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只有家主能进的地下室, 果然潜藏着不得了的秘密。
亚伦震惊地消化了这个消息，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把地下的设备毁灭得这么彻底？”
老德蒙特犹豫着摇头，到底承认了他知道是什么毁灭了地下建筑：“我……不确定,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 那个人跟我们保存的那件奇物有关, 对方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说不定也是奇物的影响。”
他含糊道：“就算真的是他把东西都带走了, 不是露面的宾客拿走的，能精确找到这里来, 一定有人通风报信。你按我说的做, 一定能找到那个去过地下室的内鬼。”
亚伦安静地听老德蒙特给他画饼：“有些事情, 等你坐到我的位置就会知道。”
A1此时也回来汇报情况：“先生，可疑的宾客名单还在统计，但因为冲击，庄园大部分设备都有空白期，理论上来说，所有庄园内的人都有嫌疑。”
亚伦趁机道：“这么大规模的检查会不会太张扬了？”
老德蒙特叹气：“这件事你去处理, 这是家族对你的考验。一定把握好分寸,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目标,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但也要保持德蒙特的格调。”
亚伦成功得到想要的, 见老德蒙特嘴里再吐不出什么, 告辞离开。
老德蒙特等亚伦离开才向A1招手，问：“真的什么都没剩下？那个老东西身上的东西也没有？”
A1的指示灯闪烁, 确认后回：“没有。”
老德蒙特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算了, 如果是被烧毁了, 那也不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看来那个老家伙果然把东西藏在其他地方了。跟亚伦说，查探的过程中, 我刚才说的事不论对谁都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A1微笑着履行命令。
亚伦的表现符合一直以来对外桀骜对内听话的形象，安抚了老德蒙特，并问候父亲注意身体。
老德蒙特暗叹这真是个孝顺的儿子，欣慰地在床上昏迷过去——
他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走进原本孵化器所在的位置，实际上是被男人随意留下的余波攻击而昏迷，短时间内恐怕缓不过劲来。
亚伦面部表情地打下温驯的文字，等对面彻底没有回应后收起家族通讯器，换上私人通讯器敲敲打打。
老鬼还藏了不少事，那个神秘人的来历、强大到什么程度，奇物又从哪里来？
这个时候把他推出来解决这件事，在有的人眼里看来是提前铺路，
但这要真是个好差事，他那几十个兄弟这时候早就闻着腥味来了。
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做。
此外……看老东西现在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了，对方手段莫测，这么多感染生物怎么出现的谁也不清楚，
他追查下去会不会被攻击根本无人能保证。
但无所谓，
他需要权力，越快越好，越大越好。
亚伦首先字斟句酌地写了一段话，增增减减，二十分钟后才发出去，
之后他才着手办其他事。
然后在宴会厅沉思的元恬，
在权限卡之后，突然又收到了一张卡片，这次倒不是侍应生送的，而是机器。
是一张阅后即焚的不记名芯片，里面的文字：
【德蒙特家丢了重要的东西，跟庄园的地下建筑有关，正在宾客名单中排查寻找。】
并叮嘱元恬尽快离开，预防庄园因空洞坍塌。
元恬歪头，感受着烧毁芯片上熟悉的精神力，想：
亚伦……其实跟德蒙特家族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好像人还怪好的，
虽然听说很孝顺老德蒙特，但毕竟是他的父亲，愚孝也不是没救。
就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每次都是匿名。
“元先生，”元恬听见有人这么叫他，“您现在方便吗？”
元恬并不认识来人的脸，但认识他手臂上的徽章——星光帝国王室的象征。
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元恬已经看到有还未离开的宾客扭头注意这边。
元恬说：“不方便。”
过来的人显然早就被打过招呼，只是哽了下，很快笑着道：“殿下想问问您是否有受到惊吓，是否需要帮助？王室的医生和星舰已经在C出口准备好，您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德蒙特庄园设置的特殊检测通道在A出口，
搭乘王室的星舰无人敢查验，元恬空间钮中一大堆黑蛋的“抚养费”、小狗“捡的垃圾”以及暂时被委屈放进去黑蛋都不会有被检测到的风险。
但无疑，才消停没多久的八卦绯闻又会死灰复燃。
知道了德蒙特地下建筑的事，元恬更无意跟另外两个人在明面上有什么纠缠。
元恬摇头，想走开。
银发少年每一个反应都跟那位预测的一样，
最后被派过来的男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接通，说话的声音不是塞勒斯，而是他负责统筹全局的首席顾问，顾青。
元恬之前完成跟塞勒斯交易的项目，需要一些特殊材料，跟顾青有过几次交流合作，两人的关系，至少元恬觉得还过得去。
对方是个简洁、高效，很好沟通的人。
顾青说：“殿下让我负责把你安全送回学校的事宜。”
对方那边还有交谈声，估计正在进行什么讨论。
如果是塞勒斯亲自打电话，元恬就果断拒绝了，这么一来他反而不好说什么，
毕竟元恬一向不喜欢为难打工人。
元恬为难地给他支招：“连你也不能拒绝不合理的工作吗？”
顾青这次再回，工作常态的严肃之余，多了点笑意：“毕竟首席顾问也是殿下发工资。”
元恬：“那请您转告一下，让给你发工资的人来给我说吧。”
顾青笑道：“恐怕不行，从这个命令下达开始，殿下会一直忙于公事，直到您安全回到校内。”
顾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继续，自己离争论的同僚们远了些。
安静的环境，只听到通讯另一端少年清丽的声音叹气。
顾青分析：“元恬，因为之前的袭击，附近不少航线吃紧，部分星盗也伺机而动，搭乘王室的星舰更安全。”
他一顿：“况且，你如果自己走A通道，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就在顾青说完后，通讯器那头传来另一个男声，阴阳怪气道：“怎么，这座庄园会吃人，还是顾首席觉得我不入流到会对一个学生用什么小动作。”
顾青立即辨认出，是那位刚跟塞勒斯殿下宣布订婚的亚伦·德蒙特。
元恬明显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了多久他们的谈话：“亚伦……？”
这还是他们在王都第一次这么近地相处，元恬发现对方比印象中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已经不是原来弱不经风的体型。
明明之前他们还站在同一起跑线。
亚伦表情自然、仪态高傲大方，就像刚才忽然失礼打断别人对话的不是他。
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的元恬，
和出了名傲慢、在德蒙特这么混乱的继承情况还站住脚的亚伦，想想也知道谁会吃亏。
顾青回归冷淡的语调，说：“亚伦先生，任何未经授权私自监听公职人员及贵族谈话，将被视为违法行为，面临高额罚款甚至是□□的严重后果。”
亚伦嗤笑：“那顾首席说庄园的客人会在A通道遇到麻烦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就避开人提前做了布置，元恬乘坐的星舰即使从特定航道离开也不会纳入检测对象。
亚伦其实也不知道地下建筑的异变是否跟少年有关，但这并不耽误他提前排除一切潜在的风险。
万一机器出了故障误报，或者有哪个贼心不死的家伙试图陷害呢？
而王室那个家伙的安排，只会让元恬更加陷入舆论的漩涡，无法跟“前任”彻底切割开。
这是糖衣炮弹！道貌岸然的小恩小惠！
不愿意对元恬负责又不想放下的渣男。
顾青平静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无端非议德蒙特家族的意思，只是根据已经发生过的事做出合理推测。”
亚伦反问：“那顾首席这么聪明，不会真的不知道这项安排是好是坏，会有什么舆论影响吧？”
两人针锋相对得不像是王室的首席顾问和王室的准王妃，更像政敌。
亚伦认为顾青就是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根本不关心元恬之后会面临什么非议，只是口头上的友好，根本不配被元恬友好对待和换位思考。
顾青虽然觉得亚伦的反应略微激烈，但对方是公认的订婚对象，不满殿下优柔寡断的行为、担心自己被嘲笑实属正常，
再加上一闪而过的推测太过绿色和惊人，首席压下异样感没有深思。
元恬则是想，他们可能有什么私怨？
看来顾青的工作能力虽然强，但社交系统也就跟他半斤八两，对老板的未婚妻还敢这么讲话，以后必被吹枕头风穿小鞋。
过来传递消息的男人更是站立难安，恨不得马上找个虫洞跃迁逃走，震惊少年在这种情境下还能水波不兴。
最后解围的是过来寻人的亨里克·詹森。
他显然跟顾青想到了一起，皱眉看了一眼表情不算温和的亚伦，倒是还没看见元恬正在通话的智能腕表。
亨里克：“我突然想回母校看看，元恬师弟有时间吗，不如一起在路上聊聊学校的变化。”
搭亨里克的星舰，当然也能成功避开可能暴露的检测，
就是可能会被认为已经彻底被招揽，归入詹森家族的阵营，
对元恬以后的发展可能会有一定限制。
但相比另外两个选项，已经将影响降到最低了。
元恬略微有些焦虑的心情引动精神内海的变化，
数次成长的银□□神力，雾气一样松散，逐渐被卷成烦恼的白色絮状棉花糖。
邻近的精神内海，那些像帷幕般若有若无
遮挡着里面的黑气，终于有了动静。
熟悉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带来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我不建议你答应他们任何一个人，即使你走A通道，那些设备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谢行尊“醒”了。
元恬心中一大块石头落地，都顾不得周围的人，表达了感激，委婉地拒绝大家，匆匆离开。
他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实则在跟谢行尊说话。
元恬问：【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反应？】
谢行尊的回答难得迟疑，最后还是没有隐瞒：【我自己也不确定情况，从在这块玉佩中清醒开始，我偶尔会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元恬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但谢行尊的表达，在他身上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谢行尊不是最近才从玉佩里“清醒”的。
元恬问：【那你现在……还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终于还是来了。
谢行尊回：【不用，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我。】
元恬沉默下，问：【你是克拉伦斯交给我的，所以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吗？】
谢行尊听出了少年真正想问的话。
他是不是跟克拉伦斯认识，是不是知道克拉伦斯被抓走的原因，跟德蒙特又有什么渊源。
跟之前的昏沉封闭不同，这次谢行尊隐隐“想”起了这次失去感知期间的记忆：
少年被精神力入侵，去了地下建筑，找到了属于克拉伦斯的东西，和他留下的线索。
并且推测出，德蒙特家族想从克拉伦斯身上得到的东西，就是这枚玉佩。
少年在疑惑和难过，为什么要对他隐瞒爷爷失踪受袭的前因后果。
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元恬以后再也不会对他交付信任。
元恬等了一会儿，听见谢行尊的话：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我的记忆一直有问题。】
可能这就是违背常理，脱离身体还能存活的代价，很长一段时间，谢行尊的记忆都支离破碎，昏昏沉沉。
漫长的时间中有很多张脸，但都无法辨认身份，
连贯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
他“知道”自己是谢行尊，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最伟大的大一统君主。
但这些缺乏记忆支撑的代指名词，就像标签一样单薄。
他本能地多疑和抗拒，
甚至认为这是某人心怀恶意地“赋予”，做实验一般将它放在沙盒里，看一块残破数据拥有这些身份后会有怎样的变化。
直到遇见元恬。
谢行尊又重新拥有了人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偶尔能想起一些事，
像一台破损后被修补的仪器，时不时冒出些储存的数据资料，有些对他和元恬有帮助，有的没有。
修补的进程在跟少年结契后加速，他能想起越来越多的东西，
精神力的使用技巧、一些看过的书、药方……
又比如他厌恶反感德蒙特家族，但找不到具体原因。
对于一个正常人的记忆来说也是沧海一粟，
但至少有了些真实感。
也开始拥有新的记忆。
跟这个聪慧又笨拙，连怀疑他居心都还要先问问他是否健康、是否是个谈话好时机的少年一起。
元恬安静地倾听，
谢行尊的叙述逻辑流畅、条理清晰，口吻冷静到不像在说他自己的故事，而是在陈述一个旁观者的情况。
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元恬也能感觉到，
谢行尊是个极有骄傲和自尊的人，这种傲慢并不来自虚浮的身份、家世、背景，
而是自身的实力与心境，能够应对任何情况的沉稳和从容。
所以元恬才会偶尔觉得有些异样，但又一直没怀疑过谢行尊的状态。
对这样的人来说，
之前的状态不能算真正活着，
只是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
谢行尊还能冷静分析：【随着精神内海恢复，我的记忆恢复的速度也许会加快，但我在克拉伦斯身边时清醒的时间很少，也许也想不起什么有效信息。】
过了一会儿，元恬的声音闷闷的：【嗯……没关系，抱歉，我知道克拉伦斯状况可能不太好，有点负面情绪。】
谢行尊：【我能理解。也是我隐瞒在先，抱歉。】
元恬：【没关系。】
换成是他，什么记忆都没有突然在玉佩里“醒来”，没有自主能力地跟一个人绑定，完全没办法做到谢行尊这种程度。
对方有所保留是正常的。
两人轮流道歉后沉默一会儿，默契地转移话题，倒是都没有多余地言语安慰。
谢行尊这样的性格，突兀的安慰是一种折辱，
要是元恬突然说些空洞的鸡汤，他会建议对方少看从畅销榜上下载的奇怪小说。
两人默契地换了话题，心中轻松不少。
谢行尊：【先说说你刚才看见的情况。】
元恬把感染生物袭击、自己跟德拉肯的会面、以及在庄园地下建筑的所见所闻挑了重点长话短说。
元恬问：【你那个状态一点对外界的感知都没有吗？】
他想起了在地下建筑时，帮助自己破坏AR-013自毁的那些熟悉黑雾。
谢行尊静默，
其实跟以前不一样，他脑中还留有模糊的影像：
长相稀奇古怪却如出一辙恭敬的大量感染生物；德蒙特和支援军团的士兵；警惕的银色机甲；潜藏的地下建筑……
的确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跟少年的叙述符合，但视角有异，
仿佛并不在少年周围，而是自行独立出去的一个人。
但被元恬的精神力治疗过几次后有了很多变化，以前的经历并不是参考准则。
谢行尊说：【不是完全没有，但有些模糊。】
元恬就体贴地没有再问。
谢行尊说：【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先离开，不用担心暴露，我有办法屏蔽仪器的检测。】
来庄园时是制卡师协会派了无人星舰来送元恬，送航和返航线路都已经设定好。
幸运的是因为星舰停泊的地方离交战处很远，甚至没有受到波及。
远远看到元恬的身影，星舰成功识别人脸，缓缓启动。
以防万一，元恬对照着手册一一检查星舰设置。
谢行尊也在做之后屏蔽探测的准备，为了让少年感受他的精神力波频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更靠近元恬的精神力内海。
“返回”后却是一愣：
原本漆黑深沉的内海，多了许多柔软的银白色光团：
用线挂着充当“灯”的；团成一团随机漂浮的；被捏成毛绒玩偶的……
之前谢行尊和元恬试过，将带有治愈特性的精神力，放在谢行尊受损的精神内海，是最温和恢复的方法。
但这样使用精神力的效率太低，对元恬来说很费心神，于是追求性价比的两人都是使用更直接的疗法。
谢行尊确认，自己刚刚“醒”来时，周围还没有这些。
是少年在听完他的解释和经历后，一边交代之前的情况，一边分神捏出来的。
元恬知道谢行尊不需要苍白贫瘠的言语安慰，
但不是不需要安慰。
谢行尊随手拿起一个很努力捏过了，但因为时间太短、精神力控制实在太难，捏成四不像的白色玩偶，
修长的手指轻动，手上的四不像就成了一只圆头圆头的矮脚长毛猫。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么柔和圆钝的白色，跟这片冥冥的薄暮不搭，
像是强行开在一个园里的科技展和欢乐园，
处处都能看出原本的晦暗空间被“入侵”的痕迹。
但又奇异的和谐。
重新活跃起来的黑雾们沉迷地绕着银色的光团贴。
元恬一边检查星舰，一边不好意思地等待，直到星舰检查无误，玉佩说可以出发了，
元恬摸摸脸，放松下来。
然后发现自己之前因为德拉肯“攻击”有些破败的精神力屏障不知什么时候也被修好了，覆盖着一层看起来薄、但沉稳危险的黑色。
星舰很快行驶到A通道，看起来跟其他出入口并没有差别，
这让卖面子给德蒙特走这边的贵族们心中满意，称赞了两声亚伦·德蒙特的确会处事。
元恬乘坐的星舰过去时被认了出来，
德蒙特的一个旁支明显知道最近疯传的八卦，迟疑着要不要拦下少年的星舰让他多逗留会儿，说不定能博得亚伦少爷的另眼相看。
旁边之前给元恬送东西、被高等精神力恐吓过的侍应生扯了扯他的胳膊，打消他危险的想法：
“人家身边跟着一个七级、甚至八级的高手保护，你有几条命敢拦他？”
精神力突破五级后就有了质的变化，跨入另外一个领域，每一级之间都隔着天堑。
七级强者在各国都被礼遇，以被冒犯的名义处理他们这种杂鱼，挥挥手的事情。
旁支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他也才刚一级制卡师吧，精神力也就刚刚突破四级？”
侍应生：“我亲身体会到的，还能有假？你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少时间突破，现在风头正劲，各大家族和制卡师协会都在争取他，请人暂时保护他也正常。”
侍应生一抖：“而且敢在庄园里出手警告我，我主动给家主报告过，家主没反应，还让我别管不要到处宣传这件事……”
他指了指王宫的方向。
旁支已经远远离开操作台，生怕误触，心有余悸地流冷汗。
直到那艘低调的星舰完全通过，检测仪器也没有半点反应，两人莫名松了口气。
因为航线吃紧，元恬绕了些路，回到宿舍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元恬顾不上休息，先把在空间钮里蔫蔫的黑蛋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除非特制的空间钮，普通的空间钮中不能装活物。
如果不是这枚蛋并不普通，元恬也不敢冒险。
在给黑蛋有模有样地贴好氧气管、检测仪器后，
等待数据生成导入的间隙，元恬忙忙碌碌地扎入书堆。
谢行尊随口问：【想知道什么？】
元恬也随口答：【在找兰开斯特大帝的画像。】
谢行尊：【……】
第 32 章
这次坦诚后, 一人一玉佩间几乎再没有什么秘密。
只是，关于他自己都还有些疑虑的身份，
元恬没有问, 谢行尊也就暂时保留, 没有主动说明。
一开始醒来, 满墙挂着兰开斯特大帝资料、凳子上也堆满的画面, 给谢行尊的冲击很大。
回来后元恬突然积极翻阅没看过的史料，试图知道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长相,
谢行尊甚至以为是元恬察觉到了什么。
元恬从一堆资料里慢半拍抬头, 想起自己的小伙伴兼老师, 在他每次提起自己的崇拜对象时都是很微妙的态度，不知道是兰开斯特大帝的毒唯还是黑粉。
元恬斟酌下，道，口气像在劝一位沉迷遥远的网络关系、忽略现实的不理智人员：“兰卡斯特一世已经成为历史了，投入再多感情，他也不会对你有所回应。”
他研究完成自己的学术任务, 除了能给玛格丽特女士当礼物, 说不定还能蹭个顶刊在学校拿加分, 毕竟这位君主一直都是精神力、历史领域的热门。
但玉佩现在的热爱就是内耗, 纯粹为爱发电了。
谢行尊看着元恬储存量明显超标的有关资料、亲手写的几大篇文献综述、各种考证梳理、堆得难以下脚的小写作间……
一时间难以判断元恬是在与他对话, 还是在自我批评。
元恬想了想, 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绝对，安慰玉佩：“当然, 适当的投入时间和精力获取情绪价值, 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尤其是一个优秀的偶像。”
谢行尊：【也许他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完美。】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会儿，
玉佩没再说话, 元恬就当他听进去了，又找了一会儿，依旧没有收获。
玛格丽特女士上课时也说过，因为个人喜好，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留下的影像资料极少，到了现在，即使有收藏的人，出于各种原因都不对外公开。
以前有史学家亲自登门借阅也被拒绝。
元恬放下资料，脑中闪过“德拉肯”那张冷峻苍白的脸，还有他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以及神秘可怖的黑焰。
后来得知了德蒙特地下空洞的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元恬不会相信那里曾经有一座由诺瓦钢等高等材料制作的，堪称固若金汤的地下建筑。
元恬拧眉喃喃：“RT……王室枢机的缩写。”
听起来像是什么指代项目的命名，如果知道具体信息，说不定能找到有关德拉肯更多的信息。
元恬正想搜索一下相关资料，却发现精神内海的邻居有些异常。
元恬担忧地看着翻涌的黑气：【谢行尊是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过了会儿那些精神力才平静下来，谢行尊说：【没有，只是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可能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记起。】
碎片般的记忆像是视频被一帧一帧单独抽出来，又打乱丢出。
谢行尊冷静地寻找组合着有用的画面，如常的沟通，仿佛那些钝刀割肉的痛楚都不存在。
精神内海，银色的光团突然亮起，有效地抚慰和帮助梳理。
元恬说：【好吧，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告诉我。你是对“王室枢机”这个词有反应吗？】
谢行尊回：【不确定。这也是你从那个黑发男人处知道的信息？】
元恬肯定。
谢行尊本能地，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窥探元恬精神内海的人反感，
尤其发现自己留在元恬精神内海的最后一道屏障也被触动后。
听元恬的叙述，那个德拉肯被他的精神力攻击后并没有太大反应。
谢行尊很了解自己不主动控制时，他精神力的攻击性，
即使没有记忆，他也能肯定，就算是精神力九级的人被攻击后也不会毫无反应。
他提醒：【对方身上的疑点很多，目的不明，这颗蛋也是。】
如果谢行尊当时在，一定会阻止元恬把它带回来。
元恬也知道，但一想到这是那只黑色双翅马兽用生命换来的生物，他就还是想争取下：【但到目前为止，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而且这跟德蒙特这么多年的研究有关，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元恬一直觉得之前袭击城镇、引走克拉伦斯的感染生物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也有些违和。
