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愿为您所驱使。”
“愿为您所驱使。”
“愿为您所驱使。”
跪着的人影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绝望的灰色逐渐把雪原的白色覆盖,再看不出原本的洁白。
墨色渐深。
梦境离奇, 叶晨微的视角不停切换, 一会在远处旁观, 一会儿又像是其中一员, 淹没在人海之中, 只能看到前方的黑,并不知道最中心发生了什么。
她被洪流裹挟着, 麻木而顺从。
“阿晨。”哑哑的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要再睡了。”
这声呼唤将叶晨微从梦境中带离。
她在自己的识海中醒来。
青莲台静静地漂浮,像是在看着她。
叶晨微走上去,蜷缩在里面, 躲回自己的茧中。
少年在天之涯静静看着她, 不说话。
叶晨微也没有说话,她只知道沐知景在陪着她。
叶晨微拿起那本书,重新开始读。
少女端坐青莲台, 捧书阅读,四周也静悄悄的, 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一直到叶晨微重新将书读了一遍。
不止读她与沐知景, 不止读乔镜与燕云山,也读上官迟, 读书中一笔带过的每一个名字。
书上每潦草的一笔, 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 一段不为人所知的过去。
叶晨微读完一整本, 放下书,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云山其实来的很快, 他收到消息,求救消息几乎立刻就赶来了。
少女安安静静地靠着树沉睡,敏感地发觉了他的到来。
“大师兄。”她睁开眼,自己扶着树站起来,“我刚才好像靠着树睡着了。”
“佟师弟呢?”燕云山问。
晚宴的场合,燕云山与佟安本该都在场。
“佟师兄遇到了一点私事。”叶晨微跟在燕云山身后,“他先离开了。”
燕云山没有过问佟安的私事,只是点头:“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师父还有事情交代你。”
叶晨微点头,回望来时的路。
近处被月亮照着,远处黑洞洞一片。
转过头看去时的路。
月光与道路一齐伸向看不清的远方。
***
试剑大会为时十天,第二天才是各宗门弟子进行试剑,最后一天亦有一个晚宴作为试剑大会的结束。
其中比试的前四天是个人赛,后四天组队深入秘境夺宝。
叶晨微从长白回来之后恶补了几天,一开始的比试还有些磕磕绊绊,到三天已经十分顺利,一连拿下连胜。
黄昏悬置,她击倒今日的最后一个对手,回首看高台之上,观战的颂昊仙君露出一个自豪的微笑。
第四日,个人赛落下了帷幕,燕云山毫无疑问拿下冠首,乔镜以黑马之势强势闯入仙门视野。
颂昊仙君叫他们晚间去聚星阁一趟。
烛火摇曳,叶晨微与温蕊向乔镜介绍着聚星阁内每一副画像背后的故事。
消失了四日的佟安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面色疲惫,向长辈们问了好,又与在场的同门打了招呼,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叶晨微。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叶晨微别开眼。
想是各位长老要叮嘱他们进入秘境之后要注意的事项,来齐了的十二位弟子窃窃私语,讨论起往年的试剑大会。
佟安在其中,又好像神游天外,竟比寡言的虞柏还要话少。
不多时,以颂昊仙君玄空仙君为首,几位长老一同走了进来。
以燕云山为首,大家排队站好,叶晨微和温蕊照例藏在了后面。
颂昊仙君余光扫到小徒弟,明白她藏小动作的小心思,无奈一笑。
所有弟子都没有想到,几位长老将他们聚在聚星阁,是要给每个人起法号。
太突然了。
一般来说,法号都是在结婴之后由长辈所赐,一旦有了法号,自己对外的称呼也都是法号。
如果说,凡间成人的标志是加冠取字,仙门弟子的标志则是结婴取法号。
他们这些人中,已经结婴的弟子只有燕云山和佟安。温蕊还在瓶颈处徘徊,差些日子,并没有突破。
两人结婴的时间并不相同,只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日子再取。
一时之间,在历代英烈画像的注视之下,摘星阁内安静地有些过分。
叶晨微仰起头,听到了自己的法号——明桑。
兜兜转转,她甚至比书中还要快一步得到了自己的法号。
山海宗,明桑仙君。
她看着微笑的师父,蓦然红了眼眶。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山海宗这一辈弟子法号从“明”,师父赐她第二字为“桑”取扶桑树之意,与她父亲所取的“晨微”相应。
“阿黎,师父给我们赐了法号。”叶晨微道,“我得‘明桑’二字。”
“明桑仙君。”沐知景喃喃回复,笑道,“恭喜。”
“我没有结婴。师父提前赐了法号。”叶晨微道。
“是为了你们的试剑大会吧?”沐知景猜测着,露出自己的四尾。
不知是不是因为去了长白一遭的缘故,沐知景新生的那一尾不是纯白,尾端染了一点漂亮的金色。
就如他们一开始猜的那样,作为掌门的颂昊仙君开始给这些年轻弟子们讲述进入秘境之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沐知景的面前,是曾经用一条预言将他打入地狱,后又用另一条预言令仙门打消对他的疑虑的巫山圣子。
灭世与救世,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沐知景已经知晓灭世之果,并不打算偏执灭世。
但也没有什么救世之心。
世道艰难,他身上已经背负了天之涯的责任。
巫山圣子手持权杖,立于三足乌背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雪原之中渺小的狐妖少年。
少年时期的九尾天狐本不该似他般孱弱。
这是一只半妖,得了天在水传承的半妖。
巫山圣子从三足乌身上跃下,得以平视警惕的少年。
他与沐知景对视良久,矮了身子:“仙门危机在即,恳请您前去相助。”
沐知景向侧后方退后半步,并不答话。
巫山圣子不轻易出山,不轻易出预言,不轻易干涉世事,将神秘二字贯彻到底。可眼前这位巫山圣子,预言改了一回,待在山外不走,现在还跑到了天之涯来。
除了叶晨微,沐知景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沐知景眼里,这位巫山圣子更是别人中的别人。
巫山圣子打小养就了一副冷心冷清的菩萨心肠,心中只有大爱没有小爱,面对沐知景的冷遇并不在乎。
他只知道,沐知景是一个机会。
一则沐知景的半妖身份,使得他对浩劫之源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一则天在水的传承,只得天之涯既是眼前少年的束缚,也是他无上力量的来源。
天道会打压半妖,但不会为难天之涯的守护者。
这些机会,原本仅有可能让沐知景走向极端,成为祸害。
但山海宗的叶晨微又是另一个变量。
或者说,由叶晨微所配戴的那枚平安扣所引起的一连串反应,无不在叙述事情的转机。
因此巫山圣子给出了另一种及其细微的“果”。
随着事情的发展,“果”在成熟,但仍在幼年期,随时都可能夭折。
为了能够度过这第一个大坎,巫山圣子才有此一行。
妄生门的出现扰乱了天道秩序,这种扰乱已经影响了天道的运行。
而明日,各宗门核心弟子都将进入秘境,仙门所有的掌权者将面临天道惩罚。
“仙门猖狂的鬼童子,源自天道。”巫山圣子道。
这一句话,果然吸引了半妖少年的注意。
猎猎寒风,将两人隔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你知道鬼童子背后之事。”沐知景道。
巫山圣子点头:“秩序崩乱,是天道惩罚。”
他言尽于此,心中已经清楚沐知景的选择,并不着急得到少年的回复,跃上三足乌,乘风离去。
沐知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蓬松的四尾沾染上雪粒,晶莹发亮。
秩序崩乱,什么是秩序?
***
什么是秩序?神仙人,妖魔鬼,各行其道,活在这个巨大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
王朝与宗派尚未兴起之时,是唯血统定制序。
王朝与宗派兴起之后,秩序交由在掌权者的手里。
玄空仙君曾亲眼目睹师兄们因秩序而亡,如今看着这些即将接过单子的弟子,就好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他难得缓和了一直严肃的脸,告诉明日就要踏上秘境的弟子们:“回去好好休息,秘境之中会是一场恶战。”
将核心弟子送入,其余弟子遣离,以常青山脉为基,迎接这场天罚。
等到他们回来,希望山海宗还能存在。
烛火昏暗,少年们又懵懂,将这当作一次普通的叮嘱,不见长辈眼底深处的不舍。
也未曾听到这无声的告白。
连玄空仙君都这样纵容的时刻实在难得。
最后燕云山作为最为稳重的大师兄,接过了长辈的谆谆教导,表示自己一定会看护好师弟师妹们,在秘境之中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不给师门蒙羞。
今日事已闭,弟子们一窝蜂离开了聚星阁。
少年热烈不知愁,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玄空仙君见他们这样促成样子,想骂一句,直到人都走光了,那句骂还是没舍得出口。
倒是颂灵仙君,默默看了大家一眼,笑问道:“他们现在都这么放肆了?”
