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圈红红的叶晨微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泪珠儿,根本止不住。
好在沐知景只是在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后,抱起她飞进到一处幽静的院落里轻轻放下。
被放下来的那一刻,叶晨微被冷风一吹,清醒不少。
借着清亮的月光一看,少年的衣袖已经被她给哭湿了。
叶晨微下意识捏诀给他弄干,后知后觉自己没了法力之后,又小小地尴尬了一下。
好在沐知景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抿唇将她脸上最后一点泪珠擦干。
“别哭了。”
动作是很自然地亲昵,语气也是极自然地宠溺——像是动作已经做过无数遍。
叶晨微一愣,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他还是那个半妖少年的长相,但是没了会忠实传达细微情绪的大尾巴和狐狸耳。
一个时辰不到,叶晨微发现自己有些怀念它们了。
她也还是第一次发现,沐知景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嫣红惑人。
怔然中,沐知景已经垂下袖子,不咸不淡地解释:“是隋舟要这么做。那些鬼怪也不会伤害你。”
叶晨微点头,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并顺着辩解:“也是元溪要哭的,我没想哭。”
“我知道。”
叶晨微松一口气。哭成这样,实在是太太太丢脸了。
她巡视四周,轻声叹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院内竹影婆娑,月色一照,落在地上如水中藻荇。
沐知景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隋舟的故事告诉了她。
叶晨微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大师兄曾说皇家不堪。”
宗门内曾传言大师兄燕云山未入山门前是凡界尊贵的皇子,但是燕云山从未对此给出过回应。
只是一次他从叶晨微书桌下面翻出一本写帝王情爱的话本子时恨铁不成钢道:“别被话本子骗了,帝王之家最是混乱不堪。”
沐知景对此并不感兴趣,皱眉道:“你现在没有法力,身份又敏感,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叶晨微弯眸一笑。
“但是,是你可以指挥地府之鬼,还是隋舟?”她坐在院中央的石板凳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比划着石桌上纵横的棋盘。
“隋舟。”沐知景不假思索,怕她不信自己,又解释道,“我若有那种能力,大概已经被关在锁妖塔了。”
“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一下,我是信你的。”少女托腮看着他,刚刚哭过的眸子水润透亮,“杀人的从来都不是刀,而是持刀的人。”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师父说的。”
叶晨微的师父,那个六界无不赞一声“温文儒雅”的山海宗掌门颂昊仙君?
“谢谢。”沐知景在她旁边站定。
“但是,为什么隋舟可以驱使百鬼?”叶晨微并没有过多说起师父,而是拉过沐知景的手腕,借着月色端详少年的手腕上的纹路,不解问道。
元溪与隋舟自小长大,往前的十五年里,叶晨微并没有在元溪的记忆中并没有发现少年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甚至隋舟都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生辰。
沐知景僵着身子,任少女微凉的指尖触到腕上的皮肤。
“沐知景,你可以坐下吗?”叶晨微仰头看他。
沐知景便在叶晨微对面坐下。
少年浅淡的眸子里,只映出叶晨微漆黑的发顶。
叶晨微放开了沐知景,一手支颊,看向沐知景:“隋舟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沐知景不由看向自己的双手:“除了体质,生辰,还有什么?”
“鬼王、大妖或者魔头附身。”叶晨微说完自己先笑了。
“没有了吗?”沐知景问道。
“嗯……”叶晨微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正待这时,传来一声嘶哑的鸦叫。
沐知景倏地站起身:“跟我回屋。”
他领着叶晨微进了屋内,点燃屋内的烛灯。
屋内很是整洁,看上去不常住人,空荡荡的床板上并没有被褥。
沐知景轻车熟路打开橱子,从里面抱出被褥来,一点点替她铺开。
烛火摇晃,将叶晨微的神思带到了那个昏暗的山洞里。
她仿佛就是明桑,站在一边,看已经成为魔界尊主的沐知景忙碌。
“好了。”
叶晨微回神,喃喃自语:“这里不像是长久弃置的样子。”
沐知景道:“隋舟喜欢睡硬床板。”
“……”这很可以。
“你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早我来接你。外面危险,不要乱跑。”
“要去做什么?”叶晨微问他。
“复命。”沐知景道。
复什么命,复谁的命?
