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温蕊再努力地回想,听故事的采衣也还是小孩子,能记住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大概的框架。


    初出茅庐的江湖杀手接到灭门的任务,却一时心软留下了那家的女儿,并违背命令将她带回住处。


    冷漠无情的杀手自此有了心,有了软肋。


    朝夕相处中,杀手背负着满手血腥的秘密,尽力完成她所有的愿望。


    并最终选择向女孩坦白了一切。


    女孩并没有怨恨他伤害了自己的家人,反而解释说这是女孩父亲以己身为饵做下的一场局。


    她也将自己是局外人的秘密告诉了杀手。她来到此世间,只为完成原身父亲的遗愿。


    彼此坦诚之后,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随后一起经历生死,情谊渐浓。


    任务完成之际,本该回家的女孩也越来越不舍。她不提,杀手也不言。


    直到女孩被残存的敌对势力捉去,用以威胁已经成为魔教教主的杀手。幸得好友相救,女孩成功逃出牢房,却被杀手拦住了去路。


    昔日甜蜜,皆化作杀手毫不留情的一箭。


    女孩死后,杀手越发冷漠残忍,他的手中,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直到十年之后的一天,当杀手被正道围攻奋力抵抗之时,他看到了那抹死于自己冷箭下的倩影。


    十年光阴已逝,物是人非事事皆休,唯有女孩一如初见。


    之后,便如心中所说,杀手成为了女孩手中最锋利的剑,女孩所指,便是剑之所指。


    “最后……女孩完成了愿望,也原谅了杀手,他们一块隐居山林了。”温蕊断断续续讲完,对上叶晨微欲言又止的目光。


    “微微怎么了?”温蕊问道。


    叶晨微叹道:“我总感觉,漏掉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不能整个都是他俩卿卿我我吧。”


    温蕊绞尽脑汁又想了一会儿,道:“好像还有一首歌谣。与兔子有关,有好多好多只兔子,什么大兔子生病了二兔子给它看病,九兔子还哭了,三四五六七八兔子也都因为这个干了什么,具体的记不清了。”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一直沉默的沐知景忽然哼了一句。【1】


    “对,就是这个,微微,你怎么了?”温蕊看到叶晨微,吓了一跳。


    叶晨微脸上含霜,接道:“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温蕊想起来了,十兔子还问了九兔子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因为五兔子死了,回不来了。


    “五兔子做了大兔子的药引。”叶晨微与沐知景异口同声,互相对视一眼。


    这首歌谣,内含隐喻,并不是教孩童数数的。


    ***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燕云山有些不想醒来。


    其实对于一个新身份,他接受起来并无不妥,只是不能相信自己之后的逆来顺受,也不能接受自己只顾着自怨自艾罔顾小师妹。


    一如多年以前。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不再是原来那个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软弱皇子。却没有意识到,他的软弱只是藏在了山海宗大师兄光鲜的外表下,而这一路的遭遇,让软弱无所遁形。


    但没有人能允许他逃避。


    燕云山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撑着身子坐起。


    再怎么说,该来的躲不掉,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毕竟不是困于身世挣脱不得的风雨楼杀手云山。


    见燕云山醒来,趴在地上的狼王发出几声极低的呜咽。


    声调起承转合,似乎在学人说话。


    燕云山听着颇为耳熟,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狼王见燕云山有些动容,又呜咽了几声。


    燕云山像抚摸一只大狗一样拍拍它的脑袋,满口应承道:“嗯,你做的很好。”


    狼王:“……”


    他做什么?怎么突然做的很好了?


    放弃挣扎。


    燕云山见大犬委屈发蔫,安抚道:“没事,去找你主人吧。”


    狼王极为听话地转身离去,留给燕云山一条下垂的银灰色狼尾。


    看上去更加垂头丧气了。


    燕云山下了床,捏了捏眉心,面上一片倦色。


    当务之急,是确定师弟师妹们的安全。


    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不说下落不明的佟安虞柏,见得到的温蕊和叶晨微目前的身份都藏着巨大的隐患。


    “老实点,别搞什么幺蛾子。”守在门口的侍卫推开门,警告了他两句。


    燕云山低头垂眸。


    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疼,扶着桌子大口喘气。


    侍卫以为他是疼的说不出话,心道之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没见这人怎么样,楼主偶尔关心一次反而装模作样了,骂了一句矫情关上了门。


    燕云山倒不是装的,他喘了会儿气,咽下一口血腥,调了会儿息,静静注视了紧闭的房门几瞬。


    视线落在半开的窗户上。


    宋采衣住在高层,楼外也没有下脚点,翻窗户很容易落得一个高空坠物的体验。


    但是门口——算了,交涉了也不一定有用,还是不费那个脑子了。


    燕云山将窗户开的大了些,被穿堂风一吹,更加清醒不少。


    他手一支窗台,纵身一跃。


    消失在清晨的微光里。


    等到守卫反应过来重新打开门查看,窗户大开,屋内的暖意已经被驱散地无影无踪。


    他赶紧到窗边附身查看,跳窗跑了,疯了么?