颂合仙君接道:“可能试剑大会上压力大些。”
黎明
常青之巅启明峰, 可俯瞰群山绵延,不畏浮云遮眼。
山海宗与众宗门将于此处送弟子们进入秘境,有不畏高山之远之意。
当夜疾风骤起, 叶晨微按照大家在聚星阁临走时的约定来到了启明峰。
已经有许多弟子等在那里了。
各种各样的宗门服饰, 将黑夜渲染的五颜六色。
明日入秘境, 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前来“观探地形”。
等到交换完各自的信息, 又商量好明日的对策, 叶晨微回去时,已是子时。
怕惊扰师父, 她和燕云山没有回天枢峰,而是选择了在玉衡峰揽秋殿休息。
沙沙的脚步声惊扰了林中飞鸟。
不论是叶晨微还是燕云山都没有说话。
一路无言。
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揽秋殿的一处房间竟然亮着光,指引着归家的路。
“不是我提前点燃的。”叶晨微对上燕云山询问的目光, 自己也很是疑惑, “应该不能是师父在这里等着咱俩吧?”
“师父不会在。”燕云山肯定道。
叶晨微默了一瞬,想到了什么,快步超前去。
燕云山拦在她身前。
叶晨微笑道:“山海宗内能有谁会放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燕云山仍是觉得不妥,对她道:“你先等在这里, 我去看看。”
叶晨微摇头, 态度很是坚定:“一起去吧。”
她目前只怀疑是佟师兄。
燕云山见她坚持,也没有多说什么, 点了点头。
两人渐渐逼近, 殿内人也察觉到有人赶来, 从殿内走出。
他背着光, 见到缓缓走来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来:“阿晨。”
叶晨微懵了一下, 随后欣喜扑上去:“你怎么来啦?不是说想在天之涯修炼成天下第一狐妖吗?”
沐知景回抱住她,道:“今夜刚来的,掌门让我先在这里。”
面前之景令旁观者略微有些不适,燕云山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他等了一会儿,见这个见色忘兄的师妹还沉浸在狐妖的魅惑之中,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叶晨微松开沐知景,眼睛又大又亮:“抱歉师兄,我带你找个房间。”
终于得到一个眼神的燕云山笑着摇摇头:“我自己去吧。试剑大会期间人多眼杂,你们也注意些。”
“嗯嗯,知道啦。”叶晨微蛮不在乎,“大家都回去睡了,养精蓄锐呢。”
她果真没再管亲师兄,和沐知景进了房间里。
燕云山在外面立了一会儿,见两道围着桌子的人影,没有什么逾矩之举,这才放心离开。
叶晨微欣喜于沐知景有了四条尾巴,全部揽在怀中,尤其是尖尖染金的第四条,简直爱不释手。
半妖还是有些害羞,但也没有阻止她,由着她抓着尾巴摸来摸去。
叶晨微本来已经准备好说辞,说明日去秘境她会紧张只有沐知景的狐尾可以缓解怎么怎么样,没成想得到少年的放纵默许,越发放肆。
又玩了一会儿,叶晨微看向端坐着,耳尖脸颊一片红的少年:“你还没说,怎么想起来找我啦。为了让我看尾巴?”
沐知景没想好说词,见叶晨微不经意给了台阶,顺着就下了:“嗯。”
“嗯嗯。”叶晨微过够瘾,翻脸不认人,下了逐客令,“我好啦,你回天之涯吧。”
狐尾有一搭没一搭扫过叶晨微的手,痒痒的。
四目相对。
她猜到了他的来意,他也猜到了她的决定。
一时有些无言。
只余门外的风,呼啦啦作响,将草木吹弯了腰。
***
常青山脉迎来了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
叶晨微这次没有赖床。她起了个大早从床上坐起来。
推开门,风卷着鹅毛雪争先恐后往屋里跑,殊不知进了屋就只有融化的结局。
一片雪花落在了叶晨微的手中。
院落内两道人影彼此对峙,暗流涌动。
沐知景遥遥看到叶晨微前来,终于问出了昨夜没敢问出口的问题:“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错。”
“当然啦。”
得到的,是两声肯定的回答。
叶晨微走出房门,肩上落了雪。
她来到沐知景身前,替少年拂去肩上的落雪:“沐知景,你为什么又要来呢?赶也赶不走。”
沐知景反握住她的手,抿着唇不说话。
叶晨微凑到他身前,戳了一下少年的鼻尖:“小狐狸,我们不能走的,你可以。”
小狐狸琥珀色的眼中漩涡深深,将少女的倒影卷入。
谁都逃不掉。
他在心中叹息,骨子里涌上来一股毁天灭地的欲望。
那是一双眼睛锐利如野兽,恍惚之间,少年的气场与后世的魔尊重合。
从恶中诞生,接手了妄生门与天之涯的魔尊沐知景。
叶晨微握住他的手,笑道:“试剑大会,真刀真枪才能看出来我们这一辈谁是最强的。”
她的语气实在轻快,听得燕云山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与沐知景的关系算不上好,没有太大的立场劝,也劝不走这个固执的狐妖少年,刚刚算是发生了一番争吵。这一次,他没有打断他俩,一直等到两人谈拢。
沐知景对叶晨微道:“天道有天道的秩序,我有我的选择。”
少年的选择,从不为天道左右。
叶晨微保持了沉默。
燕云山才适时开口:“走吧,该到时间了。”
叶晨微问沐知景:“你呢?”
沐知景站起身,将尾巴收起来:“一起。”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只能选择当下。
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山海宗少了一半多的弟子。
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时期,山海宗还有近乎一半的弟子留了下来。
不肯离去的弟子穿着红白色的弟子服,整齐划一。
颂昊仙君没有说话。
玄空仙君没有说话。
其余的长老也都没有说话。
其他宗门长老也没有说话。
大雪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肩头,没有压垮任何人。
良久,颂昊仙君才开口:“听从调令,不可轻举妄动。”
大难当头,山海宗的普通弟子不退。
天完全亮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颂昊仙君与玄空仙君对视一眼。他们几乎安排好了一切,就差启明峰上的那些参与试剑的弟子们了。
长者揽下全部的担子,将后辈护在身后的心思很明显。
这些没有领下最好的资源的弟子,给了他们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些拥有宗门顶尖资源的弟子们呢?
启明峰是常青山脉最高的峰。现在那里聚集的,不止山海宗的十二名弟子,还有其他宗门的未来。
颂昊仙君没有犹豫,带领一众长老前往启明峰。
他们要开启秘境,送走他们的未来。
却忘了,未来是送不走的。
启明峰上的孩子更令人头疼,不论是被认为下一任掌门的燕云山等人还是下一任长老的接班人,都表现出了异样的坚持。
颂昊仙君揉了揉眉头,看向自己的两名弟子。
小徒弟叶晨微拒绝对视,抬头望天。
大徒弟倒是没有拒绝对视,但是颂昊仙君的目光一递过来,就要开口。
颂昊仙君给他传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头更疼了。
山海宗的其余弟子又以燕云山为首,有大师兄带着,丝毫不惧。
颂昊仙君于是又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宗门的弟子,沉声道:“诸位都是各宗门精英子弟,秘境中比试也是本尊同诸位掌门商议之后所定,诸位不入秘境,可曾与贵宗交涉过?山海宗不便干涉贵宗之事。”
“颂昊仙君放心,此次试剑大会,掌门交由我们全权负责,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不会牵连山海宗的。”
“已经给掌门递过话了,并未遭到拒绝。”因为递完话就拒绝联系,没有收到回应就当是掌门默认。
“仙门有难,我等弟子自无法袖手旁观。”
“我仙门弟子谁不是在一次次任务之中成长起来的,这一次共御浩劫,才是我们所出的真正的剑。”
其余宗门的长老原本还有些反驳的话,但是刚刚看过了山海宗其余弟子不退,精英弟子不退,又听闻自家弟子一番豪语,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将心爱的弟子派来参加试剑大会,其实亦有避难之意。若不进秘境,留在山海宗,也比留在自己宗门更可能活下来。
中小宗门的覆灭在所难免,山海宗毕竟是当世第一大宗,他们是存了能保下这些弟子的心思来的。
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每天修为没多少就想着下山除害,如今更是狂妄。
玄空仙君气得骂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这骂语轻飘飘的实在没有什么分量。
叶晨微笑着接道:“知道天高地厚就不是我们了。”
颂昊仙君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来,她又躲在了温蕊和乔镜身后。
仍是不怕的。
眼见风雪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亮,颂昊仙君身为山海宗掌门,万仙盟之首,看着这些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无不感慨。
“诸位若是不退,仙门的损失将不可估量。仙门,需要传承。”他未多说什么,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过场下各位弟子。
山海宗各自己都不说话,低下了头,只是脚步未动,无声诉说自己坚定的立场。
“颂昊仙君,若我们退了,仙门还会有传承吗?你们真的放心将仙门传承给一群临阵逃脱的弟子?仙门的未来还会好吗?”却有胆大的,仰起头高声反问。
这一波遣散弟子行动最终还是轰轰烈烈地失败了。
“秘境入口将于午时三刻关闭,诸位仙君若有反悔,可随时进入秘境之中,其中自有天才地宝助益修炼。”颂昊仙君顿了一下,接着道,“正午时分,还请诸位仙君再次来此,共商对策。”
***
沐知景立于远方的树上遥遥看着这一幕,落在眼中的,还有纷舞的雪。
在他长大的妄生门据点没有雪,但是归处,有宁静的落雪,掩盖一切。
他跃下树,哈出一口寒气。
雪花之中,伤痕累累的半妖孩子仿佛又立在眼前,眼神空洞地想要接住什么。沐知景看到,他接到了一片陌生的雪。
雪还在下。
等到沐知景从幻觉中走出,眼前已经出来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叶晨微在他面前摆摆手,就像每一个朝夕相处的早晨,她笑着走进他。
“在想长白与天之涯的雪。”沐知景如实答道。
“天之涯的雪肆意,长白的雪圣洁。都是北寒之地的雪,可是却没有常青山脉的雪冷。”叶晨微将落雪在接在掌中,“寻常的雪都该化了,这朵却没有。”
沐知景拂去她发顶的雪,笑道:“抖落就好。”
“嗯。”叶晨微回以他一个微笑,两人并肩行在大雪之中。
一路拥雪。
突然一抹天光穿透大雪,照在聚星阁之上。
叶晨微看着那么天光,忽然问沐知景:“魔尊在明桑面前有很多次欲言又止,他究竟想说什么?”
