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冬寒。
这日天地缟素,已经下了一连三日的雪,竹林覆雪,雪地上横斜着几根被厚厚的雪压倒的矮竹。
素雪阁里的人陡然病重。
扶澜诊断出,妙璇是体内积久的毒素在冬日爆发。
想来上回在魔荒妙璇已经身重剧毒,只是她灵力深厚,强压了下来,故而扶澜当时诊不出异样。
凌安和晏曦都守在旁边。
妙璇这毒复杂,扶澜回了听雨居翻遍了药经研究解法,点着一豆灯火直到子时。
屋子里点着炭盆,窗子开了条缝透气,即便如此,扶澜的手指依旧僵硬,夜里尤寒,她对着自己红透的指尖不住哈气。
门扉传来叩门声,扶澜想也不想,便道:“请进。”
凌安走了进来。
“怎么还不歇息?”
“师兄不应该守着妙璇尊者吗?”扶澜将药经翻了一面,没抬眼,嗓音很柔和,并不过分疏远。
凌安坐在她旁边,闻言眉头蹙起,以为她不喜他来,“她身边有晏曦守着,本也看我不顺眼。”
他的不悦,扶澜都看在眼里。
哦,这是因为妙璇和晏曦亲近,所以醋了。
“如此晚了,师兄来找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轻细。
他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太深,哪怕是失望了,也没法做到十分的了断。
只是和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感到一阵疼意。
“师兄是伤了,还是有事?”
凌安忽然有些烦躁,“我看听雨居此时尚亮着灯,便来看看。无事便不能来找你吗?”
扶澜道:“那师兄便是将我当消遣了。”
他见她说话虽细声细气,淡若柳絮,却也带着尖酸怼他的意思,便一把拉过她冰冷僵硬的手,握在温暖的掌心,语气发冷:“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凌安要搓捏她的手,她一把抽回来,收入袖中,低下头道:“我近来很好。师兄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凌安心中烦闷的时候,面上便是凉薄一片,眸中的寒意比外边的琉璃冰雪还要寒凉,“你不想要我来,我日后便再不找你了。”
说罢径直出了屋子,门扉轰的一声合上。
这冷淡的样子落在扶澜眼里,就是另一番形状了。
凌安大抵是因着妙璇重病,心中不快,才来找她消遣的,她不像从前那样迎合他,他便恼了。
说到底,还是因着深爱着妙璇。
扶澜终于有些困了,伏在桌子上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起来,腰酸背疼,身上却多了件氅毛大衣,若有若无的梅香。
扶澜微微怔愣,而后将氅毛大衣放在了一边。
为了治好妙璇,扶澜去了趟神界的天医阁,在其中钻研足有七日,直到两眼发花,头晕阵阵,终于得了方子,再回到春望山的时候,听雨居外站了个人。
只要不被洗去记忆,那身形扶澜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并且无论隔多远、在多少人之中,只要她目力所及,都能一眼认出来。
扶澜垂着眼往前走,打算和凌安打个招呼便走。
哪知她刚一靠近,凌安有力的臂膀便一把拉过她,拥入怀中。
扶澜撞上他的胸膛,鼻子一酸,梅香窜入鼻腔,她险些流下眼泪。
以他的气力,碾碎她也是游刃有余,扶澜被他抱得太紧,喘不过气。
他放开她,“你去哪儿了?”
嗓音微微沙哑。
扶澜抬头见他眼里的血丝,先是怔愣,转而心里发涩。这是等着她来给妙璇治病呢。
“我去找医治尊者的法子了,你不必担心你的师尊,我找到了。”
只是这法子……
凌安闭了闭眼,“好,我不担心。”
拂了袖子便走。
他怎的又恼了?
前些日子俗世放了晴天,雪好不容易化了,这会又下了绒绒小雪,堆在离开的人的肩头。
仿佛天地沉寂。
扶澜望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眼眶莫名湿润了。
……
扶澜用几味罕见的草药吊着妙璇的命,不让她毒发,却无法将她彻底根治。
凌安平淡问她:“师尊的病,何时能够彻底好转?”
