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雨天,但这雨下得也不太大,只是细密倾斜,和着冷风,一阵阵的吹拂着,她眯了眯眼。
今天是那个孩子的生辰,也是她妹妹的忌日。
她不愿意看见那个孩子,之前是因为那个孩子和妹妹长得太像,她不小心看上一眼,便总是心悸,而后来再看见,短暂的会面之下,那孩子的面容却像是变了许多,属于她妹妹的印记却是越来越淡,猝不及防之下,她心口痛了起来,这痛伴着一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惶恐,铺天盖地而来,像要将她压垮。
屋外落雨无声,她拿出了她妹妹的画像。一袭红衣,身上的银饰繁多复杂,这些银饰并不单单只是装饰,这是他们蛊女控制蛊虫的武器,没错,如今的丞相夫人,曾经是一名蛊女。
但是她没什么天份,只会控制最基本的蛊虫。她妹妹却刚好相反,曾经是寨子里最受重视的蛊女,可能这也跟她不是父母亲生的有关系吧,毕竟只是捡回来的孤女。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在她九岁的时候,寨子被毁了。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什么要将寨子毁掉。只记得阿娘那天神色慌张,匆匆忙忙的赶来,让她带着妹妹,躲进自家孵化虫子的密室里。因为很多虫卵是需要不见天日的孵化环境,所以密室修得很隐秘,阿娘告诉她,要在这里至少呆三天,三天之后,阿娘会来接她,如果阿娘没有来,那就带着妹妹出来之后离开寨子,去别的地方生活,只要活下去就好。
阿娘交代完就离开了。
她一向很听阿娘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她只觉得这三天像是生命里最漫长的三天。
密室不见天日,白天也是十分昏暗,她带着妹妹,饿了就吃虫卵,晚上就躺在地上睡觉。被孵化出来的小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妹妹就用着那些虫子制蛊。
终于,第三天到了。
她一直等啊等,直等到了天黑也没有阿娘的踪影,她握着妹妹的手从密室里走了出去。
家里没有找到阿爹阿娘的身影,但家里的东西乱糟糟的,装着蛊虫的瓷器被杂碎,晒着草药的簸箕被弄翻在地,像是被什么人粗暴的扫荡过。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大,照得寨子亮如白昼,整个寨子都静悄悄的。
妹妹紧紧捏住她的手,声音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颤抖着说,姐姐,我好害怕。
所以她在发现地上血泊里临近枯萎的半月花时,她第一时间用手蒙住了妹妹的眼睛,然后视线再随着血液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头发散乱,倒在地上的阿娘,这个血液,是从阿娘的脖子上流出来的。
她早已经有预感,但看见的那一刻依旧无比伤心,她满心凄然,阿娘的话清晰无比的响起,让她带着妹妹去其他的地方,活下去。
她惶惶然的带着妹妹,走上了离开寨子的路。那夜的月光透亮,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十分清晰,但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这黑夜漫漫,长到看不见尽头。
她安慰妹妹,没事的,你还有姐姐。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我还有妹妹。
妹妹原本是天真的性子,遭逢巨变,一下子成了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格外的黏她。
她们到了一个叫泗家城的地方,到的时候她们衣服破破烂烂,被当成了小乞丐,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带着妹妹在破庙暂时安了家。
她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能想着要活下去,就得吃饱饭,她不舍得妹妹受苦,就让妹妹在破庙里等她,她出去讨饭。
她就悄悄蹲在城里的酒楼门口,观察里面有客人吃完饭走了,仗着身量小,进去看桌子上有能拿的剩菜就拿了跑,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会被抓住,抓住她的人如果心情好,可能会嫌弃的吐她一口唾沫就放了,如果心情不好,也可能会赏她两巴掌。
妹妹发现她的伤之后十分的心疼,眼泪落个不停,说着让她别去了,她来想办法。
可是妹妹只是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子而已,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是姐姐,她应该照顾妹妹的。
事情的转机在于一场惨案的发生。
那个曾经打过她的掌柜,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众人面前。
她那时依旧守在酒楼门口,掌柜的没人碰他,就突然面目狰狞的倒下,血管暴起,七窍流血。周围人惊得大声尖叫。
掌柜得死状引入眼帘,像是中了毒,也像是——中了蛊。
她意识到了什么,跑回了破庙,破庙空荡荡的,妹妹不在里面,没过多久,妹妹回来了,眉眼弯弯,依稀可见曾经天真烂漫的影子。