沐知景还不知晓眼前的少女已经成为了新的明桑,他只是察觉出少女的眼神有哪里不一样了。
“昨日,巫山圣子来找过我。我其实不想管这些事,只是想来看看你。”沐知景看着叶晨微笑,“想试试能不能将你偷走。但是一踏入常青山脉,我便又听了一个声音,叫我‘半妖96688’。”
对上少女疑惑的眼神,沐知景轻声道:“我听到过鬼童子这样叫我。”
“它说什么?”叶晨微抓着他的衣袖问。
“不要重蹈覆辙。”沐知景缓缓道。
什么叫重蹈覆辙?他们现在已经很不一样了。
不对。
叶晨微冷静下来,她低头,看到了自己发光的平安扣。
这枚平安扣给了湄希望,将他们卷进了矗立荒原的风雨楼的故事之中。
原本以为只是湄关于过去的一个梦。
但是馨儿出现了,认出了曾入梦为秦王的佟师兄。
还有很多很多次,当她想要摆脱剧情时,不经意忽略掉的,平安扣的光芒。
妄生门的来历,魔尊的经历,还有他们如出一辙,想要毁灭世界的想法。
养出了一朵在痛苦中汲取养料的往生花。
妄生,往生……
“阿黎,沐知景。”叶晨微抬头看向他。
沐知景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异常明亮的色彩。
“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做你做过的事情。意思就是,你其实再次有了相同的选择?”她问。
沐知景迟疑了,没有给出回应。
并不一样,这一次,他没有站在仙门的对立面。
如果非要这么想,只能是——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他问。
“妄生门要不择手
依誮
段,灭世重建;仙门则是怀柔,潜移默化。这些都是秩序所不允许的,所以仙魔必有一战,消磨彼此的实力,新生的力量又微小,不会构成威胁。”叶晨微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试剑大会的试剑都是固定的,师父他们又是怎么确信就是今天,刚好可以将我们送入秘境,远离纷争。就好像安排好了一样,故意要留我们一命。甚至知道具体的时间,可以等到正午,再有条不紊地部署。”
“为的就是保存新生的力量,然后驯化,继续为他所用。”沐知景接道。
“嗯。”叶晨微点头。
***
今日的黄昏来的格外早。
橙红的光芒,将大雪也染了上了夕阳一般的颜色。夕阳绚烂,只是近黄昏,似乎也象征着最后的挣扎。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见到了之前失踪的弟子,虚弱不堪,询问如何安置。
从第一个开始,两个,三个,一个接着一个统统涌现。
妥善隔离安置,不要靠太近,做好防护措施。
随后,又有来报,被安置的失踪弟子不分青红皂白奋起杀人呢,纯黑色的瞳仁占满了整只眼睛。
犹如失了神智的傀儡。
颂昊仙君落下一颗棋子,面上波澜不惊:“来了。”
以自相残杀为开端,这场浩劫来了。
试剑(上)
禁止同门相欺是仙门不可违背的清规戒律。
杀死曾经一起上课一起出任务的同门, 无异于在往自己的心口上戳了一个口子。
他们回来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诈,只是心中仍存了一丝妄想。
万一, 活着, 历经千辛万苦, 终于回来了呢?
他们会与旁人有说有笑, 会在被安置独自一人时黯然神伤, 也不忘笑着安慰许久不见的老友说一声我没事。
他们鲜活而真诚,就好像与大家从未分开过。
……
一直到, 露出真正的面目。
不是从未分开,而是以后都不会再同路了。
伤心是不能够的,也来不及伤心。
唯有拿起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昔日的同门。
指向眼睛深黑的同门。
叶晨微的手犹在发颤, 几乎要晕厥。沐知景在身边及时扶住了她, 目光中透露出担忧来。
叶晨微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重新站直了身子。
十二名弟子派出八名, 分布在常青山脉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各自守护每一处阵眼。
以颂昊仙君为首的掌门守在第一层位置, 燕云山、乔镜二人带领其余两名核心弟子与剩下所有弟子, 共同守卫最核心的位置。
叶晨微在第二层。
长辈所守的第一层还是固若金汤,但二层与三层之间, 直接进入了内部的傀儡弟子趁机作乱。
若从外打破很是困难, 不妨从内部开始瓦解。
叶晨微刚刚所击杀的, 就是一位曾经跟在众人身后的乖巧孩子, 长得甜声音也甜,叫起师兄师姐来能叫人感觉心化了。
后来她失踪了。然后她回来了。
最终, 她死在了喜欢的微微师姐的剑下。
女孩占满眼眶的瞳仁逐渐缩回正常的大小,她嘴角涌血,却在微笑。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毁尸灭迹……微微师姐……还会……回来……”
叶晨微没有听懂女孩的遗言,她完全听不懂。
可她不能听不懂。
女孩是在告诉她,不要留下尸体,不然还会复活的。
叶晨微杀了她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
第五遍,沐知景忍不住想要出手,却见叶晨微已经干脆利落地使出了一招湮灭,那女孩的身体便宛若灰尘,附着在雪上,落在雪中,再看不到踪迹。
天道是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家伙。
祂在年轻弟子众志成城准备一展身手试剑之时,给予了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你手中的剑,最先对准的不是魔,不是敌,而是你昔日的同门,你亲近的朋友、喜爱的师弟师妹、尊敬的师兄师姐。
却并没有时间悲伤。
如果听从师命下山会不会好一点?如果临阵脱逃躲入秘境会不会好一点?那样最起码不会面临同门相残的局面。
不管输还是赢,他们其实都是输家。
残酷的现实,最先消磨的不是他们的实力,而是他们的心智。
第一层还是固若金汤。
叶晨微脱了力,但仍然倔强地站着,只看着手中的剑,不言也不语。
她有些放空。
沐知景抓起一捧雪,捏出了一朵玉兰花,将玉兰花放在了树枝上。
刚刚的女孩,衣饰上绣了许多朵玉兰花。
“替她谢谢你。”叶晨微疲惫地笑了下,跟着他一起,捏了许多许多的玉兰花。
树被装扮成了一棵玉兰花树,告慰亡灵。
虽然雪很大,玉兰花很快就会被掩盖,但只要亡灵不曾走远,就能看到,若是走远了,也能带着玉兰的冷香一起走远。
***
佟安这边没有遇到什么事情,他只是抱剑立在原地,偶尔在附近巡查一遍,也没有碰到什么事情。
大难当头,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里其实不该有这样的清闲。
其实偶尔也能听到些风吹草动,但没等他赶过去,一切便又风平浪静了,他环顾四周,也都是静悄悄的,仿佛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次两次可能是错觉,次数多了,佟安就很难再骗自己了。
毫无疑问,有人在帮他。
大师兄与乔师妹守在内层,微微师妹、温师妹、虞师弟并其余人也都守在各自的方位上,剩下谁会暗中替他解决掉麻烦且并不露面,不言而喻。
佟安叹了一口气,倚靠在一棵树上,语气仍是温和:“多谢了,出来吧,我不会怪你。”
身侧一道黑影慢慢闪现,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佟安没有看向她,只是问:“为什么又回来了?我说过了,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黑影问他:“已经下次了,我在帮你,我们还是敌人吗?”
佟安没有回答。
“我们不是敌人,对不对?”
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拗,什么都要问清楚才肯罢休。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不想和我说话吗?”