扶澜心里咯噔一下,随后面上带着分犹豫,“我也不确定,这毒太复杂,但现下的用药不至于要她毒发。”
她退了出去,下覆盖满了雪的台阶的时候,步子有些发颤。
回到听雨居,又服下医治心病的药。
妙璇见自己的身体迟迟不见好,本就瞧不起扶澜,信不过她,便要凌安去找了生白谷的医修来。
生白谷乃是俗世桑州专修医术的门派,其中弟子自然医术精湛,闻名遐迩。
来到春望山的是顾解秋,生白谷首徒,是个年轻人,略一诊断,稍稍思索,“请尊者容我思索几日,这毒罕见。”
顾解秋和扶澜说的话一样,妙璇只好让他去了,将顾解秋安置在春望山里。
扶澜得知了顾解秋的消息,每日用化了的雪水洗涤浮屠草的次数增多了些。
顾解秋毕竟是年轻人,头回来春望山,觉得新鲜,又是作为贵客被款待,闲暇时便在山中闲逛,夜里时分,提着灯笼穿过竹林,来到一处溪边。
远远的,竟见了雪地里一裹着鹅黄斗篷的女子正提着陶壶,甚至投入,用陶壶里的水浇在脚边的石块上,石块上躺着一簇草,只能瞧见轮廓,水沿着草叶子淌入溪水。
顾解秋觉得有意思,扔了灯笼,拍拍手喊道:“姑娘——在下顾解秋,可否问个芳名?”
扶澜一听,觉得不妙,一把抓起浮屠草和陶壶,拔足便跑。
顾解秋也是个妙人,她跑,他就追。
“姑娘你等等我,我不是登徒子!”
一路跑着追着,回到了听雨居,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青竹居里的人。
扶澜将浮屠草裹在斗篷之下,站在门口,防备地盯着他,“你别过来!”
顾解秋道:“好好好,我不过来,若是冒犯到了姑娘,是我的不是,只是夜里相逢,觉得与姑娘甚是投缘。”
凌安闪现在雪地里,恰恰站在扶澜前边,挡住顾解秋的视线,笑得温和:“顾兄与我这师妹,投的是哪门子的缘?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他笑意不浅,宛若三月春风,可越是如此,却越让人觉得危险,谁知春日的繁花之下,不是藏着层薄冰呢?
若是细看,只能叫人发现他眼眸深处的寒意。
顾解秋心眼耿直,看不出来,道:“如此大的春望山,我一路上只碰见了姑娘,姑娘又在洗涤草木,是个别致的人儿,而我素来和草木打交道,如此可不是与姑娘投缘么?”
他每说一句,凌安眼里的寒意便深一分。
顾解秋浑然不觉,“奈何姑娘当我是浮浪的登徒子,我不是这样的人,只好追着来找姑娘解释。罢了,既然姑娘不愿,我便也不强求,若是有缘,我们再会。”
顾解秋要走,又被凌安唤住。
“顾兄可知,我春望山的地,不容许外来人随意闯荡。更不容许外来人戏弄山中女弟子。一夜连犯两条,当问罪的。”凌安瞧着他一点点变得惊慌的眼神,没觉得快意,眸色冷淡,“但你要给师尊医治,我无法判你的罪,可我春望山铁律严明,若有下次……”
凌安没说下去,只是笑了笑。眼梢一弯,薄唇勾起,端的却是砭骨寒意。
怎会有人笑起来如此令人胆寒?
顾解秋心里纳闷,也真有些怕,便忙道:“顾某不敢、不敢。”之后离开了竹林。
凌安和顾解秋说话的时候,扶澜已经将浮屠草安置好了,他走进来,眸色冷恹。
瞧着扶澜缩在墙壁边,因着方才的跑步,小脸染了抹红意,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疾步过去,侵身要吻下去。
扶澜将头一侧,对他滚烫的气息心有余悸。
她紧紧闭着眼,缩着脖子,抗拒他。
他若是又对着她唤妙璇,她会疯掉的,她害怕,害怕自己的自尊再一次被他碾压。
凌安见她抵触如此,心头那股火气如被泼了盆冷水,淡了下来,撑着墙壁的手的手背青筋蜿蜒,直起身道:“若是我没听见动静,他会进你的屋子吗?”
“我的屋子,师兄可以随意进,还不够吗?师兄进得,旁人就进不得?”
扶澜头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自己心脏砰砰跳,险些想哭。
“你是铁了心要与我闹么?”凌安的眼冷下来。
扶澜抿唇不说话。
他掐过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眼。
她这张脸,生得清秀精致,不装扮的时候,如清水芙蓉,最近涂胭脂水粉,娇艳欲滴,此刻带着抗拒他的意思,像是猫儿伸出了爪牙,倒更是让人生出一股逗弄欺负的恶劣欲望。
他一口咬了她的唇,她猝不及防,双臂将自己圈起来。
“不要……”她低声道。
爱慕了他这么久,身体有一种本能的迎合,但理智是抗拒的。
他只是将她当做玩物罢了。
凌安见她耳根又红了,嘴角有个牙印,破了皮,这柔弱的推拒,就像是欲拒还迎了,他剑眉微挑。
已经不早了,她眼底疲惫不堪。
弄走了顾解秋,又咬了人,凌安就让她先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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