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祸了
柯众是一个全民球迷的国家,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耗费大量资金修建的体育馆内仍然人声鼎沸,球队正在进行友谊赛。
有几个奇怪的少年于当天下午来到了体育馆, 个个戴着印着球队名称的鸭舌帽, 似乎是假期来为偶像加油的小球迷。
只是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少年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头上也戴着印着logo的红色鸭舌帽, 遮住了大半张脸。腿上盖着非常厚重的毯子。
工作人员在检票时多看了这位“残障人士”一眼, 好心道:“需不需要安排特殊座位?”
推着轮椅的俊美少年冲他摇了摇头:“不用。”
他们推着轮椅进去, 随即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上,楚年璟悄悄把毯子掀起一角, 露出电脑半个显示器。
“能看清楚吗?”他轻声问。
电脑想了想, 从毯子下伸出一条长长的电线,对他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 电脑柳巳与这群高中生们开始津津有味地看起球赛来。
而在另一头,不知不觉被“孤立”在家中的楚岚正对着黑板上布满的公式思索着。
维度的设想并不是一时兴起。在并不信任“时空回溯”理论之时, 大多数物理学家,包括他, 都认为,高维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但自从深西这个疯子硬生生把三维炸出一个缺口后, 这一点就变了。
楚岚抚摸着脖子上那块玉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楼兰德所讲述的雪女和书生, 给了楚岚一些灵感——那就是在雪女与书生的故事中, 起到主导作用的, 其实是那位发动回溯的“神明”。
无论雪女和书生最后是什么结局,都处于神明的引导下。
……会不会, 他和深西的故事,其实也存在着某个冥冥中牵引着一切的神明?
否则,该如何解释那本小说的来历?
楚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房中不停踱步。
这些天大脑连轴转不停歇的思考让他情绪也处于不稳定的边缘。楚岚停下思考,在脑海中数着质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还有深西刻意隐藏的后六世。
楚岚的心脏异常地跳了跳,他下意识有些不安,总觉得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所有的答案,也许就在深西隐去的、那段“地狱”般的记忆中。
深西说他过两天就会回来,楚岚暂且按下不表,他忽然有些想念楚年璟,虽然他与楚年璟之间,并不存在很真实的“父子”关系,但也许是因为对方流着与他一脉相承的血液,楚年璟的存在总能给楚岚一种安定感。
楚岚这会儿才发现房子安静得有些过分,楼兰德带着约翰和雪橇犬们赶集去了,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的那几个高中生却不见踪影。
他给楚年璟打了个电话。
过了有一会儿,电话才被接起。楚年璟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伴随着尖叫声与口哨声,一片杂乱中,楚年璟清凉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喂?”
楚岚:“你们在哪儿?”
对面顿了顿。
“我们在看球赛。”
球赛?
楚岚想了想,“你们在哪儿?我也想看。”
那边又静了静。伴随着摩擦声,和极小的讨论声。
楚岚眯了眯眼,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楚年璟,最好别让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坏事。”
楚年璟:“……好。”
楚岚:“……”
所以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还不想让他知道?
楚岚呼了一口气:“楚年璟我早就说过,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习上。你也不用急着隐藏,我已经查到你的地址在哪儿了,十分钟之内,我会过来。这是你最后的坦白机会。”
他挂掉了电话。
楚年璟在对面都呆了。他说:“怎么办?楚岚要抓我们回去了。”
他说过要小心对待柳巳,肯定不会允许柳巳在外面逗留太久的!
柳巳操纵电线摸了摸他的脑袋,楚年璟眼睛都红了。
钟乔乔正思考着解决方案,看到楚年璟通红着眼眶,颤抖着嘴唇朝她看过来,连忙道:“诶诶诶楚哥你别哭啊!事情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楚岚又不会真杀人!
楚年璟嘴唇颤抖,好半天才说出话:“不、不是……电线……”
众人有些慌乱地低头,生怕电脑因为电线出了故障,那样的话楚岚绝对会把他们浸猪笼。
柳巳也“看了看”自己的电线,钟乔乔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检查,伸出手去维修,忽的身躯一顿。
她抖着嗓音,回头看向众人,眼眶红红,好不可怜:“坏……了……”
乔纳东急了:“怎么了,到底出了事?别吓我啊!”
他没等钟乔乔起身,伸手去拉柳巳延伸出的另一根电线,忽然“啊啊啊啊啊”地抽回手,惨叫出声:
“卧槽!漏电!你们怎么他O的不早说!!啊啊啊啊——”
钟乔乔眼睛涣散着把话说完:“我……被……电坏了……”
仿若局外人的阿来与汪杰克对视一眼,双双懵逼。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乔纳东的两只手已经分别放在了他们的身上,哆嗦着:“兄弟、救我……”
汪杰克和阿来瞬间也惨叫起来。
有其他观众关注到他们宛如抽风的模样,不明所以,伸出手去帮他们。
很快,整个观众席都陷入了抽风。
直到楚岚赶到时,用绝缘的木棍终结了这场闹剧。
从这天起,柯众所有体育馆都多了一项明文规定:
【不允许携带漏电机器伪装成残疾人于现场观球】。
**
楚岚在房间里处理文件,楼兰德敲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切好的桃子。
楼兰德犹豫着说,“小璟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在雪地里跪键盘跪了三天了。”
楚岚头也不抬:“他们知错了吗?”
楼兰德:“没有,他们变成了键盘侠。”
楚岚:“……”
楚岚:“你觉得这很好笑吗?”
楼兰德:“我这不是看你这么严肃,说点笑话逗逗你。小璟他们也是好心,毕竟柳巳情况那么可怜。而且谁知道他漏电?”
他好说歹说,楚岚才略微松了口风。在雪地里跪三天也不是他的主意,纯粹是钟乔乔他们忏悔时自己口嗨,当时楚年璟一脸想杀了他们的表情。
他也有点好奇这几天他们反省出了什么。
结果走出房门,迎面忽然飞来一个飞速运动的白色球状物体。
“砰”地一声,楚岚被雪球砸中额头。
他闭了闭眼,雪粒从高挺的鼻梁上掉了下来。楚岚睁开眼时,脸上带上了危险的微笑。
“!”
一群正打着雪仗的少年忽的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停顿了下来。
而这群人中,赫然包括前几天惹了祸的柳巳。
电脑体柳巳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电脑身下中伸出几根包上了绝缘体的电线,正捏着几个雪球,在空中飞舞着。
见到楚岚,柳巳默默收回电线,雪球掉在地上。
“真是童心未泯。”楚岚评价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加入你们吧。”
他回身从屋内拿了一把喷射玩具枪。
十五分钟后。
除了楚岚之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雪人。
楚岚心满意足地放下雪枪,看见一旁的柳巳在默默地用电线堆小雪人,拿起雪枪,向他走去。
“玩啊,你不是喜欢玩吗,刚刚怎么不玩?”
柳巳沉默着揪了毛毯,盖住了自己的显示器。装死。
楚岚道:“有点分寸,过段时间,耶和华就会回过神来。”
耶和华被深西摆了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绝对不甘心将柳巳白白放走。
楚岚说话也是点到为止,毕竟他和深西救下柳巳,更多是因为情分。
如果不是因为楚岚这层关系在,深西感念他最后关头揽下一切罪责,帮楚岚保全了名声,柳巳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柳巳也知道这一点,他在空茫茫的雪地上画下几个字。
【我会照顾小璟。】
他又写。
【知缃也会。】
柳巳知道,自己被关了那么多年,对楚岚他们已经不再有什么作用了,但他骨子里也是个高傲的人,至少得让自己在楚岚这边,有一点价值。
楚岚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当默认了。
深西今天下午就能回来,到时候他会和柳巳彻底摊牌塐的事——希望柳巳不要生气。
**
深西匆匆回到柯众,发现门前多了好几个高大的雪人。
“谁堆的雪人,还挺细致的。”深西多看了两眼,楚岚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他,顺口道:“那不是雪人,是楚年璟他们。”
深西这才发现雪人们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他们怎么惹你生气了?”
楚岚:“你该问问他们做了些什么,现在柯众所有体育馆把我们全部拉进黑名单了。”
深西听楚岚简短地说了这件事,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我不在现场。真想看一看那些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饶有兴致道。
楚岚没好气:“怎么,你也想变成雪人?”
深西贴近他,抬起他的手,绿眸温柔:“怎么会呢?我是不会惹你生气的。”
这才差不多。
楚岚被他哄好了,翘起的眼尾扫了一眼雪人们:“进屋前把自己身上弄干净。”
随即走进房门。
众雪人感激地看着深西,深西转头对他们露出个“事情解决”的笑容,狭长双眼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努力让自己没有存在感的柳巳。
心存感激的乔纳东忽的抖了一下。
楼教授看柳巳的眼神,怎么和当初抱楚岚时他看过来的眼神那么相似呢?
乔纳东想过很多遍那种眼神的含义,但他愣是没办法精准形容,直到今天再次见到,他脑海中蓦地响起了一句话——
“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楚年璟小团子
趁着其他人抖落身上残雪, 深西把楚岚拉进房间,关上房门。
在耶和华谈判时,深西顺手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带了出来, 其中包括一个迷你机器人。
楚岚:“这是什么机器人?”