佟安终于理会了她。
他转过身,将单薄的小姑娘推到一臂的距离,微微屈膝,保持在一个于她平视的距离:“馨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曾经见过,但我真的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秦王。我们从未有过交集。在你……”他的声音仍是柔和的,却说不出那个字,只得换了一种说法,“在你永远长不大的那一天,我甚至还未临世。”
馨儿歪着头:“我知道呀。”
她嘴里说着知道,却仍然看着他:“你不是秦王,你是仙门山海宗弟子佟安,你陪我在山下玩的那几天,说过好多遍了。”
“仙魔不两立。我辈弟子见妖魔,必除之,知道吗?”佟安问她。
“那你为什么你没有除我。”馨儿反问他。
佟安耐心道:“你还没造杀孽,我可以放过你,但也仅限于此。”
馨儿笑了:“我不会造杀孽的,以前蕊儿从不让我沾手,现在哥哥也不会。”
佟安叹了一口气,正待开口,远方忽然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再呼救。
他面色大变,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赶去。
馨儿像一条小尾巴,跟在他的身后。
她皱起眉头,咬牙暗恨。
这个傀儡在这里一直捣乱,她遵循着不造杀孽的原则,赶了很多次,竟然还不肯走。
佟安并不知晓馨儿的心里活动,他赶到时,正看到自己的同门倒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很是凄惨,见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朝他爬来。
佟安上前安抚救治,处理伤口时,瞥见了同门骤然变黑的瞳孔。
他未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道:“这样伤着太痛了,睡一会儿吧。”
手起刀落,被点了穴位的傀儡已经昏睡了过去。
馨儿在一旁看着,告诉他:“他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这样没用的。”
“我知道。”佟安点头,“还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耗一会儿。他现在还有些意识,不是纯粹的傀儡。”
说到底还是不忍心下手。
馨儿道:“我可以把他变成完全的傀儡,然后你再杀他就可以了。”
佟安看向她,不说话,但是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是宗门内的老好人,待人一向温和,此刻难得严肃,眼神也是冷冽的。
馨儿嘟了嘟嘴:“好吧,我不那么做就是了。”
佟安把人捆起来,随后转过头看着馨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放了你一次已是逾矩,快走吧。”
再一次被赶的馨儿很是委屈:“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你原来对她那么好。”
佟安不晓得她嘴里的“她”是谁,只当是微微温蕊乔镜,因此答道:“她是我的师妹。”
馨儿说的,其实是湄梦中得到了佟安无微不至的呵护的“馨儿”。
那是她没有得到的。
馨儿知道佟安理解错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此次劫难过后,妄生门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趁火打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仙门已经无力再考虑之后了,他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度过眼前的危机。
“嗯。我知道。”说着,被捆住的人挣扎着又醒了,他睁眼死死盯着佟安,嘴角涎液滴落。
这一次的眼睛是纯黑的。
他疯狂挣扎,佟安再点穴,已经不管用了。
馨儿默默闭了嘴。
她看着那只傀儡挣脱了,朝佟安扑来,看着佟安受伤仍不忍反击,只是试着制服。
看着佟安,最终走向与叶晨微一样的选择。
杀了他,然后将尸体化为尘埃。
一直很冷静的人,忽然变得脆弱。
馨儿一把抱住他,这次没有被推开。
佟安没了力气,颤抖着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但只是片刻。
他重新站起来,眼睛中还是流露出脆弱,身子却硬挺了。
馨儿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许久许久以前的姐姐们。
她没有说服佟安,却被佟安无意间说服。
“隋沉,是风雨楼的亡灵之怨所生,他或许会听我的话。”馨儿道。
佟安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激动,反而笑着摇了摇头:“怨灵甚至可能杀害自己生前最爱的人。”
“我也是魔,但我不会害你们。”馨儿对他道,“我是湄姐姐救的,隋沉也受制于湄姐姐。湄姐姐死后的魔珠在你们这里,我可以带走吗?”
那颗夜明珠?佟安心中疑惑不解,刚想同女孩解释说夜明珠已经不在了,刚才还赶不走的女孩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佟安还不能离开这里,心中微叹。
不一会儿,自己的传令符传来两条消息,一条是说乔镜不见了的,另一条则是乔镜发的,说自己没事,让大家不用担心。
佟安一时之间,头疼不已。
***
叶晨微看着接连发来的两条消息,还未等缕清到底发生额了什么,就受到了颂昊仙君发来的第三条消息。
“所有守在第二层的弟子,全部转移至第三层,东方东南东北方向速移。”
突如其来的命令叫她有些心慌,但是那传令符已然沉寂,再没有任何消息。
叶晨微守在东北方。
为何会发生变动?
叶晨微捏着传令符,站在剑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沐知景站在她的身后,回头望了一眼,之间以东方为中心,已经燃成了一片橘色的火海。
大火吞噬了常青的树木,张着血盆大口,将飘落的雪花也吞吃殆尽。
他伏在叶晨微肩上,拦住她的动作,告诉她不要回头。
叶晨微还是回了头。
她猛然停下,看着不断蔓延的火海,突然停住。
守在东方位的是虞柏。
若东方位已经沦陷,那虞柏……
沐知景看出她的心思,并没有劝阻,只是道:“走吧,三个好过一个。”
叶晨微没有理会,她降下溯光,让沐知景从飞剑上下来,摘下自己的传令符,对他道:“你径直往山上跑,莫回头,若是不认路,就问我大师兄。”
沐知景不接她的传令符,反问:“我不会用。阿晨你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叶晨微一气,只得载着他一起去往东方位。
飞得越近,越能感觉到汹涌的热浪。
她仿佛要被这大火吸入。
试剑(中)
其实从未想过真的要让弟子们参与进来。因此只是选择将他们护在内围, 尽全力保护这些年轻孩子们的安全。
可还是出现了纰漏。
颂昊仙君咽下一口血沫,朝东方位赶去。
守候在东方位的长老是玄空师叔,当时最为坚固之处, 只是不知出现了何事, 竟使得玄空师叔这里最先被攻破。
玄空师叔他还好吗?守候在第二层的弟子还好吗?
颂昊仙君不敢再多想, 一头扎入火海之中。
但是周围都是熊熊烈火, 他被困在其中, 没有方向,只有灼热的气流争先恐后地朝身上扑来。
他修道已久, 寻常火焰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天地灵气汇集的常青山脉也不会任由一把火焰蔓延成山火,将真个山脉吞没。
他在烈火中穿行,企图找到玄空师叔找到火源。
但未等他找多久, 始作俑者便自己找上了门。
数十只鬼童子将颂昊仙君包围在内, 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掌心隔空相对,伸出无数条透明的丝线,被烈火映出热烈的红色。
鬼童子的身后, 又映现出一位以扇遮面新娘装束的女子,女子一手执扇, 另一手托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鬼童子们操纵着丝线, 身后的新娘移开扇,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笑靥。
原本尚且冷静的颂昊仙君见此场景, 瞳孔骤然一缩。
那女子竟生了一张与叶晨微有七分相似的眉眼, 或者说, 这不是叶晨微, 而是他的小师妹,叶晨微的母亲, 叶秋声的妻子——颂青仙君陆逢春!
颂昊仙君心头有如巨石翻滚,他明白眼前一切不过虚颜,过去却走马观花一般从他的心头闪过。
从一袭红嫁衣羞怯地看着颂章接受众人祝福永结同心的颂青,到跌跌撞撞怀抱婴孩白衣染血的颂青,再到再着嫁衣准备轻生的失德女子。
从妄生门死里逃生之后,颂青仙君还是坚毅的女子,可被流言逼迫中伤之后,山海宗颂青仙君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浑身是伤的颂章仙君遗孀。
可伤颂青最深的,还是因为师门的沉默。
女子执扇,留下一行血泪,婉约轻歌,是她最爱的那一曲,轻轻柔柔的歌声落在颂昊仙君耳中,无异于催命符。
颂昊仙君立于正中,不断出手抵挡鬼童子突如其来的一击,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却狠不下心将那名女子击溃。
虽然明知是幻局,但仍愿不肯立刻破局而出。
那女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疑,勾唇一笑,姿态万千。
颂昊仙君闭了闭眼,忽然察觉到阵外逐渐靠近的几道身影。
有一道是属于叶晨微的。颂青将自己的女儿养的很好,送到了他们面前。他见颂青的最后一面,也并非含怨含恨的。
她是为山海宗声誉,是为叶晨微这个孩子能够摆脱加诸在身上的枷锁而死。
颂昊仙君握紧了手中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剑指掌心火焰升腾的女子。
诱惑不成,那女子美眸怒睁,执扇取火,幽蓝的火焰化作一条火龙,朝颂昊仙君扑来。
叶晨微赶到时,正是看到了这样惊险的一幕。
火龙卷过师父的周身,随后她便看到颂昊仙君宛如断翅的鸟儿,跌入熊熊山火之中。
她御剑俯冲,身后的沐知景亦暗中使力,狐尾疯长,终于在接触到火焰的前一刻,将颂昊仙君捞住了。
雪白的狐狸毛被烧焦一小簇。
叶晨微带一个人已是勉强,带两个人飞得摇摇晃晃,大有不等鬼童子出手,自己先杀自己的架势。
沐知景心一横,刚要跳,尾巴卷着的人抓住了他的尾巴尖,然后反手往叶晨微的剑上一拍,摇摇晃晃的剑才稳定下来。
颂昊仙君有点头疼:“不是命令你们回最内层?”
