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柏延刷新了朋友圈。


    尹随山拍了一张舷窗的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


    与此同时,柏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这位匆匆登上飞机,目的地很大可能是里希的主角攻。


    “翠湖天地的房产归你,赠予手续等我回国再办。”


    柏延回了个“嗯”,将手机锁屏。


    刚好,他不用收拾行李了。


    和陆老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柏延穿上便于运动的短袖短裤,在十点整准时按响了门铃。


    陆润霖很快开了门,柏延低头换鞋,发觉上次他穿过的这双浅蓝色拖鞋似乎小了很多,恰好符合他的尺寸。


    “小柏,合适吗?”


    柏延笑道:“穿得正好,您费心了。”


    陆润霖将他引到客厅,没一点要和他切磋的意思,柏延虽心觉奇怪,却也按下不表。


    头发略微蓬乱的老人从容地戴上老花镜,在书架的某一格中抽出本一指厚的相册,他朝柏延招手,乐呵呵道:“这些是我年轻时候的相片。”


    陆润霖翻页很慢,柏延看得也细致。


    从年龄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惊喜地亲吻胸前的奖章开始,再到青涩褪去的天才选手沉稳地捧着世界级奖杯,不过是薄薄几页的距离。


    柏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陆老的意图并不在“给他展示自己过去荣耀”的错觉。


    果不其然,陆润霖指尖翻飞,停在了贴满他和陆意洲合照的一页。


    “小柏,不瞒你说,”陆润霖摩挲着照片中还在上小学的陆意洲,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能阻止小洲签下自愿退队书。”


    原来陆意洲那张打乒乓球的留影,不是摆拍?


    “他退的是市队?”柏延问道。


    陆润霖摇摇头:“省队。”


    柏延:?


    陆意洲小学就达到了省队水平这件事,倒是出乎柏延的意料之外。


    陆润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把提前下载好的文件传给了柏延。


    柏延看着文件上方那行醒目的“省队选拔赛相关通知”,瞳孔微缩:“陆老,这是?”


    “初赛在下月中旬,小柏,有兴趣去比一场吗?”


    在原来的世界,进入市队、省队乃至国家队都需要达到一定积分,只有付出努力、通过层层遴选,才能站到自己梦想的位置。


    柏延问道:“可是我没有打过积分赛。”


    “积分赛?”


    陆润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事了。”


    “我卸任教练的第二年,乒协主席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过去甄选优秀选手的赛制也被推翻重改,”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怪不得王景领头的国队连八强都打不进去。”


    提起那位现役教练,陆润霖语气中掺杂着鄙夷。


    柏延迟疑道:“我很高兴能得到您的认可,但我有一个疑问。”


    “但说无妨。”


    “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平?”


    陆润霖咧开嘴角,浑浊的眼睛中却不含半点情绪。他摘下老花镜,沉重道:“早在九年前,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了。”


    九年前……


    是这位带领选手登顶世界舞台的总教练,离开国队的时间。


    柏延默然不语时,陆润霖大笑一声,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停留。


    “这次选拔,我手上有两个推荐名额,”陆润霖道,“老爷子我啊,不可能白白把它送给你。”


    “我们也不走正式比赛那套了,三局两胜,每局还是十一分。小柏,让我见见你的实力吧。”


    言下之意,他得和陆润霖切磋切磋了。


    独栋别墅一般自带地下室,通常情况下,主人会将它装修成私人影院、健身房、台球室这类娱乐休闲场所。


    陆润霖并非常人。


    这诺大的空间,仅仅放置着一张乒乓球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润霖脱下外衫,将球拍握在手中的那一刻,柏延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他第一次迎战收获大满贯的前辈一样。


    顶尖选手的世界对决,肉眼未必可以捕捉到乒乓球转动的轨迹。


    那枚在陆润霖掌心的白球好似离弦之箭般飞越隔网,柏延前身下弯,根据球影的动向迅速接下了迎面而来的第一球。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是他教练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十八岁的柏延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明白他“那一点”差在哪里,二十岁获得第一个世冠奖杯的柏延,同样不能解答这个问题。


    那时年轻气盛的柏延甩掉发梢的汗珠,不服道:“您应该告诉我差在哪,不然我如何改进?”


    教练捧着保温杯幽幽走远,只扔下三个字。


    “自己想。”


    柏延想了很久。


    甚至把自己想到了这篇狗血古早的耽美文里。


    “集中注意!”


    陆润霖的怒喝让柏延回到了现实,下一秒,他错过了陆老发来的一记高抛上旋球。


    “抱歉,我走神了。”柏延道。


    “再来!”


    陆润霖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神情肃然。


    接下来的两个回合,柏延清空大脑,严阵以待,他擅长分析对手的球路和步法,接着凭借短时间的思考给出应对策略。


    针对陆润霖的打法,柏延有些束手无策。


    陆润霖毫无疑问是一位绝佳的六边形战士,唯一的弱点在于年纪太大,腰椎可能有点问题。


    柏延开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拼尽全力接住陆润霖击来的每一个球。


    战线拉得越长,对他越有利。


    “你小子可以啊!”


