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恬呆住不是因为被吓到了, 而是在翻“教材”。
玉佩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料不到今天会来鱼龙混杂的酒吧，并没有给出相关处理方法的例子，但有相似的。
并不是重点, 所以元恬囫囵记住了,
但只是记住, 不是理解。
现在是现学现卖。
元恬想起什么, 还特地强调：【我能解决，我来解决。】
他一愣, 不确定道：【还没有吧？】
元恬也能理解玉佩先生, 虎落平阳被犬欺,
作为各项业务都这么熟练的高级星盗，看到这些不知低了多少档的边缘雇佣兵挑衅，肯定会生气。
谢行尊：【……没有。】
元恬似信非信地转头，确定挡路的实践练习还好端端地站着。
但这次也没有少年出手的机会，
前方，元恬计划的目标吧台处, 一个喝得半醉, 原本已经趴伏在桌上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的外形跟资料上已经步入老年期的年龄非常不符,
身材依旧魁梧, 看得出来一直保持了足够的训练量,
面容刚毅, 留着泛白的短胡须。
劳尔喝了酒，目光有些浑浊, 但依旧坚定锐利, 他看向混乱的场面, 说：“那个挡路的笨重狂兽，让路。”
笨重狂兽, 就像名字，
这种感染生物拥有巨大的体型和强壮的肌肉，但智力极低，行动笨拙，是雇佣兵们最喜欢的猎杀对象。
感染中心推测可能是某种猪受感染变异而成。
是个非常有侮辱性的比喻。
被这么叫的雇佣兵胀红了脸，紧握拳头，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回身大声咆哮：“老头子，你找死呢？”
他反手就想掏出空间钮里的武器，给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头一个教训。
手刚刚放上空间钮，雇佣兵的神色陡然一僵，愤怒的表情滑稽地停格，被酒精浸泡的脑子也一瞬间清醒过来。
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隐藏在衣物中的装置出现在人前——火力导向器。
这玩意内置了高密度能量武器，感知到威胁时，自动瞄准目标释放射击消除威胁，
在微秒级别就能锁定发射。
除非有同样天价的防御悬浮护罩，要不然反应不过来只能硬抗。
跟他一桌的同伴们也不踩着桌子凳子叫嚣了，滑稽地暂停动作，一动不敢动，生怕成了瞄准目标。
雇佣兵露出一个狰狞的赔笑：“原来这个新人是您的朋友，我就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想请他喝一杯。”
老劳尔冷笑：“喝醉了，那你怎么没请我的火力导向器喝一杯。”
劳尔懒得跟他多说，让他滚出酒吧。
雇佣兵暗地松了一口气，余光却狠厉地看着让开道路的斗篷新人。
对付不了那个死老头，他决心掳走这个新人出气。
一群雇佣兵脸色难看地离开。
小斗篷安静地在旁边当一朵蘑菇。
被光学投影遮掩的面孔，眼瞳里隐隐藏着蓝色，仿佛宝石学效应形成的星芒。
健壮的男人撞过去时，动作不由得轻了些。
元恬后腰的能源卡隐隐闪烁，
只要这个狗胆包天的雇佣兵敢靠近，控制主人周围武器系统的仿生人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力覆盖。
在危险的集束武器亮起前，熟悉的面孔出现，是那个两次见面的黑市管理官。
他的目光在换上新斗篷的元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先是转头看向没得逞的醉鬼，棕发青年微笑：“就当帮我个忙，安静地离开这里。”
雇佣兵认出了他身上穿着的黑市管理官制服，但这里是半开门的灰色地带，即使是黑市管理官在这里硬出头也讨不了好，
这里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最看不上的就是什么狗屁黑市管理官。
他气焰嚣张道：“你还能管到这里？”
但半醉的雇佣兵环视一圈，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其他黑市贩子和客人都回头，不再注意这边，自己的兄弟们也惊恐地垂着头，脸色僵硬。
雇佣兵定睛一看那个黑市管理官，这下是彻底醒酒了，心凉成一片。
元恬也发现了这个异状，注意着他们的反应。
醉鬼的一个同伴惊恐提醒：“这是约书亚·杜庞，你疯了。”
子壹立刻调出了相关资料：
约书亚·杜庞，杜庞家族的继承人。
名义上是继承人，但他的父亲早几年因为基因病瘫痪，几个兄弟陆陆续续爆发了基因病，到现在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约书亚虽然年纪不大，但硬是在群狼环伺的境地撑住了杜庞家族，甚至发展得比以前更好。
他无疑已经是杜庞家族的实际掌权者，大小事都要从他的手上过。
杜庞家族主要的产业正是迷雾星的黑市，材料、药材等研发实验室和工厂，
雇佣兵和感染生物赏金猎人的补给大多来自黑市，一旦被黑市重点“照顾”，一个不注意就会丢命。
也难怪酒吧凶煞的客人们都是这个反应。
黑市里，只有元恬这种有一定能力的“外来人”不用担心跟杜庞家族交恶。
如果在王都都有正式星籍和学籍，可以随意买星际列票，
有小型星舰也随时可以去其他星系补给。
但偏远星系的原住民，大半年才有一次购买远航公共航票的机会，价格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天价，
在不少生活层次不高的原住民心里，“外星人”的存在就像神话，只有特殊的机遇才有机会接触。
这还是兰开斯特一世政策留下的福泽，
否则星际列车根本就不会有开往这种半废弃偏远星系的班次。
一旦感染生物的灾情爆发，本地一无所知的原住民就只能在越来越无力的抗争中走向灭亡。
所以一开始王都星系的贵族们听说塞勒斯殿下在边陲带回来一个“原住民”才会这么惊讶和疑惑，
然后在看见元恬本人后，那些情绪又转成另外一种惊讶。
约书亚的脾气似乎的确很好，面对雇佣兵的挑衅只是笑笑，回：“我当然没有权限管理这里，只是我来拜访……朋友，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元恬注意到提到拜访时，青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老劳尔。
精神矍铄的老头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说有些冷漠，
在发现约书亚进门的一瞬间就扭回身子，拍拍桌子让酒保给他上双倍的酒，火力导向器也收了起来。
元恬站在原地准备思考一下这种“撞拜访”的情况要怎么解决。
酒吧靠里的桌子，老劳尔不耐烦地大声喊：“那个小子，不是来找我吗，过来坐。”
看着的是元恬。
约书亚脸上的表情，比起恼怒生气，更像是无奈和失落，他指了下门口，看着已经跟小鸡仔一样、再没闹事胆子的醉鬼们，说：“我送各位一段路？”
醉鬼们极其恐慌，又不敢拒绝。
他们出去后，酒吧里又恢复了音量适中的热闹。
这种事在黑市天天都有，大家看看热闹也就干自己的事情了。
元恬坐在老劳尔对面，没接触面容遮掩，但用的是自己的声音：“谢谢您的帮助，但您怎么知道我是来找您的。”
他刚刚走到门口，被那几个男人纠缠，老劳尔就出声解围了，还用了火力导向器这种级别的武器。
根据资料，老劳尔不是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老劳尔不耐烦地闷了一口酒，粗鲁地吐出一口酒气，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这种愣头青也不会隐藏，进门就直愣愣地朝着我走过来，不是找我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他放下酒杯发出“啪”的一声，开门见山：“现在来找我的也就是以前的老主顾了，说吧，什么事，我先说好，我卖出的所有材料都没有质量问题，你们要是用出问题了一定是自己的错，概不退换。”
元恬表情不变，安静地听完老劳尔的话，然后说：“我的爷爷是您的老主顾，名字是克拉伦斯，您还记得他吗？”
老劳尔依旧是那幅冷漠不耐烦的模样，听到克拉伦斯的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想了想：“我记得，原来经常买材料，但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找我干什么？”
元恬眼睛躲也不躲地看着他：“他说让我来找您。”
老劳尔更冷淡了：“他只是我的顾客，我挣的钱该我挣，那个老头出事了我也没义务帮他照顾他的孩子。他没教过你怎么生存吗？连黑市这种地方都敢自己过来？”
子壹的指示灯亮了亮，仿生人最终没有擅自出手。
少年脆亮柔和的声音像泠泠的河，并没有因为老人堪称恶劣的语气和态度产生变化，就跟斗篷下那张光学仪器模拟出来的脸一样平静。
“他说您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跟想象的反应完全不同，老人听到元恬过于平静的叙述一顿，突然道：“我能看看你真正的脸吗？”
深蓝色斗篷顿了顿，最后挥手，几个元恬拿到丰富材料后制作的，可以叠加的防护罩和干扰装置启动，
在喧闹的酒吧中隔绝出一个绝对安静安全的世界。
最后外观黑色，仿佛某种特殊材质的东西从少年的“空间钮”中散出，附着加固了周围的屏障。
老劳尔的见识不少，看到那些明显经过自行调整改造、用处各不相同的防护罩和干扰器时，面色只是略微惊讶，
但在看到那层黑色时，瞳孔一缩，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连火力导向器感觉到控制者剧烈震颤的精神力都自动飞出来。
在火力导向器完全飞出来前，老劳尔眼疾手快把它按了回去，后背已经被汗打湿，面色严肃。
他游走在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如果刚才他的火力导向器真的失控，还没成功发射，他的脑袋就会先开花。
这些黑色物质对他有相当的敌意，
这种隐而不容忽视的愠怒，并不是刚刚才出现。
之前他对少年提起克拉伦斯“死亡”时就忽然若有若无地环绕在周围，只是隐而不发，
像被豢养的，只对外人阴毒的斗兽。
老人嘴动了动，最后提醒：“这个是什么特殊生物材料？相当危险，小心反噬你自己。”
宇宙相当广阔，奇怪的东西也不少。
老劳尔把黑雾当成了某种有一定自主意识、能够进攻和防御的生物武器。
实际上，如果谢行尊本人没有使用他的身体，只是放出这些实质化的精神力，它们一定程度上是会有一点自主行动能力。
比如程度很轻微地碰一下他，表示亲昵。
元恬说：“它们不会伤害我。”
他放下兜帽，解除了遮掩容貌的光学仪器。
老劳尔看着少年那头月辉流淌而成的微卷银发，几乎瑰丽得如同艺术品的面孔，
和他恬淡冷静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叹气。
老劳尔喝了一口气，摆摆手下逐客令：“你跟我的那位老主顾真是不像，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没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也没有东西给你，你走吧。”
元恬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面容苍老，但依旧坚毅的劳尔。
老劳尔借着喝酒的间隙感慨地多看了少年一眼，却没想到正好跟那双通透的眼睛对视上了。在
老人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台开启了勘察侧写模式、推演出案发现场一切的仿生人。
他呛红了脸，恶声恶气地赶客，像极了孙辈面前死要面子的固执老头：“快走快走。”
少年居然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礼貌地道别离开。
离开酒吧，子壹说：【先生，劳尔有问题。】
元恬点点头，非常同意道：“嗯，的确有问题，他身上的疑点很多。”
奇怪的地方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最开始老劳尔出手帮他驱赶骚扰者的行为，即使看出自己是去找他，
但老劳尔甚至都不知道客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完全没必要出手帮忙，
至少理由非常不充分。
再然后就是劳尔的态度，他的语气和用词刻意地想表现出跟克拉伦斯并不熟、没有交情，对元恬也并不在意的表象，
但老劳尔的演技，连元恬都能评价进步空间很大。
老劳尔“轻蔑”地提起克拉伦斯死亡、曲解元恬的来意，这符合黑市冷漠的交易关系，
但他的用语跟凶恶的语气极其矛盾，藏着关切。
不管是对他独自来黑市的不赞同，还是提醒他黑雾是危险的生物材料。
元恬又回了刚才的茶室，打开随身计算机，纤细的手指在感应键盘上翻飞，
一字不差地将刚才的对话打在文档里，
顺手批注发现的疑点。
谢行尊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文字。
【
圆：“我的爷爷是……您还记得他吗？”
观察对象2：“……好几年没见了……”
圆：“……让我来找您。”
观察对象2：“……出事了没义务照顾……”
（批注：前后矛盾，克拉伦斯的失踪没有见报，在袭击频发的黑市里没有关注度，观察对象2第二句回答暴露了自己早已知道克拉伦斯的消息，他刻意关注过克拉伦斯的行踪，并且很清楚这件事。）
】
【
圆：“……您有我需要的东西。”
观察对象2：“……没有东西给你……”
（批注：如果真的是交情不深的黑市商人，在圆多次对话下，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是购买某种材料，观察对象2先入为主，才会认为对话者在向自己索要克拉伦斯留下的东西）
】
最后的结论：【观察对象2跟克拉伦斯关系匪浅，但矛盾地隐藏以往的交情，试图伪装用凶恶的态度驱赶询问者。对方手里的确有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或者某些信息。】
玉佩无声地看完这份堪称报告的记录：【……】
元恬的确不懂人情世故，这方面的反应还有些迟钝，
但他懂逻辑学语言学，并且极其擅长这类科目。
特别是在玉佩先生书单的辅助下，一日千里地进步。
元恬注意力分散，也发现了谢行尊在看，纤细的手指腼腆地挡住屏幕，
有种自己在班门弄斧的羞愧。
元恬说：“我的方法是有点笨拙和繁琐。”
谢行尊说：【不是笨。】
也不是什么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元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解错了爷爷留下的手札找错了人，
害怕等了三年的线索断在这里，
害怕明明已经知道克拉伦斯还活着，甚至在被折磨，自己却毫无办法。
但那些糟糕的怯弱，在王都孤立无援的生活中，已经习惯被少年压下去缓慢吃力地消化，
转而动力，用尽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解决问题，找到答案。
元恬突然抬手按了下心口，感觉闷闷的，有点不舒服，
就像他平时想到下落不明的爷爷的感觉，但又不一样，奇妙地隔着什么。
他清丽的眉眼染上疑惑，答案昭然若揭时，被玉佩新提出的解决方案转移了注意力。
谢行尊说：【如果是拥有实体的东西，只要在他身上，我就有办法拿到。】
元恬直觉这位技能树点
得极其强，他的意思是各方面都极其强的玉佩先生，
想出的办法可能不是那么礼貌，
老劳尔毕竟是克拉伦斯的朋友。
元恬为难，又很不想拒绝难得主动帮忙的邻居，于是道：“我先试试我的办法，如果没用再请你出马。”
谢行尊默认，然后又问：【你刚才写的是“观察对象2”，所以“观察对象1”是谁。】
素材多，练手方便的观察对象1还能有谁。
元恬：“……”
少年突然对这间茶室桌面上摆着的茶宠非常感兴趣。
既然是个茶宠，那它一定摆在茶宠的位置吧。
元恬左看右看摸摸这个晃晃那个的行为已经清楚地把答案告诉谢行尊了。
谢行尊想起之前有几次，元恬跟他说话，说着说着突然就摸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他原本以为是元恬脑瓜里突然又冒出来什么学术灵感。
现在看来是咬着笔头“分析”玉佩这句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满意还是不满意，夸奖还是没夸奖的意思。
元恬正襟危坐一会儿，没等到玉佩磁性低沉，但需要时攻击力嘲讽力绝对拉满的问话，慢慢放松下来。
玉佩在他心里跟埃文斯教授一个地位，他是真的很尊敬对方的。
元恬收好东西，打开地图，勾选后黑市地图上只剩下两个银色的圆形标记——
代表他留下的精神烙印的位置。
这是元恬新研究掌握的精神力使用技巧，
灵感来源于德蒙特家在那些材料上留下的精神烙印。
老德蒙特如果知道拿走他材料的人，
拆上面用来追踪的精神烙印，拆着拆着还研究出了制作使用精神烙印的技巧，可能会站起来又气昏迷一次。
经过元恬改良的版本：
使用门槛降低了，五级精神力的元恬不需要黑雾的辅助就能独立制作；
隐蔽性增强；
结合最新科技的仪器，能够主动追踪，但要在一定距离内；
信号很好，不容易被屏蔽，不会出现原版放进空间钮就没消息了的尴尬。
子壹知道其中一个正在移动的银色圆形标记的是老劳尔，
另外一个呢？
子壹问：【您现在是要追踪劳尔接下来的行动吗？】
元恬摇头，指了下另外一个银月圆形在地图上的位置：“是去这里。”
元恬又换了一身斗篷离开茶室，想起刚才，问子壹：“刚才你好像有些生气，但是你应该也分析出来了吧，其实老劳尔说那些话并没有恶意。”
子壹顿了顿，回答：【是的，我的确知道。但无论他的用意如何，客观上，劳尔先生的语言冒犯了您。】
【您的皮质醇分泌异常，血清素水平下降，心率超出正常范围达到每分钟126次，收缩压和舒张压升高，这些都是心情紧张低落的表现。】
仿生人有些低落的机械音说：【抱歉，我为您带来了麻烦。】
元恬想了想，说：“没有，你最后也没有出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所以问问。”
子壹说：【是的，我不会违背您的意志擅自行动。】
元恬想告诉子壹它是独立的，之后最好还是离开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又想到对方程度不轻的雏鸟情节，还是决定缓缓。
在去找另外一个银色圆形标记的路上，元恬的通讯软件收到了一条信息。
【[观察对象1]发来一条新消息】
元恬看到这个备注名下意识心虚了一下，
这是知道谢行尊能够曲线操纵小圆罐上网后，这是元恬给他注册的社交账号，当时他们还不是很熟，
虽然现在也没过去多久。
元恬想了想，把备注名改成【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
然后才点进去看对方发了什么，是几条法律法规，有星光帝国的，也有其他国家的：
《星网健康信息服务管理办法》
《个人信息保护法》
《通用数据保护条例》
《敏感信息授权与责任法案》
……
元恬认真看完，大致意思就是星际公民的某些信息被规定为受保护的健康信息，
比如皮质醇、血清素等身体激素的水平，
尤其是科技和设备进步，人体数据检测难度大大下降后，隐私泄露和数据滥用等问题非常严重。
还有些案例：
人工智能收集检测主人的健康信息，被入侵和篡改后利用这些信息攻击主人；
身份盗用；
人工智能不准确的建议、违规治疗等。
所以谢行尊为什么突然给他发这些？
元恬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面容突然严肃下来。
【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链接分享]】
【真的是圆的吗：这些利用人工智能弱点作案的人太坏了，敲响警钟！】
不管为什么，警钟长鸣就对了。
【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正在输入……】
元恬又等了一会儿，最后对方什么也没发。
银色光团悄悄回精神内海看了下，什么都看不见，
玉佩这次没拉若隐若现的“纱帘”，拉的是“布帘”。
好容易生气。
改叫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生气尊好了。
第 42 章
随着元恬的行动, 周围的场景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靠近黑市的边缘。
黑市除了交易街区，也有落脚的地方, 就像酒店一样, 交纳一定的钱款就能入住。
但跟普通的酒店不同, 黑市安全自负, 除了昂贵的几家旅店，不会有任何安保措施。
鱼龙混杂的环境, 连高等级的精神力强者也不敢久住, 毕竟高阶强者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在这里久居的人,
比如那些别无选择，在迷雾星无处可去的人。
雇佣兵和感染生物猎手的死亡率不低，家里中流砥柱死去后、又没有积蓄购买离开航票的老人、孩子等；
因为任务和捕猎受伤的人；
无法合法在其他地方活动的黑色人口
……
迷雾星虽然相对其他星球，感染生物来袭的数量少，频率也低，但不是完全没有。
一旦遇上, 没有预警和逃生通道, 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黑市有杜庞家族为主的联合管理协会在, 还有众多商贩、猎手、雇佣兵, 至少遇到感染生物还有抗击之力。
事实上, 迷雾星除了驻军所在的驻地和附近的居民区, 黑市是遇袭死亡率最低的地方。
只是黑市的生活更加艰难，
尤其是家里没有战斗力的“常驻人口”, 在弱肉强食的贫民街区就是食物链的底层, 任人欺凌。
比如元恬傍晚帮过的瘦弱男孩, 他的父母都是感染生物猎手，
原本生活在迷雾星算是优渥, 但在父母意外身亡后连家里的房屋财产都保不住，从黑市街区的中心搬到了危险混乱的边缘。
精神烙印停留在边缘的一个地方很久没有动静，元恬猜测那就是那个男孩住的地方。
精神烙印标记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房屋，
或者很难被称作房屋，只是用几片面积足够的合金板拼合在一起的空间，就像是集装箱，
连窗户都没有，凿出了些许孔洞通风。
这片街区全是这样的集装箱，虽然简陋，但却给了一片栖身的空间。
隔音很差，偶尔就能听见咳嗽和叱骂声。
元恬轻巧地登上这片区域唯一一座用来眺望提醒感染生物来袭的瞭望塔，
塔顶的空间空无守卫，到处落着灰尘，显然早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少年拢了下斗篷，站在边缘，安静地注视着精神烙印所在的位置。
集装箱的门被死死关着，只有孔洞里还透着光。
元恬轻轻侧头，就看见黑夜中跟这片贫民区格格不入的黑影，
满脸横肉，身材高大。
智能辅助系统自动根据特征识别出那个人的身份，
是傍晚见过的，那个勒索未果的雇佣兵。
高倍镜头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清晰地捕捉，投影在空中供主人观察。
壮硕男人嫌恶地行走在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巷道中，
观察了一会儿，在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后，紧张的表情松懈，转而变得狰狞。
他要报复那个傍晚居然敢羞辱和戏弄他的杂种，打断他的四肢，然后把他丢到最繁华的黑市中心去，
看着他像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爬行，然后彻底把他踩死。
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壮硕男人上前，直接扯开了简陋的门。
里面的男孩早就做好了准备，深呼吸一口气，握着手中的匕首就要偷袭男人。
体力充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没有让他得手，但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狞笑着地躲过攻击，反手提着瘦弱的男孩把他抓了起来：“真是找死，如果是你爸妈说不定我还真的就死了。”
男孩冷厉地瞪着他，死命挣扎：“你没资格提到他们。”
雇佣兵：“我们可是有过命交情的战友啊，你看看，他们死了之后我还帮他们照顾你，照顾他们留下的房屋和财产，要不然它们怎么能完好无损地待在我的存款卡里，早就被其他人瓜分了。”
早熟的男孩被他的无耻气得面容扭曲：“放开我！”
雇佣兵扫了一眼狭小的空间，冷笑问：“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妹妹呢，终于被你丢进尸地里了？早放弃以你的能力不早就轻松了？”
“啧，真是可惜了，难得长了一张好脸，不少人喜欢这种，卖出去还能挣一笔钱，还是被你卖出去了？我看这屋里添了不少东西啊，你哪来的钱。”
男孩气到极致，双眼血红，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我不可能让你找到她，这种招数对我没用，蠢货。”
雇佣兵被戳破了小心思，面容又扭曲起来，狂躁地把手上的男孩丢出去，砸翻了空地上摆着的一堆杂物，在夜里制造出一连串噪音。
早就壮硕男人扯开集装箱大门时，原本漆黑的贫民街区就悄悄亮起来，但看清楚来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出头，默默将门关紧。
少年趴在地上，一时间没有起得来。
在行凶的雇佣兵上前破坏男孩家的门时，元恬就想过去了，
但这座清冷已久的塔楼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子壹：【检测到立场未知人物靠近。成年男性，身材高挑，中等胖瘦，步态稳定，无突然或威胁性动作，初步判定该男性没有恶意，但出现时间地点异常。】
子壹：【警戒模式启动，防护罩已激活，一级攻击武装启动中，请您保持警惕】
元恬看清楚来人的脸，倒是并不惊讶，低声道：“没关系，不用紧张。”
约书亚，有过两面之缘，
杜庞家族现在的实际掌权者。
隐约的蓝光闪烁后，棕发青年感觉到那股隐隐被什么武器瞄准的感觉消失，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披着斗篷的客人，表现极有风度：“感谢你的信任，我想我们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元恬看着约书亚，问：“你好像每次都能认出我？”
好奇怪，他明明都已经换过斗篷了，光学投影的面容也更换过，身上更没有什么定位器。
约书亚似乎是没想到元恬会直接询问这个问题，微笑：“The only lasting beauty is the beauty of the heart.”
