比,除了这位不知为何不带任何仆人出现的小少爷外,空无一人。

    ——送上门的猎物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他微微扬起嘴角,望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微妙神色。

    漫天的飞雪此时早已停歇,清晨的日光越过云层降临人间,一直落到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上——

    一排脚印正在上面延伸,似乎因其主人的慌张而看起来极其凌乱又毫无章法。

    而随着这段脚印不断蜿蜒向前,他们突然在其中的某处开始加深,似乎曾在此处曾经停步过。而这微深脚印的附近竟出现了条状的鲜血,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把来人一刀斩断。

    照理说若是如此,这排脚印应该到此为止。但事实却是他依然没有休止,依然仿佛毫无障碍地继续向前延伸,只是褪去了先前的凌乱,如今只剩下悠闲的淡然。

    顺着脚印向上看去,正是一位身穿精致衣服的小少爷,而他的手中正随意拿着一颗大脑。

    血液顺着这颗大脑滴落于地,在雪地上另启一行血路。

    那小少爷微微转头,嘴角上扬成温和的幅度,却不知为何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他的目光此时落在脚印的不远处——

    那里正倒着一具青年的尸体。

    他的天灵盖正躺在不远处,而脑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好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但嘴角却在上扬,于是给人一种他的脑子其实只是被搬运到其他地方的错觉。

    如果有细心的人在此地,会发现尸体嘴角上扬的幅度竟和这位小少爷面上的如出一辙。

    仿佛正在照着镜子,而原本镜子内侧的不知名存在直接打破镜面,于是在另一侧重新肆意生存。

    ——羂索已从原先的躯体中离开,直接转移到小少爷的身上。

    他随意颠了颠手上的人脑,于是那微软的物质在他的手上弹起又落下。似乎是估量后的结果很不满意,于是下一秒这脑子便又被他抛出,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轨迹,最后直接落入那具青年尸体的头颅中。

    ——手术已经彻底结束,现在已是清场之时。

    无数锋利的丝线在空中散开,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骇人的光点,仿佛万物都是它们的猎物,接着这些光点又随着丝线的移动而不断流转,将原本几乎无法被肉眼识别的线条重新勾勒。

    下一秒,雪地直接空了一块,无论是上面的尸体还是头盖骨,都被宛如尖刀的丝线直接拉至远方的天空,最后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为游鱼所食,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已经占据新躯体的羂索,此时正悠闲地在身体娇贵的额头上穿孔。

    产屋敷小少爷的记忆此时正被他快速提取,那些过往宛若纷飞的画卷,从最初的幼年开始快速翻转,万千画面在他的眼前浮现,一直翻到现在——

    原本温馨和睦的往昔已是过去,鲜血不断蔓延,视野里只剩下无尽的尸骸。

    大少爷已经变成恶鬼,吞噬并破坏着一切。只有他躲在档案室的柜子里面,最终逃过了这场劫难。

    透过柜子上狭小的缝隙,竭力屏住呼吸的少年清楚地目睹了恶鬼食人的残忍画面。

    在柜中无法知晓时间的流逝,在恶鬼离开的寂静之中,少爷闭上了眼睛,而无数的念头开始涌出——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我最终也会被找到吗?

    就在被死寂即将逼崩溃之时,有人拉开了柜门。于是原本阴暗的一角瞬间被阳光满盈,入眼是一位白发之人——

    一位被称为“李梅”的普通厨师。

    由于身上沾满鲜血,甚至衣服多处破碎,于是那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与外表不同,眼神却依然是平淡的。

    羂索一边观赏着他人的记忆,一边继续给自己的脑壳扎孔。他的技术非常娴熟,此时已经在天灵盖上弄出许多间距和大小一致的小孔,而此时丝线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注意到在白发之人说出自己杀死了恶鬼之后,依附在这位少年记忆上的巨大情绪波动——

    像是终于听到信徒虔诚的祈祷,于是神明降临人世所带来的欣喜与震撼。

    羂索很理解这种心情。人类总是习惯去神化把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存在,但在他看来,这样的举动又极其荒谬。

    那恶鬼不过是仅有肉身之力的莽夫,就连杀人的手段都是如此稚嫩,若是杀人分三六九等,这一看便是刚入行没有多久的新人。

    羂索对于鬼舞辻无惨此般血腥的作风,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触,只是按照这位少年记忆中的画面,简单推断出了鬼舞辻无惨的实力现状——

    似乎是初生的鬼,不仅毫无战斗美学,就连战斗技巧也极其欠缺。他并非咒术师,攻击体系并非咒术,主要和强化躯体和高速复生有关。

    而能战胜这恶鬼的李梅,在少年的记忆中,只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厨师。在各项技能中,除了厨艺高超到出神入化外,李梅没有任何超于常人的特点。

    ——总之大概率是由于擅长料理,刀术不错,于是在心态和战术的辅助下,顺利斩杀了鬼舞辻无惨。

    随着下意识的分析,转眼间羂索的手已经将缝合线的大部分插进头部,只差临门一脚。

    正当他准备一边插线一边继续查看记忆之时,风声乍起,从远方呼啸而来,仿佛陨石降落,有什么东西直接朝他砸来。

    羂索正准备躲闪,结果微微抬头,发现天上之人竟是李梅。从这个角度来看,竟真的像是仙人从天而降。

    刚获得的记忆还未完全吸收,此时原主的情绪瞬间上涌,造成思路那一刻的混乱。由于混乱只是一瞬,在下一刻羂索便立即回神,但此时已经彻底来不及——

    这块从天而降的洁白陨石直接砸到他的身上,造成了极其离谱的冲击。

    羂索从来没有想过在他身上,竟还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

    而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我,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为什么还能这样发展。

    我依稀记得我刚刚在和两面宿傩讨论如何赚大钱,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想到了挟恩求报的大聪明办法,于是再下一秒我便直接被两面宿傩投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两面宿傩到底是运用怎么样的神奇技术把我扔过来的,总之这力道实在是强大,直接砸出了几近丧尸大片的效果——

    血液飞溅。

    他头上的缝合线此时已经被我彻底砸开,如今没有一根线连接完好。而原本被线栓住的整块头盖骨,也瞬间起飞。

    随后除了头盖骨在空中翱翔,还有失去其压制,于是一同飞出去的人脑。

    顺着血液的飞射幅度,我的目光偏移到那颗脑子上——

    纹理清晰,脑沟清楚,毫无磨损的痕迹。

    我从来没想过我这一撞这么有技术含量,竟然能将他人的人脑如此完整地撞出来。

    这脑子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度后啪叽落地,在地面上仿佛球类那般轻弹一次,随后又不再动弹。而那片头盖骨紧接着也落入地面,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

    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这一道声音直接敲上了我内心里的摆钟,随着他缓缓摇动,发出有规律的钟声,仿佛灵光一闪,直接敲出了这样一个虚拟情境——

    假如你严格按照交通规则开着一辆车,在道路平稳行驶时,突然受到了来自左侧车辆的飙车撞击。来不及反应,这种强大的冲击直接导致你的车被撞入右侧车道,砸到原本也平稳行驶的右侧车辆上,最终造成他车毁人亡的后果。

    提问:你应该承担多少责任?

