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冰面爬上无数细小的裂痕,而后爆裂开,水中冒泡似的飞出银白色的结界,结界里凌安搂抱着扶澜,落在瞭春台上。
扶澜浑身湿透,脚边洇开了一大片水渍,额角、鼻尖都滚落珍珠似的冷水,肤白胜雪,她冻得颤抖。
凌安道了声“你等等”,便消失在此处。
他走之后,那些闹事的弟子面面相觑,俱有些恐慌。
再怎么说扶澜也是被凌安捞起来的人,凌安不可能随便放过他们……
一边想着,退后了好几步,狄玉瑟长刀钉在他们脚边,“怎么?敢推人就不敢认了?”
弟子们心极慌,奈何光天化日,逃也不好逃,只能站在远处,死囚一般等待着审判降临。
不到半刻,凌安出现在瞭春台,手中多了件氅毛披风,双臂一抖,为扶澜披上。
氅毛披风宽大,有清浅的梅香,盖在身上就好像和凌安拥抱似的。
让她心乱如麻。
凌安为扶澜披上披风之后,她脖颈间挂着的紫珠亮起来,淡淡的紫气萦绕在周身,护她免于伤寒。
银白色的结界消失。
凌安凤眸扫过去,弟子们只觉周身一阵寒风吹过。
“站出来。”
谁推的?
弟子们你挤我我挤你,半天也没人敢应。
凌安见状只是淡笑,拉了圆木凳让扶澜坐下,自己再坐在旁边,为扶澜倒了盏热茶。
茶水倒出的哗哗声在寂静的瞭春台上尤其突兀。
偏生凌安眉眼如常,眼眸冷若寒潭,他不笑的时候,就如世外谪仙清隽疏冷。
简直令那些弟子窒息。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既然如此,你们都有罪,刑台十鞭,自去领罚。”
自以为聪明的弟子抢道:“凌安师兄,此事皆因狄玉瑟挑衅,我们只是反击自保罢了,如此责罚是为不公!”
凌安眉骨微抬,“你说狄玉瑟挑衅,那你们又做了什么让她挑衅的事?”
扶澜听着,手一紧。
那弟子也是个胆子大的,“我们说的是实话!我们说,扶澜定是蓄意勾引凌安师兄,才住近青竹居的,凌安师兄您天资异禀、风华盖世,怎可能对她这资质的修士……”
他忽然不敢往下说下去了,舌头打结似的停住。
因为凌安的脸色冷的可怕。
弟子怕他下一瞬就刮来道剑气,连忙跪着认错。
哪知凌安没出手,只是淡道:“造谣滋事、同门私斗,再加十鞭。”
“狄玉瑟,你也有错,念你维护同门,罚你五鞭。”
“都去领罚。”
凌安说罢就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扶澜一缕湿润的、凌乱的黏在额角的发丝轻轻拨开,模样自然,倒像是极其亲密。
这又是做什么?说是谣言,又是抱又是撩头发的,做的叫什么事?呔!
狄玉瑟心里暗骂。
“哟,凌安师兄好大的威风!”晏曦不知何时走上瞭春台,半是笑半是怒,望扶澜的视线犹如林中毒蛇,恨不得将她全身紧紧地缠绕。
扶澜低下头。
在晏曦身后,走来妙璇。
她视线掠过扶澜时,望见她身上的紫光,微微一顿,迷惘了瞬后,眼底拂过一丝诧异,紧接着是不甘。
“妙璇尊者到——”
方丹丘的宴会,妙璇自然是要来参加的,主峰弟子可参加也可不参加,晏曦是她带来的弟子,凌安就不是了。
因着上次凌安顶撞妙璇,师徒二人近来都很生分。
凌安起身行礼,“师尊。”
他恰恰站在扶澜面前,似有维护之意。
妙璇尚未消他的气,他现下护着扶澜更是扎她的眼,理也不理,带着晏曦路过了躬身行礼的他。
凌安也不觉得丢脸,自己直起身后,坐在扶澜身边。
晏曦恨得牙疼,对凌安道:“方尊者的宴会上罚人,你真是不把尊者放在眼里。”
凌安笑:“师弟可知我为何罚人?”
晏曦紧紧盯着他。
“因为他们私斗、造谣,造谣我和扶澜,另有私情。”凌安凤眸弯起,望着晏曦渐渐布上血丝的眼,笑意更深,慢条斯理启唇,“师弟觉得我不该罚,是以为他们说的是实话么?”
他作恍然状,“唔,原来师弟是这样想我和扶澜的,我和扶澜……私情甚深。不过门规似乎没有不允同门之间有亲密关系,若真如此,也算不上私情……”
扶澜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这样一看,他二人之间倒真像是不一般。
晏曦召了长枪,恼怒道:“凌安,你要是敢动她,我必杀了你!”
凌安饶有兴致看着他,妙璇一声厉喝:“晏曦!”
妙璇脸色不好,晏曦无可奈何,恨恨收了长枪,“你给我等着!”
