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澜在青竹居中呆了没多久,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玄黑的劲装,上挑妖异的眼,正是晏曦没错。
他骤地闪现在窗边,扶澜吓了一跳。
晏曦眉眼阴郁,“是凌安让你来这里的?你本来应该住在紫苏居!”
“什么紫苏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腿伤了,暂时住在凌安师兄的青竹居,日后搬去听雨居,晏师弟,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还请速速离去。”
扶澜三言两语,晏曦便听出来其中一定有误会,他问:“你的腿伤哪儿了?如何伤的?”
她的腿,说到底还是因为妙璇尊者和晏曦之间那层关系,晏曦又和她走得近,是以,扶澜总想着离晏曦远一些。
“小伤而已,与你无关。”
“跟我没关系,跟凌安就有关系了?”晏曦怒道。
扶澜把脸侧到一边,“晏师弟,请你离开。”
哪知他一声冷哼,径直就要将扶澜打横抱起,扶澜慌张地推他,奈何晏曦力道大,她一挣扎,反而崩裂了伤口,血沿着小腿流下来,裙子膝盖处渗出一团血红。
扶澜疼得哭了出来。
晏曦眼里的阴鸷遽然散去,随后瞳孔一缩,将扶澜放下。
“你走!”扶澜哭喊道。
晏曦不死心,“你伤了我怎么可能走?谁伤的你?让我看看。”
若是让妙璇知道了今日的事,她怕是没好日子过,是以,扶澜死死攥着自己的裙摆,“我不需要你看,我不想见到你!”
晏曦眼中又燃烧起怒火,“我不行,凌安又可以了!”
扶澜贝齿咬着红唇,小声抽泣,不说话。
晏曦想要强行上前,毕竟她伤着,他没法不管,正此时,一道灵力拂过来抽在晏曦手上,凌安出现在屋中。
“晏师弟擅闯我青竹居,不妥当。”凌安冷着脸道。
扶澜见到他,松了口气。
“你将她留在这里,孤男寡女,就妥当了吗?!”
晏曦挑衅,凌安也只是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子,而后冷声道:“师弟不妨去问问,师尊这几日都下了什么命令,看扶澜师妹是不是非住在我这不可?”
凌安抬起凤眸,视线凌厉,“你若是再来,我不介意再废你一次胳膊。”
晏曦眉心紧皱,直直盯着凌安,恨不得将他剥一层皮,凌安也冷眼睨着他。
分明是安静的屋子,却像是战戈交接,兵刃作响。
最终晏曦一声冷哼,挥手消失在了屋中。
扶澜小心地扯了扯凌安的衣摆,像猫爪子挠人似的,犹带泪痕,一双蒙着雾的杏眼怯怯看着他。
凌安蹲下身,扶澜松开了手,裙摆被他撩起来。
他不多说什么,瞧了眼扶澜的伤,用冰凉蘸水的帕子擦净她小腿上的血迹后,便去调药。
方才凌安回来的时候,晏曦刚刚立在窗边。
凌安没上前,只是隐在竹林间,冷漠地看着他们二人。
直到扶澜对晏曦哭出来,他眉间的冷意方散了些许。
凌安为扶澜上药。
最疼的莫过于伤口结痂又撕裂。
扶澜紧紧咬着唇,咬得下唇毫无血色。
“你这伤需得养,否则日后该落下病根。我在青竹居外落结界,他不会再来了。”
凌安顿了顿,又笑问:“他不来,你想见他吗?”
扶澜拼命摇头。
春望山的天之骄子笑得温润,“好。”
接下来的几日内,扶澜果真见不到晏曦了,是难得的清净。她的腿在养着,凌安不让她到处乱走,扶澜便过着睡了醒、醒了睡的日子,偶尔隔着窗子,像从前那样望凌安,凌安注意到她的视线,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和他离得比从前更近了。
这足以让扶澜每日欢喜。
这日,春雨潇潇,刚停不久,青葱的竹林间还黏着茫茫白雾时,一人踏着湿软的泥土来到了扶澜屋外。
凌安的结界没拦她。
“玉瑟,你回来了!”见到朋友,扶澜极欣喜。
狄玉瑟却不然,她看见扶澜和凌安走得近就烦。
那男人有什么好的?