    我的所有技能加点都在厨艺上,对于其他方面的事情没有太多解,交通规则也同样如此。全责应该是不需要的,但是完全不负责任我觉得也不太可能。

    身穿华美衣服的小少爷此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的面部表情如今还停留在诧异上。眼睛没有闭合,还保持微微睁大的模样,里面的瞳孔略微涣散,但依然可以映出我的容貌。此时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骇人,就如同突然断电的机器人。

    显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恍惚间我似乎站在人间道与畜牲道的十字路口上。刚开始两条路似乎都向我展开,但是当我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准备迈上人间道之时,那条路却仿佛长着翅膀一般直接消失,遁入我看不到的地方,再也寻不回。

    如今前方只剩下了一条路,而在路上摇曳的烛光沉默不语,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在另一条路上的同伴已经再也寻不到。

    我又将自己刚刚才抬起的脚放下,望着远方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沉默不语。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寒风带来扑鼻的腥臭味,仿佛是被陈放多年但依然未被处理的尸体。

    无数细碎的低吟声不知何时起出现,此时已经在我的四周此起彼伏,虽然听不清言语,也分不清到底是何人,但是在那些音色不一致又从各处涌入的声音中,所蕴藏的痛苦如出一辙。

    这条无尽延伸的道路仿佛一根从悬崖上架起的独木桥。

    地狱道和饿鬼道在悬崖之下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他们如何划分,又遍布何方,唯有那些已不复理智的声音不断从底下传来——

    无论是哪条路都不是我想要前行的道路,而是已没有光明的火海。那肆虐的火焰似乎已经舔舐到我的体表,即将把我的存在燃烧殆尽,最后只剩下毫无自我意识的空壳。

    我确实不在意很多事情,但是这不代表我没有任何恐惧——

    我现在已经杀了人。

    难道下一世我只能成为无法拿起刀刃的鸡鸭,又或者化为在苦痛折磨之下,不能再分出任何意识在厨艺上的恶鬼,毫无理智地度日,甚至忘记我是一位厨师?

    在这一刻我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我伸出手,试图用反转术式修好破碎的躯体,但是下一秒我意识到自己不是两面宿傩,无法做出对着别人做出这种高端操作。

    他的脑袋里面依然空空如也,没有长出任何一丝新的东西。

    晨间的阳光倾洒在我的身上,似乎很温暖,但是我只能感觉到身下还未融化白雪的冰凉,一直冻到我的心底。

    我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嘀嗒声。眼前已经模糊,脸上是无尽的凉意。我将已经快没有热度的手放在我的面颊上,发现自己竟然触到不断流淌的冰凉液体——

    原来我竟是在无休止地落泪。

    不同我此时内心的悲凉,羂索现在所感受到的则是另一种寒冷。

    身体上的任何特性都不能代表羂索本人,对他来说躯体就是能不断更换的零部件,而他的本体和最引以为豪的部分便是自己的大脑。

    此时整只羂索都掉落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雪地的冰冷温度,于是整个脑子不自觉一哆嗦。

    而此时白发之人身上不知收敛的咒力波动不断弥漫,也已经被他所灵敏感知。

    似乎是那人刚刚学会的技能,还不太能稳定,但羂索依然能感受到强大的气息——

    大概率此人已经达到了能进行领域展开的高度。

    羂索见多识广,也遇到过好几位这般的存在,自然并非吃素之人,碰到这种情况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但他也知晓如今自己的状态不适合硬拼,在敌方能力不明的情况下,战略性地撤退才是最佳的选择。

    正当这只羂索捋清楚这些,准备瞄准时机迅速跑路之时,却发现那位白发之人竟在面无表情地落泪——

    这是一种非常沉默的流泪方式,没有丝毫歇斯底里,面上也没有任何狰狞之感,但是蕴藏在深处的悲痛之情却顺着泪滴一直流下,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种仿佛心灵都已经被带走的状态,老实说羂索并没有体会过,但是他觉得很熟悉。作为人类行为的理论分析大师,他根据自己多年查阅他人记忆的经历一琢磨,便飞快得出了结论。

    ——这不就是死了恋人之后所产生的悲痛吗?

    在目睹到这一幕时,羂索开始怀疑是不是由于自己边扎孔边看这位少年的记忆,导致自己少看了大概可以演几百集的超长剧情。

    这颗身手敏捷的大脑一边迅速又安静地向外移动,一边又飞快翻了一遍记忆。在发现里面的剧情连贯没有任何缺失后,他再次根据多年所吸取记忆中的情景,下意识编小说一般脑补出以下剧情——

    厨师李梅暗恋贵族小少爷,迫于双方的阶级差距只能将感情埋在心里,而如此浓郁的情感直到对方去世后再也无法压制在心底,在无人的雪地上彻底显露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脑电波显然不能同调,我自然不知道地上的这颗脑子正在肆无忌惮地造谣我的情感经历。甚至给他一支笔,或许还能据此发表一部长篇青春伤痛文学。

    那脑子如今依然落在地上,我没有试图将他装回去。就算是我也知道把大脑强行塞进去,人还是不可能被复活。这种“把脑子装回去后,死人就能重新活蹦乱跳”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我从未处理过能这样复活的鸡鸭,人类大抵也是如此。

    不过可能是错觉,透过泪眼婆娑的视野,我莫名觉得那团代表脑子的色块似乎比刚才离我稍微远了一点。

    我非常用力地闭眼,于是原本在眼眶中满盈的眼泪又被迅速挤落,再睁眼时视野又开始恢复正常。

    老实说我从刚刚到现在并没有太关注这颗落地的脑子,于是现在想要回溯出到底是否移动的答案也毫无办法。

    但是即使是缺乏常识的我也知道脑子脱离身体后不可能自由移动,我觉得现在我可能是因为太悲伤导致了精神错乱。

    我盯着那颗似动非动的大脑几秒,在眼泪还没能来得及填满的视野中,它平静地待在原处,没有一丝的位移。

    阳光倾洒在它的上面,就连脑沟都被其顾及到,而反射光线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就连起伏都不存在。

    看起来毫无异常,但是我莫名感觉这脑子正在盯着我,这一定又是错觉。

    在注意我的视线后一边一动不动装木头脑,一边继续在脑内造我谣的羂索,此时确实在观察我的举动。

    羂索将自身的所有咒力敛起,并有自信绝无泄漏。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不可能成为常人眼中的正常脑子——没有哪一家的脑子上面会长着如此尖锐整齐的牙齿。就算隐藏了咒力,即使是普通人也依然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早知如此,刚刚就应该先把自己翻个面,把没有牙齿的背面对着那人。

    羂索开始深刻反思自己。

    虽然那人可能因为心死而刚刚没有认真看这些,但现在也应该反应了过来。正当他准备抓准时机跑路之时,我的目光已落到了那颗人脑的中间——

    不知为何那里竟还有一张牙齿分明的嘴。

    我从来没有想过脑子上面竟会有牙齿,这真的不太正常。在一瞬的茫然之后,我开始推测原因。难道我竟然把那少年的牙齿如此整齐地撞出口腔,最后砸进脑子上?