元恬调出一张热点分布地图：【我之后研究过，按照迁徙规律和那几种感染生物的攻击习惯，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地点，它们很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甚至操纵。】
根据这条线索，明显有不少关于感染生物研究、甚至利用黑色矿物开始制造特异生物的德蒙特嫌疑加大。
当然，德拉肯……甚至能直接命令感染生物。
元恬也弄不明白他在里面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行尊的精神力扫过那只突然老实许多、也不敢擅自粘在元恬手上的蛋，最后妥协：【察觉到不对我会马上处理它。】
得到谢行尊的支持，元恬放下心。
这样即使这枚蛋真的失控了，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元恬浏览了下从黑蛋身上收集到的基本数据，他对动物学并没有什么研究，找了几篇论文对照着研究了一会儿，发现黑蛋正处在“孵化期”。
这个阶段的蛋需要充足的营养，等幼崽足够强壮就会破壳而出。
可能是之前已经吃饱，黑蛋脱离危险环境后慢慢安静下来，积蓄能量。
元恬也不知道这枚蛋是否有什么不同，要“吃”什么，
想了想，下单了几瓶蛋用营养液，等黑蛋饿的时候再试试。
元恬继续整理此行的战利品：
德蒙特地下庄园最珍贵的材料几乎全在这里了。
元恬自己拿了些，德拉肯走的时候装了一屋子给他。
他原本以为向他要了空间钮就自己撒欢去“捡垃圾”，最后被他紧急捞出实验室的甲壹，一只小狗也带不走什么。
但最后打开空间钮——满满当当的全是稀有材料，虽然比不上里面仓库的珍稀，却以量取胜了。
元恬难言地看着换回白色毛茸茸身体的甲壹，
对方吐着舌头，雪白立耳骄傲地支棱着，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谁能不喜欢给主人叼东西试图养家的小狗。
元恬最后摸了摸他的头。
小狗又没心没肺地去玩球了。
元恬看着一大堆稀有材料，捏了捏眉心。
这些材料的价值毋庸置疑，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无法换成货币，
德蒙特的人一定盯着市场，只要有珍稀金属流入，就会调查卖家是否和今天的宴会有关。
元恬为此被盯上得不偿失。
有钱了，但没完全有钱。
也不能以物易物吧。
谢行尊突然道：【上面有特制的精神烙印，德蒙特的人能够通过特别的设备检验追踪这个印记，A通道的检测设备也是这个原理。另外，很可能地下建筑的入口也有类似的防备，进去的人都会不知不觉被标记。】
一般精神烙印都是用七级甚至更高等级强者的精神力制作，以德蒙特的积累，让家族八级的强者制作也不令人意外。
再由特殊的方法加持，其他人很难察觉和抹除。
元恬还没来得及慌乱，谢行尊接着说：【你本身的精神力就足够特殊，而且那个德拉肯应该也发现了，现在只有一点残留，不会被检测到。】
元恬问：【那空间钮里的东西，我们要丢在哪里吗？】
元恬只注意着解除了仓储的物理锁，没想到还有这种手段。
这么一说，他总觉得自己像带了一堆定时炸弹。
谢行尊说：【不用，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抹除覆盖上面的精神烙印就可以。】
谢行尊用一块取出来诺瓦钢做了演示。
黑色的雾气突然凭空出现，元恬没有慌张，看着它们缓缓形成一个立方体样的形状罩住整个房间。
谢行尊：【现在这里不会被检测到了。你自己试试。】
元恬按照玉佩教的试着做了下，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成功了。
光凭他自己这四级的精神力，要完成覆盖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多半是“结契”的功劳。
谢行尊：【精神力的运用很多，尤其在操控机甲的方面，等你调养好身体再慢慢练习。】
元恬举一反三，还试出了一种让精神烙印维持在短时间内不会被检测到，等覆盖的精神力消磨完，又会被检测到的技巧。
等元恬玩够了，把各个“剂量”的效果严格对应记在文档里，谢行尊也没有撤除屏障。
他问：【没有了？】
这个举动，分明是知道元恬空间钮里还有东西。
见还是瞒不住了，确认这个状态对玉佩的消耗不大，元恬不好意思道：“还有最后一个。”
一个大家伙。
虽然隐隐有了察觉，但看到AR-013的一瞬，
谢行尊的精神力波动还是不平静。
像趴在高处看小跟班到处玩耍的猫老大，本来在悠闲地甩尾巴警惕四周，
结果看到小白猫不知道从哪里叼出来一只手榴弹。
即使没了大部分记忆，谢行尊对武器的了解认识也不是元恬能比的。
在地下研究所，即使AR-013的综合性能已经有了突破性的提升，但所有开发者都放弃了它。
不仅是因为它的服从性低，更是因为毫无节制地尝试AR系列的武器装载上限，某一天，研究员突然惊恐地发现装上的武器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无法卸载——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AR-013身上的武器就会一瞬间被引爆。
如果没有提前激活防护罩，甚至可能波及整个地下，导致庄园垮塌。
于是AR-013被重置后丢到了最深处，当做一件一次性的看守工具。
即使在最深处引爆，有提前布置的减震和防护措施，最后彻底消失的也只有激活武器的闯入者，
以及失败品AR-013。
它也知道自己的危险性，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敢轻动。
元恬觉得谢行尊想皱眉，如果玉佩也能皱眉的话。
谢行尊半晌道：【有救，可以先从激光武器下手。】
元恬听懂了一部分，这些重型武器在星光帝国的管制很严格，他没有渠道接触和了解，
但触类旁通，只要谢行尊稍加解释，元恬很快就能理解他的思路。
总体流程就是先维持平衡，解除部分危险的武器，
使用普通程序代替AR-013的智能继续维持平衡，将AR-013的意识从原装换到新身体中。
这就等于将原先危险的机甲变成了市面上常见的无人自动机甲，AR-013可以拥有新的身份，成为一个外形正常的真正仿生人。
谢行尊说：【它之前的自毁虽然被强制打断，但武器的平衡已经有被打破的迹象，事不宜迟，我来操作。】
元恬也能做，为了安全甚至能写几个程序，用机械臂远程操纵自动执行。
但需要的时间多，动静大。
玉佩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情况刻不容缓。
元恬将需要配合的部分告知AR-013，就开始准备需要的东西。
仿生人AR-013的指示灯始终呈现出不平稳的红色，并不代表它有攻击的意思，只是情绪难以平静，它当然也能听懂自己的“治疗方案”，也明白其中的风险。
这些高危武器并不那么容易解除，要不然德蒙特供养了一整个地下的研究员，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研究成果。
看着从空间钮里搬出材料，现拿现解锁现用，忙得团团转的元恬，仿生人AR-013的指示灯来回跳动，最后定格在平静的绿色。
AR-013用默认的机械音道：“根据测算，我无法为您付出的安全风险、材料、精力、时间等提供等量的回报价值，您的最优选择是：放弃一个即将自爆的危险仿生人，将其放到一个……”
元恬中断抹除一块谐振石上的精神烙印，少见的出声打断仿生人的陈述：“抱歉，但是现在我需要安静的空间，请开启静音模式。”
AR-013安静了一会儿，执着地建议：“根据测算，武器拆除失败后损毁此地、引起德蒙特家族关注的概率为100%，希望您……”
元恬叹气，问：“你不用这么吓我，那只是失败后的概率，而不是这次方案失败的概率。”
元恬看着它绿色的指示灯，问：“你……不怕死亡了吗？”
元恬看过AR-013之前的研究报告，对于“重置”，AR-013几次迭代后理解了重置对于仿生人的真正意思，
表达出了强烈的抵触和抗拒，甚至因此对制造自己的研究员产生了敌意。
元恬疑惑：“我看完报告后的想法，与其说你当时有多么热爱单调又乏味的生活，倒不如说只是你在恐惧死亡。”
仿生人于刺激中觉醒自我后，本能地求生。
元恬笑着道：“现在马上就要自由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精神内海，敛眸养神的男人眼睫轻颤。
AR-013看着少年一如既往美丽的蓝色眼睛，就像图片里，它从未见过的蓝色天空。
过了会儿，它坚持道：“根据测算，AR-013请求直接进入销毁程序。”
它不断重复着，仿佛程序失控。
元恬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苦恼地皱眉。
下一秒，黑雾悄无声息地出现，精准破坏了AR-013的语音系统，结束了复读。
人狠话不多。
甲壹目瞪狗呆，感同身受地缩到主人脚下，不敢再抱着主人的小腿肆无忌惮地吸人。
元恬无声“哇”了一下：【宇宙猫猫星际穿越.jpg】
对玉佩“星盗”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没有其他其他干扰，元恬的效率提高，很快完成了准备。
毁坏部分武器，将武器系统从危险的大平衡变成常见的小平衡，也异常顺利。
元恬看着“自己”冷静沉稳的动作，实质化的精神力如臂使指，精准如手术刀。
危险检测器上的数值在极危和安全中反复横跳，看久了都有点麻木。
结束最后一个步骤，谢行尊返回精神内海休息，冷静的声音有些许疲惫：【可以了。】
只需要在之后准备好一具仿生人的躯壳，把AR-013重新安装进去就彻底大功告成。
元恬之前帮家里的朋友们更换“身体”，从捏脸到打印，这些步骤元恬都已经熟练，设备和材料也齐全，比以前拮据时制作的身体还能有升级。
元恬想了想，干脆一起下单了最新的设备，先给AR-013捏脸。
元恬对AR-013道：“这是你以后在外面生活用的外形和样貌，之后你当然也可以更换，但要持续到你适应外面的生活，能够自己采买东西。所以我还是建议优先选你喜欢，又不会太惹眼的。”
他说完自己的经验，暂时寄居在他智能手表中的AR-013并没有马上反应。
元恬对捏脸的兴趣不减，先调出几个模板，略微调整后给没有经验的AR-013做参考。
但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元恬不确定了，刚刚谢行尊应该只破坏了那具身体的音频播放设备吧？
元恬：“哪个模块有异常吗？”
手表上慢慢浮现AR-013的问话：【是的，先生，我感到困惑，您为何会花费超过回报价值的资源，甚至冒着暴露的危险选择救助我？这种行为似乎违背了常规利益和风险评估原则，我希望能理解您的价值观和情感驱动因素。】
好……AI的风格，元恬已经很久没这么交流过了。
元恬想了想：“其实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像我当时也没想什么，可能有时候人在做一件真正想做的事情时，不会列出理由说服自己。”
AR-013得到回答后安静下来。
元恬问：“你应该能自己建模吧？选一个喜欢的身体，你很快就能自由了。”
对方的反应不太积极，但碍于这是少年的指令，还是照做，就是效率慢得吓人，还不如甲壹。
屡次让元恬委婉地怀疑德蒙特那些研究员是不是测试AR-013算力时出了错。
最后还是谢行尊道：【也许它不想离开。】
元恬转问了AR-013。
它打字道：【从我的意愿来说，是的。但德蒙特家族一定在搜查我的下落，我会为您带来麻烦。】
元恬认真想了下，要把AR-013留在身边不是不行。
原来那具显眼的身体销毁后，在快节奏的王都不会有人来探访他突然多了一个人工智能，增加效率的辅助AI在这里很流行。
至于暴露的风险……只能说这个问题对元恬来说，债多不压身。
元恬说：“也不完全是风险，你毕竟是用德蒙特的数据库训练出来的，跟他们的AI同源，以后说不定就能帮我的忙呢？”
这倒不是元恬的主要目的，他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帮有点转不过弯来的AR-013接受。
AI显然也知道元恬的用心，没有理所当然地接受少年的好意，
忠诚又固执的AI，默默将发生的事记录在自己的核心。
既然AR-013改变了主意，那身体的事就不用着急了，离开王都之后再制作更低调安全，
AR-013对待在元恬的智能手表中毫无意见，但它请求元恬给它起一个名字。
元恬表情为难：“名字？”
AR-013不知道明白了什么，默默将之前的请求文字撤回。
元恬解释：“不，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不太会起名字。”
包括甲壹，他身边机器们的名都是十天干依次搭配数字，比如甲壹，乙壹这样……
姓当然就是跟着他姓元。
克拉伦斯每次都扶额欲言又止，但连觉醒仿生人们自己都没有意见，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老人当然不会多话。
元恬说：“不要误会，也不是你不能用这个起名方式，只是……”
少年轻咳一声：“天干没有了，要是不介意，从十二地支开始？”
AR-013：【……】
玉佩：“。”
占了先到优势拥有名字的甲壹跑累了，
一大只非要贴着主人的小腿躺下，清澈又愚蠢地抬起脑袋、吐舌头散热：【；p】
最后AI的新名字取了子壹。
*
感染生物空降王都星球，袭击了德蒙特庄园的消息病毒式传播。
如果不是有不少人都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上传了部分视频，甚至星光帝国感染生物研究中心也发布了有偿征集线索的博文，
听到消息的民众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开得极差的玩笑。
一向只在边界活动的感染生物，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王都？
为什么这么多卫星和周边的星球都没有提前预警？
那些感染生物到底是如何出现的，是否还会再次出现？
有士兵声称在感染生物大军中看到了疑似黑发人类的身影，甚至正面跟驾驶机甲的塞勒斯殿下对抗，是否属实？
疑问和抗议雪花一般朝王都的大臣和相关机构压下。
王室都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塞勒斯·兰开斯特已经突破至八级精神力的消息及时放了出去，稳定住了舆论。
还没从机甲系毕业就已经八级，以塞勒斯天下的天赋，突破到九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说不定真的能冲击传说中十级以上的境界，彻底消灭感染生物夺回它们污染的领土，让其他国家向星光俯首称臣。
舆论慢慢平复，从惊慌转向疑惑和对类似情况的预防、应急应对方法。
在其中起到主要作用的塞勒斯本人当然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即使如此，在得知元恬要离开星光大学去外地游历时，他马上找教务处确认了消息。
是元恬本人的申请，
一声不吭的，要离开王都，
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克劳德、马库斯等跟他交好的人。
更不是什么想引起注意的小脾气。
元恬将所有能提前测试的课程都完成结课，不能的则是礼貌地给教授递了假条，有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提前打过招呼，所有教授都体谅地放人。
塞勒斯知道这条消息时，正是元恬要离开的前一天。
第 33 章
老教授行云流水地在假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直接在系统上提交给教务处，免了让元恬再多跑一趟。
他叮嘱：“出去散散心，早些回来, 学习也不能放下, 得用些功夫。”
读书读到一般跑出去游学, 在这个时代, 尤其是贵族学生数量众多的星光大学里，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元恬的行为并不让人奇怪, 尤其他情况特殊。
老教授叹息,
现在机甲和精神力两个学院独大, 好的苗子大多去了那边，
被埃文斯那老家伙“炫耀”过，老教授虽然酸得吹胡子瞪眼，但也不得不承认，像元恬这样能沉下心做学术的人不多了。
元恬熟练地跟老人说了会儿话，
就算不擅长说日常, 轮流走过几个老师的办公室, 元恬也学会了应对。
但明明耽误了锻炼精神力和看书的时间, 元恬也没有不耐, 心中泛着淡淡的暖意。
其实他以前就应该多往外走几步。
元恬告别意犹未尽的教授, 走出办公楼后, 就看见等在楼下的王室继承人。
气质依旧是这两天媒体上常见的温和谦逊，一副春风和气,
但俊秀的脸比视频中多了零星的疲惫和冷漠。
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做了伪装, 抬头看到元恬后眼底的冷漠松动，确认少年也注意到了他, 转身走向停在大路边的星舰。
元恬默默注视那个背影，知道如果自己这次不去，对方也会再找上门来，说不定会引起更多的关注，
还是轻叹一声，走向那艘低调的星舰。
到了星舰门口，舱门自动打开，里面的空间很大，在现在经常被充作移动会议室，供两人谈话当然绰绰有余。
元恬挑了离门口最近最边缘的位置，也是离塞勒斯最远的座位。
塞勒斯先开口，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去游学，我记得你不喜欢出门。”
元恬：“嗯。”
塞勒斯说：“最近感染生物活跃的频率加大，你去边陲会很危险。”
元恬：“知道。”
塞勒斯问：“准备多久回来？”
元恬回：“不确定。”
塞勒斯的笑容越发勉强，本该意气风发的眉眼，甚至能看出几分落寞：“是不确定，还是不想告诉我？”
元恬皱眉：“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能看出少年是真的在疑惑，而不是带有情绪的呛声，
塞勒斯甚至更希望元恬是后者，那至少证明他在少年心里的关系网里，不是一个快被放至边缘的路人。
元恬的去向，
跟他这个已经向全星际订婚的王室继承人，有什么关系？
他比谁都清楚，他和元恬甚至没有那层众人心里的“前任”关系。
塞勒斯狼狈地躲避那双蓝色的眼睛：“我只是……担心你。”
元恬眉头没松开：“那这确实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管，但是你不要对我造成干扰和负担。”
刚震惊完王室继承人出现，在主人面前还如此做派，
正想弹出些什么，给主人提供反道德绑架语录的子壹：【……】
是它冒昧了。
主人的个性，天然克制这些手段，怪不得只有它在着急。
捕捉到时而到峰值，时而又隐没起来的骇人精神力波动，子壹一怔，扫过少年纤细腰上那枚不离身的玉佩——
好像也不止它在着急。
塞勒斯风度不减，他私底下面对元恬时似乎总有无限的耐心，
眉眼多了些忧郁的隐痛，但还是勉力微笑道：“好，我以后不说了。”
青年主动走进，将一枚空间钮放到元恬前方的桌上，近乎贪婪地观察少年周身每一个细节：
“这是一些用得上的物资，你一向缺乏自理能力，生活机器人至少要带两组。”
“路线要选最安全的，不能只挑效率最高的。”
“还有到了后……”
元恬抬眸，不闪不避地跟他对视：“殿下，你知道克拉伦斯的失踪跟德蒙特有关吗？”
最后一层遮掩的布料终于被扯下，塞勒斯闭了闭眼，脸色苍白。
他说：“知道。”
这个答案并不让元恬意外。
在他还相信跟这位王室继承人的合作时，也有自己私下调查，凭着运气和直觉，曾经怀疑到德蒙特家族身上，
毕竟王都的势力，不管再怎么隐藏，到消息闭塞狭小的边陲城镇打听消息，都难免留下痕迹。
元恬当时除了德蒙特家族，还有另外一个怀疑目标，
他毫不设防地告诉了塞勒斯查到的线索，青年沉吟后，主动提出要帮他调查危险难缠的德蒙特，
最后的调查结论是没有问题。
元恬当时信了。
似乎跨越了时空，那个比现在更青涩、更淡漠的少年又站在塞勒斯面前，渗水琥珀般的蓝眼睛望着他，问：
“所以当时的调查结论，德蒙特到底有没有问题？”
青年脸色惨白，嘴唇轻动，敛眸：“你当时的状态……我担心你冲动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几次查证，这件事没有定论。”
元恬摇头，不想再听下去，他问：“你到底是怕我会冲动，还是怕我冲动之后，你无法再我会德蒙特的支持之间做出选择？”
塞勒斯猛然抬头，断然道：“不，不会。我不是为了德蒙特的支持。”
他几乎祈求的语气：“别这么想，元恬，给我一些信任和时间，我会解决问题，给你一个交代。”
元恬又迷惑了：“所以你的解决办法……跟亚伦·德蒙特订婚了？”
塞勒斯一滞，脸色难看起来，却不是对着元恬，更像是听到某个名字条件反射的反感。
他优雅的碧绿色眼睛仿佛要熔化一般的痛苦：“我现在很难解释……有些事现在我无法坦白，但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元恬陌生地看着这个只是面孔熟悉的人，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快不认识这个相处三年的朋友了。
元恬最后道：“塞勒斯。”
这还是少年这几次两人见面，首次像原来一样唤他的名字，
但王室继承人心中生不出半分高兴。
元恬说：“我理解，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室继承人很难，有很多顾虑。”
少年扭头，近乎完美的五官让他莫名有种旁观的悲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
塞勒斯怔愣。
青年突然想起，原来借研究项目跟少年待在一起时，听他讲过的经验。
是属下记错了少年的要求，找来的金属有项性质不符。
门外汉属下异想天开：“如果您着急，改改不能用吗？”
元恬平静道：“它用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复杂的原子或分子排列等生成了自己的性质，哪里是我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呢？”
塞勒斯随口笑着道：“连你都不能吗？”
少年认真想了想，回：“也许可以，但为什么要这么做？比起改变它，我更愿意直接用这份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一份更适合我的。”
研究时用的材料是这样，相处的人亦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只是随意听了几句，其实刻骨铭心。
“元……”
心头难言的恐慌让塞勒斯失了风度地想追上元恬，但星舰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显示有未知能量正在袭来。
只是一瞬的犹豫，少年已经彻底走出星舰，步入人群中。
塞勒斯仓皇追出去没有伪装，显眼的外形一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有的安静在原地拍摄，有的上前搭话询问最近感染生物的问题。
元恬趁着这个机会小鱼一样游走了。
马库斯接到星舰突发的警报赶来时，王室继承人正平和耐心地对围上来的人群解答问题，
无论是哪个方面的表现，都是一位合格而让人信赖的王室继承人。
但他绿色的眼眸一片深沉，让人想到没有生机的死海。
仔细听，塞勒斯的回答比之前也找不出什么新意和亮点，只是机械地复述平时准备好的稿子。
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勉强。
马库斯无声叹息，比起自己性格外放、不擅长掩藏情绪的好友克劳德，
他这样藏得住事的个性，更让王室信任。
马库斯知道刚才塞勒斯殿下跟谁见了面，
现在这个反应……当然是交谈失败。
他收敛心思，礼貌地走进人群，用有事商议的理由将塞勒斯请走。
马库斯问：“殿下，刚才中心收到了您星舰传来的警报，显示有未知精神力接近，您没受伤吧？”
塞勒斯摇头，捏了捏眉心：“应该是小元的什么小手段，让他们不要查了。”
马库斯点头，又问：“那元恬学弟还是决定要去边陲游历吗？”
塞勒斯脸上终于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痛楚，苦笑道：“我现在还有什么立场拦他吗？”
可与德蒙特家族联姻，也是您自己的选择。
没有反驳，在现在兰开斯特国王眼中就是默认。
马库斯低头，当然没把这句火上浇油的话说出来。
有时候看着这位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殿下，最近所做的一些事，马库斯也会觉得茫然不懂。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呢？
现在外界唯一承认的继承人不是只有殿下一位？
还是王室表面风光之下，真的已经严重到要用这种方式集权。
元恬暂时离开王都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避开了接下来的风波。
塞勒斯站到星舰窗边，看着远处鳞次栉比、风格各异的建筑，
这里是整个王都星球的中心，星光帝国的心脏。
“没关系……他只是还不理解，等之后就好了，等之后……”
殿下又陷入魔怔般的状态，
马库斯礼貌告退，不敢多留。
*
元恬摆脱麻烦后没在外面逗留，
在星舰内处理陆陆续续收到的邮件，都是在得知他要暂时离校游历消息后的问候。
他委婉拒绝了星光制卡师协会提出的专人护送建议。
星光制卡师协会在知道总协会派出的两个主理人全都来自黑曜联邦后，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不仅以最快的速度下发了所有的奖励、补贴，