见他没事,沐知景松开他,在叶晨微之前抢先开口:“我挟持她来的,看你死了没有。”
载着狐狸的丫头一听来劲了:“真可惜,被我救了。”
想要开口训斥的颂昊仙君顿时没了话。
他的目光掠过上方不知道保持着什么时候状态一动不动的鬼童子和煽火的女子,有些讶然。
叶晨微看到那个像极了娘亲的假人,咬牙切齿:“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她在长白玩火时,没少被娘亲这样训斥。
兴许是这一声吸引了那女子的注意,她低头,少女一脸不高兴地双手结印,腕上红绳系着的平安扣此刻正发光。
她好像被这道光刺伤了双眼,掌心的蓝焰引燃了鬼童子牵制她的丝线,丝线引火点燃了红嫁衣,火焰将女子整个包裹。
颂昊仙君看向叶晨微。
少女犹在气头,冷冷吐出几个字:“玩火自焚。”
趁着那些鬼童子还未反应过来,颂昊仙君祭出佩剑,拎着小弟子以及她的狐狸扔到自己的剑上,一跃飞至上空,见远方又有弟子跌跌撞撞往这里飞。
是虞柏。
虞柏不知遭遇了什么,魂不守舍一般在火焰之上盘旋,还未曾见到他们。
颂昊仙君御剑追上去,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少年张口,声音被燃烧的大火吞没,颂昊仙君还是看到了他的口型:“师叔祖陨落了。”
***
隋沉坐在白骨垒起的高台之上,风霜雨雪四位堂主分别跪于两边,犹如四只恶犬。
被主人与恶犬盯着,本已疲惫不堪的上官迟更加感到极度的不适与恶心。
他闭上眼,偏过头。
颂昊仙君并未等他给出回应,就派了一名弟子护送他下山归宗,接过路上遭到了妄生门的埋伏,那名弟子为护他平安当场毙命,他自己则被生擒。
在颂昊仙君下达逐客令时,上官迟原送了一口气,以为他说的确实是客套话,毕竟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呢?直到被擒来妄生门,他才得知是山海宗遇了难。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论是灵芦门被几个冒充妄生门的魔肆意玩弄之时,还是眼睁睁看着山海宗的小师兄为他殒命之时。无常的命运给予了他任人鱼肉的实力,却也给予了他不死的诅咒。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
活下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想要逃脱,就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就算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为那个尊重自己的当世第一仙君而死也无所谓。可现在,他只能在最大的魔头眼皮底下,被当作观赏的玩物。
不死,却生不如死。
隋沉看得有趣,不禁问雨堂主:“这么个小小蝼蚁,竟真与我妄生门关系匪浅?”
接替颂词仙君成为新的雨堂主的是个瘦弱且苍白的青年男子,裹在一袭白色长袍之中,身上挂满了龟甲和蓍草。
雨堂主答道:“卦象如此。”
“好吧好吧。”隋沉挑眉,不太感兴趣道,“带下去,好吃好喝招待着,别招待死了。”
风堂主心不在焉,闻言领了命令,竟是要亲自带人下去。
隋沉托腮看着他,嘴角勾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化成一抹轻烟跟了上去。
雨堂主抬起眼皮看了眼,随后眼观鼻子鼻观心,颇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同另外两位堂主告别,也离开了。
一时之间,那风堂主将上官迟拎在手中,脚步匆匆,把人往自己的半妖堆里一扔,吩咐不能让他死了之后,刚要转身离开,就见自己一直担心的黑影站到了自己身后,仰着脸问他这是谁。
风堂主将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受伤后长舒一口气,将她拥在怀里:“回来就好。”
馨儿由着他抱,闻到风堂主颈间香甜的气息,没忍住咬了一口。
风堂主将她抱起来,轻声哄着往外走。
馨儿松开嘴,胡乱指着一个方向,含糊不清道:“出去,有个姐姐在等。”
风堂主眼中闪过戾气,但是当馨儿说完又伏在他颈间时,那抹戾气又很好地被藏了起来。
自己的这几位堂主除了之前的卧底没一个好货,这个风堂主更是其中翘楚,平日里知他将一个菟丝子捆在自己身上吸血,而这个小菟丝子是他不愿意招惹的,因此从未有过什么注意。如今发觉风堂主没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回来又亲眼见着倒还真不枉他跟出来这一会儿。
隋沉跟了一小会儿又觉得无趣,正要走,那趴在风堂主身上乖乖吸血的小菟丝子突然朝他这边扫了一眼,红彤彤的小嘴吐出两个字:“跟着。”
竟敢命令他?隋沉又来了性质,想看看这弱不禁风的小废物到底有什么阴谋。
馨儿的心思很简单,她要把隋沉引出来,让他与乔镜见面。
她也没什么计划,本来是要风堂主帮忙,接过愿者没钩就自己上来了,正合她意,后面虽然要走,但是她一开口,并未对接过有什么影响。
女孩心里高兴,两条腿也轻轻荡起。风堂主丝毫没察觉身后的门主,只当她回来见到自己高兴,心中不由也有些喜悦之意。
这么多年,他只有馨儿;所幸,馨儿也只有他。
等在外面的是乔镜。
湄之一梦,她自然认出这个单纯的小魔是秦王府上的一个侍女,也是曾经风雨楼的一个小女孩。
信任出于本能,她被女孩带到了一个没有雪的依旧苍翠的地方。
她入门不久,未曾经历过与叶晨微燕云山等人同样的凶险,并未认出来馨儿带来的人就是曾伤伙伴至深的风堂主。
她指认出这是一个大魔,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抵御的大魔。
少女的内心却诡异地平静,她看向背对着她的女孩,笑着问道:“馨儿是有什么话与我讲吗?”
风堂主眼中的戾气遮掩不住,刚刚爆发出一瞬,被馨儿一巴掌拍了回去,他依照馨儿的指示将馨儿放下,面上不虞,没什么动作。
乔镜却能清楚地察觉到,若自己真的有对馨儿的一丝不利,眼前这魔觉得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哥哥,你到别处等我。”馨儿走到乔镜面前,拉上她的手,对风堂主如此说,又看向了风堂主身后,道,“你出来吧。”
风堂主循着她的目光,什么也没看到,还未等有所反应,就立刻被隋沉化成的轻烟迷晕了。
馨儿攥紧了乔镜的手,上前迈了半步后,又悄悄退了回来。
她仰起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帮我们。”
隋沉落地,这次化为了女身,她踢开不省人事的风堂主,步伐婀娜朝这边走过来。
馨儿害怕,躲在了乔镜身后,不肯松口:“你要帮我们。我命令你。”
“你要命令本座?”隋沉笑着,释放出威压。
乔镜倒也没退,蜉蝣撼树般与眼前的魔头硬碰。
没输。
隋沉后退几步,收了威压,惊魂未定,勾了一抹冷笑:“湄?”
不对,虽然有湄的气息,但已经微不可察。
馨儿跳到乔镜面前解释:“他们是湄姐姐的恩人。”
那与她隋沉又有什么关系!看戏把自己搭进来,隋沉几乎是立刻就发怒了,等到乔镜再次动用法力,隋沉忽然收了力,哈哈大笑:“好,本座就帮你们这回。”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拉住乔镜的衣角。
“去山海宗?”隋沉走上前,笑眯眯地盯着两人。
当然不能去,将妄生门带去,无异于引狼入室。
乔镜摇头,回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不,不劳门主辛苦跋涉。”
“哦~”隋沉阴阳怪气道,“那要本座怎么帮你们呢?”