深西为楚岚演示了一遍。火柴人模样的小机器人双眼亮起红光, 很快幻化成一位少年的模样。
少年身高体长,缓缓“睁”开眼。脸上细致的毛孔、柔和的五官、连同那双漂亮的眼睛,都与正常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眼中没有生命体应有的瞳孔折射光, 浑然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美人。
楚岚观察“他”片刻, 伸手触摸机器人, 那温热的触感让他浮现些许惊讶之色,“你确定, 他只是机器人?”
“是也不是, ”深西胸有成竹地微笑,“也许叫他新生物体更加合适。我从一位志愿者身上提取出各种组织细胞, 在培养皿培养多年,与生物科技结合, 最终造出了这样一个与原主身体相差无几的——新生物体。”
他语气兴奋,像从来不在意恐怖谷效应。那位无辜志愿者要知道深西拿他的细胞做这样的实验, 恐怕会连夜扛着实验室逃跑。
“美中不足的是,它无法诞生与原主相似的意志。”深西可惜道, “人类的意志才是这世界上最难复制的东西。”
楚岚有点不想理他:“事先声明,这东西别在我面前出现。”
知道他不感兴趣,深西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 那我送给小璟做毕业礼物好了。”深西道, “除了没有意识, 其他人类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表演节目、端茶倒水。生·殖·器官也能够正常运作。又是一个alpha, 身体强度、韧性都为上乘。”
他面不改色,甚至还带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楚岚被他说得有些掉san,想当年他无意间路过深西的实验室,见他在某个人类身上提取出不明物质,又注射到另一名志愿者血液中……从此对他的偏见更多一层。
虽说国际上并不禁止这样的行为,但楚岚仍然不喜欢他做这样的事,忍着不适继续道:
“以后,你要做这种实验,别往我面前带。”
这是楚岚对他人最大的容忍了。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就算是楚年璟想要这么做,楚岚保证把他打得连妈都认不出来。
“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深西很自然地靠近楚岚,挽住他的手臂,“哪有什么实验比你的心情更重要呢?我就造出这么一个生物体,还是顺手带回来的,送给小璟做礼物就再也不管了。别生我的气,阿岚。”
楚岚这才多看他一眼,轻哼:“你知道就好。”
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毕竟深西本质上就是个变态,这些年做过的变态行径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真要追究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楚岚咳了咳,把多余的心绪收回:“你一回来,我就可以开始重新进入梦境了。”
这个提议让深西的表情慢慢失去了轻慢的颜色,一时没了话语。
“……一定要这么快吗?”深西的视线看向房门外,意有所指,“小璟他们还开开心心的。我来之前,他邀请我,说今天晚上一起看极光。”
楚年璟……
楚岚顿了顿,“那就先陪他们玩吧。”
晚上,所有人收拾好,准备登上远处的高坡,扎营看极光。
一路上,这群十几岁的高中生们十分兴奋,他们还没忘了带上自己的新朋友柳巳,轮流推着柳巳轮椅,把电脑推上高坡。
楚岚和深西走在他们后面,看见楚年璟虽一脸厌世,但仍然很好地融入了他们,都不免油然而生一种老父亲看见“孩子长大了”的感慨之情。
楚岚掏出自己的小本子,黑色中性笔在空白的便签上画下日期、同行人以及天气、心情。这是他少有不刻意探索宇宙奥秘的时刻,仰头一看便能见到墨绿色的光幕,近在咫尺,却又那样遥远。
露营的人很多,就像生长在高坡上的蘑菇。他们照样扎营,几个少年都是第一次见到极光,拿出手机和相机疯狂拍摄。
楚岚站在离人群比较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风声吹来大家低低的惊呼与细语,他的表情变得很深邃。
深西问他:“你在想什么?”
楚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反问:“深西,我们真的处于同一个时空吗?”
深西微微愣了一下,碧绿双眸紧紧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时候……总觉得不真实,像是少了什么。我知道,我是楚年璟的父亲,可我总没有那种踏实的感觉。我的记忆至多只有二十几年,根本谈不上成为一名父亲,更何况你已经经历过上百年的岁月。深西,这是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公平?”
“不要想那么多。”深西心中莫名有些空,他握紧楚岚的手,转而被楚岚反握住。
深西想说什么,楚岚看向他,两双眼睛一对视,深西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在楼兰德纪念我的那间小阁楼里藏了些东西。”楚岚说,“这次楚年璟回去之前,你还给他吧,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深西:“好。”
他们并肩站着,下方的一伙高中生忽然有些乱了,一个金发少年气冲冲地站在楚年璟面前,正扬着下巴对楚年璟说着什么。
楚年璟的表情不能说平淡无奇,只能说面如死灰。
是的,这就是他们认为不会碰上现在却直直碰上了的塞西塔。
“你们为什么也在这儿!”塞西塔叉着腰,“是不是跟踪我!”
他主要瞪着楚年璟,因为楚年璟一伙人搞得安家不愉快,导致塞西塔怼楚年璟生出些怨怼之情,但见这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又霎时有些委屈起来。
“我们没有。”钟乔乔试图拦在楚年璟面前解释,结果被蛮横的塞西塔一巴掌推开。
“你走开!什么alpha也敢碰我!”
钟乔乔瞬间不敢下手了,生怕碰着这娇贵的少爷,楚年璟霎时蹙眉:“塞西塔,这只是巧合。”
“什么巧合!”塞西塔手一指在后面看戏的步燃:“肯定是他建议的!他就是看不惯我,要打扰我清净!”
连乔纳东都听不下去了,“我的天哪,我们就在这儿拍照,到底是谁打扰谁清净——”
“好了。”楚年璟看着塞西塔的眼圈慢慢红了,道:“不要说了。”
他总归还是把塞西塔当朋友,从外套里掏出纸巾,递给低下头的塞西塔:“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我没有办法。”
塞西塔又何尝不知道,楚年璟这人几乎不说谎话。但他就是无缘无故地就想对他发脾气,看看自己在他心里分量有多重。但别说心疼了,楚年璟连表情都没怎么变,比北域终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冷!
“谁要你的纸巾!”塞西塔退后一步,狠狠瞪着步燃,“我讨厌你们,你们不让我安生,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安生!我要天天缠着你们!”
他指了指步燃,又指了指楚年璟,鼻子里哼出一声:“等着瞧!”
楚年璟:“……”
楚年璟忽然回头道:“步燃你快说句话。”
步燃:“啊,说什……”
面对楚年璟惊恐的眼神,他忽的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拦在楚年璟和塞西塔之间。他比塞西塔要高挑一些,一站在那儿气势就高了一截。
“来啊,你最好每天都来,你们家族不是最近焦头烂额,想办法要联姻吗?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嫁给我们步家旁系那几个废物alpha?”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看着塞西塔的眼神虽不服气,却出现了隐约的畏惧之色,话头一转:“同为Omega,你如果聪明一点,最好离楚年璟远一点。你不知道现在很多Omega都想嫁给他吗?”
其余的话楚年璟一直默默点头,直到最后一句出来。
啊?
等塞西塔恨恨离开之后,步燃满意回头,对上楚年璟难以置信的眼神:“你为什么要拿我骗他?”
这话像是控诉了,步燃内心眉头一挑,表面却惊讶道:“啊?我哪一句骗他了?”
楚年璟:“你说……”
他梗了一下。
步燃转向钟乔乔,“乔乔,我哪一句骗他了?”
钟乔乔当然知道步燃什么意思,当即不怕事大道:“楚哥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那些Omega都想嫁给他啊?”
楚年璟点了点头,随后又发觉哪里不对,可硬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哦,我从很多地方知道的啊,楚哥受欢迎又不是第一天了。你不知道,之前有个Omega看了楚哥照片,想嫁给他,要父母去提,结果被岚哥给挡下来了。”
“什么!岚哥?”
众人一起凑上来。楚年璟越发觉得不对劲,想阻止步燃:“步燃,你等……”
步燃却继续说了下去:“人家心疼唯一的宝贝儿子,自然不可能当面就提亲,搞了个邀请函,结果地址送到了我们寝室,岚哥看到的第一眼,就拿去打草稿了。当时他还和我说,这贵族特制的纸张就是好用,顺滑,希望下次还有。”
“……”楚年璟,“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每次情人节都要收很多Omega转递给楚年璟的情书与巧克力的钟乔乔没好气道:
“这种事情可太多了。你对你的外貌没有自知之明吗?”
楚年璟:“我长得……又没有楚岚好看。”
他想了想,又说:“也没有楼叔叔好看。”
“……诶,等等,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钟乔乔忽的眯着眼睛,“楚哥,你怎么长得有点像……他俩的结合体啊?但是……和楼教授好像也不是很像。额,我在说什么。”
楚年璟一蹙眉。少年的话题又多又快,其余几人很快聊到彼此的感情生活上去了。楚年璟留神听着他们胡扯,一边抬起眼眸,朝高处眺望。
刚刚还在那里的楚岚和楼桓都不见了。
他心脏忽的一缩,总感觉……像是错过了什么。
**
“准备好了吗?”深西打开控制仪,“一旦开始,外力无法让你醒来。记住,里面一切都只是曾经。只有现在发生的,才是真实。”
由于记忆剥离,深西并不清楚里面贮藏记忆的具体内容。但他很清晰地记住了一种感觉——那记忆远比之前更加痛苦与绝望。
他害怕楚岚沉浸在其中醒不过来,虽然那明显是杞人忧天。但他总是不安。楚岚看出来了,他握住深西的手,道:“放轻松,只是做梦而已。”
深西的手比往常更冷了,但他定定看着楚岚,温声回道:“好。”
梦境开始了。
这一次,经过溺水般漫长的坠落后,楚岚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
居然是楚年璟。
楚岚愣了愣。
眼前的楚年璟还是小小的一只,看上去七八岁左右,他焦急地抓住自己,道:“父亲,你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见楚岚不说话,小楚年璟抿起肉嘟嘟的嘴巴,纠结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学着自己母父做过的那样,轻轻地在楚岚脸上啵了一口。
“呼噜呼噜毛,痛不着。”
楚年璟看着楚岚懵逼的样子,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疑惑地歪头:“父亲?”