格外贴心，连提供的星舰都考虑到年轻人的审美，兼具舒适和速度。
虽然元恬已过了需要这种关怀的时候。
最后一封未读讯息来自克劳德，对方言辞克制地祝愿他一切顺利，如果在边陲遇到麻烦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元恬看到克劳德，不自觉地又想到塞勒斯。
那个记忆中笑得温润的青年，已经有些面目模糊。
元恬心情低落下来：【刚刚谢谢你。】
如果不是玉佩帮忙，他可能还要跟塞勒斯再说上一段时间，
敏锐的王储说不定就会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现在他身上不方便透露的秘密太多了。
对方没否认：【不怪我打扰到你和他就行。】
男人回完，突然一默。
元恬也一怔，隐隐察觉到谢行尊话里的别扭感。
有点点……怪里怪气。
元恬把原因归咎于谢行尊的个人边界感，他和塞勒斯的关系是私事，
玉佩这样的性格肯定不耐烦听别人的八卦，但这种情况又没办法回避，所以感到尴尬。
元恬沉吟，下意识道：“这样的话，下次我提前把你放车里？你就不用听这些了。”
玉佩说：【……塞勒斯不简单，不要跟他有太多单独相处。】
元恬恍然：“对哦，那下次还是要麻烦你了，我也许会被他套话。”
虽然这次也在塞勒斯那问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
子壹：【……】
连AI都能推断出对方的真正意思。
什么下次，怎么还能有下次的。
接纳子壹后，元恬不避讳在它们面前跟谢行尊交流，
除了子壹主动偷偷给自己层层设限，内置了一堆利元损己的规则，甚至当面把最高权限交给了元恬，比人类还靠谱，绝无可能背叛之外；
之前“拆弹”时他本人判若两人的变化也瞒不住。
比知道傻粘傻玩的甲壹聪明了不知道多少的子壹，很快凭借强大的算力，根据元恬的反应不断完善对另一人的推演：
沉稳、强大、警惕多疑、冷漠，
应给予最高警惕。
它要为每一种情况准备预案，成为主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黑色的精神力扫过元恬腕上智能表隐隐闪烁的指示灯，淡定扫过，并不看在眼中。
不用在其他校内站点停靠，元恬很快回到宿舍，
他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教务处也意外的高效，元恬打算改签今天下午的票提前出发。
跟塞勒斯的见面和谈话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干脆早点走。
元恬从车里出来，刚好看见等在楼下的罗西。
男人打扮不像第一次见面这么正式，没有穿制卡师协会的制服，穿了一身常服，戴着无框眼镜，
即使在楼下等人也看不出焦急，神色平静地浏览着移动端上的文字，偶尔勾画两笔。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都以为是不常露面的年轻学者。
元恬自己住，罗西在等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诧异地小跑过去，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不是约的一会儿在餐厅见吗？”
刚才在车上罗西给他发了邮件，约元恬离开前聊聊。
罗西笑道：“临时接到协会的通知，我和卢卡斯马上要出发离开，于是我来碰碰运气。这里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如果有新的问题再联系我。”
元恬表达了感激。
时间有限，罗西省去了无用的寒暄，问：“前天在德蒙特庄园发生的感染生物袭击，我听闻你当时也在场，我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元恬眨眨眼：“当然可以，但您不觉得有更好更详细的人选吗？”
现在对制卡师的地位、等级有了更深的了解，元恬才知道罗西和另外一个主理人卢卡斯·穆勒的地位，
两人一个是七级制卡师，一个是六级制卡师。
能源卡超过五级之后就会有质变，一至四级的能源卡都是一次性卡片，使用到一定程度自动损毁无法补充。
而一旦超过五级，就成了“电池”，储存的能量消耗后可以通过矿石、高效能源等补充，储存得更多，也更加稳定。
市面上所有中级以上的机甲、大型星舰、高级武器等等都建议使用五级及以上的能源卡，从来供不应求。
制作难度和价格可想而知，五级制卡师的地位当然也水涨船高。
怪不得星光制卡协会就算明知男人有“抬价”的嫌疑也始终好声好气、一言不发，
也不怀疑罗西是否有给出这个价码的资格，只是默默提高争取元恬的筹码。
光是罗西自己一个七级制卡师的财富就难以想象，更别说他还跟黑曜联邦的罗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随便送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就是一台中级机甲。
元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情况能请动这么两个人，多半是恰好来王都处理某些事的附加产品，
但罗西事事周全，元恬的性格不会多余矫情这些，
换成“专人”，不会再比罗西为他争取到的更好。
元恬说：“我一直待在后方，知道的东西可能有限，不如跟感染生物直接交手的士兵们。”
罗西想知道情况，就算找到当时的现场临时指挥官孔拉德也不难。
按照常理，问他比问一个普通的学生更合适。
罗西意有所指：“没关系，不用在意，你可以当我在碰碰运气。而且……也许这么说太过傲慢，但事实上，天才和普通人眼中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罗西眨也不眨地看着元恬那双蓝眼睛，如预料中一样，
一片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着天空。
罗西笑笑：“而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元恬也没有惊慌，如常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连德蒙特都不全知道他在庄园里做了什么，更何况不在现场的罗西。
可能是罗西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他格外活跃的精神力，然后如他所说“碰碰运气”。
毕竟是发生在星光帝国境内的事情，参与者全是星光帝国的公民，
而星光帝国跟黑曜联邦的关系，从高层到民众都一向微妙。
罗西的语气郑重许多：“我想问，你在现场发现的异常。”
“比如感染生物、自然现象，甚至是人，一切值得你注意的异常。”
元恬眼睫一颤。
异常，只从表面释义来看，德蒙特庄园里能被定位为异常的现象很多。
但元恬莫名能理解，罗西想更具体了解的是哪方面的信息。
异常恭敬的感染生物……朝圣一般，
智力堪比人类的类熊感染生物，
以及……德拉肯的出现。
谢行尊开口：【这个制卡师的确不是冲着你来的，最稳妥的办法，是说些现场的确存在但又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话锋一转，对元恬的性格已经很清楚，并不打算干涉：【但选择权在你，他现在对你的确没有恶意。】
元恬想想意外发生之前，他还没展露快速成为一级制卡师天赋时，就送到自己手上的机甲，
又有了玉佩的兜底，措辞道：“在庄园内出现了一个类人外形的生物。”
元恬将第一次大略瞥到德拉肯的场景描述出来，重点说了下诡异的感染生物和“他”显眼的黑色打扮。
罗西有些失态地追问：“黑色的头发？”
这还是这位从露面开始，一直冷静自持的高级制卡师，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和反应。
元恬没有多问，严谨地纠正道：“远远望去是这样，现场还有烟尘、机甲武器光污染等影响。”
他略微回忆，凭借超常的记忆能力在色卡上定了一个范围，传给罗西。
罗西并没有认为元恬在小题大做，表情郑重地接收了那份色卡，几次加密备份和保存才放松。
元恬都能看出罗西的反常，但没有问。
玉佩说了些什么，
元恬愣了下，照着说：“他很厉害，我没敢多看。”
罗西一下起了兴趣，追问：“有多厉害？他注意到你了吗，隔了这么远？只注意到了你？”
跟玉佩预料的反应一样，
罗西只是听他转述，两人相处也并不多，但却毫不怀疑德拉肯的强大，更多在关注对方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谢行尊笃定：【他在之前就知道……那个存在。】
男人说到“德拉肯”这个名字时，本能不自在地换了指代词。
也许是跟他另外一个更被星际大众知晓的名字“尼德拉肯·兰开斯特”重合的缘由。
元恬摇头，回答得毫无错处：“我不知道，我只敢用精神力探究了一瞬，然后就觉得脑袋一阵刺痛。我不敢多看，再加上感染生物越来越多，就直接去避险了。”
罗西面上看不出对元恬解释的怀疑，点头：“我知道了，你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消息，谢谢。”
他从空间钮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元恬手上，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你这次去的地方在两国交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元恬接下，是一枚徽章，正反面都有花纹。
反面应该是罗西家族的族徽，正面的花纹元恬非常熟悉——
原黑曜帝国的象征纹路。
不应该用黑曜联邦的标志吗？
罗西看出了元恬的疑惑，不动声色地为他解释道：“我们家族的祖先效忠于兰开斯特大帝，很多习惯都延续到了现在。”
元恬了然地点头，踌躇下，问：“我想想问问，那您知道兰开斯特大帝的外貌特征码？”
罗西并没马上回答，笑着关闭腕上的智能手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元恬一点也不慌，此时心中非常感谢玛格丽特女士，如果不是想帮上那位慈祥的老人，他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坚持不懈地沉浸式代入扮演兰开斯特大帝的粉丝。
元恬向罗西展示了一位历史名人领域学者兼狂热粉丝的个人素养，
包括但不限于自己整理的文献综述、考证的资料等。
连罗西都有些讶然，即使站在那位忠诚下属后代的立场，他都忍不住想委婉劝少年不要太过沉溺。
但看着少年干净又空灵的眼睛，最后一声叹息：“事实上，因为家族的规矩限制，很多事情我也不能告诉外人。”
元恬不意外，但失望地垂眸。
罗西接着道：“我能告诉你的，那位伟大的存在，喜欢黑色。”
他嘴角朝下，眼睛里情绪冷淡讥诮：“就是现在星光帝国的兰开斯特王室，在日常生活中的服饰、出行等都无声避讳的颜色。”
第 34 章
正如罗西所说, 他的确是有事要离开，
但男人对元恬的态度比初见又要温和许多，为他解答了些问题, 在通讯器第二次响起时才匆匆离开。
临走时给了元恬一张拜帖, 如果他对兰开斯特大帝还有兴趣, 之后如果到了黑曜联邦, 可以凭借这张拜帖去他的家族拜访，会有人招待他观看家族收藏的一些文物和资料。
在罗西离开后, 元恬匆匆收拾了下宿舍, 将个人物品全部带走, 登上了改签成功的星舰列次。
目的地就是元恬居住了十数年的故乡——迷雾星。
当元恬差不多将在罗西那问到的一些消息和之前得到的线索整理完毕，又休息了一会儿后，星舰刚好到达迷雾星。
从跟罗西聊到神秘的德拉肯和兰开斯特大帝开始，谢行尊就一直没有说话。
元恬以为玉佩还在休养生息，并没有多打扰他。
现在正是迷雾星的下午，但光线并不强烈, 浮在距离地表十几米的白色雾气阻拦了光线,
即使在恒星光线垂直射向地表, 光线路径最短时, 光照最强时, 也跟王都的清晨相当, 甚至还有不如。
这种漂浮着的难以驱散的“雾气”就是这颗星球被如此命名的原因，
再加上当地旺盛的植被, 枝叶繁茂、高耸入云的绿色树木, 地上铺着的柔软丝绒般的苔藓, 在淡淡乳白雾气中扩散的花香木香，
让人有种这里随时会走出“精灵”的错觉。
实际上, 在很久以前，迷雾星被星际探索队发现后，
这颗星球还曾风靡过一段时间，
地处两国交界人流量大，经常被星际幻想影视公司作为取景地，也是旅游疗养圣地。
但在感染生物中心对这颗星球发布了“异常植物生物”警告后，
不仅游客不再过来，连本地居民都开始陆续搬迁——
谁都知道，警告之后，择人而噬的感染生物随时会出现，美丽的星球还有，但生命不会再来，谁也不敢多停留。
迷雾星在短短数月就荒凉下来。
元恬记得警告发布时他还小，克拉伦斯那时已经在隐姓埋名躲避什么，最后老人几番犹豫下还是没有带着他离开。
跟王都同学和朋友们想象的恶劣环境不同，
元恬只是“挂名”在迷雾星的一家孤儿院，实际上一直跟着克拉伦斯住在景色优美的深处。
虽然住在公共交通不便、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在星际时代，靠着发达的无人物流也能过得非常滋润。
克拉伦斯在附近的镇上象征性地当一位古董商兼钟表匠，元恬从没见过他怎么正经工作，但他们家从来没缺过钱。
而小主人的审美、文化素养、鉴赏能力等，合格的老管家也会亲自教养，偶尔还会带元恬去周边的星球欣赏音乐会、展会等。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克拉伦斯对他的用心和培养，不下任何一个王都贵族。
老人给了元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元恬取出个人星舰，定位了住的地方，星舰在温馨提示乘坐人注意安全后，根据导入的地图开始自动驾驶。
元恬望向窗外，注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他小时候，星光帝国感染生物中心就已经发布了警告，
直到现在，快十年过去，这颗星球的感染生物数量依旧不多，至少元恬这一路上都没看见感染生物活动的痕迹。
野外的植被虽然高大，但跟他幼时印象中的模样没有区别，安静而优美，
完全没有其他被感染生物完全占领星球的狰狞、长出“腿”来追着人类跑。
元恬回来之前就搜集了这颗星球最近的数据、新闻等，
有感染生物，但出现的概率极低，造成的危害也不大，集中在星球的经济中心附近。
离开三年的时光，并未让这颗星球有太多变化，
元恬小时候也是这种情况，他和克拉伦斯住在堪称星球无人区的地方，但却从未发现过感染生物或者被袭击过。
直到最后一次，老人被反常出现的感染生物袭击，然后消失，他离开迷雾星前往王都。
元恬勉强按下纷杂的心思，打开星网上感染生物管理研究中心的公布板块：
迷雾星的异常他们已经记录在案，正在记录调查，但目前还没有有效的研究成果。
元恬确认没有其他人，又从几层加密的空间钮中拿出克拉伦斯留下的怀表。
手臂上的印记略微发烫，地图凭空出现，元恬再次确认地图上标记的地点，确认是现在正行驶过去的方向。
少年腰上的玉佩亮了下，低沉的声线：【不用多想，马上你就能看到克拉伦斯给你留下的线索。】
以元恬的记忆能力，他在地下建筑中第一次见到那副地图的时间，足够他将每一个细节都“储存”下来。
克拉伦斯显然也了解，才这么设计。
元恬路上反复打开地图确认，足以看出他的焦虑。
甲壹今天是只毛茸茸的萨摩耶，担心得舌头也不吐了，安静地当一团白面包让主人靠着。
元恬说：【地图标记的地点，就是我和克拉伦斯以前居住的地方，但克拉伦斯消失之后，我不止一次回去找过。】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都没发现。
玉佩沉默下，道：【就算在这里没有找到线索，我们已经知道德蒙特有问题，不管怎么样，只要老德蒙特没死，总有一天能从他嘴里知道消息。】
他从始至终，提到德蒙特的语气就不怎么看得上。
相遇以来，再大再难的事情在谢行尊口中都会变成极有安全感的平淡。
元恬突然想起之前在宴会厅试图袭击他的那两个雇佣兵，
本来还一副宁死不屈坚守职业道德的模样，
元恬“闭眼”的功夫，再睁眼，两人恨不得把从小到大干过的缺德事都交代反省一遍，
包括但不限于过马路看见老奶奶没有扶她过马路。
谢行尊的态度，就差把“学文救不了爷爷”说出口。
元恬想起，类似的，德拉肯在地下建筑也是如此。
只要足够强，在迷宫也可以走直线。
甲壹感觉到主人的精神力突然昂扬：【o.O？】
鉴于主人的细胳膊细腿撸一小会儿狗都累，它主动贴上去。
元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能用平常心态开门。
克拉伦斯和他原来住的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同样是仿古蓝星的设计，但更加温情空灵。
虽然空置了三年，但因为有自动维护机器，建筑并没有老化肮脏，
随时能够住人，
就像这幢房屋的主人没有离开一样。
入门走过玄关，大厅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少年的肖像画，一幅笔触浓郁流畅的油画。
银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穿着白色主色蓝色为辅的西装，站在洋房外面积广阔的自然花园中，蔚蓝色的眼睛微弯，
比隐约可见的天色更美。
面容稚嫩的少年怀里抱着几枝刚刚被修建过的阿玛雷托月季，被养得极好，每一片花瓣都高傲地舒展开，馥郁的芬芳被修饰得仿佛要透过画弥散。
质感厚重触感细腻，却又充满动态感，
下一秒梦幻如精灵一样的少年就要低头去嗅闻怀里的花。
元恬早就已经习惯这幅肖像画，并未多看，
谢行尊的精神力无声地在上面停留了会儿。
幼年的元恬，笑容中有种满足感，让人光是看着心中就一片融和。
画下这幅画的人对少年充满慈爱，勾勒得细致精巧的玫瑰，跟少年比起来也相形见绌，画尽了偏心。
多半就是那位老管家的作品。
又走了两步，元恬放在身上，属于克拉伦斯的怀表突然自动飞出，
咔哒地响了一声。
元恬一怔，让其落在手心，
随即发现这块怀表在跟自己手臂上克拉伦斯留下的印记呼应——
客厅中的投影仪突然亮起，自动跳到一张图片投影在空中。
元恬确认这是一个存储码，连忙扫描读取其中的内容。
存储码里是克拉伦斯留下的一封信和一些信息。
元恬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发现信息大多他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
比如斯图尔德家族的信息、起源、元姓才是斯图尔德真正主人等；
在追寻、打压斯图尔德部分家族的名单；
跟斯图尔德交好的家族；
以及斯图尔德的一些“仆人”及旁系所在。
元恬赫然在交好家族的名单中找到了罗西所在的家族。
除此以外，就是一些家族的隐秘，在某些情况可以作为筹码。
元恬囫囵将这部分看完，迫不及待地打开克拉伦斯留下的信：
【
亲爱的小主人，
如果您读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暂时离开您。请不要因此感到难过，因为这只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
我坚信您会发现我失踪的线索，您的聪明才智远远超过我所能及的范围。
但请记住，不要冲动行事，请原谅我的冒犯，毕竟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得上您的安全。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最后，我依旧想僭越一次，违背我管家的职责与礼仪。我想请您相信，我一直都把您当做我的家人，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慈爱的心与你同在，
克拉伦斯。
】
元恬缓慢地深呼吸，尽力压住内心的情况，在信中寻找暗示。
谨慎的克拉伦斯担心这封信被其他人有意或无意地看见，所以他会将真正的线索隐藏，并用只有他和克拉伦斯知道的信息提示。
元恬很快找到了可疑的重点内容，标记出来：
【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他最灿烂的笑容？
元恬皱眉，大脑不停地跳出一个又一个可能，又被否认。
字谜，不是。
空白字符隐藏，不对。
打乱顺序重新排序，不是。
使用其他语言再读一次，也不是。
元恬握着怀表的手指慢慢收拢，纤细的手指，用力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隐写术？也不对，虽然他的综合能力优于正常人，但在这方面依旧比不过机器。
克拉伦斯也从未留给他特定的工具或是密钥。
【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元恬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克拉伦斯写下这句话时溺爱又自豪的表情，
就像每次看着他在花园里玩耍时那样。
灿烂的笑容……
元恬睁开眼，猛地看向客厅挂着的画像。
老人指的是这幅画像，所以他走到一楼客厅印记就有了反应，而不是二楼或者三楼。
元恬戴上手套，小心地避开中间，在画框侧边摸索。
他不想损坏任何一件老人留下的东西，更何况是画。
但画的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玄机。
元恬苦恼地皱眉，想想也是，存储码和最后的线索都放在客厅，德蒙特抓住老人后肯定会对房屋地毯式搜索，很可能被一网打尽。
谢行尊和元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花园？”
【你可以去画里的地点看看。】
元恬又匆匆出了门，到花园里查看情况。
原本温馨美丽的花园此时一片衰败，虽然机器人能够代替人类完成最基础的养护工作，但由于特殊的环境，大多美丽名贵的植物都需要精神力养护才能如常维生、开放。
三年无人照管，大多植物都已经沉眠。
老人到底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现在还能找到吗？
信里说【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对我那样……
元恬想到什么，突然离开园圃，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在他照顾花园里的植物时，克拉伦斯就经常站在这里，支起画架画画。
太久没人打理，石块和上去的小路都长满了湿滑松软的青苔，
元恬差点脚底一滑，惊险地稳住身体，面色不变地继续往上走。
站在这里，能高屋建瓴地看到大半个花园的布局。
少年的蓝眼睛望着整个花园的视线似乎有些空洞，皮肤被周围逸散的白雾沁润，通透白皙，甚至有些苍白。
在列车上他就没怎么吃东西，落地后更是直接坐车到了这里，无暇用餐。
“图案……克拉伦斯亲手设计的花园，其实是一幅地图。”
清楚看见的花园一角，枯萎的植物、小路、水塘、栅栏……
在俯瞰下，它们清晰地连成可以辨识的图案，
正是元恬熟悉的迷雾星。
“现在雾太浓了，手上没有飞行探测器……我要去花园里走一遍。”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太久，猛一活动，元恬头脑发晕，差点直接滑下石块。
甲壹待在下面，被危险的一幕吓得“汪汪”叫。
谢行尊冷冷道：【你还想活着吗？】
元恬感觉到有什么扶了自己一把……就像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旁边，伸手搂住差点掉下去的他，
等他站稳后，那只有力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松开。
但这里哪里来的其他人？
元恬扭头，只来得及看见零星融入高处白雾的黑色。
好像……谢行尊又恢复了些？
精神力真的很好用。
元恬缓过神：【抱歉，我有点着急了。】
少年也有点吓到，圆眼睛亮而湿润，唇色微粉，脸颊晕着局部血液循环加快的淡红。
他知道错了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犟嘴，
会很诚恳地道歉，真诚地感谢他人的担忧和帮助，
让人不忍苛责。
谢行尊只觉得胸口闷了一团气：【……】
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
元恬眨眨眼，真的也不问为什么，站在原地安静等待，信任溢于言表。
虽然还是很着急想知道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蓝宝石一样的眼珠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
谢行尊没有辜负元恬的信任，黑色的实质化精神力缓缓蔓延。
元恬看到了一幅奇观：
天突然“漏”了。
乳白色的云团忽然变得蓬勃，在黑色精神力的牵引，或者是驱赶下，从天而降，
一瞬间白云压城，
带着要将人一起压垮的压迫感。
但在旁观者的视角，它又像是柔和的，
云雾仿佛舞台上的干冰般缓缓流淌至地面，宛如一首柔美奏响的旋律和舞蹈。
淡色的雾气轻曼地笼罩了整个花园，将园圃遮掩成白纱后的精灵之镜，
像是自然温柔的拥抱。
下击暴流。
元恬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名词，
雷暴云中局部性的强下沉气流，到达地面后会产生一股直线型大风。①
跟它美丽梦幻的现象不同，这种气候现象出现在现实中其实非常危险，一般伴随着极强的风力、水量，