    我实在没好意思掰开死者的嘴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一回事,但是人脑上本身就有牙齿这件事实在是不科学,首先这样的大脑放在脑袋里看起来就很硌人,随便晃一晃就会很痛吧?

    其次我认为牙齿是需要护理的东西,就如同我们平日刷牙。如果真的使用这种款式的脑子,那么是不是还需要每天打开天灵盖,维持血管连接的状态艰难拿出脑子,再给它刷牙?以我拙劣的脑袋瓜实在想不出这种大脑诞生出来到底图什么?图一个时髦值吗?

    难道这种事情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时尚吗?我开始震惊。

    羂索仔细观察面前白发之人的表情,发现已从悲痛转向震惊后,他的心中不禁冷汗冒出。

    ——难道战斗已经不可避免吗?

    人的悲喜不能互通,我感觉这又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赶紧在开启之前合上。

    除去刚刚提出的两点,最后我觉得大脑上如果长出牙齿,大概会压迫到神经,脑供血会出现一点问题,但是这位小少爷上次遇到时神志清醒,逻辑清晰,显然不是脑子出问题之人。

    于是排除其他的各种可能性,真相只有一个。我开始确信这牙齿便是被我砸进脑子里去的——

    万万没想到我当初把别人撞死,竟还没发现自己把对方嘴里的牙齿直接砸上脑子,整成这副天理不容的鬼模样。

    内疚感宛如狂风暴雨向我袭来,我不由得又瞥了一眼那颗完全静止的脑子。

    ——它看起来就像美术室里面的石膏头像那样,毫无生气且极其立体,完全没有刚才疑似移动的迹象。

    我竟只能靠幻觉来麻痹自己,假装他还脑存活吗?

    这又是何等逃避现实的荒谬之举。

    一想到我在危机之刻竟没有努力思考解决方案,而是将希望寄托于外物,我便更加为自己的现状感到凄凉。

    在双重打击之下,原本似乎能止住的眼泪,此时仿佛被砸碎开关的水龙头,吧嗒吧嗒掉得更加起劲。

    羂索注意面前之人没有选择进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接着突然落下更加悲痛的眼泪。

    在又重新模糊到只剩下无尽色块的视野里,我恍惚间似乎看到代表那颗脑子的色块似乎做出了极其人性化的动作——

    它的上半部分微微往旁边歪了一次,如果转化为人类的肢体语言,就像是在歪头。而长满牙齿的嘴部似乎微微张开,但是没有任何言语,此时这小小的脑袋瓜仿佛在向我凭空打出很多问号。

    这无数的问号扎得我的心真的好痛,我深知人类落在地上的大脑才不可能做出如此离谱的动作。

    没想到我的幻觉竟然在短短几秒钟内,直接跨越了物种的壁垒,变异到这般可怕的地步。

    难道不仅仅是下一世,就连我今生的大脑都因受到这种惨烈冲击,而已经开始不太正常了吗?

    ——说不定他上面的那张嘴都不是被我砸进那颗人脑里,而是我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仔细想想也很有道理,我哪有能力把牙齿砸得这么整齐?

    我的悲伤从叮咚作响的蜿蜒小溪瞬间扩大,进化为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直接把我整个淹没。如果可以把眼泪转化为金钱,那我觉得我现在一定非常富有。

    没有人目睹我的落泪场景,唯有那颗地上的大脑知晓。羂索如今确实满脑子问号,甚至量大到直接问号溢出。他不太理解我的眼泪如此汹涌的原因,但是所幸他之前吸收的各种记忆样本极多,如今顺利套进了模板。

    ——莫非那人已经因为暗恋之人的死亡,而心死到没有彻底心思关注这些事情?于是就连如此大的异常都毫无察觉?

    羂索看着状态如此恍惚的我,不再把撤退作为他的第一选择,而开始思考是否有机可乘。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领域,只要是能达到这种高度的躯体,都非常有用。更何况在不久之前,他刚好感受过与冰雪有关的领域展开所带来的波动。

    所有线索不断联接,思绪开始纷飞,他的头脑此时正在高速运转。

    ——如果此人刚好是那次领域的开启者,那么现在大概率无法再次进行领域展开,正是实力最虚弱之时。

    ——冰是非常实用的技能,无论是用于保存尸体还是贮藏药剂都能派得上大用场。

    肉眼几乎无法看到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在空中出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凌冽之光,正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朝白发之人的头顶割去。

    而那位落泪者却依然处于极度悲伤的状态,仿佛对背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只有暖阳高悬在空中,正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它将温暖的日光投射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也倾洒于远处别院里的两面宿傩身上。

    四手的壮硕男性此时正随意地躺在雪地上,但是此时他并没有闭眼,只是眼神极为平淡地看向天空,这时仿佛所有的喧闹最终平息,一晚上的闹腾此时回归正常。

    似乎重新回到之前,他想起被火焰燃尽后的城池,想起被他烧死的人们痛苦的哀鸣,而在欢愉之后又只剩下什么都不复存在的灰烬。

    他感觉自己如今正处于这虚无的灰烬之中,四周都是无趣到令他不屑一视的事物,完全提不起劲。

    ——好无聊。

    ——这世间真的好无聊。

    这时百无聊赖的两面宿傩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于是眼中的无趣一扫而空。他没有用手撑地,而直接凭借强悍的上半身力量坐起身,又毫无停滞地迅速站起。

    两面宿傩并没有告诉过李梅,他刚刚完全是以把那小少爷砸死的力道将李梅丢过去的——他从来没有说过会放过那位小少爷。

    ——如果发现想要拯救之人被自己撞死,那么李梅会是什么表情?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李梅的理念会崩坏吗?