眼前的小团子五官和自己长得很神似,白白嫩嫩的,还有婴儿肥,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岚,楚岚向来如星空般缜密浩瀚的天才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与宇宙奥秘毫不相干的——
好、好可爱啊。
幸福的一家三口?
没等楚岚的大脑适应, 他的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将面前的小团子抱在了怀里。
“不疼。”楚岚说。
小团子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奶声奶气道:“母父教的果然有用。”
说起这个, 楚岚稍稍回了神,记起自己这是在梦境之中,问道:“楚年璟, 你母父呢?”
楚年璟伸出小胖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子:“母父在给我做篮球架呢。”
楚岚抬头环视了一圈。和之前的梦境不同, 这次初始地点, 居然是他穿来后,和楚年璟最先居住的罗米沙的小别墅。
他们正处于一楼的客厅, 屋内的设施和楚年璟独自居住时简直大不相同, 壁纸是温暖的米色,墙上挂着不少名家的画作, 或抽象,或典雅, 或童趣。
橱柜上摆着奖杯和小金熊玩偶,角落摆放着名牌的篮球与足球, 一旁的脏衣篓里是一件小号的球衣,明显是楚年璟换下来的。桌上放着三个款式相似颜色不同的水杯, 精美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水润娇美的康乃馨。
这里每一处都是温暖而充实的生活气息。
为什么深西会认为这里是地狱?
楚岚坐在沙发上,小团子缩在他的怀里,好奇地看着他的脸:“父亲, 你在想什么?”
他皱着小脸:“难道还是疼吗?”
楚岚:“真的不疼了。”
楚年璟怀疑地看着他, 楚岚刚要说什么, 楚年璟从他怀里灵活地蹿出去,跑到屋外喊道:“母父, 父亲又头疼了!”
楚岚:“……”
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打。
屋外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随即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过来。
“阿岚,头疼怎么不多休息会儿?”深西捂住他的额头,绿眸中满是担忧:“这可是会要人命的。”
他这一世得了这么严重的头痛吗?
楚岚“哦”了声,深西一路把他送到房门口,楚年璟怀里抱着从客厅带来的彩色连环画,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了上来,巴巴地看着他们。深西回头看见他,弯下腰温柔道:“小璟,父亲要去睡觉,爸爸等会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楚年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嘟哝:“可是今天明明轮到父亲给我讲。”
深西笑容不变:“小璟,听话哦。”
楚岚看着楚年璟这个委屈巴巴的表情,道:“我的头没事,我给他讲。”
楚年璟霎时高兴地抬起头。
深西没再多说什么:“等小璟睡着了,你也记得睡。”
楚岚点点头,深西倾身,在他脸上印下轻轻一吻。
微凉的触感,犹如被一朵雪花触碰,然后融化在他的肌肤上。
楚岚还没看清深西脸上的表情,就被楚年璟小小的手拉进了房间。
小孩子的手都是肉,软得不可思议,楚岚的手甚至不怎么敢用力。他跟着进了楚年璟的房间,发现周围贴满了童话故事的海报,楚年璟的小床上放着几个小玩偶,桌子上摆着收拾整齐的水彩笔和小画架,橱柜最上面站着一个小木偶人,上面画满了用来区别人体关节部位的黑色线条。
书柜上摆着油画书,艺术书,还有不少奖杯和装裱起来的证书。
看来这一世的楚年璟很小就培养了画画天赋。
楚岚看着楚年璟兴冲冲掀开被子躺下,一双大眼睛朝他望来。
而且,楚年璟的性格也像一般孩子那样活泼、正常,荔枝似的小脸上全然没有阴郁的影子,俨然一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孩。
挺好的。
只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
床边有一张凳子,楚岚坐了上去,顺手拿起彩色连环画。他并不擅长给别人讲故事,随意翻了两页,想讲什么鸭妈妈鹅妈妈的故事。
结果他翻来翻去,插画的风格阴郁而血腥,其中一个故事是北方一个恶魔喜欢吃人,而后王子假装被吃,钻入恶魔的肚子里,将它开膛破肚杀死,得到了人民的拥戴,迎娶了恶魔美丽的女儿作为王后,登基为国王。
插画恰好选取的是王子从恶魔肚子里钻出来的一幕,他手持长剑,恶魔被从胃部到口腔贯穿,死不瞑目,场面十分血腥。
楚岚啪地合上故事书。
这是什么邪典连环画?这是给小孩看的吗?
楚年璟见楚岚眉头皱紧,眨着大眼睛疑惑道:“父亲,为什么不讲了?”
楚岚:“……你平常看的都是这种书吗?”
楚年璟点点头:“母父说这上面的插画都很有意思,画得非常不错。”
看着儿子愚蠢却实在可爱的小脸,楚岚忽然说不出别的了,他问:“楚年璟,你今年几岁?”
楚年璟:“十岁。”
楚岚:“我多少岁?你母父多少岁?”
“三十五、三十四。”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
楚岚:“东宁国的电视上,最经常出现的那个名字是谁?”
按理,现在仍然是祁家在位。
可楚年璟却歪了歪脑袋,疑惑道:“是楚厌冬叔叔呀。”
谁?
“楚厌冬?”
“是啊,叔叔还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呢。”楚年璟担忧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父亲,你是不是又失忆了?母父说你十年前就有这个毛病,一直到现在,还会头疼,要不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楚年璟的贴心并没有安抚到楚岚,他的心霎时有些乱。
楚厌冬怎么会和深西扯上关系?
门口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回头,深西倚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岚,该睡觉了。”
他语气温柔道。
即使是被深西的伪装欺骗过很长一段时间,楚岚仍然对他的温柔语气感到深深的恶寒。
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能正常哄睡吗?”
“好啊。”深西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把被擦得锃亮的刀子,“是站着回去,还是躺着回去?”
楚岚:“……”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楚年璟,楚年璟一脸见怪不怪地朝他挥挥手,缩回被子里:“晚安,父亲。”
楚岚:“……”
这真的是正常的一家人吗?
场景忽然如前几次穿梭般,来了急速的转换。楚岚眼前一花,再有意识时,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桌上摆着丰盛的美食,他、深西、楚年璟,以及两个再熟悉不过的“熟人”——他那个好弟弟楚厌冬和他的儿子安歌白,正坐在对面,与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由于内心对楚厌冬的成见过深,当楚厌冬微笑着与对面的他对视时,楚岚下意识朝他翻了个白眼。
楚厌冬愣了愣,拿餐刀的手顿了下来:
“我今天有哪里惹了堂哥不快吗?”
楚岚:“你活着就让我很不快了。”
楚厌冬:“……什么?”
深西温和道:“楚岚说话就是直,你最好别介意。”
楚厌冬:……这应该是解释,不是威胁吧。
但楚厌冬很快调整好了他的表情。
“哈哈,没事,堂哥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打算就这样马虎过去。然而埋头吃饭的楚年璟这时惊讶地抬头看着楚厌冬:
“你知道为什么还经常来我家?”
楚厌冬:“……”
他也很想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上赶着和这么一家人吃饭。
“小璟。”深西象征性地截住了楚年璟的询问,往他盘子里加了块牛排。
“别人不爱听的实话少说。”
“哦。”
楚厌冬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仍然保持住了风度。
“堂哥和堂嫂对我照顾这么多,我来当然是为了探望你们。”
一旁的安歌白太小,听不懂他们的话,置身之外地啃着肉。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餐盘,带着油渍的肉掉在了洁白的丝绸衬衫上,楚厌冬见到后,弯腰给自己儿子整理衣服。
他弯下腰后,脖子那块掉出一块楚岚再熟悉不过的楚家玉牌。此时,那块玉牌似乎异常亮眼。
楚岚的目光不经意被它吸引了,那从未多看过的玉牌在梦境里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他忽然感觉它是如此的重要。
低头去看自己胸前,却是空空如也。
楚岚想去看楚年璟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呵。】
楚岚的动作停止了。他环视一周,很确信这声音不是从在场任何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但那声音很快又消失了。楚岚却不会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餐
桌上,楚厌冬已经在和深西谈起了别的问题。
“深西先生,近日东宁有一项极其重要的科研对外交流方案,我希望能由您带队出国。”
正常来讲,深西不会答应这样麻烦且没有实质性好处的事情。
但——
“好。”深西说,“什么时候?”
