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解秋传信给生白谷的师尊询问解毒的法子的时候,妙璇的用药,依旧由扶澜来做。
妙璇的病情有好转,但距离根治,还远远不够。
一连过了几日,顾解秋的师尊终于传回来了信,药方罕见,用药更是顾解秋未曾听闻过的,其中有一味,竟然不是俗世能够寻到的。
浮屠草。
据说是记载在古籍里的天神栽种的药草。
顾解秋将此事告知妙璇。
他进来说的时候,扶澜正送完了药打算走,心脏跳得飞快。
妙璇的眉头蹙起来。
知道这草不容易寻,到底也是春望山请来解毒的,顾解秋便自己要求在山中多留一段时间,寻找替代的法子。
可哪里有替代的法子呢。
扶澜在神界的天医阁冥思苦想,若是有法子,她早就给妙璇用了。
她要活,但也不希望妙璇死,先不论妙璇是凌安命中重要的人,便是作为一个医者,也没有看着人死去袖手旁观的道理。
扶澜回到了听雨居,将浮屠草晾晒。
背后忽然覆盖下来一个黑影,扶澜吓了一跳,手中的浮屠草落在地上。
凌安帮她捡起来,不觉有异,交还到她手上,“总是一惊一乍的。”
扶澜心虚似的心怦怦跳动,“师兄怎么又来了?”一边将浮屠草放好。
“我要帮师尊找草药。需要离开春望山一段时日,归期不定。”凌安道。
扶澜问:“若是找不到草药,你还会不会回来?”
“若找不到草药,不回,但若是师尊病危,我回。”一切都围着妙璇转。
倘若是她扶澜垂死,他会回来吗?
扶澜道:“你别去,浮屠草只有神界才有,便是踏遍了俗世,都找不到的。”
凌安垂下眼,逼近她,“是阿澜不想我走吗?”
扶澜慌慌张张往后退,靠在了药架子上,退无可退,“我……”
她没法眼睁睁看着凌安扑空。
“我不想你走。”杏眼里蓄起蒙蒙雾气,一池春水,荡人心神。
“为何?”他一定要逼问到底。
扶澜咬咬牙,“我只是不想看你耗费心力,却寻不到草药罢了。”
这话一出,凌安缓缓吐出一口气,折起眉心,似恼她也似失望。
“浮屠草喜阴寒,俗世也有极阴寒之地,未尝没有可能生出神草。”
“我走了,你保重。”
凌安拂袖离开。
他要走的时候,扶澜鬼使神差的,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呢喃,不知说了句什么,他竟然听见了,停了步子。
答道:“若是是你不想我走,我兴许真的会留下。”
而后在扶澜失神的目光之中,消失在了茫茫雪地。
……
凌安离开了春望山。
扶澜瞧着自己药架子上的浮屠草,只盼望着它快些结出子来,神草因为稀少,不分雌雄,皆可自然结子。
她的心病拖了许久,身体更加虚弱,当寒风吹过,胸腔中闷出几声咳嗽,将捂嘴的帕子撩开,内里红梅点点。
因着妙璇素月阁需得有弟子守着,晏曦倒没再纠缠她了。
这冬日就这么过去了。
顾解秋查阅了不少典籍,近来身心俱疲,一夜梦中惊醒,忽然想起来儿时偷闯生白谷的秘阁,看见过浮屠草的形貌,竟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记忆久远,顾解秋不敢托大,要了朱雀鸟飞回生白谷一探究竟,确信浮屠草的形貌如此,他是见过的!
顾解秋先在生白谷走了几遍,又回到春望山,仔仔细细想,一边在山中走,一边回忆,等到走到竹林前的小溪边,他脑海中炸开一道惊雷。
那夜在此处见过的姑娘,手中洗涤的,就是浮屠草!
虽然隔得远,但顾解秋对于草木之事,尤其敏感,几乎过目不忘,否则他也不会是生白谷首徒了。
顾解秋顾不上律令礼节,急冲冲叩响了听雨居的大门。
“姑娘,请开门!顾某有一事想要请教!”
扶澜心下有些慌,却也还是打开了门,顾解秋开门见山:“请问姑娘,可是有浮屠草?”
那夜的疏漏还是瞒不过他,通常俗世的凡人是不会知晓神草的样貌的,扶澜也想不到,顾解秋竟然在生白谷见过它的记载。
他如此笃定,她也瞒不过他。
扶澜捏紧手,坦然承认:“我有的。”
顾解秋一听,横眉倒竖,怒不可遏:“你也是医者,既然知道妙璇尊者需要用浮屠草解毒,为何私藏?你是春望山的弟子,竟包藏祸心!”
“亏我还觉得与你投缘,倒是我眼瞎!”