子壹几乎同步给出识别结果：【唯有心灵能拥有恒久的美丽，出自《鲁米诗选》，作者是古蓝星苏菲主义的重要代表之一，诗歌大多反应作者对宗教、灵性和人类内在世界的思想，强调品德、慈悲、爱。在苏菲主义中，内在的灵魂美是与上帝联系的途径之一。】
元恬：“……抱歉，我目前没有信仰宗教的打算。”
约书亚一怔，青年依旧在笑，但感觉又跟之前不太一样，他没有要多解释自己那句话的意思：“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元恬问：“我的自由包括请你让出下楼的通道吗？”
监测中，行凶的雇佣兵再次靠近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
约书亚说他们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而他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那只能说明他们想要的结果不同。
青年褐色的眼睛依旧平静温和，就像之前他在集市出手时那样，他说：“迷雾星的托鹰，在破壳时如果有外力的干涉，就算成功从蛋壳里出来，身体素质会非常羸弱，反之，它们会翱翔于天际，成为天空的霸主。”
约书亚看向再次从地上拽起来的瘦弱男孩，褐色的眼睛在某些角度下近似一种黑，但元恬认真看过去时仿佛那只是错觉。
约书亚：“苦难会塑造一只迷雾星最凶猛的猛禽，就像打磨出一个优秀的人那样。”
元恬困惑：“我无法理解你的逻辑，事实上，大部分已知鸟类的孵化是一种自然选择的结果，只有拥有较强身体素质的幼鸟才能够破壳，他们的肌肉力量和骨骼发育也会更有优势。”
“表现在结果上，就是自己破壳的幼鸟比依靠外力破壳的幼鸟更强，飞得更高、拥有更锐利的爪子，实际上这是遗传因素和胚胎发育决定的。”
约书亚一顿，笑容微敛：“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想与您争论生物学知识。”
元恬更困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成功破壳只是幼鸟强大的证明，不是原因。”
“即使破壳能像其他锻炼一样能够让托鹰幼鸟变得强大，值得夸赞的也不是那层坚硬的蛋壳，而是雏鸟在对抗蛋壳时发力对爪子和喙的锻炼，是幼鸟自己。”
元恬在说话时并没有闲着，不能下去，他心分二用，让子壹操纵远程武器阻止施暴的壮硕男人。
但攻击被拦截了，
雇佣兵还在傻傻地张狂，谁做的不言而喻。
约书亚静静地看着对面，
即使面上还有光学投影遮挡，也能感觉到斗篷底下的人在生气了。
少年奇怪为什么之前在坊市出手的约书亚，现在反过来阻止他。
约书亚的坚持似乎没有动摇：“你帮得了他这一次，但你无法一直帮他，在这个地方，他只能依靠自己。”
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问：“我要先打赢你吗？”
实际上，元恬问的时候已经启动携带的激光武器对约书亚做了一次试探性攻击，
这次突袭同样被拦住了。
接连两次毫无预兆的攻击，似乎让约书亚有些吃惊。
跟过于柔软的外表不一样，少年的行为模式相当硬朗，丝毫不拖泥带水，
行动跟口头上礼貌的问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攻击全部落空，元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
约书亚：“没想到您会这样……果决。”
“因为从你刚才的表现看起来，讲道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方式，用言语说服别人也不是我的强项。”
元恬说完一顿，新奇地从他的反应里品出一点其他意思，“听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并且认识我。”
而元恬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约书亚。
约书亚自知失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沉默地应对元恬试探性发起的攻击。
元恬心中的想法不像表面这么轻松。
有点棘手……
约书亚的实力绝对已经超过资料上的五级了，至少也有七级。
从资料上看，迷雾星最强的人应该是常驻军团的长官，六级专精战斗精神力，对方一直对外隐藏实力。
种种表现都很可疑。
在不请代打的情况下，就只能用机甲了。
但机甲的动静很大，而且作为杜庞家族的实际掌权人，对方手上也一定有机甲，胜负还说不好。
元恬间隙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拧眉：“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你这样也要阻止我。”
约书亚摇头：“其实我更好奇，为什么你会为这么一个黑市里的小人物停留。像他这样的失孤很多，每天悄无声息死在外面的也不少，你这样的人，时间不应该毫无价值地浪费在这里。”
元恬倒是被约书亚这个问题问住了，敛眸，薄白的眼皮掩住过于通透清澈的冰蓝色眼眸。
约书亚笑容不变，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您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一个小时，您这样的人，这一个小时完全能为这个世界做出更……”
元恬平静地打断他，说：“其实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人问过我。”
仿生人AR-013被他救走时，也问过为什么，它认为自己不值得少年为此承担巨大的风险。
“但应该用怎样的方式衡量一个人，又或是一个智能的价值？道德品质，社会贡献，职业成就，知识水平，人际关系？”
“是花费一天救一个濒死的婴儿，还是花费三天救一个同样濒死但德高望重的老人。”
“人类是不是绝对高于仿生人。”
“在不同的价值体系下，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出现一个绝对正确的价值计算公式前……”
斗篷随着少年的呼吸起伏，周围好像突然有风。
约书亚屏住呼吸，看着少年抬头，兜帽下眼睛的位置，光学投影似乎都盖不住的蓝色像星光一般闪烁。
“我想，我要跟随我的心，为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停留，让每一个有限的存在完满。”
元恬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克拉伦斯总会叹气。
在他拒绝跟眼巴巴地看着他，“脑袋里装着黑洞只进不出毫不发散”的同龄人们外出时，
或者鼓着包子脸礼貌又坚定地劝退线上家教，选择看书或者通过智能自学时。
克拉伦斯总会无奈地纵容，惊诧于小少爷的进步，
但又担忧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应该如何保护您。”
缺乏正确伦理框架的限制，极端的利益最大化、效用论，
对人性越来越深的认识，
也许会让与人工智能们一同成长，情感淡漠的少年滑向另外一个极端的深渊。
挑选、清洗、改写，从个人甚至到基因，
血腥地将每一份资源“最大化”地用在“值得”的地方，试图人为让这个世界变得和谐、高效。
历史说，类似的错误反复发生，又被纠正。
克拉伦斯担心自己最爱的小主人，走到最高处，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和刀剑相向。
元恬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平缓的语调：“并且，看来你拿到的关于我的资料并不完全。”
足够有效的远程武器杀伤范围太广，这里毫无防护，元恬抽出纳米刃握在手上，选择了最不擅长的近战。
这把纳米刃是克拉伦斯给他准备的武器，由纳米机器构成，刃部核心是拥有自我组织和修复功能的纳米材料。
可以随主人的心意快速调整自身形状，适应各种近战需求。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也是一名失怙失恃、没有帮助就无法顺利生存下去的遗孤。”
约书亚面上完全没了笑意，怔然地看着对方，褐色的眼睛略微出神。
元恬抓住机会，纳米刃挥向青年时自动变换形状延伸，
约书亚在最后一秒侧身躲过去，锋利的刀刃惊险地擦过他胸前的衣物。
但元恬知道，这一厘米的距离看似危险，但刀刃却绝对碰不到对方。
纤细的手指握住纳米刃，元恬灵巧地拉开距离，重新回到标准持刀姿势面对约书亚。
对方的近战能力不弱，至少比他这个近战实践课结课等级C的人强。
元恬湛蓝的眼睛看着，脑中自动根据现有的数据预测模拟对方接下来的攻击动作。
嗯……按对方刚才反应速度和移动速度来看，双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他的意思是自己完全打不过。
但对方的攻击欲·望不强，似乎也无意动用大范围杀伤武器。
元恬一直目的明确——
干扰和拖延，给操纵远程武器系统的子壹救下那个男孩的机会。
两人没有说话，监测器中传来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窸窣的响声后，另外一边传来男孩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雇佣兵走近后，嚣张猖狂的笑一顿，疑惑地叫了一声，看清从男孩身上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时，胀红脸怒骂：“小杂种，还跟我玩这种手段，差点被你骗了。”
以约书亚的实力，自然也能知道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原本应该被男孩“激愤”之下，冲动毁坏的任务物品。
也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损坏了想要的东西，雇佣兵才觉得被挑衅了，在大街上出手殴打男孩，最后被黑市管理官制止。
但如果那不是男孩“维护自尊”的冲动，而是计划之下的行动呢？
约书亚知道男孩的家庭背景，遗孤，有一个病入膏肓的妹妹，
在星际最先进的医疗体系下，那种病其实算不了什么，只需要一枚中级治疗仪。
可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价，男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日渐衰弱，
他在黑市跑腿，被层层剥削后剩下的钱，只够维持他们基本的温饱。
约书亚并不蠢，他马上想通了前后关窍，厘清了整件事。
雇佣兵盯上了一件贵重的赃物，但他知道赃物主人的危险性，自己露面去取那件东西，一旦之后被发现在追踪下毫无活路。
贪婪欲让他无法放弃，所以他“雇佣”了男孩，让他做替死鬼，要求隐秘地交接那件物品。
男孩同样知道这件事的危险，但妹妹再没有下个月了，他选择铤而走险。
他拿走了赃物，但拿到后却偷天换日，带了一件假货过去。
男孩知道雇佣兵贪婪吝啬的性格，刻意对他压榨表示不满，激怒了对方，然后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直接毁坏了任务物品的样子。
雇佣兵信了，但他原本就对拿到这件东西没抱什么希望，更担心到手后被追查，
男孩的动作其实让他内心最深处松了一口气。
男孩很了解这个父母昔日的队友，
壮硕易怒，把他打一顿也就出气了，伤筋动骨，但要不了命。
他可以把偷偷藏下的东西卖出去，换成一枚中级治疗仪，妹妹就能活着的。
元恬暗处的出手其实恰到好处，
雇佣兵觉得是有人看不过眼他殴打一个小孩所以出手，不屑的同时也有忌惮。
但对方都没露面，黑市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他面子上过得去，再糊弄地装装样子就会灰溜溜地离开。
可黑市管理官在明面上插手了，这件事在虚荣自大的雇佣兵心里就完全变了性质。
他灰溜溜地离开，放过了那个杂种，就是怕了黑市管理官，
在肆意狂妄的猎手圈子里，会成为一个笑柄。
洗刷耻辱的方式，就是证明他不怕什么杜庞家族、黑市管理官，他已经采购了足量的物资，
打算在闹市折辱杀死男孩后，出去躲一段时间。
一个微不足道的孤儿，不会有人帮他报仇，即使杜庞家族碍于面子会追查一段时间，
但不会太久。
毕竟这是在黑市，死的只是一个谁也不记得的边缘平民。
男孩本来不该有这一劫，
是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是的傲慢和施舍造成的一切。
从男孩提前转移妹妹和埋伏雇佣兵的行为来看，他显然也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也清楚云泥之别，他能看见约书亚温和的脸上，那双格外漠然的眼睛。
他早就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
不，其实在场还有一个人想到了这种后果，甚至早就注意到了男孩的意图和计划。
约书亚扭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元恬。
少年的斗篷兜帽早在快速的活动中落下，
露出一头不显眼的棕色长发，还有一张普通的毫无记忆点的脸，只有眼睛的遮掩因为影响判断被关闭了。
纯粹剔透的蓝瞳，优美的形状，
这双眼睛好看得跟普通的五官格格不入。
看起来清得像冰晶寒髓，
流淌时却是一泓有温度的清水。
第 43 章
元恬侧头用余光看了下监测器投影的转播, 也注意到掉落出来的东西，脸上并没有意外，早在之前的现场他就发现了异样。
男孩捏碎“任务物品”、包括后续遮挡雇佣兵视线的动作太熟练了, 就像提前演练过一样。
而且他还有子壹的辅助, 得到男孩的资料不算难事, 猜出他的计划不算什么难事, 不值得惊讶。
至少元恬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元恬的主要注意力依旧在面前的约书亚身上，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了端倪, 略加思索, 恍然：“所以你认为之前那个男孩是因为冲动损坏了任务物品, 现在被报复是他冲动的结果，不允许别人干涉。”
约书亚沉默。
元恬握紧了手中的纳米刃，说：“还真是……傲慢的审判。”
“我不知道你身上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无意评判你价值观的对错，但那是你的事情，你没有权力阻止我要做什么。”
约书亚依旧保持沉默, 表情早已不是初见的温和和刚才的冷肃。
元恬视线不动地盯着他：“即使他是一个冲动的‘差生’, 他没有伤害别人, 你也没有资格剥夺他生存下去的权利。”
少年没什么波动的语气像在念稿子, 慢吞吞的速度, 和缓得完全听不出太多感情：
“比起动物的‘老龄淘汰’, 人类美好的地方不就体现在温情的社会协作和道德观念吗？”
元恬之前放出来依旧在运转的监测器，忠实地继续转播壮硕男人的欺凌。
狠辣的雇佣兵抓着男孩后脑的头发, 强迫他抬起头, 打量了一会儿,
突然露出一个狞恶的笑容：“其实你也长得不差啊，比你那个病歪歪不禁玩的妹妹更讨那些变态的喜欢啊。”
“看在你误打误撞把这东西顺利交到我手上, 还有我和你父母的情分上，我会给你找一个温柔一点的买家。”
元恬迟钝地眨了下眼。
约书亚怔然，神色有些茫然，情绪的冲击引发了他身上某些未知的变化，
青年狠狠皱眉，一只手按住额头，脸上浮现出隐忍的痛苦神色，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的折磨。
对方的精神力也发生了剧烈波动。
是机会。
元恬对着人类从来不会有太多说教的欲·望，他说刚才那些话，目的才不是想感化约书亚说服对方支持自己的决定，即使约书亚也知道自己“错”了。
要不然知错能改也不会成为一种人类美德。
元恬敏锐地察觉到约书亚的精神力虽然强大，异常磅礴和活跃，但“质量”并不好。
不稳定，甚至有些凌乱，
据他的了解，一般精神力呈现出这种频率的人，等级一般不会超过三级，并且脾气暴躁易怒，存在明显的专注度欠缺和性格缺陷，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
显然约书亚不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元恬行动的同时低声道：“子壹！”
子壹跟主人做出了完美的配合——
一边向约书亚发出了掩护性质的攻击，
一边朝着行凶的雇佣兵方向作出了真正有杀伤力的攻击。
高能量的集束激光穿透夜色，跨越百米的距离也丝毫没有减弱威力，
撕破空气，仿佛照亮夜空的闪电一样径直飞向雇佣兵。
元恬佯攻防止约书亚再动手阻拦攻击，
但一直到猎手凄惨凌厉的惨叫声传入耳中，面前的青年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约书亚保持着一只手按住额头的动作，仿佛突然断掉能源供给的机器人，对外界毫无反应。
元恬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握着纳米刃佯攻的动作不变。
蔚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捕捉着目标每一个细节的反应和动作，提前在大脑中预测对方的反应和应对。
奇怪的是，对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难以捕捉。
元恬的动作格外轻盈，在纳米刃真的要划到约书亚的要害时，
纤细的手腕微转，调整了武器的角度。
危险的气息仿佛触发了什么反击机制，约书亚突然抬头。
元恬一愣，看见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他清楚地记得约书亚眼睛的颜色是褐色。
约书亚一直皱着眉，依旧是一副忍耐疼痛的表现。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情绪冲击能造成的结果，
他刚才的攻击明明都被对方化解了，半点没有伤到约书亚，这里除了他们俩也没有别人。
空气中有异样的能量波动。
元恬警惕地收住动作，落地后灵巧地借力又跳开拉开距离。
少年看了一眼腕上手表的数据和生成图——
异常磁场波动的源头就是约书亚。
元恬直起身体，立在原地，想了想，问：“你还好吗？需要为你叫医生吗？”
杜庞家族似乎有遗传的基因病，现在名义上的家主约书亚的父亲，以及他其他的兄弟都倒下了，
连现在的医疗水平都无法解决，那约书亚当然也有发病几率。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似乎缓过来一点了，有些嘶哑的嗓音说：
“你应该趁着刚才的机会解决我。”
元恬：“我们的仇怨似乎并没有深到这种程度，你为什么会给我这种建议，你想轻生吗？”
元恬对着需要帮助的病人会多一些耐心：“现在医疗技术的发展很快，王都星系的医疗体系更加发达，你可以换个地方试试，杜庞家族的财力可以支持你求医才对。”
对方一默，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倏然低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笑他突然真诚给“敌人”建议太过愚蠢还是可爱。
少年没有被他的笑声影响，换了个持刀警惕姿势缓和有些僵硬的四肢，依旧是教科书一般的标准动作。
纳米刃此时的形态是唐刀，元恬从左防式换成了右防式。
少年沈腰潘鬓，仪容松形鹤骨，刀光如水，站立之间仿佛有在春天吹散一树花瓣的风。
约书亚安静地看着他，视线专注得让习惯别人打量的元恬都觉得有些别扭。
元恬看着对面的青年，莫名觉得对方的态度和语气熟悉，皱眉：“我认识你吗？”
这种就差一点就能找到答案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约书亚突然又弯腰，脊背因为疼痛都开始颤抖。
对方的痛苦来得突兀，离开得也异常突然，反复无常，完全没有缓冲期。
棕发青年抬起头，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向因雇佣兵嚎叫而“热闹”的下方，几道不详的光朝着下方奔去。
元恬没想到他没有先攻击自己，而是对着下方的贫民区出手。
暗道不好，他本能地觉得对方依旧想“纠正”错误，要攻击那个少年。
少年踏步向前，发丝飞散间，持刀拦下一道攻击。
抬手手动瞄准发射一束激光，又将一枚特制子弹打偏，弹道一直钉入空地深入地下。
子壹迅速反应过来，配合拦下了一道攻击。
但依旧有一道激光穿越死角冲向了发生事故的空地，
被流弹破坏的监测器无法再投影出现场的画面，只有一声听不出主人的闷哼。
元恬霎时转头看向攻击完正处于空窗期的约书亚，
小脸神色紧绷，这次攻击没再留手。
至少要让不稳定因素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约书亚理智混乱，在自己意识到时已经对少年做了攻击，
还是危险的精神力攻击。
元恬蔚蓝的眼睛里倒映出浑浊的褐色，脑中危险预警的同时，又不太合时宜地想，约书亚实质化的精神力也很奇怪。
动荡又不稳定，像是吊桥，但只有吊绳而没有落脚的木板，在凌冽的风中摇摆，踩下去就会直接落入万丈深渊。
在浑浊的精神力触碰到少年前，坚硬冷厉的黑色凭空出现，形成半弧形的防御屏障，野蛮地消融所有褐色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约书亚在理智半丧失的状态下也震惊地睁大眼——
少年衣袂翻飞的身影后，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成年男性的身影，面容模糊，但扑面而来的冷峻感，
一双黑色的眼睛不耐地睥睨不自量力发动攻击的家伙，威仪凛然。
眨眼间一切正常，让人觉得刚才那道黑烟一样的身影只是巨大压力下的错觉。
但完全不是这样。
约书亚突然跪倒在地上，涔涔冷汗打湿了衣物，他捂着胸口，甚至无法再维持风度，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焦虑和恐慌障碍？
肺栓塞？
心脏问题？
元恬的攻势又一停，站在约书亚面前，唐刀举起又放下。
最后他抿唇，半蹲下身体试探地用精神力安抚和检测约书亚的情况，一边在空间钮里拿应急药物。
元恬首先判断约书亚是否还有意识，轻轻摇晃他，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反应，
对方好像陷入了惊恐的噩梦里。
元恬对子壹道：“准备进行CPR，先联系医院和杜庞家族的人吧。”
但他也就是有过入门心肺复苏培训的水平，再多专业知识也没有了，这不是元恬擅长的领域。
模糊的视线，这个角度望过去，少年的表情格外柔和，略微皱着的眉让人不自觉地跟着皱眉。
好……温暖的精神力。
约书亚抓着衣服的手一紧。
元恬刚刚从空间钮里取出设备，转身的功夫，再回头倒在原地的人居然就消失了。
少年茫然地睁圆眼睛，今晚计划和预料外的一连串意外以及反转让他的大脑有些超载。
子壹反而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对主人发起攻击产生威胁的杜庞家主好感度为负，
语气无情，理由多少有些敷衍：【其活动显示其生命系统仍处于正常状态，约书亚·杜庞有可能存在某些不想暴露在您面前的信息。】
简单翻译：反正没死。
元恬：“嗯……”
他更在意之前被约书亚攻击方向的情况，在警戒塔周围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人影就匆匆前往男孩所在的地方。
空地上的确倒着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但不是想象中的男孩，而是逞凶的雇佣兵。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丑陋的狞恶和惊恐。
身上有两道伤口，一道是子壹制造的伤口，只是让男人失去伤害人的行动力。
一道致命伤，穿过心脏，即使是马上使用高级治疗仪也救不活，鲜血浸染了附近原本就脏污的土地。
男孩正站在死去的雇佣兵旁，确认他已经完全死透，脸上一片冰冷。
察觉到元恬过来，他回头，冰冷的脸不自觉融化了些，很快又板正起来，不像个孩子。
“……谢谢。”他说。
元恬：“并不是我杀了他。”
他有些意外，约书亚攻击的目标居然是雇佣兵。
这个攻击角度和距离，已经排除了误杀可能。
小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生理性的颤抖，但语气还算平静：“我知道。”
元恬：“嗯。”
小男孩：“我叫阿舍尔。”
元恬沉默下：“我姓谢。”
虽然约书亚的表现很可能认识他，但谨慎起见，还是不要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比较好。
都不太擅长寒暄的一大一小，气氛沉默。
元恬看了眼手表上的检测结果，阿舍尔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各项数据都很普通，那么约书亚关注他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阿舍尔拿走的货物？
元恬问：“我能看看你从他手上拿到的东西吗？”
阿舍尔的反应并不意外，听到斗篷提出这个请求时，嘴角下意识自嘲地弯了下：“可以，但是这里不是合适的地点。”
他示意周围在雇佣兵死后蠢蠢欲动、又碍于突然出现的斗篷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的附近居民们，
他们就像草原的鬣狗，在两方搏斗得正激烈时从来不会露面，但在一方倒下，一方受伤后，又默契地围猎上来想要分一杯羹。
但这就是黑市边缘区的法则，阿舍尔以前也是这样生存下去的，反倒是突然出现救了他的这个人，在这种氛围中友好得不正常。
阿舍尔余光看着旁边的人，即使穿着斗篷，使用着在父母还活着时他也不敢想象拥有的容貌遮掩仪器，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跟这个狭窄破陋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迅速摸走了雇佣兵身上值钱的东西，连皮甲都不放过：“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斗篷左右望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手，放出了两个自动瞄准的火力启动器，