    在柏延打出一个扣杀后,陆润霖把球拍放在一旁,右手撑着腰部喘气道:“二比一,小柏,你赢了。”


    “多谢您手下留情。”柏延道。


    他和陆润霖并肩走上楼梯,返回客厅。柏延接过水壶,给他倒了半杯温水:“另外,如果您腰椎情况正常,后面两场我赢不了您。”


    陆润霖被他这番话逗笑,说:“说起这个,老爷子我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柏延:?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隔了几秒才道:“你这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体力竟只比我这个老头强那么一丁点。”


    “小柏,你不行啊!”


    “……”


    柏延喝口水润润嗓子,说:“前段时间生了场小病,疏于锻炼,之后我会加强练习的,您放心。”


    陆润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中午柏延陪陆老一起吃了午饭,给他打下手浇完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午后三点左右,柏延又被拉去地下室和陆润霖打了几场。


    “想必小洲今天来不了了。”


    陆润霖接下柏延的球,悠悠打了回去,闲聊道:“这臭小子欺负我退休在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所事事,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


    “也许被事情耽搁了,”柏延道,“我认为他是一个守承诺的人。”


    他说得不假。


    原主记忆中,陆意洲说哪天堵他,那一天他必定蹲守在原主的班门口;说看原主不爽,原主抽屉里的早餐、笔盒,一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向来说到做到。


    幼稚守信小屁孩,柏延心想。


    他刚在心里腹诽完,楼梯处就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柏延循声望去,一人匆匆上楼,浅蓝色的拖鞋踩得木质楼梯嘎吱作响。


    曹操这不就到了吗?


    “臭小子发什么神经!”陆润霖吼道。


    “陆老先生,”柏延叫住他,说,“您同我说,您手上总共有两个省队选拔赛的名额。”


    陆润霖:“是的。”


    “另一个名额,您想留给陆意洲吗?”


    陆润霖嘴唇开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他猜对了。


    “我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么宝贵的机会,”柏延嘴角上翘,道,“作为回报,我兴许可以说服陆意洲,回到乒乓球的赛道上。”


    “当然,我不敢向您保证百分百成功。”


    陆润霖道:“这么多年了,我劝过他几次,他始终不肯提及旧事。小柏,你能说服他再好不过,倘若他拒绝了,我们也不用强求。”


    柏延斟酌再三,问道:“陆老。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陆意洲当年退队的原因。”


    小说总是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主角的成长过程,很少涉及配角的故事,更别说陆意洲和他这样的小配角。


    因而听陆润霖讲述陆意洲十岁的经历时,柏延奇妙地产生了一种充斥着探究的情绪。


    陆意洲的履历放到他的世界,被称“少年天才”都不为过。


    五岁入门,六岁就读于一所乒乓球重点小学,八岁代表学校参加市赛、夺冠,中途拿奖无数,十岁被破格选入省队。


    十一岁,他父亲在平成,也就是他们当下所在的城市初展头角,不顾陆意洲的意愿迫使他退出省队,转学到了平成最顶尖的国际学校。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陆意洲的人生线与柏庭、柏延、尹随山有了大大小小的交点。


    这些天打乒乓球,柏延的指侧已经变硬很多,他来回地抚摸着小小的凸起,耳畔回荡着陆润霖的低语。


    柏延弯了弯眼。


    “陆老,我尽力一试。”


    他划开手机锁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天际铺遍晚霞的余晖,时不时有鸟群飞过,宛如一幅静谧安宁的油画。


    柏延推开屋门,只见两盆长势喜人的富贵竹下蹲着一个尽管缩成一团,依旧完全无法忽视的高大身影。


    他凑近少许,伸出食指戳了戳陆意洲头顶那颗小小的发旋。


    “装蘑菇呢?”


    “蘑菇”本尊“蹭”地一下拔高一米,陆意洲自耳下到肩颈红成了一片:“柏延我警告你,别仗着我爷爷喜欢你……”


    柏延微笑地摁下他的拳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啰嗦。”


    “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今天还是我请。”


    二十分钟后,陆意洲怒气冲冲地坐在柏延对面,吸了一大口柏延为他点的杨枝甘露。


    “我有点好奇。”


    陆意洲压着眉头,一副凶相。


    柏延:“你不是体育生吗,天天喝奶茶不怕影响训练?”


    陆意洲:“……”


    “关你屁事。”


    他一怒之下又喝了一口:“我的训练强度足够消化奶茶的热量!”


    好吧。


    柏延掌心托着下颚,言归正传:“我和陆老先生的聊天内容,你都听见了吧?”


    “没听见。”陆意洲嘟囔道。


    “跟我就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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