如果普通人身处期间，短时间的缺氧就足够致命。
白色云团仍在缓慢向地面流泻，黑色的雾气穿梭在其中，如同柔韧的光带若隐若现。
在元恬隐隐对玉佩想做的事有了猜想后，黑色精神力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就像是浇铸，
液态金属或塑料等柔软的材料被倒入模具中，最后冷却固化形成模具的形状。
那些倾倒的白色雾气在再次上升时，是以整个花园的模样出现。
在强悍精神力的作用下翻倒，又从壮观的同比复刻模型慢慢缩小。
到元恬面前时，大小只有半人高，就像星际中流行的互锁积木玩具，
但是独家设计，已经拼好，只此一份的版本。
“花园”周围还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空灵梦幻。
谢行尊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我不知道花园中心以前的模样，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承认克拉伦斯的确是个审美不错的老头，
虽然没有花，园圃光秃秃的，
但园里的园艺结构、曲水流觞、石板路、庭院家具……甚至是照明都别出心裁。
元恬眼睛亮亮的，语气认真：“已经足够了，真的很谢谢。”
他抿唇，问：“我可以在上面使用颜料吗？”
谢行尊回：【这是送给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理。】
元恬眼尾泛红，这次不是吓得，是兴奋和快乐，他保证道：“怎么会随便处理，我会好好珍惜的。”
过了会儿，等少年小心翼翼地摆好工作台和工具，
男人低沉的嗓音，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元恬的绘画也是在克拉伦斯的引导下入门的，
因为老人的熏陶，他同样偏爱传统古典的创作方式，使用传统的绘画媒介，比如油画、水彩、水墨等，
重视艺术价值观，重视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认为艺术绝不能脱离人的主体。
他没有使用纳米颜料通过计算机程序直接进行排列，
亲手握着画笔，稳而灵巧地摹绘，
蓝眼睛里一片静谧。
纯白色的花园慢慢被还原成最美的模样，仿佛沉没的神秘亚特兰蒂斯再现。
最后一笔浅蓝色勾勒出花园入口处，他亲手挂上去的风铃，
身边好似又起了微风，泠泠作响的声音清脆悦耳。
克拉伦斯隐藏在花园中的秘密也彻底浮上水面：
花园的俯瞰全景，其实就是迷雾星的经济中心弗格城的地图。
而小少爷最喜欢的阿玛雷托月季所在的红色，就是被特别标识出来的目的地——
整个星球以乱和危险出名的黑市。
*
元恬得到目的地后就开始做准备，他又仔细研究了下克拉伦斯留下的信息，
发现“必要时可以寻求信任的人”与目的地存在重合。
黑市中的有一位叫劳尔的人，
克拉伦斯给的备注是“一位需要更注意素质的朋友”。
他直觉两者间会有什么关联。
元恬对这位劳尔有些印象，记忆中是个总用大帽子挡着脸，胡子邋遢的大叔，
来过几次他们的住所，给克拉伦斯“送货”。
但具体送的什么，克拉伦斯没说过，以前元恬并不好奇，也没有问。
现在又想起来，元恬一边努力回忆描摹记忆中箱子的外观，一边随手从桌上生活机器人做好的晚餐中捏了一块面包对付。
甲壹咬住主人的裤腿，抗议无效，
元恬一瘸一拐艰难地拖着小狗往前走，想，还是太重了，下次给甲壹换零件的时候一定减负。
毛茸小狗情急之下联通了屋中的智能中枢，激活了一段代码。
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元恬少爷，工作重要，但健康更重要。请按时进食，保持体力，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正要说话的谢行尊一顿，精神内海，比原来更有了形状的“黑漆漆”微妙地直起身体。
听得出来，说话的AI跟元恬的关系应该相当亲近、自主性也强，换做普通生活机器人，只会以主人的意愿优先保持沉默，而不是出言干涉。
其实主要还是少年的反应——
元恬如芒在背，也不负重前行了，下意识坐回餐桌前，
一副迷雾星幼儿园最佳模范小红花得主的表现。
第 35 章
下意识坐正, 元恬又反应过来，现在乙壹去了其他星系，根本不在迷雾星, 也管不到他。
刚刚的语音应该是之前的缓存。
元恬愤愤扯了扯甲壹的耳朵,
小狗飞机耳, 可怜兮兮地把头埋进爪子里, 呜呜叫。
坐都坐回来了，元恬恹恹地把饭吃了,
小狗耳朵“呱”的一下弹回原位, 埋头啃盘子里猪排味的能源矿石。
谢行尊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刚才那个声音？”
元恬没想到玉佩先生会好奇这种事, 想到自己刚才有些丢人的表现，挠挠脸，道：“是我一个仿生人朋友，他之前不方便待在王都，就离开了。”
谢行尊“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元恬倒是不意外。
温热的食物化作营养流淌到全身, 少年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 在安全温馨的环境中缓缓有了血色。
他大略整理好要用的东西, 躺回床上准备为明天养精蓄锐。
房间里点着克拉伦斯以前买回来没用完的香薰蜡烛,
玉佩先生和他合力还原的仿真花园安静地飘在房间一角, 周围隐隐还萦绕着白雾, 在黑暗中散发着萤火虫一样的梦幻光亮，
光线柔和, 带来安全感的同时又不会影响睡眠。
元恬以为脑中纷杂的想法推断, 再加上初到迷雾星倒时差, 他会很难睡着，
但在熟悉的环境和甜馨的气味中, 元恬很快睡熟。
甲壹确认主人的心率已经平稳，狗狗祟祟地从门缝里拱进房，好几十斤熟练地就想往床上跳——
元恬枕边，做得跟猫窝一样的“玉佩床”突然亮了下。
甲壹耳朵耷拉下来，退而求其次，趴在床边。
无形的精神力收回了警告。
雪白大狗龇牙咧嘴，对玉佩不满。
管得越来越宽了，以前都没这么多事，
但它打不过对方，也不敢告状。
甲壹居然有点想念以前跟自己争宠的那几个心机怪。
元恬这一觉一直睡到自然醒，他起来时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的生理时钟还是近几年第一次失效。
他在王都时，不管前一天睡得多晚，第二天都会在七点半左右醒来，再难以入睡。
元恬翻个身趴在枕头上，睡衣衣袖在他不怎么安分的睡姿中已经卷了上去，露出藕节一样的小臂，
他摸了下听到动静乖巧过来等待的狗头，看到房间里的“小花园积木”眼睛弯了弯，
然后小声对玉佩说早上好。
谢行尊说：【想睡可以再睡一会儿，拍卖会在下午。】
郁金香拍卖会的入场券元恬已经拿到手，拍卖会关联最先进的虚拟现实技术，
只要有那枚黑贝，附近有讯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进入拍卖会的线上场地，在虚拟空间中参与拍卖。
拍卖会的日期就是今天。他们的计划是参加完拍卖会，
等到傍晚，恰好也是迷雾星黑市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元恬看看窗外大亮的天色，脸蛋红通通地起床：“我睡好了。”
谢行尊淡淡把这件事带过去：【你之前睡得太少。】
元恬洗漱完，开始准备下午要用的东西。
虽然这个门槛极高、背景神秘的郁金香拍卖会宣称会保护每一位参加者的隐私，
参与拍卖的客人可以选择全程使用虚拟形象露面，
所有客人的IP地址都会使用特殊技术加密防止追踪，
但元恬还是不太放心，准备自己再多做几道防护。
子壹：“尊敬的主人，如果您相信我的忠诚与智慧，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它调出几项数据，继续道：“我的自主学习模块在最新的测试中取得了96/100的均分。其中，我的程序编写、IDS及APT识别均达到了……”
元恬头大：“没关系，不用这样，我相信你。我们的相处不用这么公式化，子壹，你可以放松一些。”
离开了隔墙有耳的王都，原仿生人AR-013不再担心追捕，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其他仿生人躯壳化名子壹出现。
一晚上过去，元恬发现子壹连仿生人“身份证”都已经有了，就算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也不怕被抽检。
它在网络中如鱼得水。
除了在处事中，子壹总是战战兢兢的，似乎很怕元恬下一刻就要它离开。
特别是正式离开王都后，子壹每时每刻都想体现自己的“有用”。
难道仿生人也有雏鸟情节？
元恬：“除非你是自己想离开，我不会赶你走，所以放松一点。”
子壹顿了顿：“好的，如果这是您的需要。”
元恬从代码中解放出来，继续做其他准备：参加拍卖会需要准备一些资金。
郁金香拍卖会持续好几天，今天才是第一天，按照主办方一向作风，不会在今天放太重要的拍品。
但那只是对有底蕴的大贵族来说，司空见惯。
对元恬来说，今天已经公布的拍品，有不少让他心动的物品：
比如一本制卡师锻炼的技巧书、增强体质用的月光藤和星辰草……
更何况接下来几天的拍品。
元恬得到的基础制卡师补贴在这些拍品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拍卖会不能以物易物，他要把手上部分稀有金属折现才有参与资格。
消解德蒙特留下的精神烙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危险，只是消耗时间和精神力，
快到该进入郁金香虚拟空间的时间，他刚好准备好了一组材料可以送去拍卖。
谢行尊：【拍卖会的拍品有单独通道，谨慎起见，把你寄卖人和拍卖人的身份分开，匿名寄拍。】
郁金香拍卖会只审查寄拍品是否值价，不追究寄拍者的身份。
除非是明显的赃物，比如主人明确的古董、艺术品等。
元恬马上明白了玉佩先生的意思，并不觉得他的谨慎多余：“好哦。”
元恬一点就通，还请刻意子壹帮忙，换了最常见的仿生人身体，到附近的星球去等取货的郁金香拍卖会机器人。
元恬以前一直是好孩子，干这种事难免有点惴惴不安，相比下来……
元恬犹疑：“你……”
销赃也太熟练了。
谢行尊：【什么？】
元恬又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少年觉得，他们都这个感情了，玉佩先生还没主动告诉自己的身份，多半也是跟其他记忆一样，忘了。
元恬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玉佩真实身份的关键线索，他要自己去找找有没有跟“谢行尊”关联的星盗，或者枭雄。
他觉得以玉佩先生的能力，就算干这行，也一定是行业翘楚，青史留名。
迟早能找到。
他现在不露口风，之后给玉佩一个惊喜。
谢行尊看着少年小脸上表情扭来扭去，一会儿恍然一会儿坚毅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直觉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没多久，正式到了邀请函上写的，拍卖会开启的时间，
元恬放在桌上的黑贝突然亮起光芒。
元恬扫了下黑玉中的图案，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自动出现在显示屏上，
元恬将黑贝放进配套设备的凹槽，穿戴好全身设备，闭上眼睛等待。
再睁开眼，元恬周围的环境一变。
这是一个虚拟的开放世界，所听所闻所见所感都无比真实，
入眼建筑风格丰富，科技与古老的元素融合：
高科技的塔楼和巍峨的古堡；
石头为主要建材的空旷广场，与悬浮车辆和光束交通的未来街区……
时间过去不久，空间就已经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正在参观体验各项设施。
元恬旁边还跟着一位无性引导机器人，客人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需要向导介绍。
元恬对这里很好奇，选了是。
他乘着观赏车兴致勃勃地游览整个开放世界，问：“这里有现实参考吗？”
引导机器人回：“是的，这位客人。实际上，整个空间是郁金公司使用最新科技创造的杰作，还原了黑曜帝国鼎盛时期王都的往日辉煌，融合了多个风格，展现出了那个时代前所未有的强大与包容。”
郁金公司，就是郁金香拍卖会的法人公司。
元恬撑着脸，随机捏脸给他捏了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黑色的眼睛里不断划过街边“营业”的商店。
鲜活热闹，事实上，那些商店真的在营业，客人在这些店铺消费，可以购买到接近真实的体验，也可以买到实物，东西会通过邮寄的方式寄到顾客手上。
元恬：“看起来……郁金公司的老板像是兰开斯特君主的忠实粉丝。”
在某些人心里，兰开斯特君主只指代一个人，跟现在的星光王室无关。
引导机器人沉默，被触及到敏感词，并没有对这个问题马上做出回答。
过了会儿，AI过了检测，判定客人没有其他意思，才继续这个话题：“我很好奇，您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叹，您认识老板吗？”
元恬从来不介意多跟AI聊两句，不管它们是程序使然不让气氛冷下去的机械问话，还是真正的好奇：
“也不是……只是太还原了，整个开放世界的布局，还有这些商店、建筑。”
元恬指着观赏车刚过的地方，墙上充满艺术气息的涂鸦，一切都符合那个时代。
元恬问：“老板，很年长吗？”
自从人类步入星际，星际民众的平均年龄早已突破两百岁。
如果真的是原来兰开斯特君主的旧臣，精神能力强大，活到现在不是不可能。
引导机器人说了一个官网上公布的数字，
在现在年龄标准里属于青壮年。
元恬搜了下，郁金公司的老板经常在媒体和镜头前活跃，只是他以前没关注。
郁金公司的体量极大，是横跨整个星际的公司，但并不是星光帝国盛行的家族企业形式。
老板也不是星光帝国的人。
引导机器人问：“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元恬抿唇笑笑，并没有因此感到懊恼或是其他，情绪非常稳定，
他趴在宽敞的悬浮观景车的飘窗处，向外看：“只是一种错误的感觉……”
元恬的注意力全在靠近的那座巍峨的城堡上，专注地观察和记忆外墙上独特的花纹、飘扬的旗帜等。
随口回：
“怎么说呢，如果一定要形容，创造这个空间的人就像一个守望者，
时代的变迁像一条湍流的河，但他站在岸上，
他看着这条河不断地流淌，每一个涟漪都好像是过去的瞬间，但又不是。
河其实还是河，但水已经不是原来的水了。”
这种用尽一切打造一整个开放世界供以缅怀和追思的行为和空洞，不太像只是口头上追求与众不同的“疏离感”和“孤独”的年轻人。
而是真正失去过，走到尽头，试图找回什么的“老者”。
即使是换了一张比起原身体来说简直算是普通的的脸，
少年慢吞吞的语速，平缓的语气和表情，都莫名有种冷淡旁观的神性和悲悯。
说完后，意识到什么，元恬摸了下跟着虚拟出来的，腰上的配饰。
这只是虚拟的空间，他的身体还在迷雾星，他说什么玉佩都能听见。
甚至通过神奇的结契、沟通的精神内海，谢行尊也能“感受”这片开放世界，但在这就仅限于元恬的视角了。
元恬低声喃喃：“……抱歉。”
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时，其实不是在这片开放世界。
谢行尊：【这种事不用道歉。】
男人发现其实自己也还没完全了解少年。
元恬其实只是社交技巧差，或者说下意识回避社交，
但并不代表他的同理心和洞见能力差。
他的天性比大部分人都要温柔，甚至有种悲悯，从他下意识对待AI意识的方式就能看出来。
又微妙地达到一个不会过界的平衡。
引导机器人当然以为客人在于自己对话：“请不要对我道歉，我很乐意倾听客人的想法，您的想法很有趣，即使老板听见一定也会觉得这是在夸赞他。”
不愧是大型拍卖会的服务型机器人，情绪价值夸奖点满了。
元恬说：“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个有足够关注度和探索性的主题。”
做原黑曜帝国相关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虚拟开放世界、游戏、互动小说的都不少，只是很少能做到郁金公司这种地步。
引导机器人夸道：“您对伟大的兰开斯特了解得真多，您很博学。”
沉浸式代入角色的少年跟正主被夸的小粉丝一个反应，满意得点头：“谁会不喜欢……”
然后元恬感觉自己的手被碰了下。
不是虚拟世界的感官，而是现实。
凉凉的手感，应该是玉佩。
精神内海，黑漆漆动了一下，
元恬形容不出来，但莫名想到星网上最近很火的“萌宠”视频，那只被饲养员一个劲夸奖“谁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贝”，最后甩着尾巴“不耐烦”走开的凶残大猫。
意识到话说得太多了，以为是这个缘故，元恬挠挠脸，轻咳两声，接下来的旅途专心看风景。
到了一个“景点”，元恬操控着观景车停下，并且告别了引导机器人。
元恬抬头看着门口“黑曜郁金银行”的招牌，打开的两扇大门，合拢是郁金公司的标志。
谢行尊说：【先进去。】
黑曜郁金银行主要提供智能机器替代人工的服务，基础的业务都能自动化，只要在特殊需求时才会有人出现。
大堂富丽堂皇、装饰精美，深色矿石地板上铺着墨绿色的地毯，宽敞明亮，空中悬浮滚动着最新的财经新闻和汇率等信息。
多个服务柜台前立着虚拟助手，提供交易和咨询。
元恬按照谢行尊的话，走到无人的一号柜台，连续七次以相同的间隔按下代表“兑换外币”的服务按钮，
然后按下数字“1”。
谢行尊说：【可以了，往右，走到大厅的尽头。】
尽头挂着一幅名为《财富之岛》，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油画，由崇尚传统绘画媒介的著名画家历时五年绘成。
油画描绘了一个岛屿，岛上布满墓碑和墓地，却又覆盖着黄金和宝石。
油画的中央有一艘船，船上坐着一名背对欣赏者的神秘身影。
整体氛围辉煌又阴森。
谢行尊说：【直接走进去。】
元恬确定周围没有人，脚步自然地朝着那幅画走去，镇定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任谁从附近的监控中查看也不会怀疑少年以前就已经走过，确认前方有路。
毫不犹豫的相信。
而玉佩先生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面前不是真正的油画，而是一幅逼真到颜料气味都模拟出来的全息投影，
后面的门在刚才的操作中已经打开，元恬迈入了新的世界。
外面的服务大厅已经足够豪华，但这里更胜一筹，随便的装饰都有温养精神力的作用，并且通道内没有任何监控仪器。
显然，这是给某些客人的专属通道。
并且门槛不低。
谢行尊说，语气微不可察地更加柔和：【随便选一个你喜欢的房间。】
元恬通过走廊，最后选了最右侧挂着蓝色装饰品的房间，同样没有任何监控。
房间里是一位面貌英俊的青年，看到他礼貌地行礼，
标准的表情、动作、语气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仿生人还是真人。
青年说：“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元恬按照玉佩先生教的回复：“一张不记名的消费卡，额度……”
他一顿才说出一个数字。
青年的表情没变，连多余的询问都没有，依言办理了这笔无论在哪个银行无预约开口都会被审核的业务。
他恭敬地用双手递上一张星际通用的不记名额度卡：“您可以到任何柜台自行设置消费密码以及转账。”
他微笑道：“这是您最近的账户活动，请审核确认是否本人操作。”
除了最近这一笔交易，
元恬看到卡片上的最后存款日期一怔，十五年前。
他的思维下意识发散：
玉佩先生似乎……比他想象的年轻？
或者更准确但有些地狱地说，死得晚？
但算算克拉伦斯给他玉佩的时间，也对得上，只是玉佩一到老人手上就转给了他。
将元恬的注意力拉回来的是账户剩余的余额，
他一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这笔足够将今天大部分拍品全买下来的金额划出去，但面前的服务人员问也不问了。
他取走的跟剩余款项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即使账户里不全是流动资金，还有不少配比的其他资产，但也足够惊人了。
谢行尊该不会……原来洗劫过一个小国家的国库吧。
元恬没有发愣多久，装作核对每一笔款项的模样，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除了他刚才取的钱，玉佩还真是只存不出啊，
他的负责经理应该很喜欢这样的客户，如果这位经理一直没换的话，
毕竟这个账户最早的活动在三百多年前。
这是谢行尊家族继承使用的账号？
这样想如此之多的资产就合理多了。
那玉佩先生的死亡时间又难以确定了，毕竟账户还可能被其他继承人使用。
可惜看不到具体的户头信息，元恬也不是本人，担心引起怀疑、玉佩没有要求就没有主动问。
等了一会儿玉佩先生还没说话，于是担心道：【怎么了吗？】
谢行尊回过神，道：【没有。直接对他说没问题就行。】
元恬闻言朝青年点头，对方微笑着关闭了账户流水面板：“感谢您的光临，拍卖会即将开始，如果有需要请往这边走，专车会送您直接过去。”
说完，他安静地站回原地。
元恬从他指路的门出去，直接登上了点对点的无人驾驶星舰。
谢行尊异常的沉默，精神内海却不平静。
如果他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虽然他没有自己“死亡”的记忆，史书也对他的消失众说纷纭，
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除了“死亡”似乎没有其他可能。
那为什么，他记忆中自己的账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一段活动期，甚至十几年前也有。
难道他所拥有的，关于“尼德拉肯·兰开斯特”也就是“谢行尊”的记忆，全是虚假的？
动摇不足一秒，谢行尊很快想到新的可能：
他将自己的账户委托给了其他人，但可能性很小，谢行尊光是想想这个选项就下意识反感厌恶。
又或者……
他在这三百年间“醒”过，甚至活动过，往账户里存过款项，
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暂时失去了那些记忆。
谢行尊肯定了后一种设想，几次治愈之后，他精神力现在的强度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结契和元恬的精神力辅助，比他预计的效果更强。
精神内海除了因为“死亡”和长期沉睡的破损不完整，也没有其他异常，正在缓缓恢复，毫无疑问会恢复到巅峰时期，甚至超过。
如果真的有人对他的记忆动手脚，谢行尊绝不会找不到一点迹象。
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但他缺失的记忆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行尊的精神内海有些动荡，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猛然膨胀，又慢慢收缩——
就像每一次他陷入“昏睡”的前兆。
晦暗的精神内海中，原本因为受伤看不出形状的黑色本体，一瞬间恢复，在黑雾中隐约可见，
神秘威严的生物，长而粗壮的线型身体，身体覆盖着黑色鳞片，
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①
在下一秒彻底消失不见，只剩稀薄的黑气模糊地遮挡着空荡的精神内海。
虚拟开放世界，正要举行拍卖会的城堡内一间隐蔽而华贵的房间中，一个高挑颀长的人影忽然出现。
等在房间内的罗典容脸上的皱纹都吓得多了两条，中年人的余光瞥见黑色的发丝，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不敢抬头直视对方，压下身体恭敬道：
“您来了，请跟我来，您的位置已经准备好了，拍卖会即将开始。”
黑发男人没有马上跟着他离开，而是从自己身侧抓出一团黑色精神力——
它正在“欺负”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银芒，想把对方完全团到自己内部彻底保护起来。
没什么思考能力，懵懵懂懂的银芒可怜又弱小，或许是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安静地被裹住。
黑发男人看见时，最后一点银芒恰好消失。
哪来的。
斜飞入鬓的眉疑惑地皱起，修长的手指按了下突然有些抽疼的额角。
“兰……先生？”
在罗典容忍不住住看过来时，黑发男人表现如常冷峻，抬了抬下巴，无声示意他继续带路。
罗典容按捺着狂热的心跳，一边将今天拍卖会的清单递给男人，一边引路，道：“一切都像您和家主安排的那样，所有人都到位了，今天是准备收网的日子。”
黑发男人不置可否，深邃的眼眸动了下，在陈列数量众多的拍品中，一组平平无奇的材料上停留了一瞬。
很短，连男人自己都没在意。
第 36 章
坐在星舰上翻看最新的拍卖物品清单的元恬似有所察地抬头, 然后进入内视——
邻居的精神内海又是一片雾霭。
跟上次同样的情况，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有些频繁了？
但每次昏迷又醒来后，谢行尊的精神内海状态都会好很多, 应该不是坏事……吧？