***
大雪压枝,已有不堪重负的树被压倒,留断裂的残枝。
玄空仙君的陨落就像最后一片雪花落下,仙君陨落的消息也如雪花接续而来。
最令人崩溃的,还是一个大宗门覆灭的消息。
第三层还未有什么危险,但人心已经有所溃散。昨日还信誓旦旦要与山海宗共存亡的弟子今日已经眼眶发红,虽还未表态,但已经透露出悔意,只待有一个出头者。
燕云山拂去肩上的雪花,沉默而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秘境入口已关,那些身处秘境中的弟子应当无虞,剩下的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与长老也都利用传送大阵中赶回了自己的宗门。
他的肩上,是整个山海宗的未来。
“真正的试剑才刚刚开始,”他们唯一的主心骨大师兄一剑斩断风雪,身姿挺拔,“请诸位握紧手中剑,切不可放松,不可落单。仙门覆灭百害无一利,天道不亡,你我亦不亡。”
试剑(下)
痛楚的信息还不及消化, 颂昊仙君给三个离队的孩子贴上了符,强制送回大部队。以至于燕云山见到他们时差点以为敌袭。
叶晨微本来还觉得有点丢脸,后来看到还有被绑回来的, 心里又释然了。
除了乔镜之外, 温蕊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摔了一个回头土脸。
燕云山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有意开口逗道:“看来你们都不怎么听话啊。”
“真是从来没想过会被那么嫌弃。”佟安接口。
叶晨微接着点头, 看向虞柏:“那看来我师父还是很温柔的。”
虞柏点头。
连着这么三句调笑,一直紧绷的氛围终于被调和些许。
此刻天已经大暗, 燕云山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下来,只是安排了大家轮流值夜。
叶晨微向东方看了一眼,大火不息,将半边天都照得红彤彤的。
恍若将整个世界吞吃殆尽。
她和温蕊互相靠了一会儿, 并不能睡着, 想到沐知景毛绒绒得尾巴,想去找他。
温蕊笑了她一句,也没有拦着。
沐知景不愿离他们太近, 自己远远挑了一棵树,靠着树休息, 发觉叶晨微靠近, 站了起来。
叶晨微环住他的腰,去抓尾巴, 抓了空。
沐知景带着她坐下, 放出自己的四条尾巴, 将她拥进怀中, 将狐尾当成了被子和女孩的抱枕。
大雪洋洋洒洒了一夜,终于在黎明的曙光重新照耀之时退出了天地。
叶晨微醒时, 远处的山火仍未熄,她从簇拥着自己的狐尾中站起来,看着那熊熊大火,握着传令符,神色未名。
喜的是夜间传令符并未有任何动静,未有噩耗;忧的也是传令符未有动静,不知战况如何,更不知师父师叔们可还安好无虞。
寂静的清晨,叶晨微摩挲着腕上的平安扣,希望在这一次也可以得到好运,化险为夷。
沐知景一向浅眠,此刻也跟着她一起醒来。
他走到叶晨微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陪她站着,浅浅的琥珀色瞳孔也染上了天际烈火一样的红。
东边的山火肆意,东边的朝阳同样绚丽,不知是谁的颜色更加灿烂一些。
叶晨微抱住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睛:“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沐知景摇摇头,替她摘下脑后的草叶。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给尚未完全清醒的众人敲响了警钟。
叶晨微与沐知景对视一眼,退回大家聚集的地方。
燕云山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将佟安虞柏留下看护,要自己独身前往查看。
沐知景对人多的地方还是过敏,闻言与他一起同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燕云山与沐知景一前一后,朝密林深处跑去。
这一带的树木经由天地灵力蕴养,已经有了灵性,如今竟呈现完全被烧焦的景象,再无生机。尚有生机的的参天古木则拔地而起,离开了蕴养了自己百年的土地,围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围墙——茂密的深林此刻已经化成了一个巨型阵法。
燕云山与沐知景从两头包抄,探明了阵法的边界。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合作,彼此的实力也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一时之间配合得竟有些默契。
只不过现在事态严重,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阵法之外,雾云缭绕,就连漫天的大火也看不清楚。他们进入雾中,不一会儿又绕回原地,显然已经困在其中。
他们并没有在外耽误太久,当机立断赶了回去。
为了保持时刻的战斗状态,沐知景并没有收起狐尾,亦没有回到人群之中,仍是远远地站着,顺便放哨。
自然也不知道,大家看他的眼神正悄然发生变化。
叶晨微瞄了眼沐知景留出的安全距离,旁边温蕊笑她怎么不跟过去。
叶晨微坚定摇头:“我才不跟着他呢。”
转而在心里同他聊天:“阿黎,你跑那么远干嘛。”
狐狸正胆大妄为站在树顶,一大捧尾巴在空中飘着,他听到叶晨微的话正待回复,看到远方的景象忽而又愣住了。
只见枯枝败雪之上,新芽破土,然后生长,开了花,引来蜂飞蝶舞,蜂蝶远去,硕果慢慢,接着,便是叶子退为枯黄,从树干掉落,不多时,只剩下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片刻之间,竟是四季轮回。
他从树上跃下,喘着粗气回到众人身边,神色仍是惊疑不定。
燕云山看向他,神色亦有些莫名:“你也看到了?”
温蕊不由站起来,忙问道:“看到什么了?”
燕云山摇头,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见闻,后道:“这个阵法也许时间有关。”
“但是为什么只有大师兄与这位小……大兄弟看到了?”有人不禁发出疑问。
叶晨微闻言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未等她抓住,那一丝灵感便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看向沐知景,狐尾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注意力还在阵法上面。
若真是与时间有关的阵法,要么是要耗死里面的人,要么是要耗死外面的人。
叶晨微虽恶补过一段时间的阵法,但是比起精通仍有不小的差距,她更不好妄下断语,只将目光投向藏书阁的方向,叹道:“若是能去藏经阁探查一番就好了。”
主意是好的,只是到底还是略有风险,更不知这藏书阁是在阵法之中还是他处。
一直沉默的虞柏忽然开口道:“我似乎见过这种阵法,更改了时间的流速,无声无息将被困在里面的人耗死。”
“有什么解法?”温蕊不禁追问。
虞柏摇摇头:“只是在一本破旧不堪的古籍中见到过,却还有些不同,被困在阵法之中的人是无法感知到时间流速的变化,在毫无所觉之时,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既然现在我们发觉了,就一定有办法。”眼见气氛又有些低迷,佟安笑着接道。
叶晨微却是被虞柏的话勾起了自己那一闪而逝的想法。
天道除了需要秩序,还需要平衡。
若是按照话本中来,能够维护秩序与平衡的有三个人,女主乔镜,男主燕云山,还有反派沐知景。
乔镜目前不知何处,那破这个局的关键则在于燕云山与沐知景。
故而只有燕云山和沐知景能发现关键之处。所有人都可以被困死,但是被选中的燕云山、沐知景不可以。
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叶晨微把头靠在温蕊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再次确认道:“刚刚大师兄与咱们都在这里,除了大师兄,大家都是一点也没有发现吗?”
其实方才已经确认过此事,叶晨微这一问,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这里来。
沐知景猜到了叶晨微的想法,脸色唰地惨白,只留下一句:“我再去探查一番。”
叶晨微跟上他:“我也去。”
沐知景的步伐有些快,叶晨微跟着很是费力。
少女落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未走多久,沐知景停下来,回过身朝她伸出手:“前面不太好走。”
叶晨微将手搭上去,笑眯眯地看着他:“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刚就是问一下,不要想太多啦。”叶晨微安慰他。
沐知景拉着她跳过横斜在地上的枯树:“你已经猜到了。”
“猜的,也不一定对啊。”叶晨微跳上那节枯干,没踩稳,被眼疾手快的沐知景抱在了怀中,没有摔倒。
她仰起头,摸了摸少年的耳朵:“你看,你护住我了。”
少年有些生气,将她放在地上,让她自己走。
叶晨微失笑,跟在后面走走停停,环顾四周。
路上有不平之处,沐知景都会提醒她注意脚下。
在很多时候,活下来其实比死去更加痛苦。如果她的猜测为真,那么不知道会有便会有谁在下一刻死去。但比这个更为可怖的是,在这样的猜测下,其他人尚有活下来的可能,阵法之外的师父师叔们,面临的只有一条必死之路。
而这是叶晨微绝对不想看到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到灵力波动异常的地方,然而都只是白费功夫。
冷静下来的沐知景拉住她的手,反过来安慰道:“别着急。”
叶晨微抓着他,不由道:“必须要赶快出去,师父他们很危险。”
颂昊仙君等人其实一直都处在危险之中,叶晨微口中的“危险”怕是已经与死亡挂了钩。
沐知景想劝慰她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但是想到玄空仙君的逝去,一时失了言。
他紧紧抓着少女的手,无声却令人安心。
叶晨微目之所及,除了积血便是枯焦的树木,这些树在常青山脉安逸地生长了数十年,数百年,覆灭却不过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停住脚步,蹲下身,指尖触碰到焦黑的树干。
一刹那,沐知景再次看到了四季轮回,一株植物从破土到归于大地的景象——相伴的,还有叶晨微。
少女的脸颊从红润到苍白,眼睛中的光芒从有到无,最终,归于平静。
他受了惊,上前抱住还在观察的少女,不管不顾地,蹭了自己一身的黑。
叶晨微猜到他又看到了自己不曾发觉的东西,不由拍上少年的背,轻声问道:“别担心,怎么了?”