他没解释,叶晨微也没有问。
一个父亲的罪名是通敌卖国,另一个父亲是一国之主,也没什么好疑惑的。
待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叶晨微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民间被秘密抚养多年的皇子——粗粗一想,隋舟与大师兄的身世倒是颇为相似。
燕云山对自己未入宗门的过去总是保持缄默,也无人傻到会当面询问。
大师兄不承认宗门内的传言,叶晨微也乐得不相信。
不过身为男主,书中用了很大一部分的笔墨来展示他的过去。
再跌宕起伏的故事,总结起来,也不过可以用一段话甚至一句话盖之。
皇帝风流,子嗣众多,燕云山因流落民间本是远离纷争的那一个,但因权力之争被接回帝都,养在贵妃膝下,为贵妃之子展现兄友弟恭的优良品格作出贡献。后贵妃之子夺嫡失败,燕云山受牵连被发配蛮荒之地,性命垂危之际遇到颂昊仙君,拜入山海宗,自此斩断尘缘纠葛。
还有,佟师兄也吐槽过大师兄只在床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布料,躺上去能硌死人。
她合衣躺在铺好的柔软床榻上,睡意汹涌。
天刚蒙蒙亮,一夜安眠的叶晨微翻了身,摸到了一个温软又毛茸茸的团子。
她猛地惊醒,残存的困意瞬间消散。
“喵。”被打扰了安眠的猫主子极其不满地叫唤了一声,然后在叶晨微一脸的震惊之下,往她怀里钻。
这是一只通体纯黑猫,一黄一绿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叶晨微能够容忍的可以跑到她床上的不速之客只有狐狸小野,她往旁边一躲,令那猫咪扑了空。
猫咪扑了个空,缩成一团委屈地嘤咛。
没能等来记忆里的亲亲抱抱举高高,猫咪自己坐起,留给叶晨微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已经下了床地叶晨微去碰它的爪子。
有脾气的猫主子便将爪子收起,不让她碰。
“小梅花?”叶晨微试探性道。
“喵——”猫主子生气地拉了长调。
叶晨微抱着它出了门。
生气归生气,这小猫倒是肯被抱,一点没挣扎。
关门的时候,叶晨微看着被子上的一串小梅花,抽了抽嘴角。
元溪的记忆中确实有一只名叫“小梅花”的黑猫,喜欢黏人,不给抱就生气——但是小梅花爱干净,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四只白爪子变脏,更别说脏成这么纯正的黑色。
她抱着小梅花来到井边,将这只脏的不像话的猫主子放到地上让它自己玩耍,然后躬身打水。
小梅花忽然拱起腰,冲叶晨微呲牙咧嘴,扑到叶晨微身上。
叶晨微闪身躲过,一手抓着提桶的绳子,一手拦腰抓住这发疯的小东西防止它掉到井里。
小梅花不依不挠地挣扎,回头还要再咬叶晨微。
叶晨微倒空了水,用脚踩住绳子,腾出手来敲晕了小梅花。
她抱着小梅花回到屋中,将它放在柔软的榻上。目光复杂。
动物皆有灵性,小梅花这般行径,当是已经认出她并非元溪。
这时,一支冷箭刺破窗户,朝她心脏的位置飞来。
***
血雨腥风,百鬼艳杀——这是夜里的风雨楼地盘;山花遍野,百草摇曳——这是白日的风雨楼地盘。
粗粗看去,是漫山遍野的绿,点缀着莹润的白,长风起,山花摇——所谓江湖最恶的地方,白日里也是一派祥和宁静的。
安静不闻人声。
在这个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的地盘上,漫山的白花披了金衣,透着一种圣洁气。
不属于她的记忆吵吵囔囔,挤在脑海中,令乔镜在青年怀里昏昏沉沉,记不得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哪里。
她觉得自己不该睡了,挣扎半天,上下眼皮还是黏黏腻腻地凑在一起,不肯分开。
耳边温热的风拂过,像是有人在呼气,夹杂着淡淡的腥。
半睡半醒的乔镜感到不舒服。
“别动。”有人在耳边如是说。声音暗哑冷硬,像是久旱干裂的土地。
很陌生。
乔镜不自觉挣扎起来。
青年箍住她的手脚。
湿热的泪水流到了他的臂上。
他低头一看,怀中的少女睁着眼,瞳孔没有任何焦距,发出微弱的气音。
细听,是“别碰我”三字。
他脚步又快了些:“不准动。”
挣扎愈演愈烈,触碰到胸口的伤。
乔镜跌在地上,从噩梦中脱离,她大口喘息,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像是她藏身珊瑚林中惊艳一瞥的仙人脸,但这张脸太过灰败太过阴郁。
“你……”她张嘴想问什么,还未等问出口,就被打断了。
“云山,为何只有一个?不是叫你把元驰野的女儿和陆泽的女儿都带回来吗?”
乔静抬头,逆着光,看到一袭张扬的红衣。
被唤作云山的青年闭目不答,长剑轻佻,抬起他的下巴。
元溪与陆欢意,一个在京都,一个在江南,一天的时间里,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两人全带回来。
这是刻意的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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