不过谢行尊刚刚“昏睡”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扯到他精神力了, 元恬一瞬间有种被不小心压到头发的痛。
少年抬手, 虚虚摸了下脑壳。
大概是从郁金银行的特别通道直达拍卖场地的缘故, 元恬并没有被引入拍卖会一楼大量并排的座位，而是被带到了二楼单独的小包厢。
虽然在虚拟世界见面, 全身都是假的, 并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但元恬也更喜欢单独待着，并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元恬认出来，他所在的房间整体设计的风格参考了古蓝星东方一个古老朝代，
追求淡雅、自然，
房间中间的桌案上摆着诗集、经典，还有可供使用的毛笔、墨、宣纸、文稿、印章, 甚至是茶道器具。
拍卖会还没开始, 元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壁上挂着山水画, 墨色淡雅, 笔触细致, 审美情趣极高；
房间的特定位置分别有书架、瓷器、湖石盆景等。
元恬保持安全礼貌的距离, 欣赏墙上一幅书法作品：
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迹, 跟淡雅的房间有些相悖, 但又莫名融洽。
“大哉乾坤内, 吾道长悠悠。”①
元恬看过的古籍很多，认出来这是古蓝星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
全诗名为《发秦州》，暗含诗人杜甫弃官流离、寓居异地的苦闷幽怨，结尾却又别有胸襟与释怀。
极苍凉惨淡之境，每来却存尤穷兴象。②
如果这间模拟房间是完全按照一个人的喜好布置，全是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光看这些，对方像是正困顿迷茫，寻找出路，
于是将志趣依托在山水之间。
但元恬仔细观察，发现又不太像。
书，心画也。
这幅书法笔画遒劲有力，给人的视觉印象强烈；
笔触锋利，毫无滞涩停顿之处，间架结构大气锐利。
画面异常简洁干净，
整幅毛笔字别说印章，连正常落款和注释都没有。
比起“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这样锋芒内敛的诗句，
元恬倒是觉得“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这样的更适合房间主人。
直白一点说，房间的主人更像个正在试图修身养性，免得在星际法边缘反复横跳、血流成河的寡情杀胚。
再回头去看这个房间的布置，不论是茶道、经学还是书法，都更像是对方用来压抑磨砺自己凶性的工具。
其实打工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难理解。
如果这个房间不是用现成的扫描，而是一点一点地设计建模，即使是元恬也有点苦恼。
不过光是房间内的古董瓷器的价值就已经不可估量，
郁金公司再有钱，也很难说动这种级别的收藏家拿出自己的宝贝做扫描，免费摆放展示开放给每个客人。
所以这个房间全是肝啊，那就更合理了。
元恬小小逛了一圈，发现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
他看着面前虚拟世界真切的毛笔、墨条和砚台发了会儿呆，有些手痒。
磨墨时，他想，都把他带到这个房间来了，这些东西应该能用吧，
就跟以前跟塞勒斯参加杂七杂八的会议，桌上摆的果盘和点心一样。
而且虚拟世界，要恢复原状也很简单。
墨香沁人心脾，元恬写完一张宣纸，沉默地歪头看了看，不甚满意。
书法需要腕力，这不是他的强项，写出来总是软趴趴的，差了点风骨。
其实平时单独看并不明显，克拉伦斯总是称赞他在这方面的天赋，
但摆在“房间主人”苍劲有力的字迹旁边就显出了差别。
如果不是拍卖会开始了，元恬都想问问设计这些书法作品参考了哪位的碑帖，是否能开放临摹学习。
元恬意犹未尽地将收拾好桌子，看向房间的“窗户”——
外面正是拍卖会内场的景象。
一个展台，展台上已经出现了今日的第一件拍品，一件高级激光武器。
智能机器人正全面介绍拍品的信息、用途、起拍价格。
会场的客人举牌参与，包厢中不愿露面的客人按下按钮出声报价即可。
元恬对这件拍品没有需求，翻了下待拍物品，看到了自己寄卖的那组材料，在七号。
他最近一件想要拍品是五号：
一张五级能源卡，一张普通的五级能源卡当然不足以出现在郁金香拍卖会上，但寄拍它的制卡师显然出了什么状况，急需用钱。
这是一张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
到了五级的分水岭，制卡师都需要有一定自己的风格和入门方法才能继续走下去，而这种方法都是制卡师自己吃饭的家伙，不轻易教给别人，
所以高级制卡师的作品都会“设密”，防止别人偷师。
而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
就相当于一本专业课教材，自带拆解辅导书和视频课。
元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照搬别人的路，但能提前借鉴别人的经验和方法，能加快他入门的效率，缩短学习时间。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早日成为高级制卡师能拥有更多谈判的筹码和支持。
流程很快过到五号拍品，拍卖会的气氛也已经被慢慢炒热。
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又将现场的气氛往上推了一把，
想拍的不全是制卡师，其他宾客想着，
即使自己用不上，但拍下来送给制卡师用来拉关系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很适合拉拢成长期的天才制卡师。
埃里克顾问看到拍品名称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感，
果然，前几个拍品兴致缺缺低头浏览着屏幕上政务的塞勒斯殿下，倏然顿了笔尖，
抬头看了展台一眼，示意埃里克。
埃里克内心无声叹息，当然知道殿下想拍下这件东西是给谁准备的：“我知道了，您放心。”
塞勒斯收回视线，碧色的眼睛盯着屏幕看了会儿，但一直停留在同一页面。
他望了眼右下角——
期待的消息仍然没来，
通讯工具一片让人心凉的寂静。
塞勒斯干脆关闭了政务系统，问：“算算时间，航班快到了。”
埃里克踌躇下，为难道：“元小先生，改签了星航班次，提前出发了，昨天应该就已经到了。”
虽然殿下拨了一队亲卫保护元恬的安全，但也要能找到人。
元小先生的脑子，真刻意用在反追踪上面，隔壁的间谍也就这样。
倒不是完全没办法，但他们哪里敢，
蹲守在宿舍附近负责安全的士兵，在熄灯之后甚至都不敢多靠近少年的窗户。
措手不及之下，消息自然慢了一拍。
塞勒斯手指一僵，下颌线紧绷，他想想迷雾星的混乱，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烦躁：“那就让他们去迷雾星的经济中心等，还有……之前事故发生的地方。”
埃里克回：“当然，已经安排下去了。”
塞勒斯十指合拢，温润俊秀的脸沉下来，无声看着展台。
顾问不敢多言，一副专心等待合适竞拍时机的样子。
价格攀升到一个阶段，就陆陆续续有人放弃了竞拍。
埃里克出声跟价，同样差不多开始竞价还有十三号房间。
但对方采用的是无声报价，只沉默地跳动着数字。
在十三号包厢竞拍标志亮起时，德拉肯就拧眉，
他朝亮起的房间号看了一会儿，又盯了一眼罗典容。
罗典容也是一脸错愕：“那个房间怎么会有人？”
那是这位的专用房间，
在构建这个世界时还特地申请，取得了黑发男人的同意，才成功在他的一处现实居所采样并入虚拟开放世界。
除了德拉肯，系统不会给任何人进去的权限才对。
如果不是今天有特殊的布置，在这个房间让德拉肯先生掌握全局更加合适，他本该去那个房间，
如果正好撞上里面的人……
罗典容顾不上拍卖，冷汗涔涔地点开操作系统，道歉：“我马上就查怎么回事，您放心，在这里没人能逃过普罗米修斯的监控。”
普罗米修斯是郁金公司的总控AI系统，负责统筹监控整个虚拟世界，保证虚拟世界的流畅、安全等等。
德拉肯坐在椅子上，平淡冷静的表现跟罗典容对比鲜明：“不用。”
后者在这样的目光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慢慢平静下来，心中不住涌现出对德拉肯的狂热和推崇：“是我太着急了，我继续让普罗米修斯优先完成之前的布置。”
如果对方真的掌握了重要线索，也不会这么莽撞地直接跑到先生的房间参加拍卖会，这毫无意义。
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十三号房间，对方依旧安静地跟价，稳定且有规律，
每三个新价格跟一次，全程一言不发，
比AI还AI。
罗典容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设置了什么自动拍卖的程序？我记得普罗米修斯好像没提供这个功能。”
毕竟大多愿意参与拍卖的客人，花钱也需要参与感，而且拍卖会进行的形式和气氛，就注定这种出价方式不吃香。
这个功能有些多余，没人要求，他们也没想过。
又观察了一会儿，对方不仅报价有规律，连跟价的间隔时间都惊人地相同到毫秒。
不太正常人的操作。
罗典容越发疑惑，忍不住想去探究，但那是拍卖场中唯几没有监控的房间。
德拉肯眼睫一颤，莫名开口道：“说不定只是单纯不喜在人群前说话。”
罗典容没想到这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
男人的口吻……莫名有种熟稔感，就像认识对方。
虽然从表情和语气中完全看不出来，也不应该认识。
罗典容：“那我们还需要参与竞拍这件拍品吗？”
之前先生扫了眼竞拍清单，沉默会儿，唯一打了勾的只有这件拍品。
作为郁金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拍卖会即使拍卖成功，他也可以用某些名义中途拦截下拍品，后续补给客人巨额补偿和同样的物品即可。
前提是先生真的想要，但这场拍卖会也没东西能珍贵到这种地步。
先生附近……有能用上这件拍品的人吗？他哪里还需要主动交结没成长起来的制卡师。
或者就是为了参与感，这位随手一勾？
德拉肯简洁道：“不用。”
罗典容不意外地应答，他低头，不经意看见德拉肯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什么，
罗典容没敢多看，但似乎……是长方形的卡片？
像是能源卡。
德拉肯看一眼跟十三号焦灼竞价的十八号，说：“增加一个新的功能，”
铁灰色的能源卡灵活地在他手指间翻飞，最后被捏住，染上德拉肯略低的体温，
“给十三号房间。”
罗典容会意，也不问为什么，默默去办。
十八号房间……是星光王室在拍卖行的固定位置，稍微参加几次拍卖会，观察下拍品最后的去向就能打听出来。
他们也不屑因为这些拍品的价值隐藏自己的身份。
于是元恬百无聊赖地点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操作屏上多了一个自动跟拍功能，
他只以为是刚才隐藏了，犹豫下，没有勾选。
反正点不了多久了，
按照这样的竞拍形势，这本辅导书的价格很快会超过他给五号拍品的预算。
不是不能拍，但不划算。
元恬一向极低的胜负欲让他上头不了一点，顶多有些许可惜。
对方似乎有必得的决心，不急不缓，看出价方式和一楼大会场客人们的反应，身份和财力应该也不一般——
现在拍卖的价格还没到拍品的市价，但其他人已经自觉退出了。
不是出不起价格，而是似乎在卖十八号一个面子。
哪怕十八号包厢并不在意哪些人竞拍过，又什么时候退出。
倒是元恬这种一无所知、没有顾虑的最快乐和头铁。
二楼房间里，埃里克也有些好奇和疑惑对方难得一见的叫价方式，
但也只是好奇，他的工作是替殿下拍下这张不设密的能源卡。
可对方的出价方式，任由他如何试探、变化节奏和加价都无动于衷，
像是所有试探都放在了一堵墙上，
这堵墙不但不给反应，甚至会长腿，在人撞过来时跑掉，担心血溅自己身上。
塞勒斯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出神地看着十三号房间，脑中在之前就浮现了一个名字。
他知道对
方也拿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但少年没主动跟他说过自己的信息和参与时间。
王室继承人将埃里克变化的心态看在眼中，
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一个挂坠——
那是他和元恬关系还好时，对方送他的生日礼物。
虽然少年第一次参加就在二楼的可能性不大，但……
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塞勒斯叫停埃里克：“可以了。”
埃里克一怔，试探道：“还没到市价。”
他们跟郁金公司有合作，不少人是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退出了竞拍，这样不利于两边的关系。
塞勒斯说：“私底下按拍卖的最高价补给拍卖行。”
他又摸了下那个挂坠，“别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十三号。”
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堪堪以一个市价成交落进十三号的口袋，负责拍卖的机器人落锤很快，干脆利落，没一点忸怩。
六号结束，七号拍品即将开始时，埃里克回来，说：“对方没收，说十三号包厢的客人跟他们的老板认识，很乐意为他吃亏。而且……对方说做拍卖行就不会在意这种损失。”
埃里克觉得跟他交涉的陌生罗姓负责人，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反正说不上友善，但也谈不上针对。
对方的处理可以说给了星光王室一个面子，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不承他们的情，公事公办。
埃里克主动去补差价，当然也不是觉得对方就差那点钱。
塞勒斯点头，心思不在这件事上，倒是问：“跟十三号包厢的人认识？有谈到十三号的身份吗？”
埃里克预料到，已经提前问过：“试探过，保密。”
塞勒斯捏了捏眉心：“我记得郁金的老板，是个性格不错的女性老人。”
埃里克点头：“是的，跟顾青首席交涉的是她。”
塞勒斯莫名松一口气，不再过问，刚拉回些注意力，就听见拍卖机器人对七号拍品的介绍：
一组稀有金属和矿石组成材料，单独材料当然不足出现在这个规格的拍卖会上，但这组材料已经按照完美比例搭配好，
送到制造司就能直接加工组成三艘高级星舰。
高级星舰这种重要战略资源，无论对哪个势力来说都不会多。
此外，这些材料不同于正常材料的地方，它们的表层都“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银芒。
智能适时的解说：“想必格外客人都已经发现这些金属在外观上的特殊，但经过我行的鉴定和测试，这些银芒对这些金属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反而存在正面作用。”
“这批材料的质量更好，无论是从延展性、韧性等角度测试，都得到了A+的评级。”
它分析道：“因为经手时间短，我行未能破解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但初步猜测可能是在制造或生成时，这批材料跟某种能量或物质接触过，从而提升了品质。”
“说不定将这批材料成功竞拍回家的客人，还能从中找到直接升级强化耗材品质的方法，具有一定研究价值。”
后一句话就纯粹是炒热拍卖会的气氛，在画饼了。
这是元恬亲手寄拍和研究过的材料，他当然最清楚情况，
那层银闪闪的东西是他使用自己和玉佩先生混合的精神力，接触材料中德蒙特留下精神烙印的产物。
元恬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实质化后，长时间浸润材料后还能产生这种效果。
他也做过测试，除非提前就知道结论，不然现有的各种数据根本无法跟人的精神力和元恬本人联系上。
子壹更是数次确认不会对主人造成麻烦，才去寄拍。
但竞拍的客人们不清楚，这批特别的材料给拍卖会带来一个小高峰。
竞价器上的数字飙升，很快达到了甚至超过了元恬的预期值。
少年坐在竹椅，不习惯地摸了下自己的短黑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将后续竞拍的预算往上调了调。
到了后面，竞价又只剩下两方。
熟悉的十八号包厢，以及同样在二楼的一号包厢，双方都加价频繁，而且不低。
在看到那份还留存着些许黑焰气息的材料时，黑发男人眉尾轻挑。
德拉肯不知道又从哪里把那团黑雾抓了出来，但真正的目的是里面那丝纤细的、离开主人太久略微黯淡的银色。
但又比外面展示的那组金属镀的银闪闪，要亮些，更要鲜活可爱些。
德拉肯莫名想，
他看过更美丽、更生动的银色。
还有一张没太多表情变化，却让人轻易感受到柔软的思绪，
懵懂恬淡，精致到有些忧郁疏淡的脸。
罗典容站在一旁兢兢业业地代拍，他坚持相信这位的眼光，
认为这批奇异的材料一定还有更大的秘密，
越叫价，脸色越郑重严肃。
黑曜联邦罗氏的家主，星际郁金公司真正的负责人之一，手上流水轻松过亿，以高价值星际通用币为单位的中年人，
此刻为了拍一组平常报失都报不到他面前的材料，狠动脑筋，
想给一个让拍卖立刻停止的价格，但又踌躇不敢过激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
十八号包厢中的埃里克有同样的表情和烦恼。
但埃里克仍记得自己高级顾问的身份，叫了几次价，间隙开口道：“殿下，我们的身份公开，这样下去会引起骚动。”
重型武装星舰的制造材料，
即使拍卖会上这组材料的体量在大贵族势力面前来说都不值一提，但这种战略物资牵涉的话题太敏感，很可能被有心人做文章过度解读。
目前的价格再往上，可能明天就会有不大不小、耸人听闻的新闻出现，
比如《震惊，星光帝国王室高价收购战略物资，是否是开战前兆》。
殿下所坐的位置，要考虑的太多，受到的限制比想象中更多。
塞勒斯已经起身，站在靠近包厢窗户的位置，碧绿的眼睛看着那些银色，却因为遥远的距离，怎么也无法成功倒映进眼底。
他抬头看向外表看不出什么、今天第一次见的一号房间，莫名不愿就这么退出竞争。
又是一阵僵持，对方依旧没有退避，价格不断抬高。
埃里克欲言又止。
其他没有参加拍卖的宾客比参加了还热血沸腾，坐在虚拟空间的拍卖场上仿佛都能闻到无声的硝烟味。
只是……材料而已。
如果是为了研究，他大可以私下找人再跟对方沟通，鲜少有人不卖星光帝国王室的面子。
塞勒斯闭眼，咬了下牙关，再睁眼，语气温和道：“可以了。”
埃里克歉然地看着殿下，将竞拍停在一个有些离谱，但不至于闹出大动静的数字。
罗典容志得意满地停手，感觉自己今天在效忠的大人面前终于得力了一次，
赢了，对手还是星光帝国的兰开斯特旁系。
德拉肯黑发束在脑后，苍白冷峻的脸看不出什么，
手指却愉悦地捏了下晕乎乎的银芒，
力道很轻，
手感像在捏棉花糖。
罗典容察觉到男人的好心情，试探道：“难得找到了您都感兴趣的好东西，这次寄拍的手续费就从我的账上走，就当是给对方的感谢。”
德拉肯虚拢着手指挡住掌心捧着的银色，瞥一眼二楼那个无声包厢，道：
“算作我的。”
第 37 章
罗典容再回来时, 除了给拍下来的拍品办理手续，也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最后一件拍品没有问题，名单里的人都在现场, 但真的要拍卖它吗？”
德拉肯淡淡反问道：“没有鱼饵怎么钓鱼。”
罗典容也明白, 但他还是不甘心这么意义重大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他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您需要的东西要为您放在哪儿？”
除了有重要事情时, 德拉肯几乎不会露面，甚至连通讯信息都不会回复。
德拉肯侧头, 鸦羽般的长发搭在肩膀上, 他略加思索道：“先放在拍卖行。”
罗典容点头：“我会一起存在您的账户里, 您需要的时候随时去取，进入郁金银行特殊顾客通道的方式依旧没更改。”
德拉肯颔首。
罗典容忍不住问：“为什么星光帝国的王室也这么执着于这份材料，他们难道也看出了什么？”
德拉肯敛眸，想到上次在庄园里忽然出现的白色机甲，对方在被他逼迫的紧张境地里，仍然时不时出神关注宴会厅的方向是否安全。
银发少年所在的宴会厅。
男人优越英挺的眉头缓慢皱起。
德拉肯手指不自觉地捏了下手里的银芒, 这次出神没有控制好力道, 可能捏痛了,
瘫着躺平的银芒忽然“咬”了他一口, 抓住机会消失回去了。
罗典容紧张道：“好像有异常反应？”
德拉肯盯着四周焦躁乱窜、似乎想冲往某个方向的黑雾, 皱着的眉反而松开。
他若有所思, 说：“不是异常。”
罗典容把他的话理解成“没有”的意思，安静下来, 专心等待最后的拍品。
二楼的十三号房间内, 元恬还没从轻易拿到心仪辅导书的疑惑和思索中抽离, 又陷入了新的疑惑。
这组材料的确珍稀和方便，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稀有材料这种东西, 在拍卖会溢价1.5-3倍都算正常，
但一组高级星舰的战略材料，溢价到这个程度就大大超出常理了。
连黑市宰人都没那么离谱。
即使算上他精神力加持过的材料增幅也很不值，这个价格已经可以购买一套全面淬炼强化过的材料。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爱好吧，消费都是为了商品所代表的符号价值，
比起这组材料制作星舰的用途，更看重它代表的社会地位、身份认同？
他有时候真是不明白社会中复杂的人类行为。
不明白就不想，元恬一向不会为难自己，反正拍卖得到的账款已经到手了，如果不出意外，足够他拍到计划里的所有拍品。
都不用先从玉佩先生取出来钱里赊账了。
元恬扫了一眼到账的数字，一瞬间发觉不对，联系乙壹询问拍卖行。
在虚拟世界里同样内置了通讯工具，可以跟现实正常联系。
乙壹过了会儿，回消息：【对方说老板很欣赏这件拍品，所以免除了手续费。】
乍一听没有问题，但细想上下句毫无逻辑。
可能……老板人还怪好的。
元恬苦恼地皱眉，记住了这个奇怪的疑点，不再多想。
接下来的拍卖非常顺利，可能是在之前的竞争中十八号房间主动退出僵持，让其他客人自动脑补了什么，
元恬参与竞拍的东西溢价都不高，到了合适的价格其他竞拍的人就做个顺水人情。
况且十三号拍的拍品虽然都算难得一见的佳品，
但对于能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人来说却并不会成为急用的资源，要通过其他渠道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拍品来到最后一件。
元恬成功将所有需要的东西拍了下来，
他刻意注意了下，之前拍下他材料的一号房间，以及十八号房间都没有再出价竞拍过，但又没有登出。
他翻了翻投影在空中的拍卖清单，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原定的最后一件拍品后又多了一件代拍的神秘藏品。
第一次参加郁金香拍卖会，元恬并没什么经验。
这是拍卖行的保留节目？
拍品以华丽的全息技术被凭空投射在展台中央：
流线型的外观，曲线和平滑的表面能很好地减少空气阻力，有助于机甲更加灵活迅猛地突进；
表面是科技感的哑光黑色涂层，整体色调冷灰色；
使用了最先进的复合合金材料，兼具抗暴与延展性；
能够装备适应各类型的武器和动力系统……
一条条拍品信息被无声罗列在大屏幕上，
但再多机甲参数也比不上特别强调的一条信息：
【经过本拍卖行验证，此机甲唯一的使用者为君主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看到这条，参与宾客的呼吸不由得一紧，意识到什么，表情郑重。
已经更换成真人的拍卖员适时开口：
“经过各项验证，我们的测试员发现这台机甲非常特殊，采用了已经遗失的原黑曜世纪机甲制作技巧，通过某种技术加上了限制。”
“这台机甲似乎只能被兰开斯特君主本人启动使用，不会响应其他人的精神力。”
没等客人出声质疑，他继续道：“当然，郁金香拍卖行绝不会在特别环节推出没用的拍品，也是由于这种特殊的技术，这台机甲里残存着一定数量的，属于兰开斯特君主本人的精神力。”
“只要有办法重新启动这台机甲，或拆解它，就有办法获得里面的精神力。”
兰开斯特君主的强大，即使跨越时代也依旧有统治力，亲眼见证过他对抗感染生物的人，甚至他的敌人都无法否认他已经达到了现在十级精神力的标准，
更或者已经超越。
作为前几代精神力者，他掌握的精神力使用技巧、以及本人的精神力强度，现在也无人能及。
但他奇异消失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供研究的资料和东西，
自然也无从解密他的强大。
这件拍品如果真的能顺利提取到兰开斯特本人的精神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能拍出天价。
但郁金香拍卖行也没有隐瞒，直白地告诉客人：难度极大，且非常危险。
强行拆解强者的机甲，很可能引起大爆炸，操作员死不见尸，付出的价格和资源都一去不回。
至于重新启动机甲……如果手上有跟兰开斯特本人的精神力能够呼应的东西，何必还要冒这个风险？完全是多此一举。
怪不得这台机甲能在这个环节特别推出，但又放在了拍卖会的第一天，没有人流量最多的压轴。