凌安眼眸淡漠下去,望见面色发红的扶澜,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放下手,轻轻道:“师兄护着你,你就是这等反应。”
“那……那师兄要我怎么做?”扶澜无措道。
“再欠着罢。”
凌安将晏曦射在扶澜身上的视线挡开。
众人又坐了会,宴会的主人方丹丘终于到了,望见那破了大窟窿的冰湖和东倒西歪的冰雕,白胡子都犯愁地抖了抖。
凌安站起身将前因后果说了,方丹丘便松了眉头,道:“扶澜没事就好。”
方丹丘笑着道:“老头儿我来迟了,大家不必拘束,这就开始宴会罢。”
流水曲觞,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祥和之意,似乎方才扶澜落水只是一个小意外。
凌安和扶澜坐的地方,没人敢靠近。
凌安本来就喜欢清净,此等场合他出席的少,此刻喧嚣,他尚未离去,皆是因着扶澜在此处。
扶澜倒不好意思了,紫灵珠灵气护体,她身上的凉意散了八成,衣裳也干的快,便取了披风还给凌安,“师兄不必因为我留在这里的。”
“师妹的意思是,我不该参加方尊者的宴会吗?”他将一盏甜糕递到扶澜面前。
扶澜望着那捏成动物形状的甜糕,“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不是我在这处,坐在这里的该是晏曦罢,你躲不掉。”凌安笑着看她,眼眸深处颇有深意。
扶澜忽然很慌张,他这样说,她竟然有几分心虚,“不会的,我不会让晏曦坐在我旁边的,况且……”
况且妙璇尊者也不会允许。
但在凌安面前说妙璇的闲话,就显得她下作了,是以扶澜没接着说下去。
凌安敏锐,知她在想什么,也不打算鼓励她说下去。
毕竟妙璇为他师,九年前渡他于水火,于他有恩,无论如何,只要妙璇行的不差,他都会尊她、敬她。
上次顶撞冒犯,是因着她徇私下手太重,失了公道。
凌安淡淡“嗯”了一声。
旁边有弟子来倒酒,凌安接过来酒盏后递给扶澜,扶澜嗅见气味,脸色微变,她诧异地抬起头,凌安问:“怎么了?”
“这酒里有毒!”
扶澜话一落毕,就听见席间传来接二连三的瓷盏摔碎的清脆声,弟子们纷纷捂着额头,颇为痛苦。
其中喝酒喝得最多的方丹丘甚至不省人事地倒在桌边,扶澜连忙跑过去查探方丹丘的情形。
凌安挥开灵力,将方才倒酒的弟子猛地拽过来,刚要问话,那人化为了一阵黑烟,飘散在空气中。
“是魔气!怎么会有魔?”
“莫非春望山潜入了魔族?”
酒尚未倒至妙璇那处,妙璇站起身,跟晏曦和凌安一道维护秩序,中毒的弟子安顿在瞭春台的一边,另外安然的弟子一个不许走,留待审问。
扶澜把着方丹丘的脉,秀眉紧皱,此毒极其繁杂,似是多种毒混合。
方丹丘嘴唇发乌,面色发青,刚刚出关,修为并不比平常,因着上了年纪,中起毒来要比弟子严重得多。
到底是哪来的魔族,竟然如此胆大,敢在春望山宴会上公然下毒!
凌安走到扶澜身边,问:“缺什么?”
“我需要医囊。”
凌安来回速度很快,扶澜摊开了医囊,取过方丹丘指尖的血后,滴入墨色的验盏,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扁砚,血化开后上方悬浮出现毒药的方子,冥灵草、鹤尾星叶、罗刹花……
扶澜深吸一口气,随后有条不紊地从医囊中取了数种众人皆辨识不得的药瓶,手指翻飞如蝶,弟子们眼花缭乱之际,她已配好了药,掐开方丹丘的下巴,将药灌了进去。
扶澜静静地侯着。
毒太复杂,她也说不准能否让师尊醒过来。这药护他心脉,毒没法要他的命。
良久,方丹丘都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双目紧闭,极其痛苦。
而其他中了毒的弟子们,已经是哀嚎一片。
扶澜望着方丹丘,眼眶有些发酸。
妙璇沉声道:“晏曦,去请生白谷的谷主来,他于医术一道最是精通。”
言下之意,就是扶澜没用了。
凌安垂着眼,没言语。
扶澜觉得脸上刀刮了般生疼,心里又自责,不得不小声开口:“是我没用……晏师弟快去请生白谷主罢……”
妙璇冷冷移过眼,心下奚落——灵力低微就是灵力低微,医术也平平无奇,性子更是软弱,这样的人,紫灵珠护她作甚?果然是出了岔子。
晏曦刚要走,静默了许久的方丹丘胸腔一颤,猛地爆发出一声咳嗽,一口黑色的淤血吐出,醒转过来。
“师尊!”
“方尊者醒了!”
凌安抬眸,倒映着扶澜的眼划过一丝赞许。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