圆球状的火力启动器打开，露出里面充能的能量武器，在主人身边悬浮警戒。
周围本来还想做点什么的居民们目光马上清澈起来，
大多数都退走，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不甘离开。
元恬低声道：“走吧。”
阿舍尔看看那两个昂贵的火力启动器，沉默地点头，
熟练地带着元恬在复杂的集装箱群里绕路，成功甩掉剩下意图不轨的人。
元恬并不怀疑阿舍尔把他带到更偏僻的地方有什么陷阱，
因为他在这里看见了阿舍尔的妹妹。
同样简陋的集装箱式房屋，但里面多了柔软的被褥、净水装置、烧水壶等生活器具，
跟阿舍尔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明显有种病态的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
应该说是昏睡，即使他和阿舍尔进入房间，开门金属片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女孩依旧没有动静。
阿舍尔已经习惯，上前，在发现妹妹还有呼吸时僵硬的肢体才放松下来，给妹妹擦汗，更换温水、食物、生活用品等，等妹妹醒来就能使用。
元恬等待的过程中看见了桌上的检查报告，
阿舍尔的妹妹患上的是卡尔逊病，这种病跟人体神经系统的异常有关，症状主要是间歇发作的高烧、食欲不振、过度嗜睡、极度消瘦，
在清醒状态下表现出意识模糊、头痛、肌肉疼痛、焦虑抑郁等症状。
之前他仓促在黑市掮客处收集到的资料没那么详细，只知道阿舍尔有个生病的妹妹，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黑市掮客有阿舍尔的资料都很难得，毕竟可悲的说，这样的遗孤只是黑市最微不足道的耗材。
子壹报告：【先生，目前这种病尚无特效治疗方法。根据王都的病例库，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使用中级治疗仪，配合包括控制发热、提供营养支持等症状缓解手段。在迷雾星尚无治愈病例。】
中级治疗仪，对于阿舍尔兄妹的情况，的确是天价。
而根据表现，阿舍尔的妹妹显然快要走到尽头了，她现在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很快连正常的生理活动都无法维持。
阿舍尔安置好了妹妹，脸色苍白地走到元恬身边，说：“我们出去说吧。”
元恬又跟着他到了附近一片无人的空地。
阿舍尔开门见山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想要那件东西吗？”
元恬：“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阿舍尔点头。
元恬：“你跟杜庞家族有什么关联吗？”
阿舍尔说：“没有。我的父母是自由猎手，以前可能跟他们交易过材料，除此之外就没了。”
元恬又问：“傍晚那个出手的黑市管理官，你认识吗？”
阿舍尔说：“他是约书亚·杜庞，现在杜庞家族的实际管理人，今天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也就是说不认识。
元恬喃喃：“以他的性格，在黑市主动出手有些奇怪。”
如果抱着那样的价值观，为什么之前又要赶走雇佣兵。
元恬知道雇佣兵想拿的赃物属于杜庞家族，前些时间有他们失窃的新闻，但就算是想追回那件东西，约书亚都提前“埋伏”在附近了，等之后再拿回来不就行了吗。
约书亚刚才的反应，在此之前他似乎不知道阿舍尔毁坏的是假的任务物品，
“一气之下”直接破坏货物的是阿舍尔，雇佣兵间接逼迫。
约书亚作为物品的主人，这两个人都应该很讨厌才比较正常吧，
但他最后教训了雇佣兵，表面上对阿舍尔的态度不错。
然后又在晚上找到了这里，莫名其妙跟他对上阻止他帮助阿舍尔，
打着打着还突然身体不适。
元恬想不出来约书亚到底为了什么，
杜庞家族的家主这么闲吗，还是这么奇怪的行为逻辑也是因为他们家族遗传病的影响。
元恬CPU又要烧了。
阿舍尔紧张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不认识他。”
元恬回神：“我相信你，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
阿舍尔低头，想，谢先生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阿舍尔：“我猜可能跟我拿走的东西有关，它是杜庞家族的货物。”
他忍不住吐露了这个秘密，但对方只是“嗯”了声，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
元恬问：“我能看看那件货物吗？”
在这个地方，如果换别人说出这种话，就等于“我要这件东西”，
但从谢先生口中听见，也许是他模拟的声音太过动人，格外令人信任。
三秒后，阿舍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盒子。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经过几番周折后盒子依旧一尘不染，但男孩的手依旧瑟缩了下，跟对方比起来，他的手简直称得上没有一处完好。
全是裂伤和淤痕。
元恬接过盒子，翻看了下，一怔，然后：“我有办法打开，你介意吗？”
阿舍尔说：“我也研究过这个盒子，但完全打不开。听雇佣兵说，杜庞家族也还没找到打开的方法。对你……没有伤害吧？”
元恬：“当然没有。”
阿舍尔说：“你打开吧。”
这个盒子无法打开的原因是精神烙印，只有拆解了上面留存的精神烙印才能探测到里面的东西。
元恬现在对精神烙印颇有研究，这个盒子上精神烙印不仅有追踪的作用，未知的封锁技巧也让他很好奇。
元恬银色的精神力覆盖上去，很快找到了拆解方法，但他的精神力等级毕竟只有五级，可能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现在他拆解德蒙特家族的精神烙印，最严密的一等，也只需要一个小时不到。
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设下精神烙印的又是什么人。
谢行尊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节省时间，可以使用我的精神力，这枚精神烙印是原黑曜帝国常用的秘术。】
元恬：【有借不还哦。不会影响你的治疗进程吧？】
治愈破损的精神内海，即使有元恬的精神力，也需要主人主动运转修复，
谢行尊没跟元恬交流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这上面了。
玉佩在茶室时说，他上次“昏迷”后精神力比之前更加活跃，这段时间修复效率很高，精神力在“外面”出现的频率会降低，
可能会出现彻底没有回应的情况，让元恬不要担心。
刚刚隐隐感觉到谢行尊出手，元恬心中就有点内疚和担忧。
谢行尊一默，高强度触碰精神内海损伤的紧绷，突然就松缓了些。
低沉的嗓音似乎带着点笑意：【不用还，不会。】
说完，玉佩就又消失了。
元恬已经习惯，谨慎地取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小单位，避免浪费。
黑色精神力欢快地跟随少年的指挥，覆盖到盒子上。
原本安静的盒子忽然亮起了黑光，光芒形成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原黑曜帝国的象征标志。
阿舍尔一惊：“这就好了吗，没关系，你可以打开看。”
他越发震惊斗篷的能力和来历。
盒子里是一片残破的芯片。
元恬在看到熟悉的不完整芯片时都有些意外，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之前搜集到的芯片对上，
现在不方便拿出来确定。
元恬精神力都在盒子的精神烙印上，
子壹的警戒范围保持在最佳半径三百米，
都没发现黑色实质化精神力出现、打开盒子时，远处呼应似的，带有韵律亮起的深色光芒。
隐隐还有大型生物压抑的咆哮声和喘气声。
第 44 章
元恬凭借记忆辨认了一下盒子中这片芯片跟原黑曜帝国徽章重合的部分, 确认了这一块跟他之前机缘巧合拿到的残片不是同一个位置，但也无法完全集成一整块。
到底这一整块芯片对应储存的是什么东西，
连单独残片的封存都这么谨慎。
阿舍尔看到盒子里的东西, 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怪不得杜庞家族没有费力气打开这个盒子, 这种东西卖不上什么价格吧。”
元恬给了中肯的评价：“的确, 这件东西不完整, 要收集全的可能性很低，收益未知, 会购买的人的确不多。”
能认出来的人都不多, 更何况就算集齐了所有芯片,
要挑战强盛时期黑曜帝国的仓储守备，也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
不过杜庞家族没打开这个盒子的原因，更可能还是打不开，而不是不想打开。
阿舍尔下意识看了一眼简陋的集装箱，攥紧拳头。
元恬把芯片装回盒子里，说：“但我恰好很需要这件东西, 你可以卖给我吗？”
阿舍尔：“你是真的需要这件东西吗？”
元恬：“当然。”
阿舍尔：“好。”
元恬：“你不担心我想压价所以故意跟你说这个东西不好卖吗？”
阿舍尔避开他的视线：“你……不是那种人。”
元恬眨眨眼, 从空间钮里一件件地把提前计划好的东西拿出来：
两个中级治疗仪、两张一级能源卡、一盒在黑市换的星际通用货币现金、还有零零散散元恬备份用的生活机器等东西……
阿舍尔在看到中级治疗仪后视线就无法移开, 随着元恬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的表情从错愕变成慌乱：“要不了这么多, 只需要一个中级治疗仪就够了。”
元恬拿出的东西, 光是那两张一级能源卡就能在黑市卖出天价，生活辅助机器在迷雾星这种地方也很紧俏。
阿舍尔说：“你不了解黑市的行情, 一个中级治疗仪就够了。”
子壹严密地监视着这个黑市边缘男孩的表情和每一个反应,
倒是对他警戒值下降了一点。
主人觉得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的阿舍尔天真, 子壹可不这么觉得，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带着生病的妹妹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么久。
元恬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空余的空间钮里, 递给他：“这些东西应该够你带着妹妹离开这里了。”
比这些更稀有的东西，像是稀有材料，在迷雾星这种地方，给了阿舍尔反而是害了他。
阿舍尔喉头干涩，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羞耻心、道德心感，为了生活和妹妹，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在父母死后，在一次又一次对父母的“朋友”失望后。
他需要这些东西，很需要。
雇佣兵死了，但他还有一群狐朋狗友，那些人迟早会找到他和妹妹，如果不离开黑市，他们很可能挨不过这一劫。
不可能有人一直保护他们。
阿舍尔：“你救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元恬：“这些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在我心里，这笔交易很值。”
能源卡就不说了，自产自销，一级能源卡的材料钱只是零头。
治疗仪这种东西，在资源过剩的王都星系也就是高级及以上的难找一点，原因是病到这种程度大家都去医院了。
中级治疗仪在星光大学每年都给学生免费发放，大部分贵族学生还懒得去领，导致每次元恬去都会被多塞好几个。
阿舍尔最终接过了那个珍贵的空间钮，紧紧握在手里：“对你算不上什么，但不能成为你无偿把它们送给我的理由。”
在这个偏僻的星球，连迷雾星的驻军军官都做不到人手一个空间钮，但斗篷人送出一个空间钮的态度随意，潜意识就不认为这东西有多珍贵。
他们之间的差别比迷雾星上空的白雾和地上的灰尘更大。
元恬有些意外这么一个小孩能说出这种深度的话。
也奇怪为什么阿舍尔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想了想，觉得自己理解了一点：“没关系，在温饱都无法保证的时候还要求美德，那未免太过严苛了。能保持基本的道德，你已经是好孩子了。”
阿舍尔沉默摇头。
让人不知道他在否认前半句话，还是在否认自己是个好人。
阿舍尔：“我能看看你的脸吗，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想……”
报答你。
但这种话就算没说出来，都有够自取其辱。
元恬看着他擦干净后玉雪可爱的小脸，虽然表情故作成熟，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可爱了。
元恬忽然戴上兜帽，短暂地取消了光学投影：“可以，但不用报答。这只是一次双方都物有所值的交易，闲置资源的重新分配。”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对一个小孩说了“不太人话”的话，少年蓝眼睛里闪过懊恼。
即使在兜帽的阴影下，那张脸也好像在发光，不可方物、顾盼生辉。
懊恼的表情让这幅笔触细腻、色彩浓烈的油画活了过来，
在虔诚的祈祷下被赋予了生命，灵动地从画框里回望早已沉溺迷恋的观者。
阿舍尔完全理解为什么他的斗篷不离身。
阿舍尔说：“声音……是你的自己的声音。”
只有这样的脸，才能完美地契合这样的声音，甚至语气。
元恬以为这是个问句：“对。”
他重新打开遮盖面容的小机器，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阿舍尔：“你要走了吗？”
元恬：“嗯。”
阿舍尔：“把声音也换了吧……不要再关机器了。”
元恬居然有种被一个小孩不放心的感觉，失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小朋友，祝你的妹妹早日康复。”
阿舍尔仰头看他：“我不比你小多少。”
元恬终于感受到了克拉伦斯小时候哄他的快乐：“嗯嗯嗯。”
虽然集装箱们长得都差不多，但这种程度完全难不倒元恬和算力超强的子壹。
阿舍尔：“再见。”
走出一段距离的元恬朝他挥挥手。
像一颗美丽的非周期性彗星，它不被恒星引力捕获，只是偶尔一次出现在地下人的仰望中，
意外地闯入，温柔地实现一个愿望，然后拖着瑰丽的长尾巴绝裾而去，回归偌大宇宙的自由。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在昏沉夜色中有些单薄的背影，阿舍尔才回了集装箱，准备搬走。
越快越好，他和妹妹就越安全。
有了新的一批生活机器人，即使妹妹没有醒来，他们的搬迁速度反而比以前更快。
如果元恬还留在这里，就会发现之前被厚厚的被褥盖住身体，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妹妹，
外表看起来居然和他差不多一个年纪。
集装箱里放着超出普通黑市居民储存量的书本，全都有翻看过的痕迹。
阿舍尔亲手把一本天体学的书放进空间钮。
彗星也不是完全自由，在足够的引力下，它的轨道也可能会受到扰动，被其他天体捕获。
*
回家的路上，元恬一边走一边打量手中的东西，刚刚那个有点早熟的小孩一声不吭塞在他手里的，
一枚徽章，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磨损和划痕，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它。
上面的花纹元恬不认识，也许是小男孩以前收集的什么周边玩具吧。
元恬看了一会儿，把它放进空间钮。
子壹向元恬报告刚刚得到的情报：
【约书亚并非杜庞家族的亲生子，而是名义上的现任家主领养的，因此他未受到杜庞家族当前遗传病全面爆发的影响。】
元恬呆愣下：“领养的？”
他突然想起约书亚特意遮掩过的那双深蓝色眼睛，
在公众场合都被他伪装成褐色，跟杜庞家族主要成员一样的瞳色。
啊，难怪。
元恬小脸表情不变，一只手握拳垂在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恍然：【那个黑市掮客给的，关于劳尔的资料里是不是有一个养子，你再查一查。】
他刚才在血喉蛇酒吧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又这么凑巧地跟约书亚撞上了，看来的确存在巧合，
但对方要找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劳尔。
劳尔在迷雾星黑市混迹了这么久，不可能不清楚约书亚的身份，
如果约书亚就是劳尔的养子，又辗转被杜庞家族收养，
那劳尔的态度，以及约书亚在酒吧将几个闹事酒鬼“请出去”的行为也能说得通了。
对方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养父解围。
子壹很快上线：【您的猜测完全正确，约书亚在被杜庞家族领养之前，曾经与劳尔共同度过了一段时间。】
子壹犹豫下，最终把额外搜集到的资料都一并告诉主人：【并且，根据黑市掮客的资料，约书亚的母亲是一位驻军军官，在与感染生物的对抗中死亡，约书亚因此成为孤儿，迁入黑市边缘地区。劳尔救下约书亚，恰巧使他躲过了某些不寻常的购买者的追捕。】
仿生人极度不想在主人面前提起这种肮脏的非法交易，选择模糊词汇。
由于小少爷过于瞩目的外表，忠诚的管家绝不会放任小主人在这种黑暗面是一张危险的白纸，
小少爷需要知道那种肮脏臭虫的存在，并保持警惕。
但和平的时候，老人到底也说不了太深，
他担心幼时情感迟钝得有些淡漠的小少爷，在片面过深地了解小部分黑暗后，危险地滑向人类的对立面。
元恬凭自己根本想象不到那些人的手段，但也足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像刚才那个雇佣兵想对阿舍尔做的那样吗？”
子壹：【……情况类似。】
元恬想起刚才约书亚似乎被什么冲击了情绪，虚弱倒在地上的身影：“唉。”
子壹：【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元恬：“我知道。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子壹说：【杜庞家族的线上资料库，可能还有一些未经扫描的绝密纸质文件。】
元恬一怔，子壹的效率，现在才报告？
他马上反应过来，问：“刚才破解的吗？”
子壹：【是。】
元恬的心跳忽然慢了一拍，找到今晚一路过来的让他感到异样的源头：“之前你破解德蒙特分家的资料库用了多久？”
子壹说了一个数字。
报完后智能马上意识到了问题：
王都星系的科技和迷雾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即使是德蒙特分家的资料库，在周围星系庞大能源和服务器的支持下，也不可能比一个半废弃偏远星球的表现更差。
杜庞家族有问题。
之前元恬就疑惑过，为什么那些疑似被人刻意引过来的感染生物，能这么精准地袭击克拉伦斯。
事故发生地点在一座黑市的入口。
克拉伦斯非常警惕，通过星网购买的物资也只会放在黑市，而不是直接寄到家里，这也是他们的住址至今还没有暴露的原因。
而老人取货的黑市也不是固定的，时间和地点都随机。
可迷雾星的取货点就这么几个，只要长时间的观察，再在各个目标地点的入口做好提前布置，袭击总能成功。
但这个计划最大的支撑，就是需要大量观察的人手或者机器，
元恬查过，克拉伦斯受袭附近的时间点，在迷雾星活动的生面孔绝对不足以完成这个计划——
迷雾星本地有人跟德蒙特家族里应外合。
而现在这个人选也已经浮上水面，
杜庞家族暗中投靠了德蒙特家族，别有目的地秘而不宣。
元恬想起近几年忽然“爆发”基因病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拧眉。
是卸磨杀驴，还是排除异己？
元恬停下脚步：【在资料库里查询关键词阿舍尔。】
子壹很快给了回复：【根据关键词“阿舍尔”查询筛选后，获取到一份有用的检测报告，重要选段：“个体阿舍尔在精神力耐性、精神力弹性、精神力潜力等方面均表现超常……建议将其列为实验计划候选人之一。”】
超常的精神力，
实验计划。
元恬现在回想，的确察觉了些许反常，
在他调动谢行尊精神力破坏原黑曜帝国留下的精神力时，阿舍尔的反应很轻微，只是略微出现了隐忍难受的表情。
而同样第一次接触谢行尊的精神力，之前那个被德蒙特分家的人雇佣，准备袭击他的五级雇佣兵，出现了堪称剧烈的生理反应。
排除谢行尊主观的施压，
高级精神力者的精神力压迫对低于自己的人是时时刻刻存在的，自己都很难完全收敛。
所以这才是杜庞现在掌握实权的家主，约书亚·杜庞“屈尊降贵”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
他们早就盯上阿舍尔了。
来不及细想雇佣兵事件到底是个偶然，还是针对阿舍尔的刻意安排，
元恬立刻转身，朝着离开的地方跑去。
深色的斗篷扬起来，雪白的手臂从里面探出，放飞了几只袖珍飞鸟一般的探查机器人。
子壹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元恬蓝色的眼睛看着前方，睁大。
世界仿佛被切割，
刺眼的光芒像是球形星体坠毁大地，天空霎时被染成深沉毁灭的烟黑色。
随着黑色扩张的还有剧烈的冲击波，
好似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推毁沿途的建筑，黑市边缘区这些毫无防护的建筑，在这种冲击下只是微不足道的扬尘，
轻而易举地被摧毁，瓦砾四溅。
冲击中心出现了真空期。
然后又是横扫一切的风，将废墟碎屑胡乱卷起，无情地摔向四处。
耳边有一瞬间的死寂。
元恬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只来得及打开一层最强的防护罩，
连人带防护罩一起被推撞在一面加厚的墙上。
少年在混乱中发出一声闷哼。
子壹：【主人！】
智能惊怒地发现，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它能操控的所有电子设备在奇异磁场的干扰中都失效了。
这也是只放出了一层防护罩的原因。
好在所有设备都有物理启动开关，元恬缓过来后又打开了两层防护罩，接替之前被打破的一层，
没有受到废墟材料乱飞坠落后的二次伤害。
元恬抬头看向远处——
黑烟中，隐隐翻腾着几只生物，
体型异常庞大，疯狂地嘶吼和咆哮着。
它们之下，刺耳的野兽叫声中，
隐隐传来□□、哀嚎以及悲弱恐惧的哭泣。
元恬有些耳鸣，可能是刚才撞击的影响，他安静地等着这阵眩晕过去。
少年漂亮的蓝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一向温润的蓝，此时有些失焦和空洞，格外冷沉。
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郊外，同样一片狼藉，像是被大当量炮·弹清洗出一个深坑的地面，
原始周围残余漂浮着黑烟。
火光，死寂，还有属于克拉伦斯的，被摧毁成残骸，辨认不出原来形状的星舰。
弱小的少年怔愣地站在不远处，高级机器播报现场没有生命迹象。
他不顾旁边人的温声劝阻，坚持要近距离寻找。
只看见几具焦炭一样蜷缩起来的黑色，
属于被请来搬送东西的工人。
事故探测机器人的机械音说，
普通人在冲击中心区域会尸骨无存。
很遗憾，在这次感染生物的袭击中，无人生还。
子壹：【检测到您的心率和呼吸速度异常上升。】
元恬安静地等待着闪回过去。
少年的反应很快，刚才冲击没让他受什么伤，只是防护罩破损时不幸被刮飞的残渣蹭了下，
这点伤都止血后喷一点特效喷雾，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不巧还没愈合的伤口在脸侧，白的白，红的刺眼。
宛如精美瓷器上不小心沾染的笔墨，格外令人惋惜。
子壹沉默下：【先生，您受伤了，需要消毒和治疗。】
元恬站直身体，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那些还焦躁逗留着的感染生物，
这些在破坏后仍不觉得饱食和满足的，
不知廉耻和生命是何物的异种。
智能重复，虽然声音无法拥有变化，但语气加快：【先生，您受伤了，需要消毒和治疗，以及休息。】
元恬闭上眼睛，银白色的精神力无声地向周围蔓延，
他又得到了神明的眼睛。
这次的视域比之前几次都要广阔：
树叶掉落的声音、黑市中心区域大量防护罩和机器人启动的动静、预警声、疾呼声、生命燃尽的声音……
原始而碎片化的庞大信息冲击着元恬的大脑，
然后被驯服。
元恬低喃：“阿舍尔没有死。”
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还在移动，对方不知名的实验需要一个活着的阿舍尔，
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们掳走阿舍尔的方法，跟带走克拉伦斯的如出一辙。
元恬需要关于这些感染生物、关于杜庞家族更多的信息。
子壹越发快速的语音：【您的情绪不稳定，我并不建议您现在做出任何高风险的决定，如果您选择追踪……】
元恬：“抱歉，请进入待机状态，保留基础战斗响应，直到我下次将你唤醒。”
元恬的理智并没有丧失，他觉得自己再清醒不过，
拥有足够的信息和数据，他甚至能够计算出当下每走一步可能引发后果的回报和危险，以及它们发生的概率。
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出继续追踪那些东西的决定。
理智指导他什么事情应该做，
而心告诉他什么事情值得。
元恬安静地看着一只在天空中咆哮盘旋的类蛇感染生物，
仿佛看着这片土地无数人的阴影和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在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慢慢走出或简陋或豪华的房屋，看着这场噩梦，发出或悲伤或惊恐的呼声。