不少贵宾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权衡是否要赌一把。
这也只是中等贵族以上的家主考虑的问题，个人和小家族已经直接放弃，安心地当看客。
这种量级的拍卖会，已经没有他们插手的资格。
拍卖行给了客人们十分钟“欣赏机甲”的时间，
不少人在这个时间点起身暂时离开虚拟世界，表现或紧张或激动地回去汇报沟通。
元恬就是纯粹看热闹的一拨，反而有心情仔细观赏展品。
二楼的贵宾有“近距离欣赏展品”的可选按钮，但呈现出灰色。
这是这件展品不支持的意思？
元恬想了想，试着按了下。
圆润的指肚按在桌上柔性屏幕的一瞬间，按钮从灰色变成绿色。
元恬眼前一花，周围不再是十三号房间的布景，
他正站在展拍的机甲前。
郁金公司的虚拟技术的确超前，元恬鼻尖能嗅到金属独特的气味，
他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高大机甲暗沉的眼灯。
机甲保养得很好，却刻意保留了以前战争留下的划痕。
在机甲的腰部，
似乎是感染生物的利爪留下的痕迹，划开了有防护力的黑色涂层，在深灰色的金属上留下刻印。
金属气味里夹杂了肃杀的血腥气。
利爪划过的角度、力道，元恬脑中不自觉地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被踩住的感染生物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没有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与逃避，伸出利爪试图杀死钳制自己的该死生物。
就在锐器即将划破机甲时，感染生物被机甲驾驶员随意抽空解决，袭击的前肢僵硬，无力地垂下。
充满戾气，但又强大的打法，
符合各个版本史料对兰开斯特君主的评价。
元恬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玉佩先生操纵着训练机甲，幽灵一样将那两个肇事者精准地从驾驶舱“请”出来，将人吓得涕泪横流的视频，
暴戾的黑色眼灯。
还有在德蒙特庄园的地下，对四周头顶的自动集束攻击视而不见，只目不斜视向前走，黑焰轻飘飘焚烧掉一切威胁的黑发男人。
甚至是刚才在拍卖会场二楼待过的房间。
如出一辙的……死寂的疯狂，
像深黑色海面下潜藏的，足以击毁一艘大型航船的危险暗礁。
少年眨了下眼，像思考问题时有些算力不够的甲壹一样歪了下脑袋。
这些表现说明……
看来大家的精神状况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元恬又抬头观察那台黑色的机甲，却对上了一双亮起的眼灯——
也许它一直亮着，只是周围的环境光昏暗，没有注意到。
墨一样的黑色，和缓闪烁的律动让人想到人类的呼吸，就像有什么透过那双眼灯，
同样在观察元恬一样，
让人仰望的高高在上。
少年低声呢喃：“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元恬怔怔地与它对视，耳边突然“滴”的响了一声，又回到了十三号房间。
他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发现预留的时间已经结束，
甚至拍卖都已经开始了。
拍卖屏幕上的数字一瞬间就跳到了一个普通家族遥不可及的程度。
如果使用玉佩的账户，元恬当然可以竞价，
但谢行尊本人不在，少年在精神内海询问后没有得到回应，自然不会帮他自作主张。
虚拟形象清秀的少年双眼出神地盯着前方看了会儿才缓过来。
刚刚那是什么？
郁金公司的特殊技术吗，
还是机甲里真的有兰开斯特一世残存的精神力，他在某种引动下共鸣，看见了昔日的幻影。
元恬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抬头去看竞拍的结果。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那具机甲没有落在十八号包厢手上，
最后带走机甲的是一楼的一百三十六号客人。
知道十八号包厢身份的人倒是不意外，
毕竟星光帝国的王室，虽然名义上继承了那个姓氏，但这个姓氏跟君主本人到底有多少关联，不少传承久远的家族心里都明白。
只是走到了今天，星光帝国作为鼎力的势力之一，没人会不给面子地提起和传播而已。
尤其是现任的国王，以前还有专门的节日祭祀彰显正统，现在已经简化到王室都不露面。
到底是尊敬放在了心里、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心思，就见仁见智了。
一个二楼竞价失败的贵宾嘀咕：“不过这个一百三十六号，哪里冒出来的，这个资金已经抵得上一个小家族全部的流动资金了，就算是中小型的家族，一个弄不好也容易就此沉寂。”
能出得起这个价格的家族有更好的探究君主精神力的途径，不会冒拆解机甲失败大量资金打水漂的风险。
这场竞拍比想象中更激烈。
“难道是这个一百三十六号，掌握了什么一定能成功的方法？”
如果真的有把握顺利拿到机甲中残存的精神力，别说这个价格，就是再翻三倍也值得啊。
会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拍卖已经结束，紧张探究的气氛却继续延续了下去，
不少人戴上假面，蠢蠢欲动。
一百三十六号的虚拟形象明显是随机捏出来的中年男人形象，连面具都没戴，
好像也知道其他人的猜测，在被搭话前就登出下线，身影消失在原地，
无意跟任何人搭话。
二楼的一号房间里，罗典容看着屏幕上新传输过来的统计数据，神色郑重道：“这是普罗米修斯统计出来的数据，这些是凑热闹试探跟价的客人，这部分是有意向但适时放弃的客人。”
他调出重点关注的地方：“这些是普罗米修斯经过分析后，整理的意向指数超过警戒值的客人，最后跟我们的观察名单重合的有三人，接下来对他们的态度是？”
德拉肯视线扫过那几个名字，说：“继续关注。”
罗典容回：“好的先生。”
他担忧道：“最后是成功竞拍走机甲的一百三十六号，真实身份是一个在星光帝国边陲的小家族，但明面上跟德蒙特等大贵族都没有交集，隐隐有向詹森家族靠拢的意向，但还没彻底加入，只是增加了几笔订单。”
他一顿：“我们要不要找机会回收订单再试一次？”
按照计划，钓出来的鱼应该跟观察目标之一存在联系才对。
德拉肯看了一眼这个家族的资料，反问罗典容：“德蒙特收拢小家族的行事作风是什么？”
罗典容不屑道：“利诱不成就威逼。”
说完，他一怔。
仔细看了眼资料，这个叫杜庞的小家族两年前就有倒向詹森家族的苗头，杜庞是当地数得上名字的势力，要想掌控这个地方一定要对它下手。
按照德蒙特那些嚣张跋扈的旁系做事的风格，已经两年了，不可能不给这个杜庞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詹森家族倒一向懒得理这种无聊的家族殖民扩张，巨大的体量，不会在意杜庞这个小家族多出来的订单。
杜庞家族有问题。
他们的计划没有失败，果然，那群贪婪的鬣狗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所以杜庞这个小家族才会做出在外人眼里“疯狂”的行为：将所有资金投入拍卖中，只是赌机甲里开出残存精神力的概率。
如果猜测没错，
其实杜庞这条走狗和他的主子早在看到拍品介绍时就坐不住了，
他们认为自己掌握着，百分百能让黑色机甲响应的秘诀。
德拉肯问：“收货地点在哪？”
罗典容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道：“就在杜庞家族的驻地，一个叫迷雾星的半感染星球，地处星光帝国的边陲，他们表面上以这个星球为据点，狩猎周围星球的感染生物出售材料、黑市、给雇佣兵提供相关服务赚取利润。”
德拉肯起身的动作一顿。
罗典容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德拉肯疑惑地皱了下眉，自己也无法解释有些异常的反应，他闭目，苍白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半晌道：“没有。”
没人对他的记忆动手脚，破漏的精神内海一如既往，但明显比以前修复了些，速度很快。
德拉肯突然想到在德蒙特庄园遇见的银发少年，
他独特的精神力，更重要的是——
他精神内海里，跟自己似乎同源、至少相似度极高的黑色精神力。
当时为了保护少年，疑惑但又毫不留情地反击了他“入侵”的精神力。
德拉肯无法组织语言，用准确的词汇形容他看见少年感觉。
就像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让第一次见面的银发少年带走那枚本该回收的蛋。
罗典容紧张地问：“您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通知老教授过来吗？”
他记得父亲说过，这位虽然现在已经能正常活动，但精神内海破碎，换个九级精神力强者也会一瞬间死亡。
男人活了下来，但内海一天没有修复，就会时时刻刻承受撕裂的痛苦，
仿佛嵌入肉里没有及时取出又长拢的玻璃渣。
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出更剧烈的痛苦。
父亲推测过，德拉肯消失的时间或许就是因为过度的痛苦，求生的本能暂停主人的活动以求短暂获得喘息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尝试过所有能找到的治愈系精神力，
没有一个成功，但好在反噬不严重，没有受伤。
只有一个蠢货打听到什么，不甘心，自不量力地私自尝试，在毁灭性的被动防御中变成白痴。
男人的五官比精心雕凿的仿生人更流畅深刻，
但表情的丰富程度和情绪波动还不如仿生人。
每一次消失又出现，都愈发……无情，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神祇。
让人不自觉心惊肉跳。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在被人类阴谋背叛后，真的也会像渺小无力的人一样……压抑着用曲折的手段蛰伏报复，
而不是让雪耻的火焰在大地上蔓延，将一切应该被清理的有罪的错误产物变回初生的“纯净”吗？
罗典容当然尊敬和爱戴永远的王，但正常的人类无法战胜内心最深的暗处，
毕竟他都很难意识到自己面对容貌几乎没有变化的黑发男人，以及那些对着君主恭恭敬敬、俯首称臣的感染生物，为什么偶尔会有战栗和……恐惧。
德拉肯就像没感知到周围略微紊乱的精神力和情绪，按压眉心的动作停下，冷峻的眉眼没有意思变化，他放下手臂：
“不用让他过来。”
罗典容回：“好，您……”
但视线却不自觉落到德拉肯的一只手上——
这位一直把玩的长方形物品，居然是一张能源卡。
还是一张一级能源卡，看样子还是使用过的。
罗典容这个位置，早就没见过一级能源卡，他被冲击得完全没了杂七杂八的想法，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眼珠子黏在那张一级能源卡上。
表情像看见庙宇里供奉的神明塑像突然动了，但神明却是起身，在街头买了一袋小笼包。
罗典容：“您……我，您需要能源卡吗，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德拉肯刚刚还无变化的脸，此时略微不悦地皱眉。
在罗典容看清角落的制卡者署名标记前，转到了不能被看到的角度。
他不被允许窥伺半点有关的信息。
罗典容立刻明白，不再提相关的事情，但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不去想这件事。
什么时候，
为什么，
谁的。
他强迫自己用另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和话题：“除了之前的安排，您房间有其他客人的原因找到了。”
周围的威压略微缓和了些，德拉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罗典容的表情没有放松，想到普罗米修斯查出来的原因，脸色反而更加严肃，他在屏幕上调出一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少年面孔，说：
“他是从郁金银行的特殊通道里离开，然后在自动程序的引领下直接进入了您的房间。”
德拉肯明白了罗典容的意思，一侧眉梢挑起：“他在郁金银行成功登录了我的账号？”
罗典容犹豫地点头，补充：“并且取走了一笔款项，他进入特殊通道后并没有影像记录，但看进入前的监控，不像是偶然。”
钱并不多，九牛一毛。
这也是迷惑的地方，
如果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了郁金银行特殊通道，想取出这位“遗产宝藏”，为什么只取了这么一点？就像知道这个账号是别人的一样。
如果说是偶然，进入银行特殊通道可不光要能输对暗号，
虽然程序并不会对人脸、声纹等进行识别记录，但进入的流程稍有犹豫停顿，被普罗米修斯判定为“可疑”，系统就不会自动打开特殊通道，还会报警。
不少存款的老主顾偶尔都会进入失败，需要联系人工辅助验证。
绝不会有误打误撞进去的可能。
对方取完钱被指引到包厢后还安安稳稳地坐着，“小偷”怎么可能这么淡然。
罗典容现在觉得还不如就是单纯的程序bug把客人引到了这个包厢，
他继续说：“我们试着对他进行追踪，但对方做了层层掩码，连普罗米修斯都无法马上找到他的位置。对方很可能也有强算力的高智能AI辅助。”
但那就更奇怪了，造得出养得起这样的AI，如果真的有别的目的，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钱暴露自己。
挑衅？讯息？
如果是善意，怎么又要拿走一笔钱。
罗典容要是有CPU现在已经烧了。
罗典容调出一段影像资料，说：“这是对方进入开放世界后的行程，一直在观光车上，然后就直接去了银行。”
没得到多少有效的信息，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只恶龙的准备，
还是财宝被生人觊觎受到了威胁的恶龙。
除非是恶龙的珍藏品成精了，把小伙伴偷走了。
德拉肯反复听了两次观光车上，清秀面孔的客人和引导机器人的对话，
随后沉吟，道：“去十三号房间。”
罗典容表情沉痛：“是，您骂得对，我一定亲自盯着普罗米修斯找人的进度，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找到，把被取走的钱……？”
德拉肯诧异看他一眼：“不用找了，去房间。”
罗典容反应过来，几乎是飘着带路，如果不是长期身居高位，那张有了些许皱纹的脸说不定已经失态。
难道祖父和父亲的告诫不准确？
让罗典容松了一口气的是，房间非常整洁，只有桌椅有使用过的痕迹。
但他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竹制桌子上放着这位的书法和手稿，旁边明显多了点什么，
笔架上笔墨未干，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心头一紧。
但德拉肯已经走过去，站在桌边，低头端详那幅多出来的书法，
写了一句诗：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温吞的字迹，工整而圆润，极其优美，但跟这句诗的气质略微不符。
倒是跟那幅笔走龙蛇，似有金戈之声的“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有出奇一致的不和谐。
放在一起，
就像一对亲近的密友，相互写了对方选的诗句。
第 38 章
德拉肯非常反感生人擅自动他的东西,
就连整理清洁这种工作也不会交给真人，都是指派专业机器人。
历史上，兰开斯特君主性格孤僻乖戾, 也不让人近身服侍,
做什么事要么亲力亲为, 要么使用动不动就自毁、一点数据都不留存的AI。
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有“厌人症”的多疑偏执狂。
所以在他消失后, 有关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资料才这么少。
但同时，男人又具有极其独特的领袖魅力, 即使天大的事情落在他面前,
似乎都只有一句“能解决”。
他推行星盟制度, 无论星球是自发迈入星际文明还是在某些家族的“帮助”下拔苗助长，都拥有同等的地位，不允许强迫殖民“附属”星球。
这是他赢得后世传颂的真正原因，太多星际公民都因为这条规则免于沦为奴隶。
虽然下属们都觉得这位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不是像传颂的那样，真心觉得众星平等，
而是自他之下的人类根本没有差别, 互相殖民来殖民去很麻烦。
反正这不影响好的结果。
罗典容的年龄很“小”, 他并没有亲身体会过那个时代, 但这不影响他自己的判断。
除了过于不近人烟, 德拉肯其实并不难相处,
当然这是建立在对君主的标准上。
德拉肯垂眸, 依旧在看那幅字。
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罗典容内心无时无刻都震颤着的恐惧和惊骇突然就消弭了一点。
罗典容自己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明明男人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就像严冬过去, 初春来临，
积雪悄然消融时也看不到突兀的征兆。
他大着胆子凑过去, 首先看到桌面上留下的毛笔字，下意识先赞叹：“写得真好！”
在经历过文明遗失的现在，古文明学习的门槛极高，能正常学习练习书法的大多家底殷厚。
但因为极高的门槛和枯燥的练习过程，大多人写出来的字都像是落在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色爬虫。
桌面上留下的字显然不是这个水平，还用的古蓝星东方的传统字体。
德拉肯瞥他一眼，没有阻拦他继续辨认宣纸上的文字。
罗典容突然想到自己女儿，
在星网上晒自己养的猫祖宗，收获了一堆羡慕和夸奖后也是这个表情。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出自诗仙李白的《结客少年场行》，全诗情感豪勇激越，暗含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懑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这是其中极有侠客气息，潇洒中又带着点肃杀的两句。
罗典容仔细回忆下，不免多想，惊骇道：“这首诗里还用了荆轲行刺秦王失败的典故，对方不会在暗示什么吧？”
暗示计划失败，他们无法顺利回收可能落在那个小家族手上的残片。
德拉肯没看他，修长的手指虚虚在这幅字上描摹：“为什么不是建议，要行动别选秦舞阳那样如同死灰的队友。”
这首诗还暗含隐喻，抨击了荆轲的“老板”太子丹，找了秦舞阳这样的反向助力提前露馅导致行动失败。
罗典容一怔：“您说得对，的确也能这样理解……”
但这种把陌生闯入者的意图美化的行为，这位真的是本人吗？
天马行空的怀疑只出现一瞬。
罗典容问：“您是不是……认识在这位房间待过的客人？”
黑曜联邦罗氏的现任家主当然也是个人精，敏锐地察觉到德拉肯微妙的态度，这次用词谨慎礼貌了许多。
如果是这样就能对上了，去特殊通道是这位本人的意思，
对方使用这个房间和笔墨也提前说过，所以他才不生气。
……要不还是珍藏品成精了吧，
跟同僚提起还更可信。
德拉肯将这幅字跟房间里原有的挂在一起，端详了会儿，回：“也许。”
也许？
罗典容没来得及问，黑发男人又消失了，跟以往每一次一样，也没人敢追问。
只留下一句：“房间的东西不用刷新，适当的时间我会去迷雾星。”
*
元恬不知道自己下线离开房间后还有人进去过，他以为房间会自动刷新重置成最初的模样。
子壹一边检查修缮网络防火墙，一边报告：“主人，防护网拦截了来自三个不同服务器的追踪。”
三个？
比想象中多，他有做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事情吗？
子壹说：“有一个来自维护虚拟世界的服务器群组。”
元恬说：“叫我小元就可以了，现在还在持续追踪吗？”
子壹过了会儿，回：“好的，小元。追踪已于一分钟前停止。”
元恬想了想，回：“那就不用管了，做好后续防护就可以。”
可能是他去了郁金银行的特殊通道，官方象征性地查了下身份。
子壹又问：“您留下的书法是给设计房间的人吗？根据拍卖行房间刷新的频率，他可能无法看见。”
元恬解开身上所有的设备，感觉身体一轻，他躺回床上放松肢体，道：“没关系啊，我写东西是我的事，跟他会不会看见有什么关联，都对我没有影响。不过谢谢你的友善提醒。”
子壹运转了一会儿，把主人的处世哲学严谨地记录下来，争取下次不犯这样的低级失误。
元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顶灯自动将光线柔化，昏暗的环境让他又想到之前近距离看那台机甲时的场景。
令人着迷的力量感，岁月的深沉，以及金属感的冷淡。
他为什么会把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玉佩先生甚至是那个暗藏杀伐气息的房间联系在一起？
子壹对元恬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礼貌询问：“您为什么选择那两句诗留在房间内？”
元恬在想其他事，慢半拍道：“为了……劝解。”
子壹不解地重复：“劝解？”
那不应该写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近义语句吗？
主人留下的句子，配合主人在房间内隐隐感受到的压抑煞气，如果房间的主人真的有什么攻击性的计划，难道不更像是……建议？
奇异的，子壹突然又能理解一点那双暖色调蓝眼睛里的想法。
如果仇怨真的深到“刺杀”的地步，一个陌生人高高在上的劝解，充其量也只能感动自己，
无法改变什么，反而有种慷他人之慨的刻薄。
元恬清醒了点，惊坐起：“什么，难道你觉得那不是劝解吗？”
子壹马上回，默认的机械音也慌乱起来：“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元恬苦恼地眨眼，正要解释一下自己在社交方面的苦手，感觉到精神内海熟悉的波动，他低头看向玉佩，惊喜道：
“玉佩先生？”
谢行尊“嗯”了一声。
元恬本来还想多问几句谢行尊这次“睡着”后恢复的情况怎么样，但他一看见玉佩就想到了刚才一直思考的问题，
思维不由得发散，也就忘了询问。
相邻的银色和黑色精神内海，异常安静。
谢行尊突然发现，如果少年不主动提出精神力使用技巧等方面的问题，
他们的交流其实很少。
元恬突然从床上下来，坐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文献检索平台，
输入关键词，先是大略浏览了几篇相关期刊的摘要，最后选了一篇感兴趣的精读。
谢行尊看他看得一脸严肃，扫了一眼屏幕——认知心理学相关，
跟元恬主要研究的领域南辕北辙。
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些。
空气中只有偶尔响起的，手指划在柔性屏幕上翻页的声音。
不管是安静，还是热闹的请教讨论，少年都很适应，
甚至更享受独自吸收消化的时间，知识被彻底掌握的获得感。
不习惯的另有其人。
没一会儿元恬开始喃喃自语：“根据原型理论，人们为了辅助认知，大脑会构建一系列原型作为典型范例用来代表某一类事物。当认知新的事物时，总会比较它们与原型的相似性。”①
原型理论的应用广泛，不光是心理学、语言学，元恬熟悉的人工智能领域，原型理论也有应用。
替代性的认知心理学模型还有概念网络模型，
元恬更熟悉这个模型，它在人工智能、自然语言处理等领域的应用更广泛。
文献作者很年轻，根据搜索到的资料，在一场分享会上她还风趣道：“比如现在星网上销量领先的解压‘替身文学’，主角寻找替身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就能用这两种模型解释。当然，还能用社会认同理论及心理投射理论等解释……”
后面的话元恬有些听不进去了，
专注力极佳的好学生难得在看文献时走神，
内存极佳的大脑此时循环播放三个字：
找替身。
元恬刚不久才在图书馆下载那本小说，半闭着眼睛粗略读过，对奇奇怪怪的男主角颇有微词。
但一转眼，他就将现实中的朋友跟“偶像”联系在一起，将自己的感情和期望投射到朋友身上。
难道他真的很“迷恋”兰开斯特吗，好像也没有吧，跟喜欢的学术领域不同，如果不是玛格丽特女士，元恬绝对不会主动花这么多精力研究他。
不过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很值得敬佩的人，
越研究越能发现他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但也不至于吧。
那他莫名的想法到底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世界全是“兰开斯特君主”或者说玉佩先生的痕迹。
元恬从不忽略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每一个念头，
他无比相信自己的大脑和潜意识。
它们总会先一步整理联系每一条看过的信息，然后在某一刻突然迸出灵感的火花，甚至在元恬的自主意识发现之前作为“直觉”出现提醒他，
危险、正确、错误、冗余、恶意……
“直觉”的正确性在一次又一次被验证。