    他嘴角扬起恶趣味的幅度。

    ——我好期待。

    ——现在该去李梅那边找乐子了。

    猩红的眼眸中闪动着无尽的愉悦。

    ——等看完李梅的好戏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两面宿傩低笑出声。

    ——玩笑开过头便会显得无趣。

    此时附在他背后的那些白雪,随着他的前行又从身上片片落下,于是又是一地洁白。

    ——自然是把那被李梅砸死的蝼蚁重新复活回来。

    他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

    ——毕竟李梅还需要从那蝼蚁那边捞钱去开店呢。

    ————————

    第27章

    第二十七个分歧

    白发之人看起来颓然地跪在地上,眼泪从那人的眼眶里不断落下。在看不见的背后,折射出危光的丝线此时正在咫尺之遥,似乎下一秒就能将脑袋一刀两断。

    风声划过。

    而地上那颗长着牙的诡异脑子,此时已经张开嘴,露出极其狰狞的笑容。

    ——这绝对不可能躲过。

    在意识的一片混沌之中,我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凌冽风声。原本我不想关注这些,但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又想起——

    下一世的我便不再是人。

    我会成为无法拿起厨具的牲畜。

    我会成为忘记自己是厨师的饿鬼。

    ——我只有这一世了。

    意识的碎片重新拼合,思维的台阶渐渐搭向理智的长廊,于是大脑中只剩这样的念头——

    我绝不能轻易死亡。

    羂索看到那人泪珠下落的速度突然变得极其缓慢。

    下一秒温度骤降。

    在丝线即将划上白皙颈部的那一刻,无数坚冰上攀。于是丝线瞬间冻结,随后片片破碎在阳光之下,只剩下虚无。

    ——为何一个已经丧失生存意志之人,还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反应速度?

    羂索下意识看向那人的面部,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虽然泪痕依然存在,但那双红眸中竟看不到半分死意。这时他突然想起,其实李梅从刚刚到现在都只是在悲伤。

    少年被他翻阅过的记忆依然留在脑海中,而此时它们开始纷飞,那人一贯的平淡眼神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发觉如今竟是李梅最像活人的时刻。

    既然连刚刚都没有成功击中,那么之后便不可能再得手,清楚这一点后的羂索便不再选择进攻,而是试图防御。奇怪的是白发之人却没有看向他的方向,只是微微侧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远方。

    这时羂索想起李梅刚刚并非自然降落,所以必然是有人将李梅砸入此地。他意识到接下来已是与他无关的战局,若要渔翁得利,也不免会受到牵连,实在是不值得。他知晓此时正是撤退的最佳之时,于是开始飞速移动,几秒后便在百米开外。

    ——真是可惜,那具使冰的身体还无法被夺走。

    但遗憾之余,羂索也知晓自己在失去躯体的情况下,能无损地离开这里实在是幸运之事。

    ——总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这次的风吹过后,雪地上再无他的身影。

    背后的尸体不仅大脑落地,也早已因为我砸来冲击而分崩离析,这种结果自然是两面宿傩故意所为。

    我没有心思关注羂索的离开,甚至也不打算思考刚才的攻击从哪里来正是沉默地遥望远方的始作俑者。

    仿佛回到变鬼的那时,似乎有无数令我清醒的胃中坚冰,但也与那时不同,现在没有鬼血干扰思维,于是我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冷静中。

    脑中的那个念头再度闪过。

    ——我只剩下今生。

    日光普照万物,没有一寸能带领我望见几里开外之人,但光之所及并非我的全部视野——

    我还有脚下的积雪。

    在意识到今后自己必须竭力求生的那一刻,仿佛眼前被拨开了薄雾,于是那些原本不曾关注的信息涌入,我感觉自己处于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白雪在这一刻仿佛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感知不断延展,此时已经到达两面宿傩的脚下——

    踏在雪上之人步伐依然轻快而悠闲,显然对于他所做之事毫无内疚。

    于是名为“理智”的那一根弦瞬间崩坏。

    正当愤怒的火焰似乎从心中上涌到咽喉之时,雪上那人已经消失不见,而下一刻血水在我的脚下蔓延,佛龛在我的不远处凭空出现。

    “真是狼狈呢,李梅,”他再次随意坐在佛龛之上,看着我泪水未干的面容,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何?”

    ——我已身在地狱之中。

    两面宿傩微微挑眉,他没等到白发之人的话语,但他看见那人此时的眼神。

    ——我必将你也拉下地狱。

    而在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望着我的四只猩红眼眸中的愉悦加深,那些欢愉的情感直接斩断了他的理智之弦,于是内心中叫嚣着战斗的恶兽开始出笼。

    “想要杀我?这可真有趣,”两面宿傩畅快的笑声在血水之上响起,他的眼底满是恶意, “不如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混上战意的杀意瞬间在此刻炸开。

    风声凌冽,血水上涟漪接连乍起,无数几乎看不清的斩击从四面八方向我迅速划来,夹杂着汹涌的火焰,每一击似乎都能将我撕裂——

    “只要在这领域范围内,我的攻击都必中。”

    四面斩击来袭,八方恶意不息,佛龛之上正是俯视众生的狂妄之人。

    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似怜悯,又如嘲讽。

    前方尸骸密布,周身血水环绕。

    我正踏在他领域的中央,而此方之地正是他肆意妄为的主场。

    在风声响起的那一刻,大脑便开始疯狂向我的身体传递警报,无法避免的死亡危机似乎就在前方——

    霎时间我似乎来到了厨房内,而这里除了设备古老的灶台外什么都没有。

    火光在眼前咆哮,斩击在风中呼嚎。

    ——我还能做什么?

    我想起这里还缺冷藏食物的地方。

    我想起我还能把我的冰箱放进去。

    ——那么插头应该插到哪里?

    我看到了无尽的血水。

    下一秒——

    脚下的血水开始冻结,随后化成坚冰,接着不断上升。

    ——不如设置一个固定的造型吧。

    我觉得我在空间思维方面不太行,仅仅凭借想象力建构事物耗脑力,于是索性使用如今现实中存在,并且我现在刚好可以借用的外型。

    随着我的意志,这些血制的坚冰渐渐构造成型,最后直接立于血水之上——

    那是一座与两面宿傩的佛龛别无二致的冰雕。

    我此时正坐在冰佛龛之上,身下是被冻住的血水。以无尽的血液为电源,我成功把我的冰箱装进了他的厨房,并通电运作。

    整个领域中的温度骤降,而寒冷的冰雪此时正环绕在冰佛龛的周围——

    火焰被寒冰吞噬,斩击被坚冰阻拦。

    整个领域被划分为两侧,一侧是平缓流动的血水,另一侧是凝固静止的血冰。两座高低一致的佛龛对望,而血冰佛龛上的我看向了另一座佛龛上的他。

    这是我在他人领域内部所进行的一次领域展开。

    如今血水寒冰之上有一方净土——

    我终于在此处拿到了我的一寸主场。

    ————————

    第28章

    第二十八个分歧

    两面宿傩看向不远处的白发之人。

    李梅头发上依然沾着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液,衣服也多处破损,但坐在冰佛龛之上的姿态却没有半分狼狈。