沐知景摇头,态度是与她平齐的急切:“我们快些找到出去的办法。”
“嗯嗯,我去那边……”叶晨微本意是分开,无奈沐知景死死拉住她不肯松手,她便又改了态度,“一起也好,你能看到我不知道的东西。”
狐狸少年装乖,顺势点头。
却无法再专心,他握着叶晨微,像握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松手就碎了。
“沐知景,你握疼我了。”身侧的少女突然出声,惊到了有些紧张的少年。
“对不起。”沐知景浅浅卸了力,却不敢松开。
叶晨微似乎明白了少年突然的反常所代表的意义。她沉默了一会儿,反握住他:“别胡思乱想了,快些寻出路。”
沐知景应声。
他们循着阵法边界,摸到了一条小溪边。
高山融雪潺潺流淌,被一根横斜的焦木拦住,无法继续原本的旅途。或深深渗入土壤之中,或穿木而过。
常青山脉这样的溪流很多,此时无一不被冰雪覆盖,少有依旧这样肆无忌惮流淌的。
叶晨微将指尖深入溪中,被溪中暗藏的寒意冻了一个哆嗦。
她看着挡在面前的焦木,推了一下,没有推动。
她又试了一下,这次,旁边搭上了另一双修长手,在枯黑的焦木之上,白得耀眼。
他俩一起推,但还是没推动。
叶晨微站起来,看向焦木的另一端,那里仍是厚厚的积雪,与他处并无任何差别。
叶晨微退后一步,做起冲刺的姿势,跃跃欲试。然而没等她动手,焦木上的手一推,那焦木咕噜噜滚开了。
叶晨微:“……”这反派光环,过分了。
那手,属实白得刺眼。
随着焦木向前滚,溪流渐渐闪现,欢畅地顺着原本的路线继续行进。
焦木碾过积雪,留了一道长长的痕迹,随后停下,潺潺流淌的溪流接着消失地无影无踪。
沐知景伸手去搬那段焦木。
这下没有搬动了。
“接着推?”叶晨微问道。
沐知景点头,推着焦木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一棵深深扎根在土壤之中,约莫有十数人合抱粗的古木前。
叶晨微仰头,只见这棵古木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顶。
兴许是刚才滚焦木撞了一下,一片绿叶悠悠落下,盖住了少女的眼睛。
叶晨微拿起遮住眼睛的树叶,与沐知景一起看。
但是没一会儿,这片生机盎然的叶子就变得枯黄,最后化为了尘埃消散。
叶晨微再次仰头,这回没有下一片绿叶落下来。
她取出溯光,御剑向上飞,没一会儿,狼狈跌下。
上空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她还未曾到了树顶,就被打了下来。
沐知景拿狐尾接着她,看到少女不服输的表情,问道:“要爬树?”
“爬。”叶晨微语气坚定,撑地站起,挽起了袖子。
这么高的树……爬个树而已。
“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发现我告诉你。”
还未等沐知景表态,叶晨微已经做了决定。
刚刚叶晨微掉下来,沐知景尚心有余悸,眼见如此,并不同意:“我去吧。”
语罢,已经化为一只四尾狐狸,嗖嗖往上爬了挺高。
“沐……”叶晨微惊讶地没说出话,片刻之后,抱剑站在树下,心中却有些发愁,要是沐知景掉下来,她能稳当接住吗?
沐知景向上爬的时候,传令符传来了消息。
叶晨微打开看,是乔镜回来了,但是她在大火之中迷失了方向,一个人都没有碰到,在问大家都在哪。
常青山脉现在已经变成了常红山脉,一眼看去都是熊熊的烈火。
燕云山很快回复,叫她远离这里,不要再靠近。
阵内阵外还可以联系。叶晨微握着手中的传令符,祈愿。
不一会儿,沐知景从树上爬下来,一身白毛乱糟糟的,有些狼狈。
他落地化为人形:“上不去,被拦住了。”
叶晨微替他打理好凌乱的头发,点了点头:“再找找看。”
她用传令符告诉了大家两人的发现。
第一个回应的是乔镜,她在山脚也发现了汩汩流出的泉眼。
一处溪流对应一处泉眼吗?
叶晨微试探着将法力打入古木之中时,断断续续又有回复。
一条条细小的溪流,涌入经年的大树之中,消失不见。
冥冥之中,仿佛在暗示什么。
剩余的弟子在燕云山的安排下结伴,分散寻找是否还有这样的水源。
乔镜被挡在外围,绕着常青山脉御剑飞行,去寻找剩余的泉眼。
传令符陆陆续续亮个不停。
叶晨微:“溪流和泉眼的排布会不会有什么规律?”
乔镜:“不清楚,我再多找几处瞧瞧。”
温蕊:“我和虞师弟在几处峰顶也找到了泉眼。”
佟安:“有规律。”
燕云山:“大家把自己的发现都用传令符共享,我汇总一下。乔师妹在外务必小心。”
常青山脉绵延千里,乔镜一人到底势单力薄。她飞累了,就停留一会儿,抬头看向被山火染红的山脉,又咬牙飞往下一处。
一直到筋疲力尽。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往生花的印记明明灭灭,一如主人繁杂的心绪。
她向妄生门门主借来了众多怨魂的力量,就藏在这朵往生花印记之中。
本来借湄留下的明珠之力,辅以常青山脉天地灵力,可将怨魂之力转化,如今若是贸然使用,自己只有成魔这一唯一的去路。
突然之间,传令符再次闪了一下。
是久未有消息的颂昊仙君。他只交代了三个字——“山海阵”。
什么是山海阵?以“山海”命名的阵法,当与宗门齐名才是,但是他们从未听闻。
乔镜迟疑片刻,不管不顾地点亮了这株往生花。
山脚下起了雨。
“天地会偏爱每一个生长在这一片土地的孩子。”不知道何时听到的一句话,涌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何谓山海?
溪流处,泉眼处,一柄炳飞剑闪烁着寒光。
半妖少年的狐尾扫过,卷起飞雪。
沐知景、乔镜、燕云山、佟安、温蕊、虞柏,还有众多未曾离去的山海宗弟子,祭出了一个山海大阵。
北边的天之涯,东边的湄海,最中央的中原皇室,江南的水乡大族,西北的风雨楼,还有东南的常青山脉……他们的身后,是山海气运。
溯光挑断了系着平安扣的红绳——还有仙魔退散,万类霜天竞自由的长白。
这些面孔年轻而鲜活,透露出少年人的朝气。
终章
常青山脉原本只是一座天地灵气浓郁的山脉, 但山海宗立足常青山脉千百年,即便原来没有秘密,也创造了一个秘密。
曾经仙魔混战, 仙界式微, 山海宗被辟为主战场, 众魔将山海宗所有人以及前来助阵的众位仙君困于常青山脉围剿。
满门覆灭之际, 时任山海宗众长老拼死杀出重围, 方才保留了一丝火种。
但战场惨烈,山体之下, 满是英烈遗骸。
后人建聚星阁以记之,后面死在屠魔之中的山海宗弟子遗体都会被带回埋葬。
英烈之魂,英烈之躯,冥冥之中护佑山海宗弟子, 是为山海阵。
在前辈的不懈努力下, 山海宗逐渐壮大,一越成为仙门第一大宗。
山海阵的秘密,也仅仅传于历任掌门之中。唯有山海宗再次陷入危机之时, 年轻弟子万剑齐发,可触发山海阵, 英烈之魂会引天地气运, 继续留存火种。
高山融雪渗入地下,然后从山脚的泉眼处喷涌而出。
山火不息之处, 地动山摇, 地面裂开了一道道极大的口子, 狰狞着要把地面的生灵全部吞噬。
深渊在凝望着地面。
展开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对峙。
涓涓细流, 遇火即断,化为天际的云彩。
天地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山海宗每一个人的躯体之中, 盈而不溢,驱散了周身的疲惫,赋予无限的力量。
云雾将整片山脉覆盖,下起了一场绵绵的温和细雨。
凶厉的鬼童子淋了雨,虽仍有恶魂索命之态,实力却大幅缩减。
人与天斗。
过去与现在的人联手,在拼一个不被天限制的未来。
红绳被溯光挑断,平安扣掉落在石上,四分五裂,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叶晨微灵海之中的青莲台轰然倒塌,连带着那本话本也随之灰飞烟灭。
一场淋漓的雨下了许久许久。
山峰倾倒,众剑穿过山火,在雨中淬炼。
第十日的清晨,太阳穿透云层,光芒四射。
雨云散去,徒留漫山漆黑——常青山脉的山火终于熄了。
玄空仙君的尸骨已经随着蔓延的山火化为灰烬,落入尘土之中化作春泥,乔镜和虞柏寻遍,也只找到他的一柄断剑。
这柄剑曾经随着主人辉煌,如今,人去剑断。
按照山海宗的规定,当将断剑丢入洗剑池,与剑池底众多断剑一起,等待新的主人到来,脱胎换骨成为一柄崭新的利剑。
叶晨微推着颂昊仙君,静静看着玄空仙君的断剑与众多断剑一起,沉入洗剑池。
沉没的每一把,都曾属于在浩劫之中逝去的人。
山海宗损失惨重,曾经的顶梁柱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掌门也都受了重创,只能困于轮椅之中,行亦不良。
“曾经小师叔也是这样带着我们,让师父师伯们的断剑沉入洗剑池。”颂灵仙君蹲下身,指尖触碰到洗剑池冰凉的池水,红了一片。
一时之间沉默非常。
“掌门师伯,师父,山海宗代代相传,一代殁一代起,是什么意思?”沉默之中,虞柏突兀的发问更显锋利刺耳。
颂昊仙君没有言语,颂合仙君也没有言语。
颂灵仙君心思更为敏感,她回身看向一向沉默站在人后的少年,问道:“可是听到你师叔祖说什么了?”