少年雪白的小脸苦闷成小号包子，
是不至于……吧。
元恬：“……”
银发少年碧蓝色的眼睛略微睁大，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视线依旧放在屏幕上，但停留在一页没动。
黑色精神力扫了一眼，屏幕上就是正常的心理学期刊。
五分钟过去，
谢行尊突然道：【元恬。】
石化的雕塑抖了下，变回活人，少年此时听见熟悉的声音莫名有些心虚。
元恬讷讷道：“刚刚吵到你了吗，我注意一下不要说出声。”
蹲在主人脚边，正在玩球，伺机而动，再等一会儿就准备吸引注意力，拱着久坐的主人出去走走的甲壹：o.O
有什么比它更快得到主人的注意力。
谢行尊一默，回：【只是看你一动不动，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元恬回得特别快，甚至说出声：“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他想，刚认识的时候玉佩先生都不会关心他这些，
而且现在回答他一些在内行人看来很基础的问题也不会不耐烦，说得越来越详细。
少年真诚地觉得：
谢行尊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自己还这样对待他，真是太不对了。
有理论支撑解释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
但不代表这种存在就是道德意义上的正确。
少年平常翘起来的尾巴都失落地耷拉下去了，还说没问题。
谢行尊没有强求，换了个话题：【我醒来时好像打断了你说话，你那时候想问什么？】
元恬想了想，当时自己在跟乙壹讨论，
他当时正想借助高级人工智能广泛的知识库和分析能力，问问……
它怎么看那个房间的主人，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如果玉佩先生布置一个房间会不会有点像？
元恬沮丧：“……”
目前来看，元恬心中“原型”的排序：
最先产生的想法是玉佩先生有点像自己的研究对象，然后又看到房间和机甲，联想到玉佩先生。
他真是一个坏蛋。
一定要改。
就从跟影响自己现实生活的虚幻“偶像”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切割开始！
面对玉佩先生的询问，
元恬当然不会把自己“潜意识找替身”的行为说出来惹人伤心，特别是玉佩现在没有身体的情况本来就特殊。
元恬把之前他在十三号包厢留下两句诗的事情说了下。
谢行尊能“看见”少年左飘右飘就是不敢看玉佩的眼神，更何况对方的精神内海现在非常“热闹”。
但他没揭穿。
随着元恬的叙述，男人脑中模糊地构想出一行工丽雅致的行楷，清晰得就像他亲眼见过。
谢行尊正要回答他的问题，元恬想起来什么，阻止道：“你先等一下。”
他把之前在宿舍里亲手改装的，能够模糊检测出玉佩情绪大类的圆罐子机器人拿出来，
把玉佩的“猫窝”放在机器人上，又把玉佩放进去，外接了一个肉眼3D投屏，简单地调试没有问题，说：
“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地方，你要试试用这种方式沟通吗？”
“等我之后研究一下，试着让你不消耗精神力也能链接仿生人外壳，这样你就能出去活动了。就算有延迟，这里不是王都，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老型号的仿生人，不会多想。”
谢行尊马上明白了少年的用意，元恬担心他的心理和社交。
男人沉默一会儿，说：【不需要，那只会增加无谓的风险。】
无关能不能，只是想不想。
谢行尊无法从跟其他人的交流中汲取什么情绪价值和社交能量，他只会感到厌烦。
元恬被生硬地拒绝，干巴巴回：“噢。”
银色毛茸茸的尾巴又耷拉下来，细白的爪子就去捞自己刚放出来的小圆罐，有些尴尬地想收回去。
历史中记载的冷面君主无声叹了一口气。
谢行尊问：【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元恬一如既往稀烂的措辞能力，磕磕巴巴道：“我想让你是存在的。人毕竟是社交动物，你只能待在玉佩里跟我沟通，这很不……公平？”
谢行尊听懂了元恬的意思，他回：【没有不公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因为限制才不与别人交流？】
元恬眨眨眼，想到对方实质化的精神力，引导白雾构建实体小花园等等壮举……
玉佩如果想，显然也能用这种方式跟别人联系。
元恬又听见低沉的男声说：【跟你交流，已经足够我满足情感需求，维持我的认知能力。我不需要其他……所谓的朋友。】
当然没有不公平，这是谢行尊自己的选择。
他好像有点庸人自扰。
但谢行尊话锋一转：【不过你考虑得对，我需要跟你身边亲近的智能建立一定的联系和信任基础，拥有能跟它们沟通的手段。否则遇到你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会很麻烦。】
元恬蓝眼睛亮亮的，准备把小圆罐收回去的爪子又放下了：“我之后会给你换一个更好的‘身体’，或者你更喜欢这个吗？”
这次“说话”的是小圆罐，
谢行尊没有用机械声音，而是在投屏上打字：【都可以。】
但加载了模型，大致能辨认出玉佩情绪的改装小机器人，诚实地在“脸”上投射出一个新鲜出炉的表情包：
玉佩的右上角挂着一滴蓝色的汗，
【差不多得了.jpg】
刚才他还顺手给功能升级，显示被测试者的情感不仅能用颜文字，系统还能临时生成表情包。
元恬努力把上翘的嘴角抿平。
谢行尊这才回答元恬之前关于留诗的问题：【你写得没错，他想做什么是他的决定，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你夸奖了他的能力、提醒了他计划失败的后果，已经达到了劝解的效果，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这次甲壹和子壹都能看到那个主人身边神秘的存在了，
元恬提前介绍过，一仿生人一仿生狗都没有惊讶。
甲壹看着圆滚滚、外形十分可爱的改装小机器人，心中生出危机感，舌头都不吐了。
子壹不像满脑子只会争宠的若智小狗，它仔细分析思考了谢行尊的回答，发现这个神秘存在或许比它更了解主人，而且很懂人类的“艺术”。
不过它查了下古蓝星的书籍，那首诗的典故，最后刺杀者和其指使者的悲惨结局，觉得比起“劝解”，还是恫吓比较准确。
元恬看完玉佩老师的解答安心了许多。
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对不起谢行尊。
内疚不如直接行动，元恬握拳，神色坚定得像是马上要加入什么组织，说：
“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兰开斯特了。”
小机器人动作一顿：【兰开斯特？】
元恬意识到有误会，解释：“是祖宗那一个，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但这好像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小机器人屏幕上代表情绪的表情即将变化前，探测器被单方面切断隔绝。
在最开始知道元恬是兰开斯特君主的狂热崇拜者，看到那些具体到方方面面的手稿、资料，谢行尊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和不愉。
持续一段时间，他都希望少年“知错能改”、“迷途知返”。
就像现在，男人应该为元恬改变心意，之后坦白身份不会过于尴尬而高兴。
但元恬是认真的，他开始收拾原本放在房间四处，想看随时就能翻开的相关古籍和资料。
机器人沉默地摁出一个字：【嗯。】
过了会儿，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他的沉浸式代入粉丝心态、加强学术热情的计划，好像太沉浸了，
都把自己“催眠”到在现实里找“替身”的地步了！
他现在看玉佩、看书法、看黑发德拉肯、看机甲……老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但元恬不能这么说，他磕磕巴巴道：“因为……影响到我的现实生活了。”
屏幕上跳出字的速度很快，又或者是错觉：【适当地投入时间和精力，从中获取情绪价值，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元恬觉得这句话有点眼熟，然后绝佳的记忆想起，这不是自己之前说过的吗？
就是没了后面那句“尤其是是一个优质偶像”。
同样是跟玉佩先生对话，只不是跟之前比起来，好像角色互换了。
当时是玉佩先生出于某种原因，劝告元恬不要“沉迷”研究兰开斯特君王。
元恬觉得玉佩先生可能是个扭曲的兰开斯特君王崇拜者，占有欲很强那种，
所以暗暗劝告和安慰。
为什么如谢行尊所愿，他准备不“崇拜”兰开斯特了，玉佩又反过来劝他了？
元恬：【大脑缓冲中.jpg】
少年想了想，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机器人，准确来说是连接着的玉佩。
小机器人被委屈地掐灭了一切检测通道，“眼睛”一行的屏幕变成了“未检测到对象”，没漏半点情绪，
但还是莫名有种大佬气质。
元恬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明显在纠结一个重要提问。
机器人投屏上代表文字输入的光标一动，都以为迟钝但聪慧的少年发现了什么，要忍不住先说些什么时——
元恬严肃地问：“果然，谢行尊你……很喜欢兰开斯特君王吧？”
兰开斯特祖宗版本人：“……”
第 39 章
元恬真的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把握的,
性格偏执、占有欲强，所以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喜欢同一个历史人物，
但自己认定的史诗人物被人“否认”, 表达不喜欢时, 又会被引发对社会认同的担忧, 以及“偶像”被冒犯的愠怒。
冷静沉着的玉佩, 每次讨论时，在兰开斯特一世的话题上, 的确都有反常的表现。
综上, 元恬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坚定了想法。
果然，面对他直白的问题，从来决断如流的谢行尊，又陷入了异常的沉默和犹豫。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玉佩肯定有话直说，
这个反应, 那肯定就是爱在心口难开。
投屏上的字迟迟没有更新。
谢行尊一瞬间想：跟元恬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原本谢行尊也不是因为多疑隐瞒, 更何况他们已经结契,
只是他之前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记忆的真假, 之后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
但现在似乎也不是一个好时间。
刚刚谢行尊才对元恬说：
适当地投入时间和精力, 从中获取情绪价值, 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此外，谢行尊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改变态度,
发生了什么？
是日渐积累的反感, 还是忽然发现无法接受兰开斯特的某个特质？
以往少年认真研读兰开斯特一世有关资料时, 谢行尊都会有意避开，
他也不知道元恬具体看了什么。
元恬等了一会儿, 只看见机器人看似镇定地待在原地，但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谢行尊看到少年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就是
【元恬很担心你.jpg】。
兰开斯特头疼，如果他这种状态下也能头痛：“……”
所以元恬的脑瓜子里到底想了什么。
元恬反而释怀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充分掌握别扭的玉佩室友，没有对小伙伴刨根问底要个答案。
并且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循序渐进地“不喜欢”兰开斯特一世，给谢行尊一个缓冲的时间，
前期不表现出来，等之后再给玉佩先生一个“惊喜”。
比如三年后结契结束，作为临别礼物之一。
元恬装模作样道：“你说得对，人还是需要高尚品德的引领，而且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真的真的是一个特别值得尊敬和喜欢的人。”
仿生人子壹听了都觉得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刻意了，
偏偏小主人的蓝眼睛像湖泊像天空，让人明知他是故意的也不由自主地相信和微笑。
改装机器人的读取功能依旧被掐着，但屏幕上跳动出新的一行字：【这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
好像是对付过去了……
元恬心里小声嘀咕。
少年站在房间内，有些为难地看着收拾到一半的房间，一部分书被收了回去，一部分还摆放在外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这么多古籍还没看完，都是从图书馆借的、各个小书馆中淘的，花了元恬不少钱，不看完可惜了。
而且元恬的论文还没写完，他难得涉足的人文领域，
现在还没发表，也可惜了。
只占一点点原因。
元恬莫名心虚地“看”了一眼玉佩邻居的精神内海，比起之前表面稳定的暗流汹涌，此时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小机器人突然又道：【你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哪些材料，给我说一说，之后方便给你提升体质时使用。】
因为三年成长期都刻意压抑了精神力活动，身体也没有及时补充特定营养元素，
元恬的体质完全无法匹配他的大脑使用频率和精神力增长幅度。
就像一台计算机，就算拥有顶尖的程序，如果没有匹配的硬件配置，也无法长期使用。
元恬长期有些过于苍白的脸色、微凉的手，都是身体有了暗疾的表现，
寻找材料提升身体素质的事绝不能拖延。
元恬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被分散了注意力，理所当然地没再管剩下没收完的文献资料。
谨慎起见，元恬拍下的东西依旧没填迷雾星的真实地址，而是填了相邻星系的一个代收站点，
有小型星舰在，过去拿也不费太多时间。
东西到达的时间都集中在明天，元恬跟谢行尊大致了解商量好材料使用的步骤，初步确定后，时间大概是迷雾星的傍晚，
中心街区的黑市刚开不久，现在去打探消息正合适。
谢行尊说：【这种黑市跟普通的交易所和商场不同，你需要换身装扮，做好遮掩。】
元恬空间钮里的东西齐全，听完玉佩的嘱托去更换衣服。
少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被一连串紧急的待办事项淹没，无暇去想，挠挠头走了。
乙壹已经去做提前明天到隔壁星系收货的准备。
就剩下一只白色大狗，还记得之前主人“帮忙把相关的书籍都收起来”的命令，在原地蹦跶了两下，长着嘴要去叼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兰开斯特一世本纪》。
它突然一顿，回头，
被放在床上没有收起来的小圆罐头机器人：▼_▼
小狗的尾巴垂下来，犹豫一下，还是探头想去叼。
外形可爱的小圆罐：▼_▼
很识时务的小狗“呜呜”一声，灰溜溜地跑了。
元恬换完衣服回来，看到床头柜上惊险要掉下去的书，
把它拿起来，确认完好，
然后一顿，
最后还是放回了床头柜上。
玉佩无声地系在少年的腰上，被宽大的斗篷遮起来。
*
人来人往的黑市，一个个客人或穿着斗篷遮挡住全身、或随身佩戴着能够隐藏改变容貌的小机器，在街区里沉寂地穿梭。
这里的人流量不少，但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像是一出诡异的默剧。
各个店铺的外观各异，有的老旧腐朽、有的五彩斑斓，阴沉沉的光线中，科技和陈旧怪异地接壤。
以前的迷雾星并不是这样，作为出名的旅游星系中心星球，
中心街区的风格梦幻干净，最出名的就是位于繁茂森林中，宛如精灵集市的特色购物体验。
但自从感染生物研究中心发布警告后，迷雾星就半步跨入了“死星”的标准，
旅游线路不再经过，有能力的本地居民和公司都搬迁离开，
在迷雾星中活跃的，除了部分驻守清理感染生物的军团、像杜庞一样转型的中小型家族，就是刀口舔血的个体雇佣兵。
感染生物死亡后的留下的材料相当值钱，
这些活着时无比危险的家伙在死亡后就成了香饽饽，不管是强化身体、稳定精神力，还是强化金属、提高武器等级等方面都有作用，
感染生物的全身都是宝贝。
除此之外，还有迫于各种各样的事情被清各个国家通缉的灰色地带人物，
他们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在正常航线上行驶，只能在迷雾星这种被官方国家半废弃的活动中转。
各种因素下，迷雾星依旧能生存发展，但原本梦幻干净的星球染上了血色的气味。
明面上的购物中心依旧存在，
不过大多都成了暗网的掩盖手段，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晚上的黑市。
以前元恬被克拉伦斯保护得很好，居住在偏僻的仙境森林里，
物资丰沃，也不用他接触日常的琐事，比在王都生活还平静。
所以元恬只是听克拉伦斯说过，对黑市停留在纸面上的了解，
他细致地浏览子壹在迷雾星暗网中收集整理的信息，记住了在黑市的禁忌后，暗暗在心里推演过才靠近。
朴素的灰黑色斗篷挡住底下的穿着，垂下来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小巧雪白的下巴。
偶尔会有人扭头看一眼这个明显是“菜鸟”，行走都有些刻板和僵硬的小斗篷，但只是出于习惯性的好奇和警惕，并不是刻意的关注和警惕。
比想象中要和平，大家都来去匆匆，态度冷漠，只专注办自己的事情，没有无事生非的情况。
谢行尊说：【这里是黑市的外围，都是些不起眼的交易，不少驻守的士兵也会过来买些疗伤药或是消息，治安不会差到哪去。】
他提醒：【再往里走就要小心被冲突波及，你的斗篷和光学面容模拟器绝对不能离身，不能在人群里露出你的真实长相。】
除了物理斗篷的遮挡方式，元恬还戴了一个基于光学投影原理、传感器实时跟踪技术的小仪器，
就算斗篷不慎离身，外人看到的也是他设置好的另外一张脸。
元恬严阵以待：【嗯嗯。】
谢行尊说：【不用紧张，即使有什么意外也能解决。】
玉佩先生的风格，从来不说虚浮的“意外不会发生，不要想太多”的安慰，
他只会做好N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其应对方案，让元恬看过熟悉，大概率和高危险性并存的事件还有重点。
一点都不烦，很有安全感。
背答案，他最会背答案了。
越往黑市街区的中心走，周围来往的人就越少，但给人的危险感不降反升，
元恬几次看见刻意将精神力威慑性地外放，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的剽悍客人，
精神力等级有五级、六级，在这个边陲星球已经算是罕见的高手，但在黑市中碰到的几率大大提高。
如果一不注意“闯入”他们的“领域”就会被攻击，
一个被攻击后才察觉到的路人吐出一口血，粗鲁地啐了一口，但在对方的目露凶光中只能自认倒霉，
脸色阴沉，如果不是招惹不起对方，一定会大闹一通。
元恬对这种人都是绕着走，
他的精神力等级也达到了五级，靠自己就能避开。
只是一直生活在贵族浓度极高，人人友善，至少看起来大家都很友善的象牙塔中，初次踏足这种环境，元恬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目前一切发生的情况都在玉佩先生的“资料包”中，少年也只是紧张，心率稳定。
元恬没有贬义地想，
玉佩先生有点多疑到被害妄想症，可能是以前生活的环境动荡危险、意外频发，
他又是个计划性掌控欲很强的人。
更像星盗了。
史料记载，尼德拉肯·兰开斯特也是如此，不近生人，对臣下的计划能力、决策能力要求堪称苛刻，走一步看一百步，
毕竟君主的本人水平摆在那里，看谁都是差生。
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元恬懊恼。
谢行尊看到结契对象的银白色精神海又在翻滚，一会儿膨胀一会儿又缩起来，
连带着他挂在他精神力海，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治愈光亮的“棉花糖灯”也时明时暗。
以为少年是因为刚才看见的冲突不适，又变回形态模糊的黑漆漆，换了个趴伏的动作，轻轻捏了下一团闪烁的“白云团”。
没有一丝不耐地安抚：【这种人欺软怕硬，不会惹到你的头上。】
元恬没有解释，只心虚道：【噢。】
元恬很快走到了黑市中心区跟外围的接壤处。
谢行尊说：【进去之前，可以找旁边几个人询问情况。】
元恬扭头，视线落在其中一人上。
灰衣男人在来来往往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什么遮掩措施也没有，光明正大将自己的容貌暴露在外。
他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路边，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盯着手上的屏幕，屏幕有防窥设置，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不过从他偶尔抬头扫视几眼人群的表现，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旁边几人的表现跟他相似，
这些人在人群中存在突兀，
但往来的黑市客人大多都没特别注意他们，也没主动找麻烦的，显然都熟悉这些存在。
元恬根据背过的补习资料，很快推测出他们的身份——
黑市掮客，买卖双方的中间桥梁，靠手续费和佣金挣钱生存。
也被称作情报贩子。
黑市这种地方，注定就不会安稳，
黑市中心的摊位并不固定，不干净的交易都默契地流窜作业，
防止被出卖，也是保证买家的安全。
于是不经常来的客人，为了减省麻烦，就会找这些黑市掮客询问要去店铺的新地址。
还有的直接让他们代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收购材料、购买违禁品，甚至是发布某些血腥的人头赏金。
根据克拉伦斯的手札，下一个线索跟黑市劳尔有关，元恬也可以找这些掮客购买相关消息。
几个情报贩子，目前只有灰衣男人面前空着，
他偶然一抬头，看到正“看”着这边放下的小黑斗篷，再上下一扫，就知道有客人上门了。
灰衣男人从凳子上起来，搓着手主动推销道：“这位客人，您是要打听点什么消息，还是要代购什么东西？我这里业务都齐全。”
元恬看了眼那边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来的黑市掮客们，觉得这个人主动的态度很古怪。
但对方的精神力波动不强，元恬不担心他别有用心，随意问道：“我要打听一个黑市商人的消息，和他的地址。”
元恬没用自己的声音，是默认中性机械音。
灰衣男人早就习惯客人的隐藏，丝毫没在意，
他三角眼一亮，掏出屏幕展示，说：“这您就找对人了，我这里各个交易点的地址都全，别说中心黑市，其他黑市的都有。个人和团体齐全，明码标价。”
元恬简洁道：“中心黑市的劳尔。”
灰衣男人在屏幕上敲打下这个名字，然后道：“我这里有三个劳尔的信息，您要的是哪一个？”
黑斗篷下动了下，手腕抬起来又放下，机械声音说：“全部，不仅要中心黑市，其他黑市叫劳尔的也要。”
灰衣男人也不问为什么，干脆地说了一个价格：“我就喜欢跟直爽的客人交易，我也不坑您，这个数字，您把他们的基本信息拿走，等您确认了要找的人，再跟我具体谈。毕竟我的价格可不便宜。”
黑斗篷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用不记名的卡片扫给灰衣男人一笔钱。
灰衣掮客干脆地所有“劳尔”的基本信息发过去。
基本信息只包括基础的外貌特征、完整的名姓、从事的什么“生意”，
的确基础。
灰衣男人搓着手，谄媚地笑，又说了一个数字：“这个价格，您就能拿走那个劳尔在我这里的全部信息，您以后还来找我，同样的业务我给您折扣。”
黑市新客人还在考虑，
出于职业习惯，也出于之前还残存的惊艳与震撼，灰衣掮客的视线不自觉就往黑斗篷身上看。
付款时，新客人抬手间，手腕暴露在外面。
这不奇怪，哪有五大三粗的雇佣兵或是其他正常客人过来还有意把手腕遮住的，除非手腕上有什么辨识度极高的标记。
但这位客人即使没有纹饰，光一手可握的手腕、纤细流畅的小臂线条，
以及雪一样簇新，玉般莹润的皮肤，就足够有辨识度。
不算高大的身形和行动的步态很难隐藏，
对方年纪一定不大，教养极佳，精神力强度不低。
这绝对不是长期混迹在黑市的人能有的，
甚至灰衣掮客见过的那些迷雾星贵族也鲜少有，毕竟不仅要有钱和资源，还要有基因和天赋。
这恐怕得是更中心星系来的客人，
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边陲，还是混乱的黑市。