狄玉瑟微皱着眉,“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抱歉,没办法把妙璇揍一顿。”
扶澜失笑,而后眼眶有些酸,“妙璇尊者岂是你能忤逆的?别说傻话。况且,本来就是我闯主峰……”
“你才傻。”狄玉瑟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师尊出关了,让我给你捎个东西。”
扶澜一怔,拆开来,带绒的红色锦囊内里躺着一枚紫色的灵珠,暮山之色,冰凉温润。
“据说是师尊早年在山下游历时寻到的,大抵是九年前罢。这灵珠有滋润护体之效,你灵力低微,佩戴正好。”
扶澜道:“我的腿快好了,很快就能见到师尊了。”
……
方丹丘出关了,这位懒散逍遥的副峰长老作为春望山中最传奇的存在,出关的时候,还引来了弟子们的喧嚣。
方丹丘游侠出身,四十八岁时修得半仙。春望山从前一直都是方丹丘执掌,只是因着一次诛妖意外,受了重伤,修为大不如前,于是退居副峰,将主峰执掌的位置,让给了妙璇。
但这老头儿的日子,并没有因身在副峰而消颓,反而天天打鸟摸鱼,带着弟子将副峰闹得鸡飞狗跳,逍遥自在得很。
这样的师尊,总是颇得弟子爱戴。
气候渐渐温暖起来,时值仲春,草木蔓发,春山葳蕤,扶澜养好了腿,打算参加方丹丘办的出关宴。
凌安骨节分明的手指绕到扶澜后颈,拨开她厚密柔顺的青丝,将那暮山紫灵珠为她佩戴好。
这珠子其实他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
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
灵珠戴在锁骨正下方,衬得她肤白胜雪,凌安拨弄灵珠的时候,手指骨节恰恰擦过了她漂亮的锁骨的凹陷处。
扶澜心跳加速。
凌安似乎只是无意,戴好后又自然地放下她的墨发。
“刚养好腿就要走。”凌安放下手,身子离她很近,梅香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鼻腔,他拨弄她的耳坠,哂笑道:“养不熟的白眼兔。”
扶澜很委屈,蹙起蛾眉,“师兄照料我这些日子,我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日后会还师兄很多药草的。”
一边偏了偏头,他拨弄耳坠的模样,实在太撩人心弦,扶澜真担心自己的心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凌安捏了捏她的耳垂,“你是觉得我穷得连几棵药草都买不起?还是觉得我照料你用了很多时间?”
显然都不是。
扶澜却被他后面那句话刺了下,心中有些酸涩。
“那好罢……可我没什么能够报答师兄的了。”
按照凌安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再计较了。
哪知凌安笑道:“那就先欠着。”
他见扶澜眼里有些仓皇,嘴角的笑意更深。她总是这样好逗弄,稍稍一碰就脸红,说几句暧昧的话就慌乱不已。
“时候不早了,去吧。”
扶澜出了青竹居,往副峰走去,所幸一路上没有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人,等安然到达宴会所在的瞭春台时,松了口气。
瞭春台建在一大片湖上,为了营造别样的景致,湖面冻了冰,立着栩栩如生的鸟兽冰雕。
台边有低矮的白玉栏杆,栏杆内造景,生着繁茂的槐树,槐花开了,风中弥散着一串串垂落下来的雪白的槐花的清香。槐树游动的树荫盖在下面大大小小的白石圆桌上,圆桌边已经三两坐了些弟子。
最高处有把椅子,是为方丹丘准备的,只不过他大抵不会坐在那里。
扶澜见狄玉瑟还没到,便寻了个两边空空的位置坐下。
她刚一坐下,就听见有人议论,毕竟是仙子,她的耳力比寻常人强一些,更何况那些弟子并没有要避着她议论的意思,话语便都落入了她的耳。
“你瞧,那医修来了。怎么来得这么早?不在凌安师兄身边多呆会儿?”
“谁知道呢?被妙璇尊者罚跪,反倒让她傍上主峰这代最出众的凌安了,从前就有人见到她往主峰跑,这回借机留在主峰了。”
“可我听说,是妙璇尊者准她入主峰的呀……”
“你是不知道,妙璇尊者让她入主峰,是因着她行医有功,谁曾想她受完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进了青竹居,好些时日!”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来。
扶澜又羞又恼,她不是这样的人,凌安也不是这样的人,这话无疑就是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扶澜刚要理论,狄玉瑟不知何时出现了,抓起酒坛掀了盖子,一整坛酒泼过去!
“啊——”
这酒泼得瀑布似的,那几个议论的弟子若淋了场大雨,身上片片斑驳,面上止不住地往下滴水。
其中一个是若兰,先前就被狄玉瑟攥着头发往水里按,这下又被泼了一身,登时厉声叫道:“狄玉瑟你又发什么疯?!”
“嘴碎的东西。舌头长这么长,不如我替你们割了。”狄玉瑟长得英气,冷下脸的时候有一种森然冷意,不好惹。
弟子不乏脾气冲的,“你说我们嘴碎,我们说的有哪一句假话?她难道不是受完罚就进了凌安的屋?还住了好些时日!灵力这么低微,凌安能瞧上她哪儿?不是使了手段是什么?!”
狄玉瑟皱眉,道了声“真麻烦”,反手召了刀砍过去。那几个弟子也是正经修炼,几个人霎时斗在一处。
扶澜心急,担心狄玉瑟出事,“别打了!”
她上前想拉狄玉瑟,却被弟子的灵力震开,腰撞在圆桌上,酸得眼泪霎时溢了出来。
狄玉瑟余光瞥见了,打算收手,若兰瞄准了这空挡,鞭子往狄玉瑟抽去,扶澜瞧见,扑上前拽过狄玉瑟,推搡之间,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扶澜没站稳,从瞭春台边低矮的白玉栏杆翻了下去!
衣裙翻飞宛若莲花,只听一声清脆,砸入冰面,冰浮渣喷溅出来。
破了冰的水面荡开涟漪。
“扶澜!”
狄玉瑟脸色一变。
她刚准备下去捞人,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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