他们洽谈地很流畅,但谈不上愉快——楚岚能从楚厌冬脸上看到满意,在深西脸上却只有一如既往的、对一切都不在意的冷漠。
只有在看向自己和楚年璟时,深西的眼神才像是一个活人。
在梦境中,一连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楚岚发现,这一世,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太幸福了。
是、太过于“幸福”了。
虽说这一世没有犹大,但楚家人仍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近乎全员死亡。
但有楚厌冬这个东宁最高元首当靠山,自己还在学术上拥有如此高的天赋,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美丽的老婆,有一个可爱、漂亮、像小天使的儿子——楚岚的生活应该就此圆满才对。
这应该就是深西最希望拥有的生活。而楚岚虽说会时不时犯头疼失忆的毛病,可这也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可深西不仅重新发起了回溯,还称其为“地狱”,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东西,是楚岚所忽视、或者说,他并不知晓的。
这样的梦境待久了,即使是楚岚,都有些沉浸在这样普通的一家三口生活中了。楚年璟时不时会给楚岚送些自己做的小礼物,深西也会研究新口味的饼干,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楚岚想必会乐见其成。
但这不是。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楚年璟的玉牌
其实也能猜到——本应该在位的祁家退居二线, 元首职责由楚厌冬接任。
这其中,一定和深西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一世,他一定是与楚厌冬达成了某种协议。深西用自己的力量拥护楚厌冬, 保证他的权力与地位;而楚厌冬是个极其右翼的保守派, 和楚岚一样痛恨战争。
也就是说,至少未来几十年,东宁对于战争的态度会非常谨慎, 这是楚岚想要的和平。
而且, 这样可以保证, 他们一家三口能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可明显,这不是“楚岚”真正想要的。
楚岚附身在梦境“楚岚”的身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冲动, 对于目前生活那种很茫然的不满。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有好几次,在楚厌冬来到家中时, 楚岚会在身上藏好刀,而后涌起一种强烈的、想要除掉楚厌冬的冲动。
看来, 这一世的根源在于楚厌冬。
楚岚以为自己还要观察一阵子,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在深西临走前, 楚厌冬再次来到他们家做客。
这一次,楚岚将深西原先预备好的茶叶藏了起来, 把楚年璟和安歌白骗去了院子,因此得到了和楚厌冬单独共处一室的机会。
他藏了一把刀。刀上沾了化学药品,见血封喉。
也许是周遭太寂静, 楚厌冬主动开了口。
“堂哥, 你一直很不喜欢我。”楚厌冬叹气, “我有时候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楚岚的身体自己开口了, 他冷冷道。
“你最明白为什么。”
“可这不是很幸福了吗?”楚厌冬伸开双臂,“你拥有这么多。爱你的家人,卓越的天赋,周遭人的艳羡——只要你想,没有你得不到的。你还不满什么呢?”
楚岚:“我不稀罕。”
楚厌冬讥讽地看着他:“是啊,你多清高。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清高,好像和你一比,其他人都是乌鸦那样黑。我有时候真是恨透了你这样。”
楚岚懒得和他多说,他亮出匕首时,楚厌冬没有觉得很惊讶,而是迅速来到门前,试图拉开房门。
可房门已经提前被楚岚锁上了。
他挥手碰倒桌子上为彰显高雅,特意摆上的烛台。火焰立即点燃了窗帘,将室内照得通亮。
门外响起深西急促的敲门声:“阿岚!楚岚!!”
楚岚看着楚厌冬,临到死,楚厌冬却表现出异常的冷静。
他凑近楚岚,低声说。
“你知道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你尝试杀死我了。”楚厌冬说。
“何必呢,你和我,都死不了啊。”
“啪”地一声,窗户被深西打破,安歌白害怕的哭声从外面透了进来,楚年璟焦急地呼唤着父亲。有人在砸门,但是他们打不开。没人能立刻打开坚固到足以防弹的大门。
深西被窗户无比坚固的护栏阻拦住,他一遍遍敲打着窗户,在火光下朝楚岚伸出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阿岚,出来,我们出来好不好?”
楚岚摇头,却说起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深西,我并不愿意明确地告知你,是怕你崩溃。”
深西终于把窗户护栏打开,他在众人的惊呼劝阻声中一瞬间挤进冒着大火的房间,朝楚岚奔去。
他抓住了楚岚。想将他带出去,楚岚却道:“深西,我不想出去。虽然对你很不公平,但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深西没有拉动楚岚,听到这话,他完美的表情趋于皲裂:“不,你别说——”
在被大火吞没前,楚岚很平静地述说着:“我是自愿死的。”
深西拼命摇头,他再也维持不住从容了。他抓起楚岚手中的匕首,抵在自己已经被灼伤的胸前:“楚岚,你再说,我也陪着你一起死——”
楚岚眼中露出悲哀的色彩,深西拿刀在自己身上胡乱划动,楚岚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自残:“深西,深西——”
深西的眼泪落在楚岚的肩膀上,像是一片雪花的力道。楚岚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之前的,每一次,我都记得。犹大是我自愿感染的,追兵追上我也是我愿意的。每一次的死,都是我自愿的。”
深西脸上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他的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不知道。”楚岚抬起头。一脸茫然说,“我也不知道。”
火光最后吞噬了一切。
【唉——】
**
楚岚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下一次梦境。
等等——
他捂着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从上一个梦境脱离时,楚岚很明确地听到了一声叹息。
似乎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
准确来说,是自己的脑海里。
他尝试呼唤,但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楚岚暂时按下不表,起身观察一圈。
这一世,他似乎与深西没有交集。
但他能从电视新闻里、从他人的传闻里听到深西。
旁人称呼深西,不会用他的名字,而是他的代号,他们都叫他“那个疯子”。
“听说那个疯子又研究出了什么怪物,和人一样的机器!太吓人了!”
“那个疯子前段时间不是去刺杀XXX王储了吗?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嗐,谁敢关他啊,上次那个臭名昭著的兰斯迪尔监狱,关的全是连环变态杀人犯那个,他刚一进去没多久,狱友就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偏偏找不到证据!”
……
类似于这样的话楚岚听得多了。深西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可饶是如此,他仍然没有出现在楚岚身边。
“楚岚”死前对他揭露的事实,对他的打击似乎很大。
不光是对深西,对楚岚自己的打击,也很大。
从上一个梦境出来后,楚岚的心情一直十分糟糕。
“他”,那个经历了这一切、记得一切的“楚岚”——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爱深西,却让深西如此痛苦。不惜妻离子散也要自杀的行为,意义到底在哪儿?
这个事实极大地挑战了楚岚的底线,他了解自己,绝不可能是因为懦弱、害怕之类的原因自杀。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迷茫。
似乎都有一个冥冥中的主宰,祂决定了一切——祂指引着楚岚自我了结,去往下一个世界,却没有告诉他终点与目的在哪儿。
楚岚开始重新描绘思维导图。
这一次,他把“楚厌冬”这个关键人物加了上去。
楚厌冬、楚岚、深西。
这三个人难道都在一次次的回溯中保留着记忆吗?
楚厌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和自己死不了,那这其中的共同点在于什么?
在于他们都是楚家人。
楚岚忽然有一个非常疯狂的设想,但他身在梦境里,无法亲手验证。
玉牌。楚家的玉牌上,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你还是想到了。】
一直寻找的那道声音,在这时居然出现了。
楚岚立刻抬头:“你能听到我内心的想法?”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很久,就在楚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
【……嗯。】
楚岚直接选择意念沟通。
“你是谁?”
【……】
“擅自在我脑子里说话,是侵犯隐私权的行为。”
【……这很重要吗?】
“所以你是谁?”
这次又是很长的沉默。
对方回答。
【……一个和你距离很遥远的人。】
“你为什么可以和我在脑海中对话?”
【因为,我们生来就能如此。就像星辰天生就待在它的轨道上。】
这句话说完,楚岚再去问时,对方都不再回答了。
这一世结束得异常之快,楚岚的死因是他在国际上为某些难民提出声援,从而被暗杀。
倒地之前,似乎看见一双熟悉的墨绿眼眸一闪而过。
**
此后几世,没有很大的差别。
深西似乎被伤透了,再也没有来主动找过楚岚。但日常生活里,那些死得莫名其妙的批判楚岚的政治家、与一些找过他麻烦的权贵家族的没落里,似乎都能觑见某个人的手笔。
但他仍然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楚岚一次次死亡,而后深西沉默地发起回溯。
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冷战。
楚岚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感到心痛了。他很想去寻找深西,可这里是梦境,是过去,他无法做出与过去太过违背的动作。
况且,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从前那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已经一去不复返,楚岚开始相信这一切一定是有某些奇怪的力量在作祟。
他甚至生出了怨恨,恨那个似乎决定了一切的“神”,恨一次次在茫然中自我赴死的“楚岚”,恨每一次都像个跳蚤似在他身边乱跳的楚厌冬。
那道声音偶尔出现,但很少与楚岚交谈。
他似乎是个很沉默的人,比楚岚还要沉默得多。
楚岚曾问他:“你是神吗?”
【不是。】
“那你是我吗?”楚岚道,“未来的某个我?”
【……也不是。你的脑洞很大。】
楚岚毫不诚心道:“我们物理学家都这样。”
过了一会儿,楚岚又问。
“神存在吗?”