她说,姐姐,你看,我把欺负你的人杀掉了。
她心里非常的不安,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准备带着妹妹逃跑的时候破庙里来了一个陌生女人。
这个陌生人是个用蛊高手,她看中了妹妹的天分,要收妹妹为徒,妹妹带着她,和这个陌生人生活了起来。
据陌生人所说,她已经年过五十,但头发乌黑,五官美艳,面容紧致白皙,像个顶多三十的美艳妇人。
妹妹叫她师傅,她也跟着叫的师傅。
然而这个师傅嫌她愚笨,并不怎么教她,只丢给她一本书,让她自己琢磨。
好在她对用蛊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师傅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去世了。去世的时候,都是那副美艳的模样,不曾老去。
虽然她用蛊一般,但是她也知道妹妹那个时候已经把师傅的本领学得差不多了。
妹妹说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和妹妹就这样一起离开了。
蛊虫不仅可以取人性命,还可以医治伤势,妹妹带着她,挂了一个游医的称号,治好病之后得了酬金就一路游玩。
那段日子,是她回想起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直到妹妹又一次接下一个病患。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宴斯年。
妹妹需要医治的是宴斯年的母亲,因为病情有些复杂,她们在宴府住上了一段日子。
那时候她二十岁,宴斯年也还没坐到如今的丞相官位。宴斯年当年和现在冷漠的性格十分不同,是一个翩翩如玉,温暖随和的君子。
她曾亲眼看见,有个乞儿抢了他的东西就跑,小厮把人抓了回来,那个乞儿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孩子,脸上脏兮兮的,被抓住之后就开始求饶。
她以为宴斯年会责罚那个乞儿。
然而并没有,后面那个乞儿入了宴府,宴斯年身边又多了一个小厮。
是她先喜欢宴斯年的。
但是宴斯年并不喜欢她,他总是温和又彬彬有礼的模样,对着谁,都是这个模样。
她那时大概知道,在宴斯年的眼里,她应该就是不大熟的给他母亲治病的医生的姐姐。
她那时想着,没事的,治好宴斯年的母亲她就随着妹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之后,慢慢的就能忘记这段感情,她不想强求。
然而她那时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见宴斯年一面,好不容易看见又假装偶遇的模样却瞒不过妹妹的眼睛,妹妹知道她喜欢上了宴斯年。
妹妹那个时候总是一袭红衣,妹妹告诉她,姐姐,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沉寂,一侧的烛光映在了她的眼里,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那火光熊熊燃烧。
她那时没懂她妹妹的意思,不,她是真的没懂吗?她大概是懂了的,在宴斯年向她告白的时候,她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是相思蛊。
中了子蛊的人会对母蛊一见钟情,只要蛊虫一日不死,这感情就会一日不灭。她那时觉得荒唐,为什么要在她喜欢的人的心里,放进一只虫子。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在宴斯年眼里只看得见她的时候,她心里隐秘的欢喜。
很快,宴斯年就提出要和她成亲。
她和妹妹说了这件事,她记得当时的妹妹沉默着,一张芙蓉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透明,许久,她才说,姐姐,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她在想,可能是她最近因为宴斯年的关系,有些冷落妹妹了,她便试着多陪陪妹妹。
相思蛊是有副作用的,那就是中了子蛊的人的感情会越来越偏向于母蛊,直到没有感情偏移。但她那时被甜蜜冲昏了头脑,虽然陪着妹妹,心里想的却还是宴斯年。
她和宴斯年成了亲。
后来婚后没多久,她生下了她和宴斯年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宴知州。她那时很幸福,妹妹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她去找妹妹。妹妹却惨笑着,姐姐,我真的后悔了。
然后妹妹就离开了宴府。
没过多久,妹妹回来了,告诉她,她怀孕了。她那时很吃惊,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无论怎么问,妹妹也不愿意告诉她。当时宴知州年纪小,黏她黏得厉害,她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着妹妹,只是眼见着怀着孕的妹妹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她很担心的想要请大夫,妹妹却说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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