“是,玄空仙君说,说……”虞柏点头,对上众人的目光,一度哽咽,“他说,山海宗代代相传,一代殁一代起,吾身未落,还轮不到明字辈弟子。”
竟是如此……
颂灵仙君偏头,跪坐于地,洗剑池冰冷的池水荡开涟漪。
明字辈有颂字辈护着,唯一的玄字辈又护住了颂字辈。
温蕊上前,没能将颂灵仙君扶起
颂昊仙君拂开了叶晨微的手,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颂灵仙君身边,再进一步,便是落入池水之中。
他吃力地拍拍颂灵仙君的肩膀:“颂灵,莫哭。”
“云山,”颂昊仙君将燕云山叫至身前,将掌门令牌交到他手中,“师父需要闭关一阵子,山海宗诸事,交由你来。”
他转过轮椅,挺直腰板,肃穆道:“倾覆之际,请诸位打起精神,重振旗鼓,不坠年少青云志。”
不用谁带头,明字辈弟子整齐行礼,恭敬应允。
泪眼模糊之间,颂灵仙君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一方落幕,一方登场。
***
少年少女并肩走在山野之上。
叶晨微一连忙碌了许多日,眼下都存了淡淡的清影,今日终于被看不下去的沐知景拉出来散步。
她心不在焉,目光扫过周遭,神色仍然郁郁。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之地如今已是断壁残垣,处处寂寥。
沐知景牵着她的手,道:“今日是凡间的年节,燕云山已经下令大家各自休息,我们不妨下山去逛一逛庙会。”
“嗯。”叶晨微点点头,兴致仍没有很高。
但凡间是热闹的,忙碌了一整年,家家户户都换上了新桃符,点起烟花爆竹,在笑闹之中迎接新的一年。
旧年的雪还未化,街上已经满是新年的红衣,白雪红衣,相映成趣。
喜庆太浓,街上的孩子你追我我追着你跑来跑去,叶晨微看着,嘴角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沐知景看到孩子手头的糖葫芦,问她:“想吃糖葫芦吗?”
叶晨微点点头,沐知景便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摊贩前。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一见他俩过来,乐开了花:“二位来两串新的‘万年牢’?”
见叶晨微点头,他将一串红果往糖浆里一滚,在石板之上甩出长长的糖风,递到叶晨微的手中:“小仙子拿好喽,新的一年要欢欢喜喜,福禄安康。”
叶晨微谢过他的吉祥话,一咬,脆脆甜甜的。
这甜从口中蔓延到了眼中。
沐知景见她笑,嘴角也勾起微微的弧度。
“我也要。”正笑着,叶晨微怀中撞过来一个漆黑的脑袋。
女孩仰头抱着她的腰,眼睛眨巴眨巴。
叶晨微愕然,正待将自己的那串给她,沐知景已经接过一串新的,递给了叶晨微怀中的女孩。
“谢谢。”女孩接了糖葫芦,在沐知景审视的目光中,放开叶晨微,直接咬了一大口,也咽下跟在“谢谢”后面的“小哑巴”三个字。
远处,佟安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叶晨微牵着她,将她领到佟安面前:“在这里。”
佟安长松一口气,朝叶晨微笑了下,开始数落那女孩:“馨儿,不是说好了不能乱跑。”
馨儿不听,躲到叶晨微身后吃糖葫芦。
佟安没法子,一抬头,见叶晨微的目光也不善,心道不妙,就想溜走。
果不其然,耳边响起少女阴恻恻的声音:“佟师兄怎么不打我了,反倒自己溜了?”
佟安老老实实转过身:“微微想吃什么?”
他从未想过,微微师妹竟会如此记仇,之后虽然道了很多次歉,也拦不住叶晨微想起来就要阴阳一句的心。
燕云山温蕊一开始不明,得知原委,皆留给他一句活该。
馨儿从叶晨微身后探出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俩都是惹不起的小祖宗,佟安敢怒不敢言,讪讪赔笑。
沐知景又买了两个糖人,刚要叫叶晨微,注意到这边的场面,闭了嘴默默走到了叶晨微旁边,将手中的糖画递给了一大一小。
馨儿已经吃完了糖葫芦,拿到糖画,又是嗷呜一大口下去。
佟安看着她嘴角的糖渍,眼角抽搐。
叶晨微拿出帕子帮馨儿擦干净嘴,笑问道:“馨儿要不要去酒楼吃?”
“要的。”馨儿点头。
她牵起女孩的手,对沐知景道:“走,佟师兄请客。”
沐知景失笑跟上,佟安认命跟上。
叶晨微和馨儿在前面走走停停,佟安也不敢催,和沐知景走在了后面。
察觉到沐知景落在馨儿身上的目光犹带有审视的意味,佟安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孩子一直跟着的是原来的秦王,就妄生门那个疯子堂主,秦王喜好特殊,虽然已经对馨儿有了感情,但我是不敢再让她回去了。”
沐知景对秦王的特殊喜好深有了解。叶晨微晋升明桑仙君,事务繁多,他也没闲着,学了天在水的方法,顶着天之涯之主的身份,又有意暴露半妖的血脉在外边闲逛,还顺手救了不少差点落入风堂主之手的小半妖。
救了之后,耐寒的扔在了天之涯,不耐寒的交给了燕云山。燕云山又特意挑了一整座山峰来安置这些命途多舛的半妖孩子。
但要完全改变半妖的处境,任重道远。
沐知景一开始没答话,眼神却没那么冷硬了,等迈进酒楼,回头说了句:“她耳闻目睹了那么多年,你要想留她,要好好教。”
佟安应着是,等到跟着小二来到叶晨微选的包间,一时傻了眼。
除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还多了四个人——从左往右,虞柏燕云山乔镜温蕊叶晨微,还有温蕊怀中的馨儿,一共六人整整齐齐。
叶晨微招呼着沐知景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那里。
佟安回过神,不由笑道:“那敢情好,大师兄在我可不能越了过去。”
叶晨微:“你越吧,大师兄不会在意,对吧大师兄。”
燕云山失笑,点点头。
感知到自己目前的地位,佟安叹息摇头坐下。
然后开始一起点菜。
焦土之上,新芽破开寂寥,宣告着新生。
***
山海宗的损失最重,也是最后一个重新步入正轨的。
在山海宗有意低调之下,一代大宗的地位也被飞耀宗取代。
时值飞耀宗宗主喜得麟儿,大办宴席,不知为何这次没让佟安去,而是把退出来叶晨微拿着山海宗的请帖前去。
一直到,叶晨微看到沐知景手中的请帖,明晃晃的“天之涯之主”五个烫金大字。
有人陪着一起无聊……感觉也好。
宾齐,乐起,忽然传来一声跑来一个慌慌张张地小弟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掌门,掌门,掌门……”
一连三个“掌门”,也没说出个哪里不好来。
飞耀宗掌门脸色乌黑,还未发火,宴席之上施施然走进来一个俊美的白衣青年。
看着像是哪家的首席弟子。
叶晨微看着面熟,看向沐知景。
“上官迟。”沐知景唇语道。
“仙门喜事,妄生门特来庆贺。”青年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更像是曾经魔尊的那个得力属下了。
但是灵芦门没有被灭,本该成为魔尊的人也好端端在这坐着。
唯有上官迟,似乎是依旧走上了原来的老路。
叶晨微看着手中幽绿的酒液,心思不定。山海宗刚刚稳定,但她与妄生门的仇还一直未报。
俊美冷漠的青年勾起唇角:“上任门主暴毙,上官迟新任门主之位,是来与诸位议和的。”
沐知景抬眸,视线与上官迟交错而过。
叶晨微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笑着,目光却冷:“既是议和,诚意在哪?”
面子上的诚意是曾经被妄生门虏去的弟子。
还有一个单独的诚意,上官迟并没有立刻拿出来,而是带着叶晨微和沐知景,见了一个人。
是时任的雨堂主。
也是本应功成身退的巫山圣子。
“二位毁了旧的秩序。但是,”他顿了一下,接道,“新的秩序,也需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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