迟来的警报声响彻黑色云霄。
元恬低喃：“子壹，有时候我很可惜，仿生人也许永远感觉不到一种属于人类的幸福。”
少年用来遮掩容貌的光学仪器在刚才的干扰中已经损坏，露出元恬本来的脸。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张脸完美得像赞美诗里神圣得有些忧郁、不沾俗世的神，纯善而悲悯。
唯独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很亮。
元恬简单处理了脸侧和腰侧流血的伤口，重新装配好身上的武器。
“那就是回望自己笃定的选择，在这条路上找到了理智所不能解释的东西。”
前面已经成了无人区，连冲击外围薄弱的呼救声都听不见。
越往里走，还剩下的，属于生命的声音就只有元恬自己的呼吸声。
冲击产生的能量让气温上升，有些闷热，但不至于灼伤皮肤。
确认玉佩还安稳地沉睡着，没被他的私人情绪波及和打扰，
元恬迈步继续往里前进。
那些感染生物并没有发现周围还有活物靠近，在废墟上破坏了一番，
在飞在头顶类蛇生物愈发愤怒的咆哮中，不情不愿地准备离开。
这些东西，果然是有一定智慧，能听懂指挥的。
仿生人的指示灯不断闪烁着红色。
数量不多的黑雾隐蔽地保护在少年周围，浮动的速率有些焦急，但又无计可施，
一缕黑色突然灵光一闪地消失。
同在迷雾星，黑发男人抬起苍白冷峻的脸，淡漠地瞥了一眼天空中那只四不像的东西，
又低头看着从刚刚开始就躁动不已的黑焰，疑惑地挑起眉梢。
它们格外活跃。
但那种活跃不是往常沉寂已久，恢复行动的兴奋，
更像是……愤怒，或者焦急。
黑发男人一怔。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一切都像他们预测的那样，还提前发现了这些孽畜活动的踪迹，他们的计划非常顺利，马上就能顺利回收落在这里的能量碎片。
“没有，马上过去。”
德拉肯这么回答，英挺的眉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紧紧皱着，男人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右侧腰的位置。
再抬头，他看向空中那只外表已经非常接近龙的生物。
第 45 章
元恬冷静地跟着这些感染生物移动,
外放的精神力仿佛声呐一般将附近所有生物的动静和位置都标记反馈，
元恬借此躲过了所有感染生物的视线，成功在暗地里跟踪观察它们。
加上唯一在天空的一只, 感染生物的数量一共有八只,
形态各异, 但相同的是, 它们的体型相对人类来说很大，最小的一只至少都有两米五高,
行动相对迟缓笨拙。
它们出现得太过迅速和突然, 这么显眼的目标, 元恬不觉得它们能以正常方式出现、直到发起刚才那种规模的攻击，自己也没发现它们。
除此之外，它们的行动模式也很古怪。
头顶上那只蛇形感染生物似乎担任了指挥的角色，时不时对着底下缓慢行动的感染生物叫几声，指挥不情不愿的同伴离开。
它的智慧相对来说最高，警惕性最强, 当然, 威胁性也最强。
所以这些东西此行的目标, 由它保管。
漂浮在距离地面五米处的怪异类蛇生物, 也许是变异出的爪子里, 抓着一个金属制成的“囚笼”,
阿舍尔就在里面。
男孩显然已经失去意识，到现在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关住他的显然不是一般的牢笼, 除了禁锢限制行动之外, 还有未知的作用。
元恬将精神力集中在那个囚笼上, 清晰地“看”见了囚笼每一个细节：
囚笼底部镶嵌着黑色的晶体，它显然在为某种装置供能, 整个囚笼时不时扭曲出异常的能量，
这种狂躁沉郁的能量时时刻刻浸染着阿舍尔，让他在昏迷中都疼痛得蜷缩起来。
这种未知能量在潜移默化地改造阿舍尔，可能跟杜庞家族资料库中提到的“实验”有关，
但除了那份报告，其余有关资料都没有电子版，应该只采用了最不方便但也是最“安全”的实体记录方式。
元恬没有更多的资料，也不知道阿舍尔在这种能量持续的污染下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从那块黑色晶体掩盖不住的凶暴和盛怒，
以及在元恬精神力感知中，男孩变得跟周围那些半理智半失控的感染生物越来越相似的感觉，
都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事。
元恬安抚地摸了下被换到活体生物空间钮的黑色蛋，
这还是它从离开那座地下建筑后首次对外界起了反应。
果然，那颗眼熟的黑色晶体，跟之前他在德蒙特庄园见过的那枚黑色“矿石”同源，
只是后者的体积大得多，蕴含的能量也更加庞大。
这些表现诡异、似乎存在一些理智能遵守简单的指令，但破坏欲不减的感染生物，
很可能就是德蒙特暗地指使下，另外一个实验项目的产物。
元恬下意识想到漆黑房间中那具干枯的双翅马兽，以及一张淡漠冷冽的成年男性面孔，抬头看一眼特制囚笼中的阿舍尔。
不管德蒙特想要做什么，阻止他们绝不会出错。
元恬暂时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使用精神力在特制的空间钮里调试机甲。
他的头脑异常的冷静，转得比往常更快。
只是原本就白的皮肤更加褪去了血色，几乎有些透明。
按照他观测计算的速度，如果不加干预，阿舍尔再经过十个小时就会被“转化”成功。
等明天再从长计议，摸清这些家伙的底细再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他现在就必须动手，但元恬也很清楚，正面强硬地对上，自己不可能胜过八只堪比人类六级甚至七级精神力的凶残感染生物。
所幸这些家伙的行动缓慢，毫无配合可言，只凭借本能战斗。
它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不亲近，甚至隐隐存在矛盾。
少年注意到空中那只指挥者用叫声呵斥一只感染生物，阻止它继续追赶远处一个不幸落单的雇佣兵时，
被呵斥的那只感染生物下意识地回吼和怨怼。
蓝眼睛将一切可用的信息都默默记住，
元恬安静地调试好机甲，加快速度提前埋伏到计划的位置，然后耐心等待。
这些东西的行动似乎漫无目的，一路走一路破坏周围的建筑，离黑市中心越来越远，越走周围的人烟越稀少，
元恬也想不到它们要去哪里，只能就近埋伏。
天上的蛇形感染生物盘旋着，竖瞳警惕地观察四方的动静，偶尔冷冷地睇下面四处破坏的家伙们一眼。
熟悉的声音在它脑中响起：“回生，计划怎么样。”
回生说：“已经抓到实验体二号了，这些家伙又有点不受管束，刚刚在黑市边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和死伤，引起了超出计划的关注。”
改造感染生物的躯体依旧存在对磁场的干扰，附近的通讯信号很差，
但两个声音依旧能自如地通过控制秘术沟通。
对方甚至能通过这种单方面制约的秘术，看到它的视野，短暂控制它的行动。
男声冷冷道：“回去让它们吃些苦头，我不管它们在任务之外做什么，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就销毁处理。”
回生：“是。”
仿佛也感受到什么，底下本来还躁动着，想脱离原定路线的感染生物都瑟缩下，发出恐惧的咆哮。
元恬注视着这些家伙奇怪的表现，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忽然表现得像被抽掉脊梁骨的狗，但这不妨碍他抓住这个机会行动。
少年冷静地透过瞄准镜凝视那个特制的囚笼，重点是囚笼底部繁复精密的能量转化装置。
不能伤到囚笼里的人质，能动用的武器威力有限，
毁坏那枚黑色矿石也是天方夜谭。
元恬能下手的地方就只有能量转化装置，让它失效也能拖延进程。
这种技术含量和材料要求极高的仪器很容易破坏，
但以这个射击距离，感染生物周围还无法动用辅助瞄准系统，射击目标太小了。
射击课程在星光大学机甲学院属于必修课，元恬的成绩不错，但也做不到百发百中的程度。
好在他今天的状态极佳。
屏住呼吸，元恬按下扳机。
耳边响起能量集束的“滋滋”声，
夜色中一束白光突兀地出现，一条明亮的直线仿佛提前来到的破晓，利剑一般瞄准穿透了目标。
囚笼底部的能量转化装置在这种密度的激光束注视下也变得脆弱，
薄弱的防御被剥去，核心被击穿，烧得黑糊一片。
未知的能量污染即刻停止，阿舍尔昏迷中紧皱的眉头松开些，
原本被强行束缚在男孩身体里的能量甚至开始缓缓往外逸散，
又回流到黑色晶体中。
元恬一点都不贪，一击即中就收起远程武器，离开隐藏自己的石块。
在少年离开的下一秒，离石块最近的感染生物就以不正常的速度反应过来，朝着元恬之前躲藏的地方攻击——
石块被砸得粉碎，可想而知人还躲在那里的下场。
天上那只类蛇感染生物第一时间护住了爪子下的囚笼，贴近地面，朝着周围其他松散的感染生物发出命令的咆哮。
它看向激光武器发射的方向——
一个敏捷的身影晃过了碎石，依靠自己体型小和周围植被丰茂的优势又“消失”了。
但回生极佳的动态视力也看清了袭击者的长相，
爪子更换囚笼的动作无声地一顿。
秘术掌握者也通过单方面的控制看见了那个袭击者：
冰蓝色的眼睛，因为沾染了灰尘有些发灰的银色长发，
柔和的五官，移动的动作有些稚嫩生涩，看得出来没经历过太高强度的训练。
但表情格外恬静，甚至清冷淡漠。
他挥出纳米刃击碎差点打到自己的一块飞溅碎石，躲进比人还高的植被丛中，灵巧得像只猫。
明明拥有最柔软美丽的皮毛和外表，能安稳地卧在最华贵舒适的绒布软枕上，在温暖的壁炉旁享受漫游的梦境，享受所有的荣光和宠溺，
但它偏偏要跑到漫天的灰尘里为一群低贱的东西打滚。
秘术掌握者一顿，在最后还能沟通的时间下了死命令，跟一贯的晏然自若、处变不惊不同，
甚至说截然相反：
“不要伤害他，连活捉都不要考虑。全部收缩防御，把他赶走，绝对不能……”
话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之前对方就使用过一次秘术操纵它的身体，刚才又“使用”了它的视力，可能有一段时间都无法再通过控制秘术联系它。
但对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绝对不能伤害少年。
回生一边给实验体更换了一个备用囚笼，把黑色晶体换了位置，指挥那些感染生物近距离护住仅剩的备用囚笼，
一边想，这个甚至能让德蒙特家族派过来的主事人毕恭毕敬的神秘指挥者，看来真的很在意银发少年。
命令指示连活捉都不能考虑，所有实验体只能被动防御，就能完全杜绝这些下手没轻没重、偶尔失控的东西，误伤少年的可能。
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实验体，它们也必须守住。
元恬躲进丰茂的草丛里，外放的精神力同步给他提供了外面的情况，
囚笼果然还有备用的，
元恬虽然失望，但并不意外，更何况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新换上的装置明显不如之前的，能量转化效率低了许多，成功转化的时间至少要延长两倍。
但两倍时间也太紧张了，最好再把这个备用的也毁掉。
元恬起身时，身体晃了下，有些类似低血糖的反应，同时头部一阵胀痛。
他维持“全能视域”的时间已经大大超过了以往的尝试，但还没到极限。
还有一次机会。
元恬有些意外怎么外面还没有反应，按照它们之前的作风，现在应该把他最后露面藏身的地方物理荡平才对。
但没疑惑太久，少年随机应变，直接启动了空间钮中的机甲。
草丛之外，八只感染生物全部按捺着性子防御，
哪怕最靠近袭击者消失地点的两只感染生物，已经不停地用尖锐的利爪刨着地面，也仍然被压制着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变异鬣狗龇牙咧嘴，红红白白的牙齿露在外面，滴落的涎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坑。
小眼睛一片浑浊的血红，时不时阴险怨愤地看一眼天空的回生，
敏锐的嗅觉若有若无地捕捉到生人气息和血腥味，它焦躁地绷紧身体，但一声不吭，只是在周围徘徊。
天上那只感染生物吼叫着，
元恬听不懂它们交谈的内容，但能看见暴躁松散的其他七只的感染生物越来越安静，站位越来越集中。
不能再等下去了。
细微的草叶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回生马上冲着发出动静的方位吼了一声，让附近的三只感染生物站好自己的位置，但绝对不能发动毁灭级的攻击。
三只感染生物刚刚站定位置，截然相反的位置又传来了草叶被压倒的声音。
回生都一愣，
他用了什么方法，移动这么快？
但不管是什么办法，它们的感官在改造后比普通的感染生物更加敏锐，完全不会被这种小伎俩迷惑。
对角的感染生物又紧急向前挤占草叶的视野，下一秒，一架灰黑色的机甲从茂密的植被中窜出。
狼形态感染生物獠牙暴露在空气中，控制不住本能的杀戮欲望，朝着灰黑色机甲扑去。
回生的咆哮又让它悻悻放慢了速度，忍耐地慢步靠近那具两米高的中型机甲。
机甲的驾驶员似乎也意识到这些感染生物早就发现了它的踪迹，放弃了偷袭囚笼的计划，
从这些危险生物的合围中跑出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它一背对四周的感染生物，
这些半清醒半疯癫的生物终于无法压抑自己的本性，上前追赶猎物。
天空中，四不像蛇形感染生物发出响彻天空的震声咆哮，
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纠缠在一起的机甲和几只感染生物上。
守着另外几个方向的感染生物呼应着咆哮，同样无法压抑身体的杀欲，慢慢离开了指挥提前布防的位置，争先恐后地想要过去。
但不是协作和围猎，而是争夺。
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开始听见动静、后来又什么都没发现的那三只感染生物。
就在那三只感染生物彻底离开完美的控制区域后，
原先有动静的植被掩映中，出现了一道灵巧的身影，
一跃而上，朝着蛇形生物爪中的囚笼挥刀砍去。
跟这些体型庞大、身体的每一处都能当做武器的感染生物比起来，元恬的破坏力等于没有，
但他此时需要的不是破坏力，武器足够用就行了。
纤细的体型和精准完美的发力技巧，再加上佩戴上的助推器，
元恬的移动完全能超过附近三只不擅长速度的改造生物。
按照预测的反应速度，在他完成任务离开前，这些家伙都无法追上他。
而且元恬根据现场的情况还有另外一重把握——这些家伙不想杀他。
原因不明，
也许是想弄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或者是发现他的精神力特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投鼠忌器，在那只飞蛇的限制下不会使用一些过分危险的招数，
比如将黑市边缘区夷为平的手段。
纳米刃化作元恬使用得最熟练的唐刀被他握在手上，
跃起发动攻击的角度丝毫没有偏离计划，
只剩下最后一道阻碍和变数——
抓着囚笼爪子的主人，表现出异常智慧的飞蛇。
元恬唯独无法确定它的应对策略，
它是唯一一只沿途丝毫没有参与破坏的怪异生物。
离地面越来越远，助推器下跃进的距离，少年已经将三只感染生物反应过来的惊怒咆哮甩在身后，
冰蓝色的眼睛里，在精神力高度运转，极度专注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好似都陷入了慢镜头。
之前不敢用精神力仔细扫描，以防打草惊蛇，现在元恬亲眼见到了这只生物的细节。
它不是什么类蛇生物，倒更像是因为星光王室的避讳，从课本上消失，又慢慢从大众的书籍中消失，
最后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传说生物——
东方龙。
老人慈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九像九不像，
古文《尔雅翼》记载这种生物：“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但不知道到底是传说只是传说，还是眼前这只生物只是“赝品”，许多地方对不上，
对方更像是一条平白多出些身体部位的蟒蛇。
比起正统威严感，元恬更多感觉到的邪恶、阴森、怨恨……等负面情绪。
近看之下，对方身躯的血肉并不完整，呈现出感染生物特有的半腐化状态，
半截尾巴的骨头都暴露在空气中，只是同样是黑色，在远处看起来并不明显。
又是实验室的产物。
元恬睫毛颤了颤。
巨蛇“缓慢”地转头，坚硬的眼睑下，那双深蓝色的巨大竖瞳，里面映着聪慧狡猾的少年身影：
被气流吹到脑后飘飞的银发，瓷白的皮肤，脸侧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血痂，
没有毁坏这件艺术品，反而更加给它增添了让人心怜的缺憾美。
以及一双比起自己更加辉光灿然、更加纯净的蓝色眼睛，
粹美到看不见其他情绪。
它忽然想起一则神话故事，流行于比遥远的星际统一时代更遥远的古蓝星：
勇者佩尔修斯接下任务，跨过重重困难，杀死蛇怪，最后凯旋成为英雄，去世后成为天空的英仙星座。
一切都从毫无怜惜地斩下蛇怪的头颅开始。
恶名累累的蛇怪，会成为少年上升时脚下踩着的宇宙尘埃。
怔忪只是一瞬间，
两双同样是蓝色，但蓝得格外不同的眼眸似乎一霎间对视。
元恬转了下手腕，
萦绕着半透明黑色焰火的唐刀没有挥向巨蛇的脖子，而是轻巧地再次破坏了新囚笼底部的转化装置，
顺手接住没了固定的黑色晶体，将其握在手上。
对方几乎没有有效的动作和反抗，
计划异常顺利地完成了。
元恬跟巨蛇的爪子以及关着阿舍尔的囚笼擦肩而过，
收敛疑惑，波动按钮改变助推器的方向，由向上助推改为下落缓冲模式。
衣摆在下落中发出“烈烈”的响声，元恬抑制住眨眼的生理冲动观察四周。
巨蛇抽动鼻子，在少年离开的须臾嗅到了血腥味，它竖瞳一动，落在少年的侧腰上——
在那波巨大冲击力中飞出去的金属，就像是大号的子弹，突破防护罩给少年造成了流血伤口。
原本伤口在仿生人坚持的紧急治疗后已经暂时止住了流血，
但助推器对身体状况的要求极高，刚才频繁微操的急加速急减速给元恬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只是暂时维持平静的伤口二次爆发了。
银发少年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神色依旧平静，
平静得像个固执的疯子。
精神力构成的“三维地图”中，一只鬣狗模样的感染生物终于露出了獠牙，贪婪地朝着空中下落的身影扑去。
元恬的表情没有变化，这是他经过无数计算和模拟预测，选出的最好的一条线路：
在鬣狗起跳扑到他的必经之路上，还有另外一只鹿形态的感染生物，同样想朝着他扑过来。
它们会撞在一起。
头顶的巨蛇忽然又凶狠地咆哮了一声，
但不是朝着拿走黑色晶体的少年，
而是察觉到了鬣狗的想法，训斥阻止它。
元恬眉目一怔，
他有一处错误，这些东西不是人类，甚至不如设定好的智能忠诚有序，
它们对同伴的处理方式，也许会跟常识不同。
鬣狗并没有因为远处暂时无法伤害它的命令停止，污浊的眼睛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布满黑红色的血丝，
它张开嘴，两排锋利的牙齿残忍地咬在同伴的脖子上，同样尖锐的爪子扎进对方的身体中，然后借力往更高的地方，也是元恬所在的方位跳去。
突然被袭击的感染生物掉落下去，摔在地上，一时没有动静了。
从元恬起跳挥刀破坏囚笼底部，到下落被鬣狗袭击，其实只是短短几次呼吸的事。
少年紧握住黑色晶体，一直放在腰间的右手按下开关，当机立断地启动了所有防护罩。
远处，追逐黑色机甲的感染生物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回防，
自由的黑色机甲在智能的操纵下迅捷地移动，朝着主人的方向跑去。
鬣狗残存的理智让它艰难地思考——
猎物想要凭借这些防护罩护住自己，等它扑上去冲击防护罩，然后借着这个力恰好跟远处的机甲会和逃跑。
但如果没有这个力，他就只能无处借力地掉落到慢慢围拢的兽群中，改变了方向的机甲无法接应他。
鬣狗阴狠地咆哮，眼睛里闪着险毒的光，
离猎物越近，反而强行收敛了自己的力道，避免跟层层防护罩接触让对方如愿。
即使是改造生物，在空中做出这种动作转变也会很痛苦和吃力，
鬣狗的弱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面。
少年的脸上丝毫没有“计划”被看穿破坏的惊惶，蓝眼睛依旧静谧得像一壶清水，
他右手握住的纳米刃在主人的心意下延伸，
手腕微动。
在鬣狗不敢置信的惊惧眼神中，纯白锋锐的刀刃并没有被层层“打开”的防护罩挡住，反而穿过它们，就像穿过一层幻影。
斧钺之诛降临，
从鬣狗腐烂的身体，
一端到另外一端，
像是灼烧到上千度的金属将冰块一分为二，悄无声息地发生。
鬣狗脑袋掉下去时，还看着猎物的方向：
少年雪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关闭了全息投影，拨弄开关，真正打开了防护罩按钮。
他借着纳米刃跟它接触的力道，成功改变了方向，落向机甲接应的方向。
雅静平淡、智珠在握的模样，像是在茶室中风雅地烹茶，
而不是身处危险的战场。
不甘又怨恨的残念，
甚至没看见他秀逸典丽的眉眼，从头到尾因为它有任何变化。
渣滓浊沫，不值得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多看一眼。
就像它还是人时，亦或者转变成改造生物后，
践踏轻视那些卑弱的贱民一样。
元恬其实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没有想太多，他只是习惯性地不露声色。
但他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很糟糕了。
不论是还在持续出血的伤口，还是高负荷运转的“全能视域”，都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担。
智能：【检测到异常能量。】
是跟之前在黑市边缘冲击时，同样的频率。
那只濒临死亡的鬣狗，到死都不愿意接受自己被少年漠视的结果，
它要让他记住自己。
残破腐烂的身体开始膨胀，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元恬在自爆冲击的中心，略微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只来得及将防护罩的功率调到最大，将所有库存的能源卡都打开供应。
灰色球形越来越膨胀，也越来越不稳定，开始向外扩张，到了临界点就像被点燃的炸·药一样爆发。
最先被吞噬的就是鬣狗的身体。
然后就会是球形能量盾，以及里面的少年。
巨蛇顾不得爪子里的实验体，俯冲而下想挤开元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股冲击。
它非常清楚那东西自毁的威力，
虽然只是一小块连残片都算不上的东西，但对于脆弱的人类身体来说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即使在重重能量盾的保护下，少年最轻也是重伤。
风压和声压让地上的感染生物都被迫抓地稳住身体，
然后突然集体抬头惊骇地看着冲击中心，
狼形态感染生物夹紧了尾巴，熊类发出臣服恐惧的呜咽。
巨蛇也陡然停住动作。
在那些毁灭性的能量接触到冰蓝色的防护罩前，
从防护罩内部，先涌现出了大量黑色的“火焰”。
无论是防护罩还是试图荡涤一切的灰色冲击，在接触到黑炎时，
都像是细流接触到大海，只有被同化吞噬一个选择，
在庞然大物面前甚至无法激起一片涟漪。
跟黑焰一起蓦然出现的，还有一个神色霜寒、面容冷峻的黑发男人，
磐石雕塑一般屹立在能量风暴中，强大到骇人地在毁灭能量爆发的最中心隔绝出一个安全的真空地带。
昏迷的元恬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
德拉肯的手摸到了已经泛凉的湿意。
少年穿了深色的衣服，右腰侧的布料其实已经被血液浸湿，只是不明显。
铁锈味越来越明显，被风带得越来越远。
即使已昏迷，少年秀气的眉头依旧皱着，原本蔷薇花一样的唇色浅淡，
像手心一捧快要融化的雪。
德拉肯原本就黑沉的眼睛越发阴晦，
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小心，将怀里安静的少年换了一个不会牵扯到伤口的姿势。
第 46 章
慢一步赶到的执行者们, 第一反应，难免惊讶地看了一眼君主抱着的少年。
只看到缭绕的黑炎，然后就跟被火燎了似的扭回头, 警惕地盯着周围想包围过来的感染生物。
一个络腮胡的执行者问：“陛下, 这些家伙是我们处理了, 还是带回去。”
还残存着些许智慧的感染生物们其实依旧在惧怕, 但另外一半感染生物的兽性又无法压制，不知死活地朝着天空咆哮,
朝着男人怀里受伤的猎物。
巨蛇的瞳孔在惊惧下已经完全缩成了一条线, 怒火中烧地朝着下面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咆哮, 命令它们什么都不要管，赶紧离开。
德拉肯没有马上回答执行者的问题，盯着少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络腮胡低着头不敢直视君主，余光里只有君主怀里少年垂落的斗篷下摆，
以及君主虚虚放在少年腰侧伤口上方, 没有落下的手。
那双掌握着无数能量、从来杀伐果断、轻易能够搅动风雨的手,
错觉似的在犹豫,
甚至轻颤。
黑炎守卫似的绕过来, 络腮胡赶紧又把头往下低了点。
德拉肯修长苍白的手, 最终覆盖在少年的伤口上。
刚刚还安睡的少年, 被突然剧烈的疼痛刺激得蜷缩了下，
放松的手吃痛地抓住德拉肯胸前的衣服, 在光滑的布料上留下褶皱。
出场时还气势熏灼、威风八面的君主, 此时僵硬站立的模样像一块石头,
他无措地让少年抓着，
犹豫须臾, 手臂收紧，把缺乏安全感的元恬小心地往怀里搂了一点。
确认这个力道不会伤到人，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所幸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脸上苍白的皮肤并看不出什么变化。
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伤口通过试探性发动的秘术转移到了男人身上。
德拉肯的特殊体质完全不是元恬能比的，