    伴随着血水的冻结,上面留存的咒力正被不断抽走,再度转化为对方的寒冰,如此循环往复,于是生生不息。而无数的斩击此时被拦截在李梅的身侧。

    两面宿傩知道若是要彻底挡下领域中的攻击,需要另一强度不相上下的领域进行中和。他的领域自然是顶尖的,李梅能造成这般效果并非那冰雪领域的强度与他齐肩,而是借力取巧。

    这种将从他人领域中汲取咒力,并转化为自己领域的能力前所未闻。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问。

    我看到不远处的男性露出了愉悦到扭曲的笑容,他压制自己的杀意,但是那些疯狂的情绪几乎从他充满恶意的眼中涌出——像是为了更感兴趣的答案而勉为其难而克制自己的恶犬。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好奇,而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我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但怎么想我觉得都是正相反——

    “我把冰箱放了进去,而正好你这里又有电。”

    在说话之际,我微微扬起手。

    风声在领域中怒吼,而无数的冰刃飞速刺出,直接砸向四手的狂妄之人。

    就在即将得手的那一刻,肆意的笑声从两面宿傩口中道出,随后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奇怪话语: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没有任何闪躲的动作,但就在剎那间领域被他直接收回——血水瞬间淡去,佛龛顷刻消失。

    仿佛从地狱重返人间,下方是洁白雪地,而上方正是温和日光。此时细微的雪花再次从天空落下,又是一场小雪的开端。但是未能遮掩住初升的太阳,于是阳光虽然比之前微弱,却依然肆意倾洒。

    冰刃仅在咫尺之间,似乎马上就能将两面宿傩刺穿,但是它们再也没有下一秒。

    这些依附他领域诞生的冰刃也如同镜面一般,从顶端开始片片破碎,在他的面前直接化为虚无,最终连一丝水滴都没有沾上他的身躯。

    与此同时我身下的冰佛龛直接湮灭,于是我便从半空陨落。在即将落地的滞空之时——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的红色警报在脑中疯狂响起。

    各个角度的迅猛风刃不知何时已快划上我的躯体。

    没有一丝预兆,这些新出现的斩击并非之前那样从远方袭来,而是直接凭空出现斩在眼前,几乎是出现的下一刻就能我撕裂成片。

    凌冽的风压已在我的躯体表面肆虐,隔空带来不浅的痛感。

    ——这是两面宿傩第一次凭空上斩的攻击。

    在这危急的电光火石之间——

    黑红的亮弧再度在空中出现,寒冰直接从天际划向雪地,构成一条冰路。而我以此为着力点用力一跃,企图躲过这无尽的斩击。

    但说时迟,那时快。

    视野微暗,仿佛天突然暗了下去,我的余光瞥见了脚下无尽的血水,他竟将领域直接展开在空中。而狰狞的佛龛近在眼前,中间的血盆大口正嘴向我大开,每一颗牙齿都是那么狰狞,已经将我大半个人吞噬——

    必中的风斩瞬间从它口中袭来。

    “去地狱里走一遭吧!”两面宿傩狂妄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来不及也无法躲闪,我的躯体直面这等近距离暴击。

    残肢乱飞,血液四溅。

    寒冰下一秒从他的领域里出现,对其防御并将我迅速带离此地,但它们只能暂时止损,而不能挽回失去的一切。

    斩击淡去。在目的达到之后,空中的伏魔御厨子直接消失,也将我开在其中的冰雪领域带走。

    勉强茍住性命的我从空中跌落,身上此时没有一处完好。我的腰部几乎被全数斩断,只有零星的肉块连接上下半身的躯体,其他的部分也差不多如此。脑袋被割裂,大脑不知道破损了多少,总之我的意识因刚刚的冲击而处于涣散的边缘。

    只有一件事仿佛本能一般扎根于我灵魂深处——

    我只剩下今生。

    于是反转术式以从未有过的高速不停运作。

    它不断修复我破碎的身体,把失血过多又极度恍惚的我勉强地固定在生的这一侧。

    两面宿傩看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白发之人,语气轻佻: “如果现在求我,说不定会饶了你哦。”

    我的视野模糊,耳膜也被破损到离破碎不远,于是他之后发出的那些声音仿佛被风吹散那般,遥远到像极了呓语。我的脖颈已被多处割开,血肉被翻到外面,伤口暂时被寒冰冻结,于是鲜血无法流下,但唾液不仅咽不下,吞咽时还会带来刀割的痛感。

    现在反转术式优先用于修复其他器官,我不知道我的声带受损成什么模样,也无法用听力确认这件事。

    总之我没有管他说了什么,只是对他说出了我最想说的那句话——

    “……我会把你也……拉入地狱。”

    在我的话音落完之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在依然涣散的视野中我看不清那边的情景,总之我的世界此时进入了死寂。我觉得他应该清楚地听到了我的话语,因为此时他暴涨的刺骨杀意与战意将我的伤口压得生疼。

    腰部的断裂已经修复,其他重伤的部位都转好,反转术式此时已将我身体带出濒死的临界点,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如今我已经能从地上顺利爬起,甚至还能继续战斗,但我知晓若是短时间内若再受一次全方面的重击,我的身体必然直接崩溃。

    他依然游刃有余,而我此时已经落入困境。

    ——如果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我知道我应该思考如何在战斗中制胜,不过即使是现在,我贫瘠的大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料理——

    我想到那一碗还未融化的冰面。

    两面宿傩之前告诉过我已经没有任何鬼存活的气息,但是事实上鬼真的彻底灭绝了吗?

    我头顶的阳光倾洒万物,却晒不到被遮掩住的角落。

    那一碗里面满盈酒和冰虾的冰面,此时正静默在别院的地上,一切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包括里面所包裹着的鬼舞辻无惨的血液。

    于是此时我染血的手微动。

    几里之外

    那些冰条仿佛有生命的蛇类那样爬下碗,遁入外边的白雪中再也不见。

    在积雪的掩盖下,它们顺利躲过了阳光,开始前往一个共同的地方——

    我和他的战场。

    ————————

    第29章

    第二十九个分歧

    猩红的血液蔓延在雪地之上,缓慢但是持续不断地向外延展,不远处白发之人半跪在地上,正处于这片血泊的中央。

    随着其手指的微动,似乎毫无动静的雪地之下,已有许多细小的冰丝开始疾速游走,眨眼之间已在几米开外。它们正潜伏在两面宿傩脚下的积雪中,就当即将上咬之时——

    两面宿傩轻盈地一跃而起,仿佛无视重力那般瞬间跃至几米高空。

    绚丽又炙热的火焰下一秒便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炸开,他的视线微微往下一扫,原本隐于雪下的冰丝此时因灼烧而暴露在他的眼前,随后它们连带着下面的地面化至灰烬。

    两面宿傩自然还记得这内部置血的冰丝,他的嘴角上扬: “我倒没想起这玩意,这确实是出乎预料的操作。”