    守卫被风一激,直打哆嗦。云山疯没疯不重要,重要的是楼主若是知道自己没看住他,一定会生不如死。


    一刹那,守卫面如死灰。


    但很快,他就没有了生不如死的后顾之忧,因为一双稚嫩的手碰触上了他的后背,向前一推。


    或许并没有太用力,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废物,人都看不好。”


    ***


    “什么意思?五兔子死了,是因为要给大兔子做药引?”温蕊一开始并不敢相信。


    然而叶晨微与沐知景并不答话,俱是沉默。


    温蕊倒吸一口冷气。


    “温师姐,我有点冷。”少女绷着俏脸,眼底寒芒闪烁。


    温蕊将她揽在怀里:“不怕不怕,师姐在呢。”


    “不知为何,我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叶晨微垂下眼睑,声音既清且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寒凉,“它们利用无辜百姓来满足自己的贪欲。”


    沐知景偏过头去,突然之间呛咳不止。


    他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料,青筋暴起。


    比起刻骨的疼痛,更令他难耐的是浓重的窒息感。


    什么清透的东西铺天盖地涌来,夺走了他的呼吸。


    少年眼角的那颗朱砂痣,也越发鲜红,刺人。


    那些被刻意忘记了的,夜夜徘徊在隋舟梦里的“恶鬼”出现在了少年的眼睛里。


    “公子我听话的,求您放过我……”是绝望无助的少女,拉住他的衣角,祈求最后一丝怜悯。


    “公子求求您,找到我的女儿!”是哭瞎了眼的母亲,怀里抱着女儿的布娃娃,将全部的银钱塞过来。


    “哥哥我先去啦,别忘了我的糖。”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以为门的背后只是一场游戏,惦记着赢的奖励。


    ……


    “隋舟。”她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壶酒。


    “沐知景。”


    “隋舟!”她丢了酒,含恨咬上他的手臂。


    “沐知景。”


    “隋舟……”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下。


    “沐知景。”


    “再见,隋舟。”她仰头,看着虚空,含泪笑了。


    沐知景抬头,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少年的魂魄漂浮在虚空中,伸出手,要去擦掉她脸上的泪。


    “元小溪,别哭。”隋舟说。


    “沐知景,醒醒。”


    沐知景怔然抬头,对上叶晨微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苍白脆弱,惊魂未定。


    天已经大亮。


    他躺在床上,伤口已经上过药包扎好,只是衣服仍是湿漉漉的,黏在身上。


    叶晨微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帕子,见他醒过来,长舒一口气。


    不同于阴暗潮湿的地牢,这是一间宽阔敞亮的房间,窗台上摆了几盆郁郁葱葱的盆栽。


    “我昏过去了。”沐知景撑身坐起,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叶晨微点头:“那天在牢里你突然吐血抽搐,之后又一直出冷汗。”


    “那天?”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叶晨微伸出一根手指。


    “反应倒还灵敏,别人一靠近你就挨你一拳,非要微微在才可以。”正巧温蕊端着药进来,闻言道。


    “别误会,换衣服的时候我闭着眼睛了,没看你!”义正言辞说罢,叶晨微小小地,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少年虽然瘦,但是身材匀称,不多不少八块腹肌。


    温蕊端过药来,无奈笑了下。


    沐知景没戳穿她,耳朵尖悄悄红了。


    叶晨微伸手去接药。


    温蕊往边上一转,道:“人都醒了,没断手也没断脚,让他自己喝。”


    沐知景接过药,也不怕烫,一口气全喝了。


    惊得叶晨微直赞勇士。


    她没尝过,但闻着就知道很苦。


    温蕊也怕苦药,见状偷偷递给叶晨微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


    叶晨微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蜜饯,她会意,又将蜜饯递给沐知景:“温师姐给你的。”


    温蕊:“……”


    沐知景摇摇头:“不……”


    叶晨微拿起一块蜜枣放到他嘴边。


    沐知景到嘴的话一停,稀里糊涂被喂了甜甜的蜜枣。


    “甜吗?”叶晨微问。


    沐知景迟疑点头。


    正此时,房门被敲响。


    “楼主楼主,蕊儿她招了!”是蝶儿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蕊扶额:“好的,蕊儿招了。”


    叶晨微对上沐知景疑惑的眸子,解释道:“昨日云山不见了。消失之前,去过他养伤的房间的除了坠楼的守卫,就只有宋采棠身边的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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