隐藏在衣物下的伤口隐隐渗着黑气，一瞬间止血，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秘术成功发动。
果然，他们结契了。
德拉肯印证了一直以来的猜测，从第一次有记忆的见面，他就一直对少年有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会主动接触对方的精神内海。
甚至在一片柔软的银色中，发现了跟自己同源的黑色精神力。
但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这可能是个阴谋，
也许是那些拿到他力量碎片的人，又做了什么古怪危险的实验。
疼痛消失，少年的表情重新安然，
但德拉肯搂着人的角度和力道，就像忘记一样，并没有松开半点。
底下凭借直觉行事的野兽们也像是察觉到什么——
它们忌惮存在受伤了，
又有新鲜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不同兽类的呼嚎交杂在一起，聒噪又刺耳。
德拉肯腰侧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但难免有些闷痛。
这对一个从无数兵戎中走出的战争机器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对一个象牙塔里长大的文弱少年就不是这样了。
虽然没了疼痛，但周围的嘈杂让元恬不安稳地动了下。
德拉肯下意识让少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想去捂他的耳朵，
在不小心碰到元恬稚嫩微凉的皮肤时，
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猛地缩了回去。
德拉肯：“……”
迟迟没有得到君主其他反应的络腮胡，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重复问：“请问您，我们……”
少年又动了下，挣扎着想从昏沉的状态醒过来。
络腮胡突然噤声，他突然无法说话本来还有点慌，但看到眼前的君主没有反应后就镇定下来。
内心叹息，原本他们还想捉两只回去研究一下。
但一旦这位的杀意上来，他自己都很难抑制。
于是还跃跃欲试的感染生物们看到，这只外表像是个俊美人类男性的恐怖生物，平淡地睨视了它们一眼。
黑炎忽然铺天盖地，仿佛决堤的洪水漫入低地，淹没了徒劳挣扎的陆地生物。
再下一秒，所有恐慌还没过去的感染生物，
视野和思绪彻底沉入黑暗。
黑炎比之前那只鬣狗爆发的能量更加恐怖，
但却非常听话，席卷地上感染生物后就停止了蔓延和破坏。
乖顺地回收，重新无害地萦绕在两人身边。
黑炎消失的地方，连那几只感染生物的尸骨都没看见，一切湮灭。
唯独还剩下的，就是从原来感染生物位置慢慢凝结的黑色晶体。
跟少年手里握着的类似，但体积要小得多，颜色也更污浊——
如果有倍镜放大，就能看见那些黑色晶体里若隐若现的，强行蛀在内部的人影，
让原本纯净的晶体显得污浊的源头。
跟几乎已经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几乎说得上是消失了的杜庞家族的主要成员一模一样。
他们虽然没有被刚才的攻击彻底杀死，但无一不痛苦地哭嚎尖叫，比平时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在场的德拉肯和执行部的人都看见了那些黑色晶体的异状，
男人神色自若，
执行部的人都表露出仿佛自己的信仰被人亵渎的憎恶和不满。
现场还幸存的感染生物只有天空的巨蛇，它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场面，
本能的恐惧让它短暂地僵硬，尤其是看到接下来的景象：
德拉肯抬头，看向鬣狗“死亡”的地方，那颗晶体自动飘向男人。
里面像蛀虫一样蛀蚀这颗晶体的，是一个长相就能看出不太好相处的青年人，它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喘息着。
络腮胡端详了会儿，最终在机智属下的帮忙作弊中终于认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杜庞家族的小儿子，性格很差，仗着自己的老子和背景干过不少逼良为娼、卑鄙龌龊的事情，是个烂人。”
络腮胡手下的执行者为上司粗鄙的言辞无奈扶额。
好在那位对这些并不在意，反而夸奖了他们部门信息工作做得不错。
黑贝机构不像罗典容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家伙管理的，以郁金公司为主的金贝机构，主要做的都是暗地的事情，以及军·火武器的研发买卖等。
行事风格都比较利落直接，好恶分明。
好在这位突然空降，只有少部分高层知道背景，来历神异到堪称行走的传奇和史诗的顶头上司，
的确是关注个人专业能力大于阿谀奉承能力的个性。
如果真的是那位，他们只需要保持忠心就不担心君臣关系了。
这点的确跟历史对得上，
但该在百年前就“消失”的人，突然用这么年轻的面孔忽然活动，任谁听了马上就信也是蠢材吧。
徐浦在接到这个任务，听完祖父亲自的交代后，甚至觉得那是个被人盗用了身份的假祖父，
几次确认是真人后，觉得年轻时战功赫赫的祖父，到底是到了易受骗人群的年龄，晚节不保了。
但那都是之前的想法了。
一眨眼解决了七只强大的改造感染生物，还消弭了一场连他们都需要动用高级防护罩抵挡余波的冲击，
所有黑贝执行者的眼中，除了狂热崇拜，就是本能的恐惧。
修长的五指收拢，黑晶连带着里面鸠占鹊巢的精神体就彻底破碎，逸散的黑气被周围的黑炎瓜分。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能听见一声被掐断的惨叫。
但无声蔓延的本能惧怕，在目光触及君主怀里不知名的少年时又陡然被按下去些。
一个会这么体贴温馨地解救一个无辜群众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暴君。
他会像黑贝里代代相传的谕旨预言所说的，
重新复苏庞大的王国，为整个星际带来新的生机。
德拉肯解决那只鬣狗的时间，
空中的回生终于反应过来，所幸因为少年沉睡的原因，那个恐怖的家伙主动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威压，它至少还能动弹。
巨蛇发挥出跟庞大体型不符合的灵巧，爪子抓紧笼子，
咆哮一声，空中还剩余的六颗迷你黑晶就回到它身边。
半腐化的赝品龙，口中隐隐有灰黑色的光波汇聚，然后朝着远处的迷雾星人类聚居处喷吐出去——
跟之前鬣狗拼尽全力引爆的冲击相当，甚至更强。
之前另外七只肆意妄为的感染生物汇聚出的能量还不如鬣狗自爆，
但也让黑市边缘区的大半都成了废墟。
即使这次冲击的落点防备等级比黑市边缘区高，但终究是偏远星系的科技，
结果好不到哪去。
这只亵渎真龙的改造生物，还算有点智力，知道自己的攻击对着他们绝对没有作用，狡猾地选择攻击聚居处。
如果选择追赶它，那么那个人数不少的聚落就毁了。
执行者此行的任务就是这些藏头露尾的改造生物。
为了杜庞家族的线索，他们甚至将珍藏的，真正属于兰开斯特君主的机甲拿出来拍卖了，这才钓到了这条鱼。
客观上的价值，这个迷雾星的土著聚落当然比不上他们为此付出的资源和代价。
但……
徐浦拉住正要行动的络腮胡，
胡高明疑惑地看着这个平时懒懒散散，在杀气腾腾的精锐黑贝中还一副咸鱼样子的下属。
其他执行者们都一脸冷酷，等着德拉肯的指示。
德拉肯脑中却莫名浮现出一句话：
出其所不趋，攻其所必救。①
意为向敌人来不及急救的地方进军，向敌人必然要救援的地方发起进攻。
这是活生生“避实击虚”的实例，学习价值很高。
这种感觉……这是少年最近看过古籍中的一句话，
是他在这时会想的事情。
有些奇妙，这就是结契吗。
德拉肯却莫名不觉得突兀和反感，甚至对时不时出现奇思妙想已经习惯。
他盯着怀里的少年看了看，最后开口道：“……先救人。”
“是。”
这次出行的执行者都配备了最新最高科技，即使回生先一步发动了攻击，他们也有办法拦下。
黑色的人影四散，都站去该站的位置。
当然也包括胡高明和徐浦。
德拉肯抱结契对象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没刚开始这么僵硬，给怀里的少年换了个更安稳和舒适的姿势，
男人看了一眼徐浦，说：“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徐浦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试探被看出来了，好在君主大度，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能翻出什么水花，并没有处理他。
离开男人一段距离，胡高明看了眼徐浦，皱眉道：“你这又是何必，平时看你也没这么冒失。”
徐浦耸了耸肩，说：“我不信你不担心，这位陛下的确强大，但你不觉得……已经有点恐怖了吗？”
就像人类看地上的蚂蚁一样，即使要完成什么工程的地方有个蚂蚁窝，也不会提前通知它们搬走，阻碍了目标就消杀。
因为正常状况下，蚂蚁的反抗，即使再激烈，也不会对掌握力量的人造成太多麻烦。
胡高明：“你别想太多，要是让你祖父知道你敢这么想，一顿家法跑不掉了。”
“不过现在也试探过了，你放心了吧。”
徐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摸摸鼻子，
余光看一眼男人怀里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垂落的月辉一样银色长发的少年，说：“我又不傻，我可不会背叛陛下。”
络腮胡没听出什么，看徐浦又恢复了平时懒懒散散的模样，反而放心了：“走吧，救人。”
徐浦抬头望着那道流星坠落一样，朝着迷雾星街区坠落的灰黑色光团，
以及后来居上，将光团湮灭的黑炎们，停下脚步，说：
“这哪里还用得上我们，我们这次来是给陛下呐喊助威的吧。”
络腮胡：“……是吧。”
还有些灰黑色光团的碎屑从天上洒落，像是在下一场黑色的雨。
附近迷雾星街区的居民们，本来看到远处腾飞的巨大生物和朝着他们飞来的冲击光球都已经绝望，现在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感激地欢呼庆祝起来。
德拉肯无动于衷，
更加恭敬忠心的执行者们靠回来，汇报：“陛下，迷雾星星光帝国的驻军守卫已经过来了。”
络腮胡说：“响应很快啊，算算速度，这波感染生物刚到这里他们就接到消息出发了。”
一个执行者：“杜庞家族和星光帝国的驻军有合作，但不知道驻军对他们的实验和内幕了解到什么程度。”
徐浦：“杜庞家族改造控制感染生物的实验太过惊世骇俗，也违背了星光帝国的法律，他们不敢大肆宣扬，多半只是普通的勾结。”
络腮胡：“那条赖皮蛇跑得也太快了，但这个小星球异常的磁场也就这么几个，一个一个掀过去总能找到它们的老窝。”
徐浦无奈地想，但他们这次的行动可是需要掩人耳目，不能被其他势力目击，
最好一击必中。
“如果被星光帝国的驻军发现我们，也许会对后面的计划产生影响。”
络腮胡冷哼：“全部处理了那不就没发现了。”
其他冷面执行者一副“他说得对”的表情。
徐浦觉得他果然还是应该被分去金贝，不该一时犯懒图不动脑子来了这里：“……”
迷雾星驻军的身影越来越近。
德拉肯说：
“先离开。”
“一部分分散去查探杜庞家族的情况，一部分根据机甲寄送运输的位置追查。”
皮肤苍白的男人想了下：“不要在迷雾星闹出无法收拾的动静，低调行事。”
徐浦看着返还的黑炎，饶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这个低调的范围。
德拉肯命令：“不要破坏迷雾星的生态。”
胡高明一愣，心中一动。
的确，这个偏远星系的迷雾星不像在科技发达的星系，
就算用高能量粒子炮把一整个星球犁一遍地，各种基建器械齐上，恢复只用一个星期不到。
前提是资金充足、科技水平足够。
像迷雾星这种半废弃的星球，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这里的土著和本地生态会灭绝。
传说中冷酷寡情、杀人如蒿的君主，居然会比他们先考虑到这种问题。
络腮胡喉头一动，眼睛泛着红意：“是。”
刚韧的硬汉看了眼男人怀里“幸运”被救下来的少年，想主动接过这个负担，让属下把倒霉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平民带去安置。
还好徐浦机灵，隐隐倒抽一口凉气，又拉住想为君主“分忧”的上司。
胡高明疑惑地停住。
等他们再抬起头，男人和他怀里抱着的少年都消失了。
胡高明：“这次是怎么了？”
徐浦深呼吸，心跳这才平稳下来，反问：“你看到那个少年的长相了吗？”
胡高明一愣，他怎么说也是一批最精锐执行者的队长，理解了徐浦的意思——
他们的职业习惯，在到了新环境后第一件事就是探查周围的环境，
尤其是人，
长相、身份、行动习惯等。
但他们现在对那个少年的资料，除了对方在昏迷、受伤了，有一头遮不住的银色长发，
什么也没有。
因为从头到尾，尼德拉肯陛下身边的黑炎都刻意遮挡了少年的特征，没有让外人窥见一点。
徐浦甚至看见，在他们谈论发出噪音时，
高高在上的冷脸君王，像个第一次跟恋人牵手的纯情大男孩一样，慢慢抬起手，放在了少年耳朵和脸侧的位置。
冷白的脖子都泛红。
*
德拉肯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处早就废弃的空房，
在清洁机器打扫消毒后把少年放在床上。
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静默地在房间的阴影处站立，漆黑的眼睛垂着。
他掌心握着少年的证件：
星光大学机甲学院的学生，姓名元恬。
证件照上的少年比现在看起来更稚嫩，
即使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眼中的空疏，眉眼间染着温雅的冷。
尼德拉肯拇指从证件上的照片挪开，想：
结契潜在危险极大，就像这次一样，
他无法控制少年的行为，如果对方出了事，而他又来不及赶到，可能会一起受伤，甚至死亡。
结契对象……皮肤很白，但又不是像他这样纯粹的苍白。
君主的大脑试图冷静地思考：
他们是什么时候结契的，为什么自己没有记忆？
这种诡谲的手段很可能跟盗取他的力量碎片、违法进行实验的德蒙特家族等人有关，未知即是风险。
莫名跳出的念头：结契对象的腰是不是有点太细了，抱起来也很轻，平时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但他们真的掌握了结契的消息，不会还放任少年在外面行动，更大概率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即使如此，双方在一起时就能互通精神内海，对方能察觉他的精神内海的异常和虚弱。
不管是恶意还是无意的消息泄露，都会增加不可控的风险。
元恬眼睛的蓝色也很特别。
最佳的处理方式：
现在解除结契，把少年放出去观察后续。
又或者……把少年放在眼皮底下，彻底隔绝其他人。
德拉肯俊美的脸表情不变，自信到自负地想：
只要在他身边，不管什么意外他都能应对。
不会让少年受伤，也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他，不会让他再遇见像鬣狗那样污秽脏污的东西。
即使一直保持结契也不会出现问题。
夜晚与白天交界时分，属于迷雾星的太阳从地平线跃出，
朦胧的光将天空中单薄许多的白雾染成金红色，东曦既驾。
光线透过窗户，缱绻地亲吻少年瓷白的脸，
屋内只有清洁机器人持续运作的细微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德拉肯已经静寂地站在床边。
苍白修长的手，离那段隐约能看见青色的纤细颈子越来越近，
随即停格。
最后安静的房间中传来窗帘被拉上的声音。
同样黑暗一片的房间，
棕发青年靠着试验台剧烈而痛苦地喘息，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原本优雅全数变成狼狈。
他已经逃得足够快了，但零散的黑炎依旧追上
了他，
随即毫不留情地在它身上留下了腐蚀性的伤口。
如果数量足够，他甚至没有逃出来的机会，就跟手上这几块黑晶一样的下场。
心有余悸，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刚才骇人的画面——
那些他们研究良久毫无办法制住的狂躁能量，居然就这么乖乖被那个黑发人吸收了。
然后转化成无边无际黑炎的一员。
青年颤颤巍巍地给自己注射了几管药物，状态才慢慢稳定下来。
恰在此时，实验室内的屏幕亮起，熟悉的声音传来，问：
“情况怎么样。”
棕发青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一样：“除了我，这次行动的实验体都被毁坏了。我回收了六颗黑晶和实验体二号，还有一颗黑晶遗失。”
对方沉默下：“这个星球上不该有能让你们这么狼狈的力量。”
青年说：“除了之前您看见的那个袭击者，之后又出现了另外的强者。”
“对方应该是恰巧到这里撞上我们的强者，至少有八级。”
那个声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青年说：“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报告那个黑发男人跟黑晶的古怪联系、那些黑炎，
以及男人对元恬的特殊态度。
那个黑发怪物……是为了救元恬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心，
并且对待少年的方式，也很古怪。
青年说：“对方极其擅长操纵机甲，高级机甲配备了大功率武器。”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批感染生物全灭并不令人意外。
对方听起来并没怀疑，终究直接问：“第一个袭击者现在怎么样。”
青年：“按照您的命令，我没有对他下杀手，现场很混乱，我并不知道他之后的去向。”
他一顿，问：“他是身份特殊的人物吗，之后再发现他的踪迹我们需要报告，或者进行特别保护吗？”
对方过了会儿，才回：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
“他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以后还需要他出场。通知其他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伤害他，有机会可以捉捕他。”
摄像头转向，红点闪烁，盯着黑晶里表情狰狞痛苦的人型。
对方说：“我对现在的实验效果很不满意。你心软了吗，对这些人渣，对这些欺辱你的人，所以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青年立即反驳道：“不，当然不会，我永远记得他们的所作所为。”
“只是那股力量太过暴戾，即使经过特殊实验，这些晶体被装进感染生物的身体后，还是难以彻底压制它们原本的意识和本能。”
改装后的黑色晶体就像发条，安装到感染生物的身体中后，就能让感染生物按照自己的心意动起来。
但这并不表示感染生物自己的意识被消灭了，只是靠着人类的智力优势勉强镇压。
可以说，让那些危险力量被人类所掌握的消耗代价，就是人。
第一批成功的“作品”是杜庞家族的主要成员，
由棕发青年亲手制作的，
现在它们的“使用年限”已经要到了，濒临报废。
那下一批呢。
对方说：“约书亚，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副手，是我在迷雾星最信任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约书亚：“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我永远是您忠诚的仆人。”
那个声音最后说：“把你的眼睛颜色换回去。”
约书亚低头，把自己深蓝色的眼睛藏在镜头之下：“是。”
通讯关闭，约书亚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虚弱地靠着试验台滑倒在地上。
因为是计划里的人……所以不能动。
约书亚嘴角扯了扯。
但那位自己意识到了吗，他以前的命令，从来都不会多对原因做解释。
他只是想让属下认为，之前的失态都是因为“计划”。
第 47 章
鬣狗大张着嘴, 满眼狰狞，身上灰黑色的光越来越刺眼。
但在那股毁灭性的光芒彻底扩散前，黑炎先一步出现, 黑压压地铺满天空,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天空坠落。
少年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手很稳, 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有股无机质的气味。
他竭力想睁眼，但睁不开。
不同声线的声音从外界传来, 有低沉的、有粗犷的、也有懒散的, 但元恬一个字也听不清。
在他的努力下, 只模糊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说：
“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谁，谁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聪明的人。
元恬意识昏昏沉沉了一会儿，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他倏然睁眼, 入眼看见的却是室内房屋的天花板。
元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手肘撑着床坐起来,
头部有种没睡好的胀痛感, 可能是之前长时间使用“全能视域”的后遗症。
他又坐了一会儿, 大脑也没加载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摆设和装修都很陌生。
少年身上沾染着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一身，身上很清爽。
新换上的衣服是纯然的白色, 一件中衣长衬袍,
尺码比起元恬自己有点大, 元恬需要注意才不会踩到下摆。
有人救了他，否则根据他昏迷前的测算, 他现在应该在医院。
元恬拉开窗帘，看屋外光线，大概已经是下午了，
但不确定是第几天的下午。
屋外的景色也很陌生，但从他醒来到现在，
精神力感知的范围内，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有生命力的活物。
床头柜上摆着他随身放着的证件、现金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元恬唤醒了子壹。
子壹的机械音：“先生。”
元恬有点心虚道：“抱歉，之前情况紧急，所以让你关机了。”
子壹：“那不是您的问题。”
它沉默会儿，说：“我唯一的请求，下次请不要在您危险时让我待机。不管您要做什么，作为您的智能，我都会支持帮助您。”
它没等元恬回复，继续道：“已记录部分您昏迷时的影像，已定位此处坐标，待命中的住宅机器人正在以最快速度前来。”
“请您坐下休息以节省体力。您的健康状况尚未完全恢复。”
元恬：“好的……谢谢，请你播放记录下来的影像。”
在感染生物自带的异常磁场，以及黑炎的双重干扰下，再好的设备能记录下来的信息也有限。
有效影像只有三秒，三秒后记录仪中的画面全是雪花。
元恬看清了影像中那个男人的脸——
之前德蒙特庄园有过一段相处的神秘人，德拉肯。
元恬心中莫名不怎么意外，在发现那些感染生物又跟玄秘的黑色晶体有关时，
他隐隐就对男人这之后的出现有了预感。
但没想到对方恰好又帮了他一次。
对方像是瞬移一般突然出现，连记录仪器都没有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踏着漫天的黑炎在空中出现。
所以那些感染生物最后怎么样了，有再对迷雾星造成巨大破坏吗？
以及被掳走的阿舍尔怎么样了。
失去了观测的镜头和收音器，仿生人也跟失去了五感的人类一样，对事件之后的发展一无所知。
子壹问：“您好像并不怀疑[德拉肯]，对方上次出现也展现出了，似乎能控制感染生物的能力。”
元恬回：“嗯，但上次那些感染生物和几次我在迷雾星上感知到的都不一样。”
跟德拉肯一起出现的那些感染生物，有智慧，但在元恬精神力探知中给出的反馈，就像是普通的动物，只是聪明了许多。
它们对德拉肯传递的情感，就像是群狼服从头狼那样，本性地认同和忠诚，
听从首领的指令，思想纯粹。
但这次，包括之前袭击克拉伦斯的那些“感染生物”给元恬的感觉，更像是……人类。
元恬皱眉：“但也跟正常人的反馈有不一样的地方，更邪恶狂躁，令人不适。”
除了那只诡异的巨蛇。
这些“感染生物”也听巨蛇的话，但更像是一种迫于什么原因的被动服从，在强硬的手段下暂时低头，一旦有机会就会阴毒地反噬。
子壹恍然：“我相信您的判断。”
元恬在床上找了找，没找到熟悉的物件，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拿起床头柜上证件，没了遮挡，浅色玉佩出现在视野中，
确认是自己的玉佩没错，元恬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的手一碰到，安静的玉佩霎时被激活一般，泛出浅浅的光晕。
元恬这才感觉到跟自己连接的精神内海。
元恬问：【你没有受伤吧？】
谢行尊因为强行克制情绪，显得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没有，你呢？】
被这么一问，元恬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侧腰，一怔——
伤口已经好全了。
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就像没受过伤。
谢行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当时为什么不叫醒我？】
但元恬知道，这种声线和语气，玉佩绝对生气了，
生大气那种。
这时候应该顺着毛捋，
但元恬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元恬睫毛垂下来，他刚刚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了一件大事情，他还以为玉佩会为他高兴。