    细小的雪花悠闲地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赤。裸的上半身上,光线从云层之上降下,虽然比之前要微弱,但它们依然存在。两面宿傩悠悠地开口说道: “但也到此为止。”

    他眼眸中恶意如血液般流动——

    “你根本无法击中我。”

    我自然知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但在他刚刚对我一通废话的过程中,我的伤势已经被反转术式修复了大半。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有这么多废话,但总归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

    就在这喘息之际,斩击再次将我周边的空间四分五裂,风声不止,但此时我内部置血的冰丝也如同银蛇一般,再度游走到他脚下的地中,随后疯狂撕咬着上攀,企图把血液注入他的体内。

    火光闪耀,直接粉碎银蛇。

    我知道两面宿傩不在意大部分伤害,甚至很多都懒得躲闪,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攻击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两面宿傩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少爷的血液总归吸引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于是风斩的速度在此刻微缓——

    寒冰四起,瞬间拦截斩击。

    地面早已被火焰焚烧到寸草不生,随后又被我的寒冰层层密布。

    “原来如此,”两面宿傩微微挑眉,他显然已经看穿了我企图减缓他攻击的想法, “不过也只是茍延残喘。”

    “待这些鬼血全部燃尽之时,你又打算怎么做?”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不灭的期待,仿佛是在好奇接下来出现意料之外的剧目。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冰丝里装的是鬼血,一切都是他做出的猜测。就算我现在对冰雪的理解上升,也无法将几里开外的冰丝瞬间转移到这里——

    这只是我临时制造的冰丝,而装在里面正是我流淌在雪地上的血液。

    我并不打算造成有效伤害,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现在反转术式已经将我的脑部彻底修复,此时意识清醒,思维正常,正是能进行精细操作之时。

    雪地之上一片宁静。

    体内装满鬼血的寒冰银蛇正在日光照不到的雪下游动,向着战场奔来。

    但是只要它们到场,我就可以成功吗?

    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刚刚的尝试已经向我告知失败的必然性。

    ——如果只有装有鬼血的银蛇,绝对无法伤及两面宿傩。

    这一线曙光终是如同薄纸一张,被人一戳便破。

    而就在我处于迷茫之时,灼眼的嫣红漫山遍野,它们一跃而起,几乎燃至天际,将空中的白云都烧尽,而被我刚布置在地上的寒冰瞬间融化。那些肆意的火龙向前翻滚并疯狂肆虐,最终仿佛贪婪的恶兽向我疾速咬来。

    “你竟然还敢走神?”

    无数坚冰片片建构,层层迭迭在我的前方排布,勉强拦下了这一次攻击,但是冲击带来的影响依然不散,气血上涌,我又直接吐了一口血。

    两面宿傩的声音将我从思考中拉回现实,我注意到我的思路似乎再次进入了死胡同。虽然很想回归能令我冷静的厨房,但我知道正身处惨烈战场的自己显然办不到这件事,于是只能把它拜托那些还在游走的冰丝银蛇。

    它们此时已经远离别院,刚好路过大宅,于是全都停下前进的步伐,从暗处飞快爬入我经常做料理的那间厨房——

    透过冰蛇的感知,我望见了那张我熟悉的桌子。

    似乎重回之前的日常生活,我此时正站在灶头前,而耳边是柴火燃烧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切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寒冰自我的脚下出现,它们不断延伸,将焦灼的大地覆盖,又与仅存的积雪联接,而新的银丝重新隐于下边,伺机而动。

    “真是无聊,”两面宿傩啧一声,看起来对这样的发展非常不满意。

    我注意到他现在依然没有发觉我的银丝里装的不是鬼血,虽然不知道还能牵制他几次,但按照他的观察力,估计离失效不远。

    这里紧绷的战局与远处的冰蛇无关,它们依然在遥远的厨房里。透过它们的感知,我望向那张桌子上的一切——砧板,架子上的刀具,碗筷和几排整齐的调味料。

    银蛇此时已经灵巧爬上桌子,将尾巴压在一件事物上——

    那是两面宿傩被我割下的四只手。

    风顺着厨房大开的门进入,于是在那些瓶瓶罐罐的调味料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几排的调味料每一瓶都是由我自己萃取与调制,最终在这设备缺乏的时代中诞生的成品。

    而这风也仿佛吹到我的心里,直接敲出了新的思路。

    ——我还能调制前所未有的调味料。

    ——那是通过不同血液之间的配置与调和,调制出的新品种。

    原本放置在脑中书架上的书籍开始落下,随后在以飞速疯狂翻转,无数信息在大脑中翻滚,而来自四面的冰蛇此时咬住了手臂上的断口。

    ——我想要比当初取出鬼血更高的精度,更细的萃取。

    就像盐可以增咸,糖可以增甜,我也需要知道两面宿傩血液的特性。而这其实对我来说不难,毕竟我曾经尝过他的一口血。

    虽然我没有传说中的神之舌,但是对于厨师来说,有些情报只要一口便能知晓——

    于是我知晓了里面毒素的分布。

    冰丝仿佛精巧的刀具一般运作,在那断手的断口处切割并提取,最后是萃取再混合。

    毒素已在鬼血之内。

    ——但是这样还不够。

    我知道两面宿傩对自己的毒素免疫。

    ——这样的调味料还不合格,必须再加工。

    仿佛回到昨晚,回到他的血液还存在我口中的那一刻,原本不打算深究的信息此时彻底暴露在我的大脑中,就像通过鸡鸭的血液就能判断它们的状态那样,我抓到了新的情报。

    ——我知道该如何加工。

    鬼血当初改造我身体的记忆还没有半分遗忘。

    那些冰蛇开始互相撕咬,吞噬再分离,于是两者的血液在内部结构的拉扯与融合后,又开始相互影响,一直通向我想要的那个结果。

    待一切平息之后,它们又重新遁入积雪之下,以飞速疾奔至不远处的战场——

    刀光剑影,冰丝游走,火焰炸破,寒冰四起。

    我在这几十秒中依然无法打出有效攻击,身上时不时多出新的伤口,但又不断被反转术式所清除,最后维持着艰难的平衡。

    “果然还是不对,”我突然听到两面宿傩的声音响起。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猛烈的斩击在地上一刮,于是直接将冰面切断,露出下方的冰丝——里面的血液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维持着不变的鲜红,看起来阳光对它们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果然如此,我记得你当时把那冰丝一直浸在我倒的酒中,如今不可能一点酒味都没有,”敏锐的四手男性扬起嘴角, “这是你自己的血。”

    恶鬼似乎对我彻底露出了獠牙。

    此时两面宿傩已经不受任何牵制,下一击直接超过了我的反应速度,坚冰只来得及止损,最终我的惨状就只比最初的那一次好上一点。

    血液在寒冰上蔓延,反转术式一直没有解除,似乎情况和最初那时完全没有变化,但是事实上确实拖延了不少时间。

    此时注满鬼血的冰蛇已经加入战场,在寒冰之下潜行,下一秒便来到他的脚下。

    ——如果知道不是鬼血,那么他很可能便不会躲闪。

    正当我这样想时,听到了对面的嗤笑声。接着他仿佛洞察了我的想法那般说道——

    “如果知道不是鬼血,那么他很可能便不会躲闪。”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男人轻盈一跃,直接跃至半空中,而绚丽又炎热的大火直接将下面的一切事物烧灼彻底,落地之后他颇为恶劣地看向我: “所以现在你又用鬼血了,对吧?”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我不知何时竟在自己的头顶凝结坚冰,像玻璃一般罩在上面。

    ——难道上面有什么吗?