【……如果你认为祂存在。那祂就是存在的。】
“你犯了主观唯心主义的错误。”
【……】
那个声音再没回答他。
**
梦境中的最后一世,似乎是“楚岚”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他终于找到了深西。
那是在地面温度非常灼热烫脚的世界中西部,太阳一年四季都炙热地烘烤在这块干裂的大地上,居民肉眼可见皮肤黝黑。这里的民俗落后而淳朴,他们大多以打猎为生,当地拥有着非常粗糙小众的商品经济。
楚岚在当地的长官首府里找到了深西。在所有人都几乎打着赤膊的世界里,他一身随性的短T长裤,仰倒在沙发里,抬起手往自己嘴里咕嘟咕嘟灌着烈酒。
大开的领口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本该是活色生香的场面,那上面却满是灼伤与划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烈酒灌完,深西放下手,懒洋洋道:“马蒂纳传闻中可解万愁的酒,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说完这话,他抬眼,却看见了楚岚。
良久的静寂后,深西丢开酒瓶,转身就跑。
“深西。”楚岚喊住他,“我们谈谈。”
深西背对着他,冷笑:“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楚岚:“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深西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楚岚差点以为他根本没听见那句话。
直到他转过身来,一脸讥讽。
“谈,谈什么?谈你会放弃你去死的决定吗?”
“深西……”
深西深深地看着他,“除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意活下来,哪怕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儿子。”
楚岚走上前去,深西却后退一步,两人对峙着,楚岚伸出的双手垂下。
“抱歉,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太多。但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你必须这样做?”深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换不同的花样去死?”
“我必须这样做。”楚岚强调。
深西嗤笑一声,嗓音沙哑。
“哪怕让我在痛苦和迷茫中度过一生?”
“……”
楚岚走上前去,拥抱住他,这次对方没有躲开。在炎热的土地上,深西的肌肤却凉如冰雪。
楚岚的意识忽然脱离了身体。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见自己的身体拥抱住深西,眼神抬起。灵魂与身体,双方隔着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半空中对视上。
“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楚岚”抚摸着深西的头发,声音轻轻的,像是呓语。
“我们得走了。再不走,就迟了。”
走?
去哪儿?
沉寂已久的神秘声音忽然再次出现。
【不,不要听他的。】
梦境里的楚岚似乎能察觉到异常的存在,他盯着半空中漂浮的楚岚的灵魂,双眉压低。
“快走,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神秘声音十分焦急。
【快脱离梦境!不要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快走!”
【不要听!】
**
楚岚已经沉睡了三天。
这是从来未有的事,过往的入梦和苏醒都很快,毕竟梦境与现实不同,弹指一瞬,便能百年。
深西坐在床边,凝视着楚岚的面容。
他了解楚岚,也了解自己。能让他甘愿遗忘的痛苦,一定是和楚岚有关。但他不在乎,倒不如说,楚岚是他的执念,除非他的灵魂在天地之间彻底消散,深西都绝不可能放弃他。
“楼叔叔。”
楚年璟站在门口,目光担忧,但还是说道:“我们要走了。要开学了。”
深西:“好,你们回去吧。”
楚年璟顿了顿,看向床上紧闭双眼的楚岚,“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深西说,“有我在。”
楚年璟点头,转身要离开时,深西叫住了他。
“有个东西要给你。”他带着楚年璟走向阁楼,“本来是楚岚想亲手给你的东西。”
“是什么?”楚年璟说,“和我母父有关吗?”
阁楼里,摆放得最高的那张证书被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深西擦去玻璃表面的灰尘,将它取了下来。
证书后是一个小小的内置空间,里面放着一个盒子。
深西把盒子递给楚年璟,“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楚年璟下意识有些紧张,摁下金属按钮,盒子弹开,露出里面长相熟悉的一样东西。
“……玉牌?”
楚年璟一惊。这块玉牌被包裹在塑料袋中,保存完好,和他胸前的那一枚很相像,区别在于,眼前这一枚上面刻着“璟”字。
父子相认
“这是……属于我的玉牌?”楚年璟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深西一时没有说话,楚年璟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想,他看着对方那双墨绿色的深邃眼睛, 一字一顿道:“是我母父给你们的吗?”
“嗯。”
“母父……他现在在哪儿?”楚年璟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 “你们说过,我很快就能见到他的。”
深西抬手,似乎想摸一摸楚年璟的头, 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很快, 我保证——”
电话铃声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深西拿起手机,是楼兰德打来的电话。
“快回来!”楼兰德的语气十分着急, “楚岚不见了!”
深西的表情一下凝固了起来。
楚年璟离他很近, 楼兰德说话的内容他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脸色一变, “怎么会不见了?”
刚刚站在这儿的深西却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楚年璟先是被他的速度震惊到,随后连忙追了过去。
楚岚原本安睡的房间此时一片空白, 被子被掀开,床单上面的温度还没有消散。桌面留了一张便利贴, 上面是楚岚的字迹。
【临时有事,离开一阵, 不日归来,勿念。】
深西攥着字条,原本温柔和煦的神情被一片阴霾掩盖。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似的, 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急了, 一起出动, 在小屋周围找了很久。恰好今天下了一场大雪,所有的声音和踪迹都在茫茫风雪中被掩埋。
楚年璟阴着脸回到屋内, 深西靠在沙发上,他总是戴着金丝眼镜,让一双原本十分锋利的眼睛被遮盖,此时眼镜被脱了下来,目光没有任何阻碍,可楚年璟却从中中读出了疲惫。
深西蓦地对他说道:“楚岚走了。”
楚年璟:“……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一声不吭地离开确实是楚岚的风格。很可气,气得人牙痒痒,但也毫无办法。
深西忽的笑了起来。笑声闷闷的,楚年璟默默抬起头看他。
“我有件事对你说。”深西说。
楚年璟紧了紧自己僵硬的手指,“你说。”
深西看着他的眼睛。
“楚年璟,我是你的亲生母父。”他说。
然后在楚年璟震惊而茫然地站起来后,他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
“我早就想说了,我不叫什么狗屁楼桓,我他妈叫深西。”
他微笑着指着自己,“我就是深西,而你,你是我的儿子。现在,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再次离开了我们。又一次!”
楚年璟后退一步,看他的眼神像看疯子,“你在说什么?”
深西突然的自报身份足以让他大脑宕机,可他居然还说什么?
他说父亲?什么父亲?哪个父亲?生物层面的?又一次?又一次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面对楚年璟的不敢置信,深西从沙发上站起来,楚年璟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血脉的压迫感。
直觉告诉他,深西接下来说的一切,他都没有余地反抗,他只能听着。
“听好了,楚岚是你的父亲,无论哪个楚岚。那个十几年前死掉的楚岚、还是现在这个和你称兄道弟的楚岚,他们身体里装着的都是同一个灵魂。”深西说,“这件事我对你瞒了很久。楚岚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告诉你。可是现在,我不想瞒了。”
楚年璟的大脑因为巨大的冲击而陷入一片空白:“不、你在说什么……”
深西在他面前撕掉了楚岚留下的那张纸条。
“他走了,我还瞒着你有什么意义,傻儿子?”
深西走上前去,将不自觉颤抖的楚年璟怜爱地拥入怀中。
楚年璟猛地将他推开,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深西:“那他现在又为什么离开?”
深西:“我不知道。但找回他,就是你的事情了。”
“什么?我……”
深西再次将他拥进怀里,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楚年璟再也没能挣脱开,他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无声砸在地板上。
“只有你可以。”深西握紧楚年璟攥着玉牌的手,眼眸深深,“你身上有他的血脉,只有你可以找回他。”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楚年璟低声说道。他在深西身上闻到了同自己相似的草木香,同源的父体的味道让他感到一种被麻醉似的昏昏欲睡。
“你很快就知道了,我的孩子。”
**
从幻梦中脱离后,楚岚进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境界。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他就是知道该怎么做,如同写在基因里的一种本能。
楚岚放松思维,任由意识飘离这个世界。就像他平时处于“解离”的沉思状态时一样,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他想象着自己身处在时空维度的界限处——然后他做到了。
再次睁开眼,周遭是浩瀚的星海,楚岚置身其中行走,脚底空无一物,他有一种掉入了第二层梦境的感觉。
庄生梦蝶,究竟是庄周做了一场成为蝴蝶的梦,还是蝴蝶做了一场成为庄周的梦?
古文与哲学的确不是楚岚擅长的领域,他摒弃多余的思考,很快停留下脚步。往下看去,他走在一条银丝带般的星河之上,而他停驻之处,有一颗流星异常闪烁。
楚岚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就是这里。】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楚岚半蹲下身,触碰这颗如同彩色糖果碎片的星星。被他碰到的瞬间,星星像是有了引力,在视野中逐渐扩大,直至他被蔓延而来的星尘包裹。
原本安静行走的时间齿轮,在这一刻疯狂往回拨动——
**
二十四年前,耶和华研究院。
年轻的院长打着电话,在所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我他妈都说了多少遍了,研究所没有藏人!f**K you!”
他大骂一声,随后气势凛然地挂断了电话,一脸暴躁地环视四周:“谁他妈知道楚岚领完奖之后去哪儿了!”