扶澜摇头,试图解释,被如此诬骂,她又怒又委屈,“我并非故意。”
“你无需多解释,速速将浮屠草拿来,为妙璇尊者解毒。”
顾解秋脾气直,听不进去扶澜解释,也容不得她说话,数日疲惫,终于得以解脱,换谁还听得进去话?是以在扶澜庭院中瞧见了浮屠草,一把抓起,拉着她往素月阁去。
顾解秋将事情一一告知。
之后的事情,就让春望山自己处理了。
妙璇睨底下跪着的扶澜,看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心下真是快意极了,冷笑:“难怪给我用药迟迟不见好,原来是藏着真草药,要坑害我。平日里看着乖巧,心肠如此歹毒。”
“我不是。”扶澜抬眼,她的脊梁是挺直的,“我也需要浮屠草,所以打算等它结子后,取了种子,再来给你入药。”
妙璇不听她的鬼话,“你要浮屠草,有何用?你也中毒了?”
扶澜低声道:“我的病也需要用浮屠草医治、”
妙璇觉得好笑,“那还真是巧,你有什么病,是非要浮屠草不可的?”
扶澜默了片刻,“我有心病。”
“就算你有病,私藏浮屠草是真,当时为我诊治撒谎说无药可根治也是真。”
“我不信你一介医修,不知它的重要!来人,以加害尊者为罪,鞭五十,带下去。”
“不、不要……”
扶澜的心病是从为凌安取了心头血之后,开始发作的。可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凌安如此向着妙璇,愿意为了她去极阴寒之地,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答谢她,难道还能改变妙璇在他心中的地位吗?
晏曦拦着,“师尊,扶澜不会骗人的,她一定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要拖着我的毒,藏着草药不说?”妙璇厉声道,一边咳嗽,一边红了眼,“你定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晏曦撩袍跪下,“徒儿不敢。”
晏曦相护,便愈发增加了妙璇对扶澜的恨意,“晏曦,你再罚十日禁闭。”
“我可以被受罚,但扶澜不可受鞭刑!”晏曦本就对扶澜有男女之意,现下见她要受重刑,情绪激动,眼眸中迸发出缭绕的黑气,是堕魔的征兆!
妙璇心道一声不好,抬手用了强大的灵力,将晏曦震晕过去。
这灵力用得太多,于她的病就是雪上加霜了。
没人给扶澜撑腰,妙璇自然是想怎么罚就怎么罚,不由分说,扶澜被拖到了刑台,一鞭鞭落下去,打完五十鞭,她已经昏迷过去。
血流了大片的刑台。
在黑暗之中,扶澜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还活着就好。
不知是心口的疼痛还是后背的疼痛更甚,整个人因疼痛而麻木。
她想回苍山了。
苍山里有娘,虽然娘对她管教严厉,会用鞭子抽她,但那样的日子,却是扶澜过得最安稳、最平静的日子。
她好想念神界,永远也忘不了凌安的惊鸿一瞥,还有神界洒扫大殿虽忙碌却自在的岁月。
她以为,俗世这一趟,离开了纪宁儿,她便可以过自由的日子的,可到头来,却还不如回到苍山。
扶澜疼得分不清楚时间。
除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之外,什么也思考不了。
隐约中,她似乎来到了一个腥臭阴暗的地方,有吱吱乱叫的鼠在她的伤口边乱窜。
旁边传来议论声。
“瞧,这就是那个扶澜!那个心肠歹毒,想要谋害尊者的贱婢!”
“据说是故意藏着药草,让尊者白白病了许多天!”
“她怎么敢?是因为嫉妒尊者的灵力和地位吗?真是笑话!跳梁小丑!”
原来旁人都是这样说她的。
她一生行医,积德行善,只因为她也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成了罪人。
白纸上倘若沾了黑点,人们便看不见纸的白了,只瞧见黑,无论这纸多白,都俨然要被唾弃了。
仙子的魂魄让她不会这么容易死,却也备受煎熬。
好疼。
妙璇没立刻用浮屠草治自己的病,熬了两天,直到双颊消瘦,眼眶凹陷,终于给凌安传了信。
说是已经找到浮屠草了,只不过是在扶澜那处找到的。
没多久,凌安便从极寒之地飞回来,刚一来到素月阁,就见到憔悴无比的妙璇。
“师尊。您在信上说,草药在扶澜那找到的?”凌安不动声色问。
妙璇俨然病骨支离之态,惹人怜惜,“要不是顾解秋见过扶澜洗草药,恐怕我这辈子都不知,原来浮屠草就在扶澜手中,也枉费你去往那么远了。”
旁边有个弟子,见过顾解秋带着扶澜来素月阁,便将当日的事一一讲给凌安。
凌安沉默着,宛若一尊雕像,只眸中起了阵阵涟漪,良久,方恢复平静,对妙璇道:“扶澜可有什么苦衷?”
“没有苦衷。”
“看着老实,心思如此恶毒。若是有苦衷,她当日为我诊断,就应该说了,而非藏起不报。”
这话倒没错,谁知扶澜是不是真的藏着心眼呢?
凌安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师尊您且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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