    正当他这般思考时,突然仿佛被闪电击中,麻痹之感传遍全身,于是整个人都无法动弹,而此时阳光似乎又再次成为粉碎他的强大力量,不停烧灼他体内的一切,只是这种烧灼程度似乎比之前要低。

    我从不认为使用冰丝便一定可以对他造成伤害,就像做出新料理前的尝试,那只是一种全新的试探,并不代表这便是全部。

    其实最后命中他是他的之前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存在——

    那些从天而降的洁白雪花。

    坚冰可以在战场上的任何地方出现,于是冰丝无论以它们为落脚点前往何方都没有问题。含着毒素的鬼血已顺利融入在雪花之中,微微将它们染粉。它们不断倾洒而下,一片片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侵入他的体内。

    ——我改良了毒素,并稍微调整了鬼血在阳光下的续航能力。

    此时无数坚冰疾速上涌,就像当初他击中空中的我那般,暂时未脱离毒素控制的他无法躲避,生生吃下了这一击。那些冰块直接包裹住他,彻底包围并用力收缩,直接将他极地冰封。

    寒冰将这只四手四眼的恶兽彻底固定于此,而阳光照耀在这具被毒素侵蚀又再次内含鬼血的躯体上,于是烧灼不断,转眼间里面两面宿傩的身体已经熔化了不少。

    三种负面状态加持。

    无法回避,无法脱身。

    在被冻结于这四方之地之后,死亡将是他的最终归宿。

    我想起他当初对我说过的话语,于是现在又毫不留情地把这句话给还了回去——

    “去地狱里走一遭吧!”

    ————————

    第30章

    第三十个分歧

    这里是荒无人烟的户外,与其他同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地面——在焦灼到几乎只剩废墟的路面之上,无尽的寒冰层层迭迭。

    细碎的雪花片片从空中降落,一直降到白发之人的肩膀上。而那人的不远处正是被冰封的诅咒之王。

    激烈的战局似乎已经画上休止符,如今只剩下宁静。喘息声在空旷之地响起,虽然声响并不大,但依然在这个场地里清晰可闻。

    整个地方都极其安静,似乎此时除了我和他之外,这里不再有其他人。

    我能感知到不远处的寒冰依然将两面宿傩冻在其中,而阳光依然倾洒,毫不留情地照耀在他的身上,带来无尽的烧灼感,再过不久这冰中估计便不再存在任何事物。

    似乎一切都已经结束。

    原本紧绷的意识开始放松,虽然反转术式能将我的伤势复原,但是无法消除精神上的疲惫之感,我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车碾过几次,意识陷入了想要入眠的昏沉之中,但是有件事我依然没有遗忘。

    那是不远处的一具尸体。

    我站起身,缓慢地走到了那位不知名小少爷的尸体旁边。如今那具本来便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由于又被肆无忌惮的斩击与火焰所波及,于是变得更加破碎。

    如果我也能用反转术式将他人复活……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当初的厨房,那时鬼还在外面四处潜伏,而四手的男性随意地将已经死去的男仆拿起,下一秒用反转术式将他轻而易举地复活。

    虽然我能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但是似乎依然像是缺了几块的拼图,于是还是构不成清晰的图像。

    若是能再看一遍他人对别人用反转术式……

    就在这样纷飞的思绪里,我听到了羽翼扇动的声音。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鸟降落在这具死亡多时的尸体之上。

    照理说像它这样普通的小鸟,应该早已被此番打斗所产生的剧烈动静所吓跑,但它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落在我的前方,安静地望着我。

    而当我将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时,我发现它其实和其他的鸟类有区别——我能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玄妙的符文,并且注意到它是由纸所构成。

    洁白的纸鸟正充满灵性地望着我,那双眼睛像是人类一般鲜活,甚至可能更加洞察一切。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鸟的脸上看出笑容,但是我确确实实感觉它在笑。

    这只纸鸟张开了嘴,对我开口说道——

    “你想要复活那位小少爷吗?”

    仿佛是送给沙漠中看不到绿洲的迷茫旅者一捧水,又好像是带给寒冷冬天中衣不裹体之人的温暖火把,于是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我可以帮助你。”

    最后这种似乎带着善意笑意的语气又重新低沉了下去,含上了几分蛊惑的色彩——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时,我突然发现这只纸鸟的头上,不知为何竟有与这小少爷如出一辙的缝合线。

    难道这也是一种时尚吗?我现在已经快要停止转动的大脑告诉不了我答案。

    我只知道似乎复活小少爷的未来与我很近。

    羂索操作着式神小鸟重回此地,并观察过整个战局的发展,现在本质上与我对话之人也是他。虽说小鸟头上有缝合线,但并不代表他的本体在此,那只是反映躯体状态的标志而已。

    不同类型的攻击手段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阳阳术他自然也用着他人的躯体涉略过一番,如今式神小鸟作为侦查方式具有极大的优越性——

    尤其是在战局中。

    咒术师之间的战斗往往会以一方的死亡为终结,甚至有时两败俱伤,共赴黄泉,于是咒术师之间的战局便成为他捡尸的最好渠道——不仅尸体质量尚好,并且得来不费功夫。

    在最重要的大脑平安撤退之后,羂索想要捡尸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但是本体直接过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便采用其他的方式抵达此地。

    羂索刚到达此地时,还是战局的白热化阶段,火焰与寒冰共舞,而他注意到与李梅战斗的另一人正是两面宿傩。

    此人在咒术师的圈子里极其有名,真名不详,被他人称为“两面宿傩”,羂索与他有几面之缘,于是对其强大的实力和敏锐的观察力有所了解。

    虽然在其他咒术师比如李梅的眼中,不远处的小鸟大概率是容易被忽略之物,但他知晓在两面宿傩眼中,这式神小鸟却如同夜晚灯塔上传来的灯光一般明显。

    估计这式神待会就会被摧毁,不如过一会再来看看吧,正当羂索这样想时,却发现两面宿傩没有往他这里望过任何一眼——

    与其说是没有发现,倒不如说知晓这一切,却心情愉悦到完全不想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物的身上。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如今羂索操作的式神小鸟已是此地里唯二拥有神志的生物。