各个研究员面面相觑。
这谁的妈妈能知道啊。
事情还要回到一个月前。
作为刚刚领完数学界年轻一代最高奖项的、极高知名度的公众人物,刚满18岁的研究员楚岚,原本第二天要接受媒体采访。
但当天,他就在下榻的酒店莫名其妙失踪了,监控没有拍到他去哪儿,也没有目击者见到他,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诡异。
失踪案久破不了,即使是最冷静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阴谋论起来。作为一个很有可能影响人类历程的天才,再加上那样迥异的性格,楚岚必然会招致许多不轨的目光。
一个月都没有任何出行生活的踪迹,在现代社会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大半是遇害了。
好几家顶级权威杂志发文,对此事表示遗憾,并且持以消极态度。毕竟在数据时代,一个人要在如此大费周章的搜查下隐藏踪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已经有人猜测起了“凶手”,认为是传闻中,与楚岚十分合不来的、少年研究所里的另一位天才——深西。
比起楚岚冷漠孤僻的性格,这位深西行为更为乖张桀骜,甚至还对不少国家领袖出言不逊,之所以没有被收拾掉,据说是因为后台很硬。如果是他做出这样的事,绝对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但这件事很明显——深西并没有作案时间。
……因为楚岚领奖当天,他正在南欧大陆刺杀当地某个小国的总统,然后被关进了当地监狱,这事在楚岚失踪前就已经上了新闻。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最有作案动机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因为别的罪名被抓起来了,这导致楚岚的失踪与他扯不上什么关系——据当地新闻小报称,听闻此事的深西在狱里难过得多吃了三碗饭。
外界舆论纷纷扬扬,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然而此时,他们口中的正主楚岚,正坐在深西的单人vip牢房里,与深西一起,对着来送饭的狱警沉默。
楚岚也没想到。
他只是选择了一颗星星进入其中,结果时光逆转,回到了自己穿越的那一天不说,自己的地点还选错了。
他只是心里有点想念深西而已,结果自己的身体就被定位在了深西身边,然后被传送了过来……
更关键的是,深西还在坐牢。
楚岚不仅走后台进了监狱,还撞见了十分尴尬的场面。
“你是谁?”狱警拿警戒棍指着楚岚,楚岚立刻躲到了深西背后,被深西嗤笑了一声。
“我是楚岚。”楚岚从深西背后探出半个头。
狱警看向深西:“他是谁?”
深西慢悠悠地拿筷子吃着自己丰盛的牢饭,一抹嘴,优哉游哉地抬起眼皮儿:“他说他叫楚岚,你聋了吗?”
深西有一双野兽一般的眼睛,与人对视时总是散发着绿幽幽的光,像是两团鬼火。狱警下意识转移视线,避免与他对视。
“哪个楚岚?”
楚岚内心盘算着时间线,道:“最年轻的菲利策奖得主。”
“谁?”
……这狱警估计是2G网,楚岚又道:“18岁的数学家。”
没等狱警回答,深西将饭碗一推,转过身盯着楚岚:
“这儿可住不下这么多人。”
楚岚:“……我没想住这儿。”
深西拉长声调,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随即不停地点头,活动了一下手指,筋骨咔咔作响: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在我身上,起来之后对着我,一个年轻Omega的·裸·体说了声‘怎么这里变小了’的时候——”
楚岚那张时刻绷着的面瘫脸突然迸裂了,他捂住深西的嘴:“你别说了!”
深西用一双幽幽的眼睛无声地觑着他。
——从二十四年后穿越而来,见过他无数种模样的楚岚清楚,现在这个18岁、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深西,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18的深西
就在楚岚差点被深西盯死之前, 狱警把他拎出来,将他抓到了监狱长面前。
临走时深西阴恻恻的眼神让楚岚有些出神。
从恶劣的态度,与在浴室瞥到的完好无损的胸膛皮肤, 可以肯定——这个深西绝对是18岁那个, 对他深恶痛绝、哪哪儿都看不顺眼的深西。
也就是说,他穿越回了深西还没有爱上自己,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现在看来, 自己没有立刻就死真是太幸运了。
同监狱长交流还算是顺畅, 由于南欧这边的监狱是私有制, 楚岚只需要缴纳一笔保证金就可以出狱——至于他是如何穿越重重阻碍掉入深西浴室的,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楚岚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随后问了一句:“深西还有多久可以出来?”
他的想法是, 在自己了解情况前,深西这家伙最好先别出来。
但不知狱警和监狱长说了什么, 这名中年alpha看楚岚的表情相当有深意。
“你不必担心,他的保证金已经有人交了, 三日后就可以恢复自由。”
“……”
不。他更担心了。
就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楚岚一掏全身上下, 发现自己既付不起保证金,也没有身份证件,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越发可疑起来,甚至提出要将他送回深西的vip单人房——因为私人监狱是不可能给一个没有钱的囚犯单独开一间牢房的。
楚岚打了导师的电话,打了柳巳的电话, 打了一圈自己认识的电话号码, 结果全都无人接听。
为了自己目前的人身安全, 楚岚果断做出一个决定。他深吸一口气,用监狱的座机打通了曾经偶然认识的一名金牌报社记者的电话。
“喂?”
楚岚开门见山, “这里有个大新闻你接不接?”
“什么?”对面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请说。”
楚岚:“我是楚岚,我现在在南欧自由行政监狱被临时收押,这边需要三十万保证金,只要你给我三十万,并帮我买一张回到东宁的机票,我就让你获得独家采访。”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你怎么不说你是秦始皇呢?”
然后挂断了电话。
楚岚:“……”
莫名其妙。
秦始皇跟他楚岚有什么关系?
身无分文的楚岚被恶劣的狱警丢回了深西的房间,狱警关门前还鄙夷地啐了一口:“你是楚岚?我还是拿破仑呢!”
楚岚:“……”
秦始皇就算了,拿破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深西坐在床边,短短二十分钟不到便目睹了一出好戏,围观得津津有味。他洗完澡后只是随便披了衣服,此时的衣物也没有规规整整地穿好,微湿的金发异常璀璨,宽松的T恤长裤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白皙而紧实,更多的肌肤没入衣物中,引人遐想。
狱警即使只是个beta,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深西两眼,楚岚默不作声地离深西近了些,挡住了他一半视线。
等狱警走后,深西才啧啧称奇:“真是精彩,你为什么又回来了?特地来送死吗?”
楚岚回身,看着深西一脸“你死定了”的微笑,又挪远了一些:“你听我狡辩。”
深西:“哦。一个alpha偷看Omega洗澡,需要什么神奇的理由呢?难道你要说你其实是被迫的?有人拿枪抵着你的腰,逼你看我洗澡?”
深西的笑容越发和煦,年轻的五官被笑容衬得很漂亮,美貌张扬,格外肆意。楚岚第一次发现深西十几岁的时候居然这么好看,虽然他看上去非常危险。
“大不了。”楚岚顿了顿,豁出去一般,“我让你看回来。”
深西的笑缓了缓,他眯起眼睛,看着楚岚面无表情地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从外套一直脱到衬衫,直至露出上身匀称漂亮的肌肉,手指放到皮带上,才抬起眼皮看深西:
“还要继续脱吗?”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神色如常,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Omega,而是一个惯例检查他身体健康的医生。
原本掌握主动权的深西心跳忽然停跳了一拍,但他可不是一般的Omega,他了解楚岚,忽然就想看看这看似高冷的家伙能做到什么程度,饶有兴致道:“继续。”
楚岚倒是无所谓,不过在独处一狱的情况下,果然还是太奇怪了,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暴露狂。
他走向浴室,将门打开,深西在他背后嗤了一声,以为他仅仅做到这种程度。谁知楚岚转头朝他提出:
“我去洗澡,你可以围观。”
“……”
深西讥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楚岚已经走了进去。不到片刻,哗哗水流声响起。
……门没关。
楚岚真的在邀请自己进去看他洗澡?
还是说只是在下套,看他会不会选择进去?
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哪一种,深西的好奇心都被挑起了。
最初关于楚岚见到自己身体的愤怒与不悦全然消失不见,深西有余裕思考,楚岚到底是怎么掉进来的?难道某方面而言他真的是天才?
这个答案也许只有里面的人才解答得出,深西笑了一声,随后完全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alpha的裸体深西见多了,过往处决的那些任务目标,只有在和情人上床纠缠时,才不会随身带着那群高大而难缠的保镖。
当然,深西对于alpha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在各个领域都有着不菲身家与地位的alpha,通常是不会注重身材管理的,对于深西来说,他们的区别只是会呼吸、或者已经停止呼吸的一团肉而已。
不过,当水流倾洒在眼前这具年轻而漂亮的身体上时,深西的呼吸忽然滞了一滞。
浴室里没有阴谋,也没有多余的遮掩。
楚岚将湿透的长发捋到身后,乌黑的长发被打湿后如同一段漂亮的丝绸倾泻而下,顺着起伏的蝴蝶骨与脊背蜿蜒,如缓慢的河流,在白皙肌肤与朦胧水汽中,展现出一种不同往日的艳丽与欲·念。
深西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楚岚抬起湿漉漉的睫毛望过去,看见深西似笑非笑地扫了他身体一圈,好兴致地吹了个口哨:“身材不错,楚岚研究员。”
楚岚看得出来深西暂时已经放下了杀意,暗暗松了口气:“彼此彼此。”
深西唇角笑意更深,他靠在瓷砖墙边,没有丝毫回避地注视楚岚洗澡,幽幽道:“楚岚,你今天的脾气似乎格外好。”
楚岚:“是吗。”
深西:“换做以往,我们早就打起来了,现在更大的可能是都在医院躺着,或者——你已经死了。”
浴室里的氛围为之一顿,楚岚抬起头,深西仍然含着笑,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掏出了一把·枪。
黑漆漆的·木仓·口正指着他。
楚岚已经简单洗了一遍,他关闭水流,视若无睹:“你有没有新内裤?”