“你在休息，而且这件事我自己也能解决。”
就算鬣狗的自爆让他重伤昏迷，但机甲的程序已经设定好，会马上接住他跑路，没有性命危险。
两个能量转化器也被销毁，拖慢了杜庞家族的未知实验。
元恬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谢行尊突然想起跟少年正式结契的情景——
同样是面对危机和阴谋，元恬理智到安静地决定，用逃生装置送被牵涉进来的小贵族和玉佩离开，
然后自己独自赴死。
被救下来后也是茫然又安静地看着玉佩，说，
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
平时也是如此，
少年其实不抗拒主动寻求玉佩的帮助，但那只限于“小事”，
知识、技巧、道理、甚至金钱……
这些可以被量化和回报的，对谢行尊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元恬从来不会在危机时刻把玉佩力量考虑为能做进计划的一部分。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不稳定的因素拒绝他，整个计划都会崩盘。
也许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潜意识里是不信任玉佩的，他认为玉佩会拒绝提供帮助，
虽然不是一定会，只是有可能。
但只要没有任何期望、不提出任何请求，就绝对不会被拒绝，
不会失望，不会受伤，
绝对安全。
谢行尊不能说这是元恬的错误，
这是他自己撒下的种子。
最开始的偏见、怀疑、冷漠、抵触；
冰冷的试探，担心被纠缠；
担心被频繁地“麻烦”；
有过想要寻找旧部脱离少年的想法；
约定“三年”马上解除结契……
谢行尊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元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情绪，自己默默地消化了，也不表现出来，
甚至可能自己都没想得这么明白，种种举动只是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少年像一面镜子，清醒又澄明，
你是什么模样，他就如何对你。
玉佩主动提供帮助，他会诧异一下，礼貌又喜悦地接受。
但绝不会主动伸手“越界”。
谢行尊此时的不被“信任”，都是自己结出的苦涩果实，
怪不了元恬，
少年只是如玉佩所愿的那样，不“麻烦”他。
他怎么可能还反过来“责怪”元恬过于“懂事”。
谢行尊按下那些翻涌的苦闷。
被泼了一盆凉水，磁性低沉的声音，从隐含波动一瞬变得柔和：
“不，我没有对你生气，元恬，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
对着少年也只能顺毛捋，元恬是绝对的吃软不吃硬。
这也是谢行尊真实的想法：
“你的临场反应和计划都极好，跟之前在学校的机甲训练场相比进步了太多，再有人说什么缺点，都是不切实际的吹毛求疵。”
“星光大学的老师判给你战争理论课的A-非常不合理。兰开斯特王室习惯了雄厚的资源支撑，偏爱不计损耗冗余地挥霍，以达到目的。但忽略了资源利用效率和人心，长期的和平让他们变得纸上谈兵。”
“如果是在黑曜联邦的公立大学，你这门课一定名列前茅。”
元恬那点隐隐冒出头的叛逆“呱”的一下又回去了，
改翘尾巴了 。
元恬：“也、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吧。”
今天谢行尊怎么这么会夸人，他都不习惯了。
元恬问：“那你刚才为什么……”
他也说不出来，反正体现在精神内海中的表现：
又深了些的黑色精神内海，仿佛雷暴天的大海，阴云遮蔽看不见一丝光亮，下面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中间威严地立着海怪一样的漆黑，
让人深海恐惧症都要犯了。
现在其实也差不多，但稍微好一点点了。
谢行尊沉默下，说：“我只是在生气我自己，在你危险的时候没有帮上忙。”
他想到那个“德拉肯”，下意识拧眉，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元恬挠挠脸：“你刚才对外界完全没有一点感应吗？”
谢行尊刚想说没有，
但一顿，脑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画面。
甚至有少年受伤拧眉昏迷的模样，
他的视角在少年上方，就像把元恬抱在怀中，虚弱的腥锈气味，
连当时胸口的闷痛和在血液中流徙的愤怒都无比真实。
警觉多思的男人，却下意识忽略了那些画面的怪异反常之处，本能地没有去探寻那些诡异之处，只说：“我好像知道当时周围发生了什么，但难以做出反应。”
元恬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太过活跃，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他和谢行尊的沟通如果依靠精神内海，如果他当时太激动，精神内海“拒绝访问”甚至通过结契反过来影响到玉佩不是没可能。
虽然谢行尊的精神力强度高得可怕，但他的精神内海就是碎片，别说完全修复，连补丁都还没打完。
矛盾的强大和虚弱。
精神力这块的学问太多了，元恬对这颗玄幻科技树并没有太多研究，只能暂时记下来，看看之后能不能用“我有一个朋友”的方式通过埃文斯教授的人脉问问其他大牛。
不过希望也不大，光是他和玉佩的“结契”，目前在精神力的研究方向就闻所未闻。
元恬记下来，随口说：“我还以为你想考验测试我的能力情况，所以才一直没说话。”
就像约书亚之前阻止他去帮助阿舍尔一样，
玉佩的风格，说出“磨难也是一条成长途径”这种话，完全符合玉佩设，还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带贬义地说，谢行尊的行事风格就是尊重和旁观不同个体不同的命运，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顺其自然，一切交给自然选择。
谢行尊通过结契隐隐感觉到少年所想，心口一滞：
“我不会这样。”
“如果对恋……在意的人说出那种话，那只是懦弱的逃避，不相信自己有一直庇护对方的能力，不愿意一直付出精力消解别人的困难，才会放任对方以这么痛苦的方式‘成长’，忽略对方的情绪和心理健康。”
他对条件限制“在意的人”之外的存在隐而不言。
元恬一愣，知道对方“听”到了他的想法，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想了想，无声地“哇”了一下：“想想也有道理，被你在意的人肯定会很有安全感。”
的确是玉佩能说出来的话。
少年丝毫没有“自作多情”，把“在意的人”往自己身上套。
谢行尊沉默。
元恬想想小伙伴的情况：“不过最好也不要过分溺爱吧，哪里有人能一直强大到滴水不漏呢，对方最好也要有互相扶持的能力。”
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他想过分溺爱也做不到，因为对方过于自立到疏离。
谢行尊：“嗯。”
柔软的触角曾经试探地搭过来，碰了一墙的刺后就缩了回去团进壳里。
好在现在还不晚。
总比已经彻底变成结清账本的“债主”强。
谢行尊大致把记忆中元恬昏迷后发生的事情，用简洁的语言描述出来。
元恬结合迷雾星本地的新闻，清楚了情况。
受袭最严重的还是之前的黑市边缘区，
神秘的黑发男人手段极其凌厉狠辣，交战区反而没造成什么伤害。
讯息快报上说，迷雾星的驻防军、黑市的雇佣兵、管理官等都被惊动了，但没到达的时候没发现任何线索，目前还在紧锣密鼓地搜查。
对于没发现任何线索这件事，元恬存疑，
杜庞家族有问题，迷雾星黑市的力量毫无疑问已经被渗透了，至于官方驻军什么情况，元恬也说不好。
而从那些感染生物“死后”的情况看，
那些能被控制的怪物果然是实验下的畸形产物，很可能是感染生物的壳子里装着人。
只是听起来就足够骇人听闻，
而黑晶就是杜庞家族研究后，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东西。
还好他两次破坏了能量转移装置，否则等元恬找到线索、准备充分后再回过头去找那些感染生物，
阿舍尔现在可能也变成了那种怪物。
约书亚……
元恬想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和青年倒在地上痛苦的模样，皱眉。
过了一会儿，喃喃：“如果德拉肯的目的也是找到杜庞的老巢，拿走黑晶，我能不能想办法跟他们合作。”
元恬在听到这次德拉肯身边跟着的不是感染生物，而是活生生的星际人类后，诧异又迷惑，也越发好奇德拉肯的真实身份。
但又隐隐感觉到，对方牵涉谋划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个体能参与改变的。
而且在不暴露玉佩的情况下，对方的行动也没理由带上他这么一个“拖油瓶”。
谢行尊忽然道：【他的目的和立场不明，并且本身非常危险，我的建议是跟他保持距离。】
他忽略心头的别扭感。
元恬说：“我也这么觉得，但认真算算，德拉肯都帮我两次了。”
虽然看起来都是顺手“捎”上的。
一次在德蒙特庄园的地下，一把火烧了整个研究所，让他能把克拉伦斯的怀表等带走。
一次就是昨天，他失去了意识，多半是对方派人把他安置在这幢已经被原主人废弃的公寓中。
对方要是随手把他丢在地上，元恬能不能安全地醒来都是个问题，
更别说安安稳稳地将精神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免去后遗症地醒过来。
想到这里，元恬又摸了下自己的右侧腰。
干脆撩起衣服，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天，伤口恢复得连伤疤都没有，
就是有点红痕，在雪白的软肉上显眼得刺目。
嗯……好神奇，真的完全恢复了，连王都星系的科技都无法做到。
纳米治疗仪填充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做到这么“天衣无缝”。
元恬想到男人如臂使指，同样很难解释的黑炎，沉吟。
遇事不决，精神力学。
谢行尊：【……】
元恬迟钝地眨眨眼，然后“唰”的一下把衣服放下来。
之前这种场合他都会提前给玉佩说，让他方便回避。
不过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也还好，他只有一块很平坦的软腹肌，被人看了也不吃亏。
谢行尊：【关于伤口，是结契的作用。】
元恬安静沉默地听谢行尊说完，
结契除了之前他了解的，能加快对谢行尊精神内海伤口的治愈作用以外，
还能单方面保护少年，在他受伤后“转移”伤口。
如果被结契照顾的一方死亡，强大的人也不会苟活。
元恬一怔：“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谢行尊说：“没有必要，你的应变力很好，足以在大多数意外里安全生还。更何况也有我在，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只会给你增添无谓的压力。”
元恬的确感到了压力。
他也清楚，事实和代价没有玉佩说的这么轻松，
他当时精神等级甚至没有超过五级，还有掳走克拉伦斯的未知势力，能杀死元恬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结契对精神等级未知，但绝对凌驾在星际顶端的谢行尊来说，太不公平了。
反正元恬觉得不公平。
但结契到了这个地步，再说解除已经不切实际。
元恬没有犯傻地说什么自己占了太多便宜要不我们还是解除契约吧，现在他需要这份结契，玉佩也需要。
少年也没有被肩负两个人生命的压力压垮，反而燃起了斗志。
元恬：“我会快点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水平，争取早点治好你，让你拥有独立的身体，早日解除结契。”
聪明脑袋快速算了下：“你放心，我的精神力等级提升比计划中更快，寻找重铸材料的进度也很快，要不了三年你就能自由了。”
元恬想，这就是报答玉佩的最好方式了。
谢行尊反而不放心了。
他沉默下：“不用着急，循序渐进。”
谢行尊莫名隐瞒了关于结契新的发现，两人足够信任时，不止是提供力量甚至寿命的一方能看到被保护者的所思所想，反过来也可以。
但关于结契之前的记录，使用者跟被保护者的关系都有些紧张、精神力天赋差距太大，所以才被误认为是单向的。
元恬紧张地询问了伤害转移的方式，和对谢行尊现在的影响如何。
谢行尊：“轻伤需要主动发动秘术，重伤会自动转移，对我的影响不大。”
元恬也确认了对方的精神内海情况没有恶化，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默默决定，
以后不能再这么冒险了，计划的制定一定要尽量避免受伤，尤其是重伤。
结契的红线将少年的思绪间断传来，
谢行尊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
元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些自毁倾向，跟情感和社交的保守不同，
在某些事上本能地偏好高风险高收益的计划，即使是以伤换伤。
但本性温和的少年，无法将亲近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了解整理完昏迷时发生的事，总结了手上现有的线索信息，
元恬决定短暂修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后，就去找劳尔。
劳尔对约书亚这位实际上杜庞家主的态度太古怪了，
而且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也指向他，他一定知道什么。
最好能直接找到杜庞家族地下实验基地所在之处，找到藏匿的约书亚和被掳走的男孩。
黑市发生了重大的损失，包括约书亚在内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没有一个露面。
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特殊设备，元恬留在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也暂时感应不到，像是被干扰的指南针。
元恬只能希望自己精神力再恢复些，能够重新连接感应。
元恬在公寓内上下转了转，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这幢公寓废弃的时间很久，大概在迷雾星感染生物警戒度刚被提升到红色时，这家主人就全部搬走了。
除了清洁机器人单独打扫出来的房间，其他地方都铺满了厚厚的灰尘。
元恬看了眼明显是最新科技、但明显跟星光帝国流行的风格不符合的家政机器人，喃喃道：“我原本以为德拉肯应该是跟感染生物住在原始星球，偶尔才出来活动的那种……没想到这么前沿，是跟星际里某些集团或者家族有联系吗？”
元恬问：“你真的没有听见更多的关于德拉肯的信息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谢行尊沉默会儿，问：“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元恬理所当然道：“因为了解得太少了，而且他给我的感觉跟你很像，都是……”
元恬一个急刹车，意识到自己说顺口了，把一直纠结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谢行尊问：“看见他会让你想到我？”
元恬心想，不止是你呢，嘴上当然还是嗯嗯嗯。
谢行尊说：“我的确没有听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可能是对方足够警惕，一直使用精神力屏蔽了探测，但对方交谈的人，应该跟黑曜联邦有关。”
元恬若有所思，但现在明显不是敌人的德拉肯不是重点，
少年匆匆吃完饭，又去黑市寻找劳尔。
这次见面很顺利，老劳尔见到元恬也没有再把人赶走，
上下打量了下表面完好无损的少年，慢慢松了一口气。
元恬开门见山道：“昨天晚上袭击黑市的感染生物，是被人控制的。”
老劳尔震惊地看着元恬，胡子抖了下。
元恬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被控制的感染生物跟杜庞家族有关，或者说，跟约书亚有关。您好像已经对这件事有所预料了。”
老劳尔看着元恬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从酒吧椅子上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个更安全安静的地方谈谈。”
第 48 章
元恬跟着老劳尔到了他的住处, 是之前得到的资料里完全没有提过的地方。
老劳尔看了眼稚嫩的少年，胡子翘了下：“哼，要是真的什么都被记在你拿到的那些资料上, 老头子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两人落座, 家政机器人将茶水和点心端上来。
元恬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 意外地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
老劳尔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从房间的一处找出一个盒子，说：“那个老家伙聊两句就离不开你, 每天炫耀唠叨的都是那些, 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连头笨重狂兽都能记住他那些话。”
元恬这才确认，老劳尔的确是克拉伦斯极其信任的人，
老人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存在。
老劳尔坐回椅子上，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同样放着一块怀表，属于克拉伦斯。
但跟元恬手上的不一样, 这块怀表的表面有许多无法修补的划伤、漆黑的烧伤。
元恬一怔, 立刻有了联想, 问：“这是克拉伦斯被带走时留下的吗？”
老劳尔神色凝重地点头, 说：“没错。当时我就在附近,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带走了克拉伦斯, 然后把痕迹全都清理了，那明显不是一群正常的感染生物会做出的事情。”
“也许是这块怀表太小了, 也在大火中烧得一片漆黑, 所以才没被那些东西注意到。等它们离开后, 我才过去，在废墟里找到了它。”
老劳尔愧疚道：“对不起, 我没能救下你爷爷。”
元恬盯着那块已经变成灰色的怀表，说：“我知道那些怪物有多强，您在那种情况贸然出去也只是让现场多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没关系，请继续说说您知道的信息吧。”
老劳尔胡子动了动：“我……我知道，但我……”他一声叹息后，看着面色恬静得过分的少年，换了话题。
“那天是补给日，克拉伦斯过来后带走了一些材料，跟我商量了关于那些古怪感染生物最新的发现就离开了。”
“因为临时有个猎手卖给我一件克拉伦斯急用的材料，我才追了过去。”
“看到那些古怪的感染生物，其实我们两个都不意外。”
元恬问：“你和爷爷在之前就知道迷雾星的感染生物异常了吗？”
老人点头，说：“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女儿死于感染生物突然袭击造成的塌方，经过我和克拉伦斯的调查，那批突然出现的感染生物，也是受人控制的。”
劳尔以前是个老练的感染生物猎手，没少在其他星球跟它们打交道：“我一直觉得那批感染生物的行动模式不对，暗地里寻找跟那些东西关联的信息。然后在偶然之下，结识了同样在追查那些东西的克拉伦斯，慢慢就开始分享线索，一起寻查。”
“当然，表面上他只是我的客户。”
老劳尔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叠纸，放在元恬面前：“这些就是我们当时找到的线索。”
元恬一目十行，很快察觉端倪：“这些感染生物每次出现造成的伤害，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帮助杜庞家族铲除异己。所以他们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发展壮大，垄断迷雾星甚至周边几个星球的灰色生意。”
老劳尔对少年的敏锐有些惊讶，叹气：“没错，我和克拉伦斯得出的结论也是这样，杜庞家族有控制感染生物的手段。”
“老天，如果不是那个老头冷静笃定的引导，我可能到今天都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人怎么可能控制感染生物，让它们像工具一样听话地为自己办事。”
元恬听完，将自己目前拥有的线索分享给劳尔，然后说：“根据我的猜测，装在那些感染生物身体里的精神体是人。”
老劳尔在激烈的情绪下有些手抖，他看完元恬给出的资料后，反而平静下来：“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根据我的观察，那些家伙的决策思维、行为模式，的确符合人的特征。”
元恬：“比如一些攻击，明明对于感染生物不痛不痒，它们还是会本能地闪躲。真正被杀戮本能控制的感染生物，”
老劳尔听完，突然感慨道：“元恬，其实到刚才为止，我还在犹豫和担心，要不要告诉你我和克拉伦斯掌握的信息。”
“我之前就想过，如果你真的没有参与进来的能力，就一辈子不告诉你关于克拉伦斯失踪的真相，我自己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家伙最疼爱的孩子去送死。”
“现在想想，是我太自以为是。”
“你很优秀，比你的爷爷更优秀。”
元恬睫毛颤了颤，垂眸：“没有，不是这样的，劳尔爷爷。”
他不如克拉伦斯，远远不如。
元恬抬头，冰蓝色的眼睛澄澈：“请说说您知道的，关于约书亚的事情吧，您的那位养子。”
他没有多余地解释，改造感染生物事件调查进展到这个地步，老劳尔比谁都清楚，现在以非直系甚至非亲生子的身份掌握了整个杜庞家族的约书亚，一定有问题。
老劳尔一默：“介意我喝点吗，你知道，人老了，开始有自己年轻时最看不起的老人味了，需要外力给点勇气。”
元恬：“当然不介意。”
外表依旧精悍、头发花白的老人把面前的茶换成酒，喝了一杯，说：“那小子，是我在追查那波感染生物途中发现的。”
“约书亚的家族跟当时杜庞家族的势力旗鼓相当，两方在争抢同一块地区的利益，约书亚他父母是很得力的强硬派。”
“然后你也看过了，约书亚父母居住的街区就被忽然出现的感染生物袭击了。最后在住宅废墟里只找到他父母和仆人们的尸骨。”
老劳尔叹息：“我在迷雾星的下九流算是有点门路，侥幸，先杜庞家族一步找到了约书亚。他当时……在人贩子手上。”
老人顾忌少年，说得很委婉。
但元恬之前看过资料，有传言说，约书亚差点被有特殊癖好的买家买走。
老劳尔：“我把他带回来养了一年，他很优秀，不论是能力还是长相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很快引起了杜庞家族的注意力，我被盯上了。”
老人撩起一条裤腿，底下是一条义肢：“这就是杜庞那些家伙给我的教训，在我出任务的工具上动了手脚，最后我放弃了做猎手，开始在黑市做买卖。”
“我其实还挺庆幸，那些家伙只是发现了约书亚，不是察觉到我在追踪那些感染生物，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劳尔说得再轻松，但一大一小当时过得有多艰难，也不难想象。
根据资料能推测，当时猎手就带着一个小孩住在黑市最边缘最混乱的地方。
元恬同时也奇怪，老劳尔这个脾气，肯定不会就这么受人威胁放弃抚养约书亚，
而且作为约书亚作为仇人的儿子，他为什么会成为杜庞家族的养子，近几年还成为了实掌权人。
老劳尔又闷头喝了一杯烈酒：“你也觉得奇怪是吧，我也觉得奇怪。那小子心思一向复杂内敛，我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人，断腿之后也忙得很，等我注意到他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偷偷跑了，消失了一个月，就成了杜庞家族的狗屁养子。”
子壹调出那段时间迷雾星的新闻，确有其事。
但明面上的新闻肯定没报道约书亚具体的身世，只是很小一部分知情人知道这段瓜葛，
看新闻配图，杜庞家族直系的态度都莫名地恭敬，面无表情的年幼版约书亚站在主位。
无论是大张旗鼓的领养，还是杜庞家族直系那几个烂到根上的继承人主动让位，对一个养子表现得这么恭敬，都极其不符合常理。
在约书亚崭露头角后，有旁系不满造过他的“谣言”，比如被人贩子出卖过等小道消息，都是在那个时期传下来的。
奇异的事，杜庞家族的家主亲自处理了这些谣言，处理罪魁祸首的手段还很酷虐。
那段时间行事作风嚣张猖狂的杜庞家族也收敛了很多，
黑市来来往往的人都暗地里传，杜庞是不是被这个神秘的养子下了降头。
老劳尔说：“其他人奇怪，我和克拉伦斯都知道杜庞不干净，约书亚能在重视正统的杜庞家族越过直系，成为继承人，一定是有比杜庞家族明面上掌权人更强势的人在支持他。”
元恬想到那条在空中身体半腐化的“巨蛇”，那双熟悉的深蓝色竖瞳，
近两年消失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
还有那些对“巨蛇”又畏惧隐隐又厌恶憎恨的感染生物，无声叹息。
对着老人，他只说：“杜庞家族，背后更强大的支撑和真正掌握感染生物改造的势力，应该是王都星系的德蒙特。”
“我之前发现德蒙特家族的一处庄园地下也在进行相关的感染生物实验，这样的项目也许还有不少，被他们分散在星际各个地方隐蔽进行。”
“也许……约书亚就是在这方面表现出了什么特殊天赋，所以很被他们看中。”
就这么几分钟，老劳尔老当益壮的身体仿佛就佝偻了几分，他摇头：“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这些庞然大物都是些什么德性，畏威不畏德，一个只掌握技术的研究员，没办法让杜庞那些狗东西这么毕恭毕敬。”