    我本身不是擅长思考之人,和两面宿傩的战斗在各个方面都极大地消耗了我,尤其是脑力。

    现在我没有脑子去思考这小鸟到底从哪里来,又为何能言语,大脑完全被人还能被复活这件事所占据。

    “需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我发现它和两面宿傩一样,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这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纸鸟微微低头,发出了极其愉悦的笑声,听起来仿佛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中,显得相当运筹帷幄: “让我杀死你一次,然后我会将你复活。”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条件,我完全不能从中感知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对死亡很好奇,所以这大概是一个除了会感受到有些可怕的死亡外,你没有任何损失的条件。”

    式神小鸟黝黑的眼眸极其深邃,可能是我脑子不太对劲产生的错觉,我竟然感觉里面满盈着污浊至极的黑泥。这样想一位帮助自己的好心鸟实在是太不礼貌了,我开始在内心里谴责自己。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我问道。

    “只是这样就足够,”纸鸟响应我, “我以束缚的名义向你担保。”

    不过复活之后,使用身体的到底是谁那就难说了……羂索毫无负担地在内心里补充道。

    我没有任何与读心有关的技能,没有听到它的心声,更无法读懂鸟类的面部表情,于是我对此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我只想感慨——

    这是什么神仙级别的好心小鸟。

    由于它实在是过于体贴,这令我不禁怀疑它会不会是来自哪里的隐世山头,现在到了岁数于是飞出来到外地历练的小鸟?

    虽然我能通过摸骨来判断出鸟类的年龄,但是纸鸟显然不在我的范围内,不过我看它身上的纸没有任何泛黄的痕迹,按照纸张来判断,大抵确实是年轻小鸟。

    一想到面前的是不通人世的单纯稚嫩小鸟,我竟一时间无法开口答应它的神仙条件,只剩下自己竟在占小朋友便宜的既视感。

    两世加起来我显然已经是成熟到不能再成熟的大人,我觉得占小朋友便宜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有。虽然我确实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做生意像它这样可不行。我很想让纸鸟加点价格,但是没能组织好哄小鸟的话术,于是暂时没有开口。

    羂索敏锐地注意到面前的白发之人开始犹豫,对此他表示很能理解。说到底看起来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虽然他的条件并非全然免费,但是比起复活死人这种奇迹而言,它提出的条件也着实显得低廉,反倒令人觉得不安好心。

    或许应该先提供一些刺激……羂索下一刻便直接敲定了之后的行动。

    正当我还在组织语言之时,突然听到羽翼的扇动之声。微微偏转视线,我便发现这只纸鸟已经将它的翅膀拍在了尸体之上。宛若汹涌向前的河水最终逆流,于是不可思议的奇迹降临于世,那些原本分离的肉块蠕动地接连到一起,血液重新回归躯体,构成了完整的尸体——

    除了头盖骨依然落在地上,而头部还是仿佛被人挖空般空缺。

    羂索并没有选择把这位小少爷彻底复活。

    一来他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虽然他能对他人进行精妙的反转术式,但也到达不了把死人复活的地步。二来他准备之后直接把自己的脑子放进去,营造出复活的状态。

    不过即使这样,羂索认为也已经足够。他见过不少人,也曾看过许多躯体的记忆,自然知晓当看到尸体完好无损的面容时,情感便会压制住理性,于是做出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行为。

    他看到白发之人的表情产生了几分变化,大抵是受到了触动,随后那人对着它微微颔首,并且真诚地道谢: “谢谢。”

    正当羂索以为李梅即将答应之时,他看到这位白发之人不再言语,之后便将手放在尸体的上面。

    我从来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举一反三对我而言太难,但是两面宿傩曾经对我演示过多次如何治疗他人,甚至还在我面前复活过死人。如今这只小鸟又在我的面前试过一次,我感觉自己开始理解。

    ——如果说针对自己的反转术式是两盘菜混合,那么对他人的反转术式需要配合他人的情况,也就是能被顾客接受的混合料理。

    咒力开始在我的手上出现,然后开始反转为正向的能量。

    ——就像调和调味料那样,我需要用调和出他能接受的料理。

    正向的能量在空气中流动,变成当初寒冰银蛇般的状态,然后相互撕咬,于是分离又融合,最后开始稳定。

    羂索透过纸鸟的视野,清楚地看到这空荡荡的脑袋里开始长出新肉,然后一颗崭新的大脑出现在里面,最后头盖骨将脑部的一切紧锁在头颅之中——

    地上的这具尸体睫毛微颤,最后竟睁开了眼。

    “我学会了,”当初那人在自己面前不停落泪的脆弱模样仿佛只是幻觉,白发之人的语气极其平淡,似乎丝毫没有发觉能将死人复活的反转术式所代表的意义。

    “既然你对死亡感到好奇,那么去各地走走便是——到处都是死亡,”白发之人的红眸中一片平静, “不必向我提出这样的条件。”

    羂索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的掌声。

    不知何时,原本被冰封之人竟在火光之下突破了禁锢,此时正坐在佛龛的大嘴之中——那是倾洒而下的阳光的死角。

    他浑身都是鲜血,身上依然时不时突然出现伤口,但神情却极其张扬而肆意。而在顷刻之后,鬼血已被他燃尽,身上不再新增伤口,原本的伤痕也开始消失。

    两面宿傩直接无视了纸鸟,对着我开口道: “不错的战略,但是功亏一篑。你显然没有关注沾在冰上的那点酒——它们能助燃。”

    “李梅,我们继续厮杀吧!”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扭曲,战意将他的眼眸染得更加鲜红,语气带上狂气, “让我看看你的才能!你的上限!”

    “不要,”我直接拒绝了他,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你也快点冷静下来。”

    两面宿傩微微挑眉,这时注意到小少爷已经活了过来,而此时除了他的咒力外,身上还有另外两种咒力的痕迹,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

    “是你复活的?”他移动视线,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在纸鸟身上。

    纯粹的杀意直接杀到纸鸟的附近,甚至透过纸鸟传到远方的羂索身上。

    羂索并不打算得罪人,他本想摧毁纸鸟销毁踪迹,但是下一秒这只纸鸟便被白发之人直接抱起复原。

    “哦?”注视纸鸟的两面宿傩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他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是我自己做的,”我说道。

    “那可真是无聊,”两面宿傩的杀意一收,然后他打了个哈欠,重新瘫回佛龛的大嘴中,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向我摆摆手, “你去讨钱吧。”

    见销毁不成,羂索便准备解除对纸鸟的控制,结果在那一刻就听到——

    “不过这是好心小鸟教会我的。”

    羂索再次感受到了杀气——

    “哦?看来这只鸟还缺个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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