深西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哈?”
楚岚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有没有新内裤。”
他和深西的身材相差不多,可能会有点紧,但也没关系,明天他一定会搞到别的方法出去。
楚岚神游天外,深西将他喊了回来:“……看我,看我的枪。”
他挥了挥枪,唇角微笑的弧度不再那样自然,“我在威胁你的生命,你找我要内裤?死前也不忘性骚扰吗?”
深西感觉自己的杀手尊严在死对头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楚岚:“……不愿意给就算了,还威胁我。”
他默默咽下委屈,有些生气,不想再理会深西,拿了自己的衣物就出去了。
监狱里有常备的一次性生活用具,楚岚自来熟地在柜子里翻了一下,就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换上后也没理用异样眼光注视他的深西,一个人默默在墙角坐下,拿毛巾擦头发。
深西突然发现自己的枪顿时失去了它应有的趣味。
不过,这也是他长期以来对楚岚异眼相看的原因——只有楚岚才会对生死不以为意,也只有楚岚面对他的威胁能自始至终保持冷静与不在意。
只是他现在缩在墙角擦头发的样子,莫名让深西产生了一种、自己欺负了对方的……愧疚??
什么鬼?
“喂。”
深西有些不爽,他踢了楚岚一脚,楚岚从下而上抬眼看他,明明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却像个受气包。一双妩媚艳丽的大眼睛含着若有似无的幽怨,水汽盈盈地看他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垂下睫毛,自顾自地擦头发去了。
深西喉结滚了滚,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楚岚长得这么来劲?
他蓦地起了些恶劣心思,手指挑起楚岚的下巴,摩挲着那块皮肤,“楚岚,你今天怎么和以前这么不同?”
楚岚:“某个人拿枪威胁我,我怎么敢有脾气?”
这话倒是阴阳怪气,从前深西拿枪指着楚岚脑门,都不见这人改变半点脾气的。
但深西莫名觉得这样的楚岚十分带劲儿,越看越顺眼,“你要是一直都这样,不和我作对就好了。”
楚岚挥手把他的手打下来,“想得美。”
深西也不恼,笑眯眯地蹲下身,盯着楚岚的脸看,楚岚被他看得有些烦,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要走。
他想念自家年龄比较大的深西了,起码不会不给他内裤穿。
深西却就此捉住了他的手腕,楚岚一时没甩开,就听深西兴致盎然说道:“要不要做·爱?” ?
楚岚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深西从背后揽住他,但毫无拥抱该有的温情,他像发现新奇玩物似的说道:“和喜欢的身体一夜情,不失为消遣漫漫长夜的好选择——”
楚岚:“……不要。”
深西的手猛然往下,楚岚眼神一利,握住他的手腕,“深西,少发疯。”
他命令似的口吻反而让深西更兴奋了。他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眼睛很亮地看着楚岚:“楚岚,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只能强·暴你了。”
楚岚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滚。”
深西低低地笑了:“好啊,去滚床单……”
他掰过楚岚的下巴,吻上对方的嘴唇,起初动作十分青涩,被看不下去的楚岚带动起来后,又略显粗暴地咬破了楚岚的唇。
两人接吻如同打架,气喘吁吁地分开后,深西舔舔唇笑道:“你之前和别人接过吻?”
楚岚:“没有。”
深西笑了声,明显不信。碧绿的双眸此时如同幽幽的深林,泛着异样的光彩。他的手指摸上楚岚,拨开毫无用处的外衫,道:
“我不喜欢尸体一样的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楚岚了解深西的性格,若是真的极力拒绝,这人并不会强迫他,同时也会失去继续的兴趣。
楚岚忽然叹了口气。
和十八岁的小孩子谈恋爱,确实挺难。
穿越时空的能力
第二天天亮前, 楚岚比往常的生物钟还要提前一个小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掀开深西揽在腰间的手下床穿衣服。
背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楚岚行云流水地整理好衣物,道:“不是。”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 一双光裸有力的手臂环住了楚岚的腰:“要去哪儿?”
楚岚按住深西蠢蠢欲动的手, 回头看他:“我有事要做,至少今天得出狱。”
总不能一直在这待着,几乎所有事情都是越拖越麻烦。
也不能指望深西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他大概是不会告诉别人楚岚正被可怜兮兮地关起来的——更具有可行性的一种可能, 他会将楚岚控制起来, 到时候就会变得更加麻烦,这不是楚岚想看到的。
他下定决心, 深西却有些不满:“你这算什么?打算抛弃你的一夜情Omega?”
昨晚他们做了些不清不白的事, 深西的腺体上多出了楚岚的牙印。这原本只是失去控制之举,却让深西从生理上对临时标记他的alpha产生了本能的依赖。
楚岚不经意回想起信息素注入对方腺体的感觉, 面上忽然有些发热。作为alpha,抛弃临时标记对象也让他有些不甘, 但理智告诉他此地不能久留。
“三天后,可以来耶和华。”楚岚说, “我会在那儿逗留一段时间。”
深西却嗤了声,扯住楚岚还没有插好的皮带, 嘴角微笑,一双明亮的绿眼睛却没有笑意,自下而上盯着他:“你一定要今天走?”
“嗯。”
楚岚扯了扯自己的皮带, 没扯回来, 深西的手牢牢攥着不放。
“早说。”深西猛地一扯, 把楚岚扯回床上,转瞬之间, 楚岚被他半压在身下,深西望着他,缱绻笑道:“我和你一起走。”
深西并没有开玩笑。
他暗杀经验丰富,同时也精通于坐牢。
在深西向楚岚作出承诺的几个小时后,插·入这个国家元首的那把刀上,经过验色反应,缓缓浮现出了别人的指纹。
证据不足,深西要求当天释放,并为楚岚交了保证金,逃离了这个已经群龙无首,重新陷入军阀混战的国家。
在飞机上,深西问楚岚:“你不生气吗?我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战火中。”
楚岚讨厌战争,深西是知道的,对于眼前人的镇定自若,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与兴趣。
楚岚仍然很平静:“该生气的不是我。”
他看过上百年的回忆。无论是什么样的开局,无论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无论在何种统治下,无论科技多么发达、道德如何先进,只要基因里的自私与剥削仍然存在,战争便无可避免。
【你的确不该生气。】
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再次出现。
楚岚:“你刚刚才联上我这边的网络?”
【……再如何控制,距离过长的时空迁跃总会有误差,你偏差了一个月,我比你多两天。】
“也就是说,你和我都拥有这种——”楚岚想了一下,“穿越时空的能力?”
对面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思考应该说什么。
【不是我。只有你。】
“只有我是什么意思?”楚岚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楚厌冬、和我是什么关系?”
【……】对面不说话。
楚岚:“楚家的玉牌拥有穿越时空的神奇能力,是不是?”
他摸着脖子上的玉牌,这一块玉牌是楚年璟为他亲手雕刻的。再加上戴着相同玉牌的楚厌冬也拥有和深西相似的轮回的能力,以及每一世楚家的离奇消亡,都让楚岚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楚家人、或者说楚家的玉牌,有着超自然的能力。楚厌冬比楚岚更早窥破这个秘密,每一次楚家的消失,都必然有楚厌冬的手笔。
楚岚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死亡也和楚厌冬这个“犹大”似的人物有联系。但他很快摒弃了这种想法。
楚厌冬虽有野心,但根本不足以妨碍他,让他甘愿自杀而亡的一定另有原因。
【……你猜到了。】那个声音叹息一声。
“我还猜,玉牌本身并无稀奇,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一种东西能够扭转时空——”
【……】
楚岚斩钉截铁:“所以玉牌里,含有一定含量的‘塐’。”
对面彻底销声了。
但这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默认。
楚岚下飞机后,便联系上了楼兰德以及柳巳。
由于被怀疑与楚岚的失踪有关,他们的私人号码以及被停用,直到楚岚再次出现在了公众视野里。
再一次见到完好无损的柳巳,楚岚心里泛起了一些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柳巳对往后的灾难与遭遇一无所知,只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这些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楚岚说,“不过,现在回来了。”
他的突然消失与出现让所有人虚惊一场,这一件事很快便不再有人议论起。甚至在后世中,每每有人提到这件事,都认为是新闻界的一个耻辱——未见尸体先出文悼念,简直让一批权威杂志颜面扫地。
**
距离楚岚消失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楚年璟高三毕业,成功考取了帝都公安大学的犯罪艺术学。
在这期间,他和几个小伙伴从没放弃过寻找楚岚的踪迹。
钟乔乔考取了帝都大学的法律系,步燃出国进修,乔纳东千辛万苦也考到了帝都学管理,汪杰克不负众望进入帝都大学最牛的经管系,阿来也成为了体育大学的主力。
但楚岚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又是一年的节假日,几人聚集在咖啡厅。
“还是没有办法吗?”钟乔乔撑着脸,勺子无力地搅着咖啡,“楼教授还是不愿意说吗?”