“那小子……走了歪路，我想他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了。”
元恬不知道这种情况要说什么话才好，沉默。
劳尔闷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挺直背脊，又是精神矍铄的模样：“来吧，看看克拉伦斯那个总是神神秘秘的家伙把什么东西留给你了。”
他将怀表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元恬面前。
少年一怔，一刹那间，隔着时间和空间，领会了老人在危急时刻还留下这块怀表的意思。
元恬伸手握住了怀表。
干净雪白的手臂上，熟悉的热度和印记又凭空浮现，跟手中的怀表互相呼应——
空中出现了一个坐标。
老劳尔看到那个坐标一愣，马上说：“这是杜庞家族主要驻地之一的坐标，该不会是克拉伦斯那家伙就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不慎暴露了踪迹，才被袭击抓走吧？”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杜庞家族，或者应该说德蒙特家族对克拉伦斯下手，还有另外的原因。
这个地方的感染生物实验的确重要，但长期派遣的管理人也只是德蒙特分家的人。
而克拉伦斯的随身物品都被德蒙特的家主康拉德亲自收藏保管，就足以说明问题。
不过这些事不用告诉老劳尔，反而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德蒙特主家的事，已经不是这位退休年龄的老人可以插手冒险的了。
元恬记下坐标，才将怀表爱惜地装进空盒子里收了起来，说：“嗯，我会先从这里下手。”
老劳尔启动了看家机器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也不比黑市见过的那些年轻雇佣兵差：“是我们从这里下手调查。”
*
虽然有了具体的坐标，但元恬并不准备盲目冒进。
杜庞家族表面上的确只是偏远星系的一个小家族，但实际上内部是什么警戒布置他们完全不知道，鲁莽地过去容易打草惊蛇。
还好元恬是一个来自王都星系星光大学、“返乡散心”的高材生，还是机甲系，向偏远星系的星光驻军要一封拜访的介绍信不是什么大问题。
门口的守卫看了一眼少年的学生证，又小心地盯一眼少年好看的面孔，挠了挠发红的耳朵：“认证通过了，你确实是星光大学的学生。不过这件事我无法做主，我去帮你通报一声。”
王都星系最核心星球国立大学的学生，还是机甲系，即使是平民学生，一毕业就加入前线的边防驻军也比他这个军士的军衔要高了。
元恬微笑着点头。
守卫操作完通讯器，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你和这位进来等吧，外面凉。”
元恬眨了下眼，摇头：“谢谢。”
对方“哦”了一声，又回去站岗了。
一旁的老劳尔对生涩的小年轻发出嘲笑，
再看向友人的孩子，眼底却也满是疑惑和惊讶。
他知道元恬去了王都星系，但没想到少年居然能入读星光大学这种贵族居多、教学严谨，专门为官方输送人才的学校。
中心星球的平民还能想想，以偏远星系的教学资源，考上完全是天方夜谭。
老劳尔忍不住问：“之前领养你，带你去王都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比起能通过这位故人的孙子搭上什么船，老劳尔在意的是元恬的自由和安全。
元恬的外表已经算是一种稀缺资源。
元恬看到老人沧桑脸上的担忧，沉默。
恰在这时，一个人影快步朝着门口走来，看到元恬，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过来的军官道：“元恬先生您好，您需要去杜庞家族驻地的介绍信是吗，请跟我来，还需要一些手续。”
在驻军住处，不至于出事。
元恬点头，又看向老劳尔，说：“他是我的长辈。”
军官：“您的长辈，那当然在安全上没问题，请一起进来吧。”
老劳尔看了眼军官在这个偏远星系已经快顶天的军衔，还有对方过于谄媚的态度，狐疑地皱眉，但元恬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问。
路上，军官言语和行动都没有半点傲气，甚至亲自上手开驻地的便用星舰，亲切得像是邻居或者亲戚：“您一路上过来有遇到什么意外吗，昨天在黑市边缘有感染生物袭击，没波及您吧？”
元恬的回应依旧有礼貌，但比起平常多了种冷淡：“谢谢关心，我没有受伤。”
老劳尔有些担忧，但军官的回应，反而觉得少年这种疏离极其正常的模样，脸上一直带笑，有种终于完成任务、即将升官加爵的兴奋和庆幸。
军官说：“最近那些感染生物出现的频率很高，外面很危险，如果您还想多在这里转转，我拨几个人和一辆战斗星舰给您吧。”
他一顿，想起什么似的找补：“如果星光大学的学生在我的辖区出了事，我可无法交代。”
元恬盯着他腰间时不时亮一下的通讯器，说：“不用，我去的地方都很安全。”
男人刚想再劝劝，少年先问：“你们应该有迷雾星感染生物出现的热点图吧，我想看看。”
军官一口想答应，“当然”说了一半，又忽然改口，讪讪道：“元小先生，这涉及机密了，需要感染生物指挥中心的批准。”
“您……您就别为难我了。”
他这么一说，少年果然不再要求。
谢行尊忽然道：【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会这么了解你的性格。】
元恬无声同意，又看了一眼军官腰上的通讯器。
军官心底叫苦，因为少年的敏锐有些后背发麻。
元恬忽然道：“只是介绍信，系统应该都有统一格式，只需要线上批准授权就能给了吧。”
军官试探道：“这……最近不太平，我们给介绍信也需要多一道流程。”
“已经这个点了，介绍信的事情也不急，您吃个饭再走吧，我带您参观一下迷雾星的驻军，您应该还没见过前线的驻军武器都是什么配置吧。”
子壹也提醒：【先生，对方一直通过耳机和通讯器跟外界沟通，初步判定，联络人的信号源来自王都。】
元恬已经察觉到了，也能猜到对方在跟谁通话。
对他的性格掌握到这个程度，多半是塞勒斯的人……
或者他本人。
少年还没回答，军官的星舰慢慢停了下来，脸色难看地看着忽然出现挡在路上的年轻男人。
对方走过来敲了敲窗户：“王都的客人，林朗少将寄了东西给您，有时间来取一下吗？”
年轻男人肩膀上的军衔跟开车的军官相当，但穿的制服上明确印着詹森家族的族徽，还提到了林朗，在元恬这里可信度更高。
元恬按了下开车按钮，车载系统没反应。
驾驶座的军官额头都在出汗，腰上的通讯器也安静两秒，才亮了下。
他如释重负地打开车门，说着给台阶，在场谁都不信的解释：“忘记锁了门，您之后要是有事随时找我。”
年轻男人挠了挠头发，态度就要随意许多了，嘀咕：“这古板东西，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会有什么不要脸的想法吧。”
他抬头正式看到少年，站姿莫名端正了许多，说：“咳，林朗少将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你就是他的朋友元恬对吧，请过来拿东西吧，还有介绍信，我就一起给你了。”
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三人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年轻男人把一个空间钮和介绍信递给元恬，想了想，看周围没人，低声提醒：“杜庞家族……有点古怪，最近各方都有人来拿他们的资料，不久可能会出事。”
“最好还是别去，你要是实在感兴趣，就转一圈早点离开，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元恬跟他交换了通讯号码，态度明显区别于刚才在车上的寡淡，眉目温和：“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
他挠挠脸：“咳……你是林朗的朋友嘛，我跟他同级，照顾他的朋友和照顾学弟都是应该的。”
元恬听完反应过来，对方多半是到前线“镀金”的贵族，待不了多久也会调回去。
怪不得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个军衔。
年轻男人派车送两人离开。
车上，元恬看了下空间钮里的东西，是些武器，
这些东西在王都受管制容易引起注意力，但在混乱的迷雾星就不一样了。
老劳尔这时候才开口，惊疑不定：“刚才那是……”
元恬不想多说自己跟塞勒斯的纠葛，一笔带过。
他皱眉：“刚才交流得不多，我也不能确定迷雾星的驻军到底跟杜庞家族有没有什么瓜葛。”
但从刚才学长的提醒，
以及军官突然改口不愿意给他看迷雾星感染生物活动热点图的情况来看，
很可能迷雾星感染生物的异常，已经被隐隐察觉了。
只是很少有人会直接天方夜谭地往“有人控制了感染生物”这种方向猜，
而是会推测是不是有什么矿物或者能源会吸引感染生物，
杜庞家族可能在借着这个发现排除异己。
老劳尔冷哼：“我反正不觉得这些驻军个个都清白干净，保守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跟他们通气，免得消息提前走漏灭口。”
不过老劳尔说完，想到刚才那两个军官对友人孩子的诡异态度……又觉得像克拉伦斯那样灭口肯定不至于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恬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两人刚走到克拉伦斯留下的坐标附近，靠近杜庞驻地的大门时，
元恬之前留在阿舍尔身上，却暂时无法感知到的精神烙印，忽然就亮了起来。
零散的画面通过模糊的烙印传过来：
冰冷的实验台，
在甲醛水溶液中浮动的组织标本，
十几管掉在地上的空针剂，
笼子里昏迷的男孩，
分不清到底来自人还是动物怨愤不甘的哀嚎……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少年银白色的精神内海都有些震荡，
黑色精神力无声地蔓延安抚，转瞬将那些怨毒的嚎叫威胁变成惊惧惶恐，比对方更加森冷阴鸷。
浑浊的精神力夹着尾巴匆忙逃走，不敢再顺着那枚精神烙印过来。
一双深蓝色的巨大竖瞳睁开，巨蛇疲惫地立起身体。
在老劳尔担心的视线中，元恬身体晃了下，然后站稳。
少年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说：“我们到了，杜庞家族的地下实验室。”
第 49 章
杜庞家族明面上的守卫并不算森严,
元恬和劳尔进入驻地后，劳尔利落地打晕了那个给他们带路的工作人员，把他藏到茂密隐蔽的植被中。
老劳尔说：“具体知道入口吗？”
元恬：“基本确定。”
他还是按照之前排查德蒙特庄园的方法来的, 为了掩藏黑晶和感染生物的异常磁场, 总会有跟自然状态下不和谐的地方。
元恬把空间钮新拿到的武器分给老劳尔。
对付感染生物, 因为它们自带的脉冲会让大多数只能武器失灵, 只能尽可能选用手动开启的设备，或者添加了屏蔽干扰材料的武器。
劳尔有对付感染生物的经验, 知道自己常备的那些可能不够看, 没有别扭地接过元恬给的设备, 下意识赞叹了一声：“好东西。”
两人准备好，朝着标记的地点靠近。
元恬已经将阿舍尔被掳走、可能作为实验体的事情告诉了老人，老劳尔也赞同少年的营救方案。
这次他们的目的：首先是在杜庞家族的驻地闹出些大动静，吸引其他强大的势力关注杜庞家族的异样。
如果这次不能救走阿舍尔，至少要尽可能打断干扰“转化”进程。
两人走到怀疑地点，
子壹播报：【数值异常。】
元恬低声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杜庞家族同样采取了地下建筑, 但入口就没有德蒙特庄园里用的材料这么有足够强的防护性和遮蔽性了,
简单的仪器就能探测出数据异常。
劳尔插入万能密钥, 解锁了入口的门。
劳尔说：“我走前面, 你在指路就行。”
元恬没有反驳老人的好意。
地下漆黑, 一路上不仅工作人员, 连工作运转的仿生人都看不见。
顺利得反常，
反而让人不安。
老劳尔眉头死死皱着：“大概还有多久？”
元恬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门, 说：“就在前面了。”
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 就在里面。
老劳尔快速但安静地走到门口, 错愕地发现这扇门并没有上锁，甚至没有完全关闭, 只是虚虚掩着，
就像是知道此时会有人过来，开门迎接似的。
门缝中，从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像个陷阱。
老劳尔头皮发麻，但健朗的老人没被吓到，反而主动上前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大打开，门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冰冷的实验台，
充满生化感和金属感的四壁。
房间里摆着几个关闭的笼子，里面躺着六头模样跟之前又不同的感染生物，
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地昏迷，但表情依旧狰狞吓人，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嚎叫，仿佛在经受什么剧烈的折磨。
房间正前方尽头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约书亚背对这他们，双手交叉合拢，似乎正在虔诚地祷告，
对那些刺耳的咆哮哀叫声充耳不闻，甚至嘴角隐隐上弯，好像在听的不是恶兽的嘶喊，而是动人优雅的交响乐。
他似乎是在祷告，虔心的祷告词时不时回荡在房间里，
但他面前的台子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找不到一点跟宗教有关的摆件。
两人进门的动静不小，但依旧没让他转头。
老劳尔上前一步，本来想说什么，但看清幽暗光线中约书亚具体的样子，老人瞳孔骇然地缩小，喉头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约书亚的上半身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但他的下半身体已经跟人类完全无关。
一条半腐坏的、骨头都漆黑的“蛇尾”拖曳在他身后，气味和古怪的拼接让人生出生理性的反感。
原本精神奕奕、神情愤愤的老人，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声音颤抖，闭上眼睛：“约书亚……”
少年温柔的蓝色眼睛眨了下。
元恬之前就猜到约书亚在某种维度上，也许已经不算“人”了，但没想到会……这样。
掳走阿舍尔时，它们称男孩为“实验体二号”，
这说明周围被命令着行动的七只感染生物，都没有正式被命名的资格，
它们只是末流的流水线产物，像消耗的电池一样随时可以被替代。
重要的是“实验体”。
它们很可能对黑色晶体有特殊的抗性或者匹配度，
比如转化后能够保留更多的自主行动能力，可以自如地在“巨蛇”和人类样貌中转换。
又比如即使处于感染生物状态中，也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
甚至能够压制其他“发条感染生物”，命令它们听出自己的安排，防止这些神志不全的改造生物被杀戮欲·望占据了头脑，从而失控。
实验体二号是阿舍尔，
而实验体一号，当然就是忽然成为杜庞家族养子、甚至越过直系的约书亚。
杜庞家族主要成员的“失踪”不是因为突发基因病去了其他星系疗养，而是已经变成了房间里其他几只躺着的怪物。
这才是约书亚能够掌权的真正原因。
老劳尔沧桑的声音让约书亚的祷告一顿，他念完最后一段祷告词：“……愿您赐予我真正平静和安宁。”
元恬皱了下眉。
约书亚已经直起身，转了方向，直直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原本清隽的脸也产生了异化，漆黑的异物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多出来的是诡谲怪诞。
眼睛是深蓝色的竖瞳。
约书亚说：“元恬先生，不用找了，那个孩子在昨天就已经被接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被转移到了哪里。”
元恬知道，自己留下的精神烙印应该是被发现了，甚至被利用转移到了这里，引他过来。
一般来说，即使是八级精神力的人类也无法做到这种举动，
也许是变异之后约书亚的精神力已经不能用常理评论。
元恬忽然想到古怪的黑晶，还有收集黑晶的德拉肯，以及男人极其特殊的精神力和黑炎。
约书亚的特殊表现会跟这存在什么联系吗？
元恬忽然问：“你被放弃了吗？被幕后主使。”
少年干净的蓝眼睛盯着约书亚：“这里其他人都已经撤走了，你是留下来负责销毁罪证，以防其他势力之后过来拿到实验室的资料吗？”
老劳尔一愣，捏了一把冷汗。
约书亚倒是脸色不变，蛇一样的尾巴伸展着，微笑：“元小先生，这么说话很伤人的。”
元恬短暂沉吟：“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似乎‘失控’了，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幕后主使一定很清楚你的身体状况，这样还让你留下善后，如果遇到昨天那些人，你就死定了。”
“他放弃你了，所以你也不需要为杜庞家族卖命了。”
约书亚似乎一怔，然后摇头：“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放弃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自然会离开，会有人接应我。”
他的脸越来越怪异，脸侧的黑色越来越多，像是蛇类的鳞片。
约书亚笑着说出渗人的话：“元小先生，现在唯一清楚迷雾星感染生物真相的人都在这里了。杀死你再启动销毁程序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我有非常充足的时间脱身。”
“这就是我把你引过来的原因。”
元恬心里想，昨天确实打不过，
但今天的他已经不是昨天的他了，
他今天可是有大号代打的人。
老劳尔怒其不争道：“约书亚，你比谁都清楚杜庞家族都是些什么东西，一直支持纵容他们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到了现在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老人一顿，“你忘记你的父母了吗？”
约书亚转向老人，竖瞳盯着他，淡淡道：“杜庞家族又有什么不好，他们给了我尊严，给了我力量、权力，让我在这里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至于我的父母，”约书亚忽然笑了下，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森冷，他抬手指了下周围笼子的怪物们，“我已经给他们报仇了，还要怎么样。”
老劳尔叹息：“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很难过。”
约书亚的神情越来越冷淡，抬起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侧越来越多的鳞片，看着老劳尔的眼神不耐烦起来：
“那对父母，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元恬拉了老人一把，劳尔之前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一滩裂痕，“滋滋”作响地发出腐蚀声，
可想而知人被打中是什么下场。
约书亚看向银发少年，问：“我最后想问的问题是，昨天你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发起了攻击。”
“为什么今天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还跟我说了这么久。”
元恬：“在我认为对方不会被我的话语改变时，我不会白费功夫。”
昨天在市民区直接发动大型攻击的改造生物，在元恬心里已经被判了死刑。
半人半蛇的青年低头：“是吗……原来你觉得我还有救。”
他怪异地笑了几声，忽然道：“真可惜，你错了。”
子壹的警报声响起：【检测到对方行为模式改变。】
好像一瞬间被感染生物的杀戮本能污染，约书亚拖曳着巨大骇人的蛇尾，朝着两人的方向攻击。
元恬和劳尔都躲了过去，皱眉看着已经发起下一道攻击的约书亚。
劳尔冷哼一声，咬牙：“有什么手段都使出去，把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打醒。事情不对劲赶紧跑，别忘了你爷爷还等着你去救他。”
又躲过一道攻击，
约书亚半人半蛇的身形开始膨胀，不算整条蛇尾，光是目前直立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两米半，
它窸窣地在地上滑动，竖瞳死死盯着房间内移动的人影，偶尔用长尾发动攻击都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
劳尔到底体能跟不上了，一个不察被尾风扫到，一声闷哼后昏迷在地上。
蛇人并没有马上杀死他，而是继续追击房间中另外一个灵活的身影。
元恬见状干脆利落地放出了机甲，找机会进了操作室，
在蛇人按照之前的模式攻击时，一把抓住了它的蛇尾。
这是罗西送给元恬的机甲，作为名声斐然的制卡师，他出手的东西当然差不了。
机甲的材料都是选用的最好一批，漆黑的涂层泛着金属光泽，即使跟蛇尾表面那层黏稠、带有腐蚀性的黑色物质接触也依旧完好如初。
它发出威胁的咆哮，但并没有紧张，
以它的身体强度，即使是最高等级的机甲，短时间也很难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元恬的确拿它没办法，以他的攻击强度和装配的武器，甚至很难物理破防。
但即使有机甲的隔绝，对方狂暴痛苦的精神力依旧隐约被少年捕捉。
元恬短暂思考，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银白的色泽在机甲的增幅下光芒大盛，顺着机甲和怪物接触的地方传递到它身上。
是极其温暖的感觉，
灵魂仿佛在油锅里肆虐煎熬，时时有粉笔剐蹭黑板的噪音直传大脑的苦痛，一瞬间都减弱了些。
怪物的攻势骤然一缓。
蛇人惊讶地抬头看着那台敏捷型的机甲，尤其是驾驶舱所在的位置。
少年的精神力……
那条半腐坏、连骨头都暴露在外面的难看尾巴，
在如月辉般银色光芒的倾泻下，也慢慢长出了血肉，隐隐的鳞片和鬃毛覆盖在尾巴上，
甚至不再像是滑腻阴冷的蛇尾，若有若无有了点威严的意思。
往日被实验强行关在它身体中，不受约书亚控制、总是在他体内肆意为虐的黑色也缓缓安静，
被安抚了一般，甚至有些欢欣地停止了破坏和反抗，翘首等待着那些银色。
但伪神毕竟只是窃取了权柄的小偷，它身体的变化很快停止，那股永不停息的痛苦持续存在，
但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约书亚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长期下去，他甚至能变回人。
元恬惊讶地看着对方的变化，也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他只是直觉性地用了精神力。
元恬看着怔愣的蛇人，趁机道：“约书亚，你不用为那个人牺牲到底，你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迷雾星、离开这个星系，去远远的地方，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约书亚的表情好像柔和许多，他的脸在刚才的变故中已经非常接近原本的模样，
眉目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温和清隽，
就像元恬第一次在黑市见到这位管理官，他出手教训地痞的时候。
约书亚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和悲哀，像是犯病的遗忘症患者：“我还能去其他地方……新的生活。”
元恬快把这个月的社交技巧全用完了：“我之前也从德蒙特地下庄园里救了一个仿生人，它现在就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约书亚的反应看不出他到底听没听见元恬的话，
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花板，还有四周那些依旧在笼子里嚎叫的怪物们，最后又低头喃喃：“谢谢你……”
元恬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不用谢，这个世界真的……”
子壹打断他：【先生，我想他说的谢谢跟你理解的可能不一样。】
机械声：【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请提高警惕，注意躲避。】
地下实验室内，那些原本时不时咆哮两声的改造感染生物，突然恐惧地匍匐在地上，用不同的声音发出哀求一般的叫声，
意识到无法改变约书亚的想法后，又骤然变得凶狠，不顾疼痛地撞击着困住它们的笼子。
但那都是徒劳的挣扎。
似乎马上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室内，在约书亚站着的位置，代表着感染生物强度的数据正在飙升。
好像被拉闸的机器人一般，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六只感染生物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瘫软在地上。
六枚黑晶从它们的身体中浮空，在牵引下飞向空中的约书亚。
仿佛能听见从黑晶中传出的，属于人类的痛骂和嚎叫，
然后全部消失在半人半蛇的掌心，这次是彻底湮灭——
它吸收了那六颗黑色晶体。
半人半蛇的怪物，原本好了一些的样貌又开始恶化，