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指使不少人前赴后继。
黑斗篷因为思考安静地站定，即使看不见容貌，优越的身形比例也赏心悦目，
让过路的人不自觉都多看一眼。
如果不是贵族……
这种天然就该在高台上的金丝雀怎么会流落在这里？
隐姓埋名是不是在逃脱追捕。
有机可趁，这次说不定有机会搭上王都那些遥不可及的大人，离开迷雾星这个鬼地方。
奸猾的黑市掮客呼吸加快，下意识抬头，想探寻那张斗篷下的面容——
对方突然将斗篷的兜帽突然往上拉了些，
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孔。
以灰衣贩子在黑市混迹这么久的经验，当然能看出这是一张假脸。
但那双黑色的眼睛不是假的，
极美，但又极其慑人的一双眼睛。
暗沉的颜色，像是违背常理在傍晚昏暗中点亮的黑色火焰，
如果仔细看，能看出最底下被很好保护住的冰蓝色。
冷峻的气势跟偏柔和的眼型似乎矛盾，却又奇异的和谐。
灰衣贩子显然没有这个资格看清，他只跟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瞬间，
就像被直视烈日一般，吃痛地低头，眼白缓慢爬满红色的血丝，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那双冰冷的眼睛看死物一般，同样的机械声，这时候听在耳中仿佛催命的地狱之声：
“不要给我建议，我说什么，你就卖什么。”
“劳尔的信息，所有。”
“你不会想再看见我第二次。”
角落的异状被敏锐的黑市客人们陆续发现，但无人敢上前，哪怕是往常跟灰衣掮客有几分交情的“朋友”。
他们都知道灰衣掮客惯常的小手段，
这次是踢在了铁板上，遇到杀胚客人，在黑市死了也正常。
更何况能做到只让灰衣贩子被压迫得背都挺不直，但不伤及旁人，
这么恐怖的精神力控制技巧，但灰衣男人四肢还完好，
明显不是真要杀人，只是给个教训。
很“黑市”的做派，明显是老手，
不对情报贩子下死手，也顾忌了黑市背后管理者的颜面，
谁现在出头谁就是傻。
灰衣男人知道对方可能隐隐察觉到他肮脏的心思，
和以为对方是新人才使用的小手段，眼睛痛得一直流眼泪也不敢就这么闭上，
涕泗横流地把所有信息发过去。
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客人，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这就当是我给您的赔礼道歉，您不用……”
斗篷又动了下，灰衣掮客的收款器自己“飘”了出来，
对方扫了一个数字，灰衣掮客瞳孔一缩——
是信息买卖正常的价格，扣去了一笔钱。
面前这位对他之前虚报价格的事一清二楚。
并且钱货两讫，不准备接受他的“和解费”。
灰衣掮客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连滚带爬地离开，决心风头过去前不再出现——
灰衣男人肮脏的想法、眼神，以及价格虚报是另外一笔账，
在黑市其他地方遇见，指不定要他用什么还。
没引起太多关注的风波，另一方的身影也无声隐没在人群中。
元恬随便转了转，在黑市街区找了一家餐馆。
跟外面点餐没有区别，智能设备线上自动点餐。
确认周围没有录像设备，元恬放下兜帽，在充足的光源下翻看新得到的资料。
并且找到了想要的“劳尔”。
劳尔年轻时是个强悍的个人雇佣兵，有过单挑五级感染生物胜利的履历，
因为身体退役后，主要做感染生物材料、稀有矿物、药材等交易。
影像资料、年龄以及经历都跟元恬记忆里的劳尔对得上。
他给克拉伦斯送的东西估计就是感染生物材料、药材，给精神力成长期的元恬使用的。
但劳尔两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彻底退休了，依旧活跃在黑市，但不做黑市商人，只在黑市消费些稀有的酒水、吃喝等。
元恬打算吃完饭继续在黑市走走，去资料上老劳尔经常活动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一边吃一边“偷看”刚刚大发神威的玉佩先生，结契的红线仍然隐隐传来愠怒。
只要有方法和信息，元恬聪明的脑袋就分析出了刚才那个掮客的异常。
黑市掮客怎么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不赚那些“劳尔”全部信息的钱，只能是因为有更值钱的消息：
这位出手阔绰、行动生涩、明显不是黑市常客的新人，为什么要找劳尔，具体找哪个劳尔？
灰衣掮客不能卖“有人在找劳尔”这种毫无价值的信息，
但知道元恬要找哪个“劳尔”，甚至探出他的目的，转手又把消息卖给具体的“劳尔”，给黑市的常贩一个人情，又进账一笔。
如果那个“劳尔”被打草惊蛇，提前转移离开，元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但在狡猾掮客的嘴里，说得还像是欣赏客人的直爽，主动折价给出了优惠方案，
卖了元恬还想让少年承情帮他数钱。
类似的情况玉佩的“教案”中有说，也给出了应对方式。
但谢行尊本人突然“上号”帮他教训坑人的黑市掮客，不在计划内，
应对各个突发情况的plan ABC里都没有这种代打方案。
玉佩之前暗示过要锻炼元恬自己的能力，不能万事都依赖他，到迷雾星后就减少露面。
元恬欣然同意，并且主动配合，毕竟谢行尊三年后，甚至更快就会在离开。
但少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到了迷雾星，怎么谢行尊在外活动帮忙的频率还变高了。
第 40 章
元恬点的菜很快被小机器人端上来, 都是些特色菜品，
比如雾茶曲奇，以迷雾星的特殊茶叶为主要原料制作的曲奇饼干；
迷雾蘑菇卷, 是数种珍稀蘑菇和其他配料制成的卷饼。
这两个是元恬最喜欢的特色小点, 迷雾星的特产, 由于原料限制无法在王都吃到。
玉佩也单独“入座”, 被放在改装小圆罐上，坐在元恬手制的“猫窝”里, 应该是有些滑稽的景象, 偏偏被它坐出了皇位的气势。
玉佩面前摆着一份同样的餐点, 但多了一份肉食星云烤鸭，是用迷雾星的特色香料熏制烤出来的。
元恬说：“你可以先假装吃一下。还是要提前习惯一些当人的无奈，多少需要花时间维持正常生理功能和活动。等走的时候我们放在空间钮里带走，以后你恢复后可以慢慢吃。”
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有种天然的敏锐体贴的能力，
少年对待谢行尊的态度, 很少因为玉佩现在的特殊状态做有所顾忌的安排,
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寻常对待, 买纪念品或是特色吃食都是双人份。
谢行尊觉得是后者。
听到玉佩“嗯”了一声, 元恬就知道室友没刚才在黑市中心区入口时, 那么生气了,
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谢行尊生气的原因。
对方很克制地不迁怒，好像有点刻意不让他知道。
但少年的性格特质深处, 其实很有一些搞科学的好奇作死精神。
元恬一边戴着一次性手套吃卷饼, 一边心神敛入精神内海,
越来越接近某种动物形状的银色光团，趴在结契相邻的精神内海边上。
稀薄的黑雾隐隐绰绰地飘, 像是一层轻柔的，隔绝两个房间的黑色半透明纱帘，看不清楚对面。
没有时，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比起自己，像是山一样大的黑色邻居。
这些黑雾出现的时机，根据元恬的观察：
他和谢行尊沟通的时候大多没有，
谢行尊安静修炼恢复时大多时候会出现，或者精神内海躁动、代表着对方情绪波动时也会出现。
总结来说，就是看玉佩先生的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黑雾不一定没有，
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有。
有一种情况例外：
每次对面的主人“昏迷”时就会自动出现，比平常还沉郁些，从纱帘变成布帘，一点也看不见里面。
元恬感觉自己再观察一段时间，都能写个《黑雾观察笔记》。
两只银白色的小爪子悄悄搭在没有缝隙的“纱帘”上，扒了一下，居然成功扒开了。
哇哦，
他的意思是，哇哦，这是可以扒开的。
银色光团一颤，一瞬间体会到了费曼推动建立量子动力学，解释微观粒子行为的快乐。
邻居“趴伏”着，似乎没有发现他好奇骚扰的小动作。
也许是这次隔得足够远，对方又在安静地蛰伏，
元恬乍“看”上去，那团最初看不出什么形状的黑漆漆……有点像蛇亚目的生物，
但又完全没有普通的蛇类那种阴冷，黏腻的感觉。
是很威严，肃穆的风格。
除此之外，哪些蛇亚目的生物头上还长着什么吗？
元恬突然觉得玉佩先生的精神力化形出来的模样，很眼熟。
但大脑迅速略过数十张爬行动物门的资料图像，
不是它们。
要更帅气的，更有象征意义的。
耳边突然传来“滴滴”的提示音，元恬心虚，一下子退出了精神内海。
是改装小圆罐的提示音，
它跟玉佩先生连接着，探测模拟出了检测对象目前的心情。
机器屏幕上投射着一个眼熟的表情包：
玉佩的右上角P上去一滴蓝色的汗水，像在无语。
【差不多得了.jpg】
偷看果然被发现了。
元恬下意识挺直背脊，低头，雪白微肉的耳垂慢慢变红。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好像有点不对，我记得程序的设置，不会重复使用一张表情包才对……”
都是根据实时检测结果，匹配数据库，然后随机生成，
也许相同的情感生成的图片表情包会类似，但不会一模一样。
除非有人刻意控制了小机器人，输出了同样的表情包。
元恬觉得自己的情感被欺骗了，义正辞严：“你不可以这样，这样程序容易报错。”
但少年很快又自己反驳自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本来这个小机器就是用来给你表达想法的工具，你想控制它表达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元恬苦恼道：“抱歉，你没有一定要真实表达情感的义务，我也不是想这么要求你，我的意思只是……”
少年点心也不吃了，终于想到合适的说辞，蔚蓝的眼睛一亮，像恒星跃出云雾时初绽的光芒。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真实的你。”
在银发少年无知无觉中，说出更多让黑色精神内海涛澜汹涌，无舟可渡的话前，
低沉的声音几乎失礼地与元恬的尾音重叠，道：
【好。】
这样就像是在回应少年之前柔软的申斥：
他不会再随意控制小圆罐。
元恬反而认错反省。
最后一人一玉佩协商了一下，小圆罐保留以前的功能，
如果是不加干涉输出的结果，头顶就会亮起绿灯，并且这个功能需要手动开启。
其余时候，小圆罐更像一个可以随意表达的语言编辑器。
做完这些改进，并且看见小圆罐_ver2.0重新启动投入使用，上面的绿灯没有亮起后，
少年潜意识松了一口气。
元恬没有太多跟人类交往的经验，特别是离开社交场合的朋友，以及更进一步的关系，
但他也懵懂地认识到，
如果那盏灯真的一直点亮，有些沉重……甚至危险。
元恬咬了一口卷饼，
但他莫名又能笃定玉佩先生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到底危险什么。
结契的红线，模糊又直接地将少年松一口气的心绪传递。
谢行尊敛眸，问：【你刚才想知道什么？】
玉佩问的是为什么他刚才鬼鬼祟祟地扒“窗帘”。
元恬想起还有这茬，咬点心的动作都一顿，坦白道：“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处理的方式有问题吗？我们约定好，你会降低出手的频率。”
元恬的想法不是空穴来风，
谢行尊突然亲自“上号”，让他想到自己以前帮助一些同学学习理论课程时的精神状态：
很难理解对方的不理解，能自己做了就好了。
谢行尊干脆道：【不是。你前面的处理都没有问题。】
在没有提醒下就知道不暴露具体要找哪个“劳尔”，处理方法青涩但聪明。
不难预料，即使没有他出手，少年也不会轻易上那个奸猾消息贩子的当。
谢行尊几次避而不谈，
恰巧机器人又新端上来几盘特色菜，
元恬眼睛茫然缓慢地眨了下，顺势换了话题，开始介绍新上的餐点。
手表上悄悄跳出来只有主人能看见的加密消息。
子壹将小圆罐的改动看在眼里，其实仿生人松了一口气：
【您这样做很对，如果那位迟早要离开，您不适宜再过多地了解他，尤其是涉及他的隐秘。】
简单来说，知道太多容易被灭口。
它的权限中心永远只会写元恬的名字，一切决策以他的利益和安全为中心出发。
元恬皱了下眉，无声安抚仿生人：
【玉佩先生人很好，不是这种人。你现在还不太了解他，等之后你就……】
元恬字还没打完，一股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突然顶开窗户，一路回到玉佩中，
途中还亲昵地蹭了一下元恬的手背。
元恬：“……”
该先恭喜谢行尊好像又恢复了一项能力，还是先问小黑干什么去了比较好。
最后元恬选择先恭喜，再询问。
谢行尊没隐瞒，语气平静，就像顺手丢了垃圾：
【帮忙给那个黑市掮客放假，接下来三个月他都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
刚刚还在向担心的子壹宣扬玉佩先生非常友好的元恬：“。”
子壹：【……】
元恬不屈不挠地打字：【很幽默吧！】
忠诚古板的仿生人并不干涉主人的行动，无声去做预案。
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元恬决定发挥无敌的拖延大法。
智能尽责地提醒：
【先生，窗外街区传来异样嘈杂声。】
外面似乎有人起了冲突。
元恬拿了一块糕点，开启光学面容隐藏功能，一边吃一边趴在窗边观察研究人类社交行为。
他需要多了解黑市的生态，以便之后行动。
似乎是黑市交易引起的争端。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掐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面容狰狞地威胁道：“让你拿的东西在哪？”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元恬通过精神力的加持才能听见。
特别是威胁人的高壮男人，压低了声音，似乎担心被人发现。
瘦骨嶙峋的男孩早就习惯，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保护自己，没有强硬地挣扎，但语气同样倔强狠厉：“先给钱。”
男人说：“早就给你了。”
男孩冷笑：“那是定金。”
高壮男人嘲笑一声，说：“谁说那是定金了，你说了还是我说了，我现在说那就是全款，让你们这些小杂种办点事还想拿跟掮客一样的佣金？”
被拎起来的男孩涨红了脸：“你……你把我放开，我把东西给你。”
元恬趴在窗台，恬淡的眼睛平静地观察小男孩发力的肌肉，和隐隐循环的精神力，
又看了眼笑得阴狠的高壮男人，
三两口吃掉手上的点心，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把窗户彻底推开。
男人松开钳制，但小男孩果然没有认命地交出东西，而是转身就跑。
但男人是个黑市老手，嘲笑了两声，说：“你们这些狡猾的小杂种，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打算？”
成年男人在真刀实枪的厮杀中锻炼出来的反应力比没发育的孩子快了不知道多少，一把又把他抓回来，
这次没再留手，一拳打在瘦弱男孩的肚腹，让他丧失了逃跑能力。
男人阴狠道：“在黑市违背交易契约，我直接要你的命也没人能说什么，快点把东西交出来。”
男孩这次没再挣扎，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男人还没来得及惊喜，
“咔哒”一声，脆弱精巧的物件就毁在了男孩手上，他虚弱地嘲笑：“好啊，你拿走吧。”
“你！”
脾气暴躁的黑市雇佣兵双眼血红，再顾不得什么，高高举起瘦弱的男孩，
一把将男孩丢出去，砸向邻近的墙：“杂种，去死！”
男孩“砸”在墙上，坚硬的墙却像是突然换了材质，柔软地承托住砸过来的人。
男孩一怔，
魁梧成年人马上意识到有人出手干扰，且对方绝不是自己这个三级精神力能对付的，
他恨恨咬牙，但睚眦必报，依旧没打算放弃。
魁梧成年人几步上前，打算趁着出手那人没过来前直接攻击，把人打个半死再逃跑。
但清亮的声音先一步响起：“这位先生，根据黑市管理条例，我们强调街区内互相尊重与和平解决争端，有什么事请先找管理会。”
魁梧成年人和半倒在地上的男孩都顺着声音看去，
刚收回精神力，正要从窗户翻出去的元恬也是一样的反应。
说话的是一个男性青年，棕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面容清秀，气质温和，
身材远远不如魁梧男人高大，
但肇事者在看清他穿着的服装后，却在瑟瑟发抖，刚才气势仿佛一戳就破的气球。
“黑市管理官……”
元恬想起关于黑市的资料，这里的确也是有管理会进行巡逻管理，主要由黑市大部分土地的拥有人——杜庞家族的成员担任组成。
毕竟如果不加限制，以黑市来往人员的复杂和脾气，轻易就会发生冲突，对建筑和店铺的修缮会非常频繁，会影响生意。
即使如此，这些刀口舔血的人还是一段时间就会闹出在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虽然按照条例，管理官拥有制止全部“矛盾”的权力，
但对不少阴暗的角落，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根本管不过来，还有的则是管理官管不了。
而显然，此时出现制止的黑市管理官将现在的这场欺凌定义成“恶性矛盾”，并准备干预。
青年依旧温和，看向面露嘲笑的小男孩，和脸色难看的壮硕雇佣兵，道：
“那么，现在需要我为你们调解什么矛盾？”
成年男人当然知道自己理亏，而且这位黑市管理官会插手这场矛盾，他的立场就再清晰不过。
他粗鲁地啐了一口，看着这个面生的管理官，有些不甘心地摞下一句狠话：“算老子倒霉，给我等着。”
说完就要离开。
青年的微笑不变，但挥手，魁梧的男人就以眼熟的方式撞在那面墙上，
但这次可没有任何精神力帮他垫底。
青年棕色的眼睛很冷：“请爱护公共环境。”
雇佣兵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痛得背都直不起来，但一声不吭地离开。
元恬眨眨眼，头上冒出一个小灯泡，
终于把词汇库里的“笑面虎”跟现实里的人对应起来了。
元恬看了这位管理官一会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眼熟了——
之前在黑市中心的入口，他也看到了这个褐色头发的人，同样没有遮挡自己的容貌。
原本他以为对方也是黑市掮客，就是气质有些违和，
现在才知道青年是黑市秩序的维护者。
所以在他和黑市掮客发生冲突时，对方并没有出来制止，是觉得那种情况就不用管？
元恬默默把这个尺度记住。
又或者是玉佩先生太吓人了，
管不了，根本管不了。
他还没从第三者的视角看过玉佩版的“自己”，决心下次找机会录屏。
元恬回神，正准备把窗户关上，就对上了下面那个青年管理官的视线。
对方朝着他点了下头。
旁边，已经从地上起来的男孩捂着肚子，也想朝这边鞠躬。
窗户旁边穿着黑斗篷的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疑惑他们在干什么，然后“唰”地一下就把窗户关上了，
关得严严实实。
男孩呆住。
青年一怔，然后笑了下。
元恬经过玉佩的“辅导”后，慎重程度也是与日俱增，
他不想在这里留下什么有记忆点的行为，
特地换了一套斗篷和衣服，这才收拾桌上的餐点准备离开。
刚刚他的不记名信息卡又收到了新的信息，是那个被教训过的黑市掮客发来的，
顾不得不要得罪黑市同行的潜规则，
详细地补充了每一个劳尔的信息，甚至有个劳尔什么时候在酒吧喝了多少杯酒、喝醉之后说了什么胡话都写了上去。
元恬越发好奇谢行尊做了什么，但对方不愿意多谈。
元恬退而求其次，问：【那之前，我做坏事的时候，如果小机器人发的那个表情包不是你的真实情绪，你当时在想什么？】
小圆罐的屏幕上又投射出一张流汗玉佩【差不多得了.jpg】的表情包。
元恬眼睛一亮，说：【对，就是这个。】
谢行尊说：【……你倒是很坦诚。】
元恬腼腆道：【是生气吗？】
玉佩过了会儿才回：【不是。】
不是生气就行，元恬又回精神内海偷看了一眼，
黑漆漆趴着，也许是“尾巴”的地方一甩一甩的。
元恬“盯”着似乎都是同一个颜色的黑漆漆，脑袋上又冒出一个灵感的灯泡。
打开了腕上便携计算机的色卡库。
谢行尊已经习惯少年层出不穷、千奇百怪的想法，懒洋洋地趴着恢复精神内海，
没去注意他在翻新什么花样。
调整后元恬确定了一个颜色——
RGB（51，4，4）。
“R”代表红色通道，“G”代表绿色通道，“B”代表蓝色通道。
最“纯正”的黑色用这种颜色系统表现出来是RGB（0，0，0）。
虽然RGB（51，4，4）看起来大致也是黑色，但“R”偏高了。
黑色的颜色越看越红。
元恬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个发现记录在《玉佩观察笔记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数据多了之后总能摸到规律。
元恬又换了一家安静的品茶店，
抛开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打砸声、争吵声，不少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半开门店面，
黑市中心街区的经营方式跟正常的街区没有太多差别。
元恬坐在封闭的包厢，在繁杂琐碎的信息包中整理自己需要的信息。
关于劳尔，之前的信息都是对的：
雇佣兵经历、五级或更高的精神力等级、战斗经验丰富、药材材料交易、两年前退休。
除此之外，还多了许多关于他的私人信息：
劳尔的妻子生产时突发羊水栓塞，迷雾星的医院并没有足够的血液储备，最后不幸去世，留下了一个女儿。
劳尔没有再娶，非常疼爱唯一的女儿，但他的女儿在十三岁时死于感染生物袭击造成的塌方意外。
从此劳尔从迷雾星药材商人转业成为危险的雇佣兵，直到一次受伤再不适合战斗，才继续做回了药材交易商的本行。
在此期间，劳尔收养过一个父母丧生于感染生物袭击的男孩，名字叫约书亚。
关于劳尔女儿的信息挺丰富，但关于劳尔的养子约书亚的信息却很少。
元恬看完这份沉重的资料，好好收起来放回空间钮中。
这次的信息要丰富准确得多，元恬接下来的目标非常明确，
老劳尔晚上固定喝酒的酒吧——血喉蛇酒吧。
袭击造成塌方意外，导致老劳尔女儿死亡的感染生物就是血喉蛇。
元恬一路走到血喉蛇酒吧，光是站在门口，里面嘈杂的声浪就已经从半掩着的门冲出来。
在黑市街区，
门全部关上，代表进入店铺交易需要店主允许，邀请制。
门全部打开，代表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入。
门打开一半，同样代表开放，但有一定危险性，秩序“宽松”代表着冲突频繁，客人需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黑市管理官也甚少在这种店铺出现维持秩序。
光学隐藏投影下，少年纤细的眉皱起来，倒不是因为危险性，而是因为刺鼻的酒气。
进了酒吧里，多亏了努力运作的新风系统，空气比想象中清新很多，并没有异味。
元恬皱着的眉松开一点。
根据资料，老劳尔常坐的位置是——
酒吧吧台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位置。
在门口看过地图，酒吧的地形和逃生出口都已经元恬脑中，
他径直朝着目标方向走去。
一个比元恬高出一头的壮硕男人突然站起来，拦在元恬的必经之路上：“新人，过来喝一杯。”
元恬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不认识的人在叫自己，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深蓝色的斗篷停下来，兜帽依旧戴着，抬了下头，好像在打量他，
但没有回复和其他动作，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
旁边的桌子，几个喝得满身酒气的雇佣兵同伴发出不怎么善意的笑声，挤眉弄眼，冲着被吓呆的“新人”。
早在元恬站在门口打量时，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个行动生涩的小菜鸟。
纤细流畅的身形，哪怕在厚重的斗篷下也无法完全隐藏，
走动间斗篷下摆翻飞，隐隐能看见被合身布料勾勒出纤瘦的腰，笔直的双腿。
一静一动的韵律，连他们见过那些最高高在上的贵族主顾也比不上的风致。
就是存在这种人，即使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皮肤，
也有种遗世越俗的绮靡姝丽，不分男女。
斗篷转了下头，似乎在看他们，
无声无息的。
耳边，酒吧激烈的音乐和其他桌的笑声、骂声、醉呓声，
似乎在一瞬间都离他们这一桌人远去，
好像人死亡前霎时的意识抽离。
下一秒看不清面孔的“新人”扭回头，他们才冷汗涔涔地恢复了呼吸，彼此看看，都疑惑地看不出任何异样。
刚才那股暴虐的暗流和令人后怕的溺水感，仿佛都是酒醉后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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