仿佛怪物终于吞噬了人类，它极速膨胀，撑破了桎梏它的皮囊，变成了昨天元恬见过的“巨蛇”。
比昨天的体型更大，更加狰狞，更加可怖。
虽然地下实验室的空间很大，但在巨蛇的过度暴长下也逐渐显得逼仄、狭小，直到无法承受的大小，
地下空间开始垮塌了。
元恬愣了一下，操纵着机甲，赶紧把地上的老劳尔捞起来，撑开防护罩挡住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巨石。
少年迷惑又茫然地抿唇，不是都说谢谢了吗，怎么约书亚突然又发疯了。
持续走高的脉冲和磁场，连覆盖了一层抗干扰材料的设备都逐渐失灵，智能感到无力，它现在能帮到主人的地方不多。
子壹苦中作乐：【也许个体[约书亚]只是在给您发好人卡。】
元恬：“……啊。”
巨蛇终于突破了地下空间的禁锢，强横的身体径直将复合材料铸成的顶层突破，失控地在天空盘旋。
元恬抓住机会，带着劳尔躲开坠落的杂物，跟着从空洞中逃离了彻底垮塌的地下空间。
“轰隆隆”的巨大动静，地动山摇得好似一场没有预兆的特级地震。
杜庞家族驻地中的活人，先是被晃得头晕眼花，看到天空中那只遮天蔽日的恐怖生物后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握着通讯器报告紧急情况，连剧烈的摇晃都顾不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这也方便了元恬，不用再隐蔽自己的身形，光明正大地驾驶着机甲出来。
少年先是将老劳尔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抬头，看着在天空中盘旋咆哮，似乎十分痛苦的巨蛇。
它尾巴的腐烂比昨天更加严重，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要想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
巨蛇撑不了多久。
再过不到半个小时，它就会被腐蚀成一架黑色的骨头，孤独又痛苦地死去。
这里的异象显然已经引起了迷雾星上所有势力的注意，
甚至连迷雾星以外的星系也注意到了突然迸发的异常能量。
杜庞家族地下的实验已经瞒不住了，
他们马上放弃了耗时的转移计划，选择直接销毁资料然后撤退。
黑色机甲移动到巨蛇的侧下方，试图跟它沟通。
但不知道巨蛇是否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对着黑色机甲咆哮驱赶，
似乎是想让元恬赶快离开的意思。
机甲摇了摇手，还想说什么，
但腾空的巨蛇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深蓝色的竖瞳盯着小型机甲看了一会儿，忽然向机甲的方向俯冲。
坚硬的身体撞击在地面上，光是制造出的风压就快把轻量机甲掀翻了。
元恬拧眉，他昨天的消耗都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头略微有些晕，仿佛低血糖发作的感觉。
巨蛇直起身，看身体姿态似乎已经在酝酿下一次攻击。
谢行尊冷沉的声音忽然道：【它现在不会听你的想法，要用另外的方法让它清醒点。】
元恬接收到玉佩的意思，睫毛馋了下，最终手指松开了控制按钮，
银白的精神力开始退出机甲链接。
见地面的机甲依旧没有撤退的打算，巨蛇发出沉闷的低吼，像是迷雾星傍晚的雷声。
它再次发动了攻击。
但被攻击的机甲仿佛出现了什么故障一般，面对它的攻击并没有任何躲避或者回击的反应，
异常的一动不动，
眼看巨蛇的冲击真的要全部落在大小相比之下完全不值一提的机甲身上，
它深蓝色的竖瞳一颤，隐隐改变了动作。
但在它中止攻击前，机甲忽然又有了动作——
它的驾驶舱开启，机甲的主人主动出来，好像要用脆弱的人类身躯直面怪异的感染生物身体。
巨蛇巨大深蓝色眼睛里，倒映出少年柔软光泽的银发，悲悯绮丽的脸……
以及格外冷漠的神情，和一双深黑色眼睛。
明明荒诞离奇，它却一瞬间联想到昨天晚上，
那个破竹建瓴、所向无敌的黑发男人。
他也有一双同样的黑色眼睛。
冷而深，倒映不出任何光影。
看着别人口中“强大”的改造感染生物，像在看毫无威胁的死物。
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色的雾气，黏稠到快要凝成液体。
“少年”安静地抬起手，那些黑雾眨眼间出现在巨蛇周围。
它的攻击戛然而止，
从远处看，半腐化巨大生物的滑稽又诡异地保持着朝着地面俯冲的动作，
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全息投影，任人控制。
巨蛇惊骇地发现，原本还能稍微被它掌控的黑色能量已经彻底自由，
刹那间脱离了十数年研究才堪堪建立的薄弱联系，
全数脱离了它的掌控。
只留下灵魂和身体上，被灼烧一般如影随形的疼痛。
“少年”打量的视线，像是握着冰冷的手术刀在找合适的切口。
也许是“仰望”非常不便，“少年”撩起薄白的眼皮看了一眼空中越来越稠密，好像是落在地面的那团雷暴云。
轰鸣声中，巨蛇庞大的身躯无力地趴伏贴合在地面上，仿佛平白被施加了过甚千钧的力。
气流中，“少年”散落的银发胡乱蹁跹，
他似乎是愣了下，表情不变地把那缕顽皮蓬松的银发别到耳后。
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少年”忽然隐秘地抬手，双眼依旧直视前方，表情极其镇定地，看不出一点异常地，
又摸了下“自己”柔细轻软、丝绸一样的发丝。
第 50 章
主人在原地发呆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周围的黑雾丝毫没有闲着，
不断侵蚀着面前窃取力量的小偷，找到了力量存放的源头——
巨蛇靠近头的位置, 一颗璀璨神秘的黑晶像是心脏一般跳动着。
“少年”已经回过神, 艺术品一般的手伸出, 在视野中白且精致得有些晃眼。
“他”不易察觉地一愣, 过了一会儿视线移开，“少年”的手隔着一段距离放在那颗狰狞庞大的蛇头前。
要说是蛇头或许又有些不准确, 因为之前的变故, 那颗脑袋对比昨天已经有所改变,
似鹿非鹿的角，其他各处也有细微的变化。
越来越让人想到传说中的龙。
就用这幅模样刚才屡次发动了攻击。
“少年”瞳色越发冷沉，就在他情绪波动中要下死手时，清越的少年响起：“可以先别杀他吗？”
元恬已经从晕车似的不适缓了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混乱的思绪情感轻易就被这么一声整理明晰，
男人没有回应, 但敛眸,
最后如刀一般的黑气只是取走了伪龙身体里的黑晶, 并没有下死手。
这块黑晶终于获得了自由, 一瞬间欢欣, 然后人性化地表现出了茫然和疑惑。
它朝着“少年”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好像察觉到不对，又犹豫地停下,
顿了顿, 认真感知了一下, 确认对方的确不是主人。
然后朝着隐约泛着银色温和精神力的方向，
扑得更快了。
“元恬”：“……”
黑色的屏障凭空出现, 挡住想过来的黑晶。
它一头磕在屏障上，像只被栅栏关住汪汪叫的大……小狗。
元恬疑惑：【我身上有什么吸引它的地方吗？】
之前在德蒙特地下庄园也是，那块黑晶似乎对他展现出了某种兴趣。
谢行尊拧眉：【不知道，不重要。】
既然元恬想让约书亚活着，他先着手解决这边的事。
巨蛇身体在黑晶离开后陡然失去了支撑，慢慢“熔化”，最先是半腐烂的血肉，留下一副巨大的骨架。
那些白黑色混杂的骨头也在“汽化”，大半个杜庞驻地都陷落在灰雾之中，
不管是肉眼还是各种或先进或落后的探测仪器，都无法探测到驻地内部发生的事。
“少年”在能见度不高的灰雾中也行动自若，径直走到骨架旁边一处——
那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小孩。
棕色头发，可爱温柔的脸蛋，跟之前见过资料中，童年时期的约书亚长得一模一样。
恰好是他走进地下实验室前一年的年龄，
男孩的父母还没有“意外去世”的年龄。
他脸上沾了灰，虚弱地躺在地上，深蓝色的眼睛慢慢睁开，
约书亚愣神，背后靠着可怖的骨架坐起身，脸上是意外的神情，
又异常的平静。
约书亚抬头，看着慢步走过来的，“少年”越来越清晰的人影，
他一路走过来，灰雾都无声地避让开他所在的地方。
最后纤细的人影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灰雾中仿佛点燃的暗物质。
约书亚看着“少年”，想笑一下，最后却只能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说：“我能再跟他说几句话吗，如果他想见我的话。”
“少年”皱眉，对他的观感不如对地上的石头，
但他皱着的眉莫名松开了一会儿，像是认真听谁说话，
又冷冷地盯着约书亚看了一眼。
再看向男孩时，
那双形状姣好，眼尾略微下垂些显得格外清醇的眼睛，已经是蔚蓝色。
令人想到浓秋晴日的清艳，长天尽处的碧水。
也许是身体情况越来越恶化，约书亚的意识一瞬有些恍惚。
元恬总是有种，让人一眼把他认出来的特质，
但又跟外貌无关。
约书亚大脑愈发混沌，更难描述清楚。
元恬蹲下身，小脸凝重地拿出各种急救设备、治疗仪器，看着显示的数据，细长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子壹：【个体[约书亚]生命体征薄弱。】
元恬：“有办法吗？”
这次说话的是谢行尊：【他试图使用甚至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前的成功都是在透支他自己的生命力，身体已经崩溃了。】
救回走到末路的人，这在现在星际依旧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元恬挠挠脸，奇异地领会到谢行尊想表达的意思，说：“我知道的，不是你。没有办法了吗？”
谢行尊说：【他目前的状态，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约书亚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他停下咳嗽后，忽然说：“……好安静。”
以前他的耳边、脑子无时无刻不挤满声音：
一个一个已死或未死的灵魂不断地嘶叫、惨呼、暴吼；
以及恐怖未知的力量不断蚕食自己血肉的动静。
而现在约书亚只听见一切纷乱都过去的宁静，他再次听见了虫鸟鸣叫的声音。
元恬听见了声音，但约书亚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了，他也没听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元恬靠拢一点，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约书亚说：“抱歉。”
元恬叹气：“我知道你并不是想伤害我和劳尔。”
以约书亚的能力，如果他真的像嘴里说的那样，是要清除迷雾星剩下的实验知情人，
即使元恬能自保，但老劳尔早就死了。
但对方只是打晕了老劳尔，没有伤害他。
除此之外的疑点也不少，
比如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地下实验室的其他房间太“干净”了：
停止运转的设备、空无一人的房间、提前转移的部分资料……
剩下的只有难以移动的大型服务器机房。
干净得简直就是在直白地告诉元恬，这里有问题，最好别深入了，赶紧离开。
想达到陷阱的效果，不会连诱饵都不放。
约书亚一定很清楚，元恬绝对不是自己撞桩的蠢兔子。
元恬也是探测到地下除了约书亚之外再无其他生命反应，才继续前进的。
元恬问：“你之前的祷告词……暗藏死志吧。”
元恬并不信教，但他知识面很杂。
约书亚的祷告词，
祈求神明涤荡一切罪恶，原谅罪人，赐予他永久的平静。
在元恬和老劳尔到达之前，青年已经决定要死在地下了。
元恬不觉得一个纯粹的恶人，会有类似泥首谢罪、甚至自裁的想法和行动，
所以他才多说了两句。
虽然好像也没能改变约书亚的决定。
约书亚微笑：“对啊，你差点就破坏我的计划了。”
元恬环视四周的废墟，问：“你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破坏了驻地，是为了让杜庞家族其他人无法继续转移这里的资料吗？”
约书亚艰难地思考，迟缓地说：“差不多吧。”
疑似感染生物、又通人性的巨蛇出现在杜庞家族的驻地，
这个场景一旦被大范围目击，引起了星际舆论和关注，不管幕后之人把迷雾星的驻军渗透到了怎样的地步，这里都会被调查。
星际感染生物研究机构也很可能介入察访。
杜庞家族的剩余的势力只能断尾求生，销毁现有的资料马上撤离。
另外，因为驻地已经变成了废墟，资料都被垮塌掩埋在地下无法马上被处理，幕后之人也会头疼这些残存的信息要怎么掩盖。
最差的结果，这个实验项目没有了关键数据和设备，至少十数年才能再次成型。
而最好的结果，地下实验项目的隐秘被发现，连幕后的德蒙特也会被抓到尾巴，引火上身。
至于约书亚为什么不选择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检举杜庞家族的计划……
孩童模样的约书亚又剧烈地咳嗽了一段时间，脸上泛红，平静下来后精神反而异常地好了许多。
约书亚又躺回地上，他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低声道：
“那个人很强，势力极大，迷雾星的驻军已经不能相信了。”
元恬追问：“那个人？”
约书亚：“那个……选中我的人，也是这个实验室真正的主人。”
元恬：“是德蒙特的家主吗，或者分家的某个人？”
约书亚沉默下：“我不知道他是谁。”
元恬皱眉：“连你都不知道吗？”
约书亚：“我现在还能肯定的信息只有他绝对不是老人，一定比你想象的更年轻。我身上有他的秘术，每次抓到他的一些信息，就会被强行扭曲认知，在干扰下记忆错误或者干脆遗忘。”
元恬惊讶地问：“被这种秘术控制的人有多少？”
约书亚：“一定不多，它对双方的精神力天赋要求都极高，尤其是掌控的一方，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噬。我尝试过，但没有一次成功动摇秘术联结。”
“以他的强大，在他的真实身份面前，杜庞那些人可能都不够给他提鞋。”
约书亚：“我好像在地下一个房间藏了一些东西，我也记不清都是些什么了，也许对你有用，你可以去看看。”
元恬喃喃：“不是老人……极其强大……连约书亚都难以动摇……”
这个限定范围还不够，不管是星光帝国、黑曜联邦，放眼整个星际，这种人都不少。
约书亚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又睁开，忽然说：“元恬，关于克拉伦斯的事情，我很抱歉，你去找劳尔，应该是为了这件事吧。”
元恬立即道：“你还记得关于他的消息吗？”
据老劳尔的信息，当时在场的感染生物并没有巨蛇。
约书亚：“我在现场，只是没有变成怪物。我知道劳尔当时也在，那个老人是劳尔的朋友。”
他的选择是就当没有看见劳尔。
约书亚：“袭击克拉伦斯，任务上说的是他手上有一块黑晶，需要活捉，但活捉之后，人被王都星系的人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元恬知道，王都星系的人指的就是德蒙特家族，他有些失望，还是说：“谢谢。”
约书亚：“他是你的……亲人吗？”
元恬说：“是的，他是我的爷爷。我只是资料上生活在福利院，实际上跟他一起生活。”
约书亚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子壹忽然提醒：【个体[约书亚]生命体征濒危。】
约书亚说：“劳尔，很喜欢你……克拉伦斯离开之后，他一直在偷偷关心你，注意你的去向，但是又担心牵连你。”
配上约书亚此刻孩童的外表和声音，他像一个已经困到极致，却又想着什么，不愿意睡觉的任性孩子。
元恬睫毛一颤：“我知道，我离开之前会计划好他的生活。”
元恬：“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才慢慢摇头，他好像已经有点难以理解听见的词汇组成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很动人，像很久很久之前，谁唱过的摇篮曲。
但对方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
约书亚又咳嗽两声，话题错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谢谢你，元恬，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和你的仿生人朋友好好生活吧。”
“一切罪恶都于我结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这里，即使是那个人也无法让人把这具实验体带回去继续之前的研究。
元恬没有纠正和打断他，
他现在终于知道，之前约书亚那句“谢谢你”之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男孩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薄弱，朦胧地睁开眼时，他好像又看见了熟悉的人影，母亲和父亲还在等他。
在被袭击的前一刻，他站在妈妈身边，故作老成的模样，问：“那什么时候能看见迷雾星的天空呢？”
“可是为什么最薄的雾……也看不见天空。”
他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
约书亚以为关于那天晚上，他只记得尖叫、大厦将倾、一张张狰狞的脸，
以及沦肌浃髓、刻骨铭心的仇恨。
元恬一怔，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灰雾，以及迷雾星上方的白色雾气。
然后低头，看着玉佩。
谢行尊：“……”不。
元恬蓝色的眼睛垂下。
谢行尊：“……我只能试试。”
灰色的雾气慢慢散开，依旧干扰着附近的卫星和探测仪器，但能看清天空了。
之前在小花园中出现的奇观，在这片废墟上复刻，
天空的云雾像雨一样倾倒，有威胁的风压都被有安全感的精神力隔绝开，只剩下柔和与梦境成真。
视野中除了乳白色的雾气，就是比弥漫雾气更干净的银色长发与变回蓝色的眼睛。
匆匆朝着杜庞家族驻地赶过来的人也驻足，被面前难得一见的景色惊艳——
厚实如遮挡帘一般的白灰色云层，“破”了一个圆洞。
从里面倒出来的云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
从那片缝隙中，逐渐有光洒下来。
像是站在天井底部仰望唯一自由的天空。
此时是迷雾星的傍晚，金红色的光线带着一点橘调，淡色的雾气自带一层柔和的滤镜，并不刺眼，
光是看着就暖洋洋的。
平躺在地上的孩童竭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上方。
微不可闻的声音：“天空的颜色……是蓝色，好温柔。”
元恬一愣，但以为约书亚是身体太过虚弱，
没有“纠正”他，只是安静地陪伴。
仪器上，约书亚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
男孩的表情却越来越恬静，
他仅剩的精神力也开始逸散崩毁，束缚他的秘术也不甘地消失。
无数被刻意扭曲掩藏的碎片混乱地排列闪过，
但约书亚已经没有能力一一将它们说出来，
他只能寄希望于聪明的少年能看出他藏在那个房间里的端倪。
男孩忽然改变的情绪吸引了元恬的注意力，
元恬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没关系的，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约书亚微怔，释怀地合上眼睛。
“原来是因为蓝色的眼睛……”
那个人最初提拔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天赋”，而是因为很偶然地看见了他，注意到了他蓝色的眼睛。
那个用量产仿生人代行的人似乎透过那双人造眼，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或者透过他在看什么，
然后冷冰冰地命令旁边那个过来主管实验、来自德蒙特分家的人。
他说：“我不允许这双眼睛再出现刚才的情绪。”
幼稚地上门，想跟杜庞家族杂碎同归于尽的约书亚，在这么简短的看起来就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后，
忽然就被释放，在迷雾星成为了真正的“人”。
连杜庞家族的人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报复他。
但约书亚并不只是甘心如此，
在知道自己的“天赋”后，他走进了实验室。
那个人第一次的表现似乎是喜欢他的眼睛，一双在迷雾星上极其罕见稀少的蓝色眼睛。
但矛盾的，约书亚现在回想起来，他误打误撞隐藏了遗传自母亲的瞳色后，
才真正被允许进入地下实验室的核心圈，获得了那个人浮于表面的虚伪赞许和权力。
像是斗狗给出的骨头，最后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杜庞家族的人。
初见时及之后那人对他眼睛的异样态度，在约书亚的大脑被秘术掌控后，彻底被压在记忆深处。
包括见到银发少年后，那人奇怪的表现和反常的反应，
约书亚短暂的闭眼后就遗忘了所有反常。
时至现在，约书亚才模糊地将这些串联起来。
初见时，
莽撞的蓝眼睛男孩就像是一个手办，或者更廉价的什么东西，
那人偶然看到了约书亚，因为心里某个珍惜的存在，连亲眼见到相似的东西稍显狼狈都不愿意，所以阻拦了杜庞的报复。
但这并不代表那人能忍受看到这个“廉价”的东西对着其他人，甚至自己流露种种负面情绪，
这会让那个性格扭曲，充满控制欲的家伙不悦。
所以在约书亚遮掩了自己的蓝眼睛后，他才允许这个合格的实验品继续为自己卖命，失去了相似的特征，
他在那人心中才能成为不会影响判断的工具。
元恬的判断是对的，
约书亚知道自己在昨晚就已经被舍弃了。
即使他按照计划跟着实验室其他人转移，也会被找机会处理掉，
等待他的是一个陷阱，将猎物扑杀后将有价值的皮鳞牙骨回收重复利用。
因为他已经触碰到了禁忌，
那人绝对不允许泄露的秘密。
就算有秘术这层保险，他也不敢让他活下来。
天空的金光在逐渐愈合的云层影响下越来越浅淡，
洒在少年的身上反而更合适了些，更像是安静聆听众生疾苦的模样，
祷告者虔诚又爱惜地憧憬，
对他生不出半点不甘和迁怒。
元恬呆愣地重复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显然没理解：“因为蓝眼睛？”
倒是少年腰上的玉佩黑光警惕地闪了下。
约书亚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疑问。
他的身体忽然有些虚幻，像是又回到了在黑市初见时，
谦逊温和的模样。
青年最后的声音随着灰雾一起慢慢消散在风里：“……是我的荣幸。”
约书亚残存的精神力无声地消失，附近只剩下那架缓缓化为飞灰的巨大白骨。
元恬叹息。
谢行尊说：【杜庞家族跟星光驻军有勾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可以先收拾现场的痕迹。】
【杜庞家族的人很可能也不死心，也许会尝试回收它的尸体和留在这里的实验资料，如果你想留下，需要提前防备和注意。】
声线平稳，计划清晰，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一幕有太多感触。
玉佩的过度冷静中和了元恬的情绪，反而让他心头压着的感觉好受了一点。
元恬知道，谢行尊倒不是讨厌约书亚，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个人性格就是……嗯……这样，
属于个人爱好，也不危害社会，元恬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元恬应了一声，借着周围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雾气遮挡打扫现场。
至于昏迷的老劳尔，元恬想了想，派机器人把他送到安全地带。
接连两天高强度地活动，少年觉得骨头都有点泛酸，
他大致安排好智能机器的工作，抱着膝盖蹲在黑白相间的巨大骨架旁，抬头，出神地盯着这具已经跟蛇类有了区别的身体。
黑晶仿佛也感知到少年的情绪，安静地漂浮在空中，
少年试过，它完全没办法被收进空间钮里。
元恬喃喃：“这些黑晶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约书亚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那种模样……”
他想起被自己放在安全屋里、很久没有孵化动静的小黑蛋，皱眉。
难道那枚特殊的蛋，缺失的特殊营养是面前的黑晶吗？
元恬出神地握着散落的条形合金材料，一边在在地面乱画，一边自言自语：“其他感染生物都记录在册，但约书亚控制的到底是什么……从来没在这片星系里见过那种生物，以前没发现的新生物吗，或者，不会真的是龙吧？”
“不是。”
元恬：“果然，科技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也没有任何仪器拍下过影像或者记录到完全符合‘龙’描述的生物，那只是古人的传说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不完全是。”
元恬：“？”
元恬：“……”
元恬：“！”
元恬僵住，抬起脖子看人时几乎发出“咔咔”声。
一个身姿颀长的成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元恬侧后方，还跟他搭话。
辨识度极高冷峻深邃的五官，标志性的苍白皮肤，迫人的气势，
是德拉肯。
不远处，还有穿着统一的人员井然有序地下了星舰，悄无声息地开始勘测现场。
之前元恬担心的实验室余孽也不用管了，
应该是很不幸地跟这波黑衣人撞上了，现在都已经被捆成粽子两只眼睛转圈地被扔到地上。
男人垂着眼，好像正在看元恬在地上的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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