楚年璟摇头,愈发成熟英俊的眉眼浮现些不甘:
“他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可到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平心而论,楚岚失踪,楚年璟虽一声不吭,但没人比他更着急,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到处周游,在每一个楚岚可能去过的地方寻找他的踪迹。
楚年璟很不甘心。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问楚岚,为什么对于两人的关系,楚岚心知肚明,却从不透露半个字?为什么在他小的时候,不来见他?为什么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帮他承担很多了,他却又离开了……
他究竟爱过我吗?
楚年璟茫然地追问自己。可除了楚岚本人,没人会知道这个答案。
楚年璟低落的模样让众人都有些难过,汪杰克低头翻着一本书,忽然推了推眼镜说道:
“楚哥,你不是要查你父亲的事吗?这里有一份报道提到了他。”
楚年璟猛然抬头。
汪杰克在楚岚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了他一大箱旧科学杂志,后来楚岚离开,汪杰克时不时去照看楚岚的书房,也会出于兴趣翻阅这些过往的杂志。
而现在这本叫做《蝴蝶效应》的杂志里提到了关于那位大科学家楚岚的、一部分不为人所知的秘辛。
“楚岚教授十八岁那年似乎失踪过一个月。”
汪杰克将杂志倒翻过来,众人围上来一起阅读那段文字。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树大招风,遭遇不测,新闻界为了吸引眼球,便出了几篇悼念性质的专题报道,结果一个月后,楚岚教授莫名其妙回到了耶和华,闹了个大乌龙,从此很多新闻杂志都尽量避免讨论这一件事。”
汪杰克总结了一番,随着他说出口,楚年璟的目光盯他越来越紧。
“看作者的口气,他似乎与楚岚认识。”钟乔乔翻了翻,“可惜他是匿名,如果能找到就好了。”
原本待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一台轮椅突然自己动了起来。一条电线触手从鼓起的毯子下面伸了出来,将文章翻到第一页。
钟乔乔看到了他的动作:“柳教授是不是有话要说?”
柳巳:“这篇文是我当年写的。”
这话让众人一惊。
楚年璟语气飞快地追问:“当年父亲的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柳巳说,“我记得他最后是和深西一起回来的,那一天之前他们关系很差,之后,就变了。”
楚年璟闭了闭眼,轻声:“莫名其妙消失……莫名其妙出现。”
……是他。
一定是他。
楚年璟抚摸着胸前的吊坠,每次他想起父亲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抚摸玉牌。即使原先属于自己的玉牌被还回来了,楚年璟也只是将它珍重地放在抽屉最深处,没有换回来。
他忽然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他步履匆匆离开,只留众人面面相觑。
楚年璟回身就坐飞机回了一趟柯众,他带着杂志上的那篇文章,以及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在阁楼里找到了正清理物品的深西。
一见面,楚年璟说:“楚岚出现在我身边,父亲十八岁失踪,都不是偶然,他不是消失了,而是穿越回了过去,对不对?”
深西回头淡淡看他一眼,楚岚走后,他似乎丧失了对生活的所有乐趣,除了做研究,其余的情绪非常平淡,似乎就是一滩幽深的潭水。
“你聪明了一回。”深西说,“但答案依然需要你自己寻找。”
“为什么?”楚年璟前进一步,“母父,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难道在你眼里,我不配知道吗?我不配去寻找父亲吗?我早就从楼兰德爷爷那里知道了——难道,只有你能回溯时空去找父亲吗!”
最后一句话被楚年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他感到十分委屈,深西这么多年没有给予过他爱,就连父亲的下落也要他自己寻找。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一道灵感的光闪现了出来。
回溯时空……
母父可以做到,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深西看着他恍惚的面容,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楚年璟惶惶地握紧了手中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玉牌。
“我们走吧。”深西拉起楚年璟的手,楚年璟猛然发现,自己母父的手心是那样冰冷,比他触碰过的任何一块冰块都要寒冷。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深西说,“一个也许能结束一切的地方。”
楚年璟就是楚年璟
从南欧回来后, 楚岚和深西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深西找楚岚比之前来得更勤,但他来找的“麻烦”不再有关于枪械、战争与格斗,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我们是在进行生物研究。”深西痴迷地嗅着楚岚的信息素, “这真是十分美妙的研究。我相信会对人类生物学做出巨大贡献。”
楚岚无奈:“你够了。”
他们的生物学对人类有没有贡献,楚岚不知道,反正是让世界上多了个吃干饭的臭小子。
想起楚年璟, 楚岚望了望天花板。也不知道在他走后会是什么反应, 希望深西能够安抚住他。
楚岚按照自己应该有的轨迹, 一直默默做自己的研究,直到战争爆发, 他再次与祁若歌等人决裂, 深西与他一起逃亡。
他们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直到楚厌冬背叛柳巳,导致犹大盛行, 远在深山的楚岚听到楚家人一个一个失去的消息。
他仍然在做自己的事,那许久未闻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不打算做什么吗?】
楚岚:“我能做什么?”
【起码你可以避免亲人陆续死去。】
“我不能改变命运, ”楚岚道,“过去是怎样, 我无权更改。否则之后一切都会乱套。”
【……为什么要管之后的事?】
“因为我是天才。”楚岚顿了顿,“天才就应该承担更多。”
亲眼看见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去世是件很难受的事。
所以楚岚才选择躲进深山, 这样他就看不见了。
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
待产这段时间,都是楚岚亲手照顾, 虽然深西和一般omega完全不同, 但生孩子毕竟不是件小事, 楚岚准备周全,期间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按摩与胎教, 连最有经验的护士都以为他曾经有在妇产科从事的经历。
楚岚第一次看见怀孕的全过程,说不惊奇是假的,尤其是他只要把手掌触摸上去,就能感受到胎儿的心跳。
起初他以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直到某一天和深西说起,深西挑眉:
“什么心跳?胎儿的心跳要专业仪器才能监测到。莫非你有特异能力?”
他只是调笑,楚岚却认了真,他很确定那就是小孩子的心跳。
扑通、扑通。
有时候去食堂给深西做饭的时候,楚岚会碰见其他的产夫和产妇,奇怪的是,每一个人肚子里的心跳,他几乎都能通过眼睛和某种奇怪的感觉感知到。
……
深西被推了进去。
楚岚等在候产室外,即使他知道结果如何,却仍然少有的紧张。里面一直没有声音,楚岚顾不得深西不让他进去的叮嘱,强烈要求陪产。护士没有办法,让他披了件无菌衣,做好措施就进去了。
深西一看见他,咬得紧紧的牙齿才放松,下唇一排齿痕,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
深西笑着从床上靠近楚岚:“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是……”
话没说完,深西疼得躺了回去。楚岚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医生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消停的omega。”
楚岚:“抱歉。”
深西的手是温热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楚岚与他十指紧扣,心想还好他们只生一个。
几个小时后,孩子生下来,护士将小婴儿抱给楚岚。
楚岚有些不知道动,小心翼翼抱着这一团,真的好小,好轻,他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把这团又哭又叫的东西弄坏了。
他抱给深西看,深西匆匆看了一眼,撇过头:“好丑。”
楚岚:“他长得像你。”
深西:“……”
楚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所以不丑。”
深西:“……呵。”
稍微歇了一天,孩子被抱来他们房里。小孩这个时候还没有名字,也没长毛,甚至没有膝盖。楚岚捏了捏他的脸,比棉花还软。真的很好捏,他又捏了一下,把孩子捏哭了。
楚岚默默把小年璟塞进深西怀里,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
深西也不在意,端详小年璟的脸,说:“他长得好看了一些。”
楚岚点了点头,“他比其他婴儿要大,也要漂亮。”
深西拍着小年璟,结果这孩子哭得更响了。
“啧。”深西捂住双耳,“小孩真烦。”
“再烦也是你生的。”楚岚对小婴儿有滤镜,他抱着软软的团子,团子被他哄了两下就不哭了,安安静静睡着,还吹出了一个奶泡。
深西看得好玩,“他挺喜欢你。”
楚岚:“婴儿只喜欢父母的气味和信息素。”
深西嗤了一声:“软弱。”
楚岚:“……”
他想象不起来一个坚强的婴儿是什么样子。
也许深西从小就是吧。
深西又睡去了。他怀孕时还要忙着处理事务,这是他难得清闲的时候,楚岚不想打扰他,走出了房间。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出现。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楚岚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看我儿子好看吗?”
【……还行。】
楚岚:“他又健康又漂亮。”
【……是吗。】
“虽然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智商不太行的普通人,但那也很好了。他会自己呼吸,吃饭,上厕所,很厉害。”
【……】
“我爱他们。”
楚岚忽然闭上眼,“我舍不得。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必须……吗?只要你现在停下来,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你可以度过一个非常完美的人生。】
“我不能这么做。”楚岚道,“我是天才,天才不需要完美,他有自己的使命。”
……
亚特兰蒂斯王室的封地里,有一座近乎荒废的岛屿。成年后的深西没有向他那个贵族生父索要过任何巨额的财产——除了这座无法带来任何经济效益的岛屿。
喀思南尔岛。
没人知道它形成于何时,也没有人有兴趣去探究。它所在的海域靠近极点,气候严峻,且是一座荒凉的死岛。
那个贵族alpha并没有多加犹豫,就拿这么一个地方买断了他和深西的父子关系,从此深西不能拿任何事情来要挟他。
楚年璟跟着深西从直升机上下来,登岛后,只见到一座极为茂密的丛林。
“这里怎么会是死岛?”楚年璟讶然。
深西笑了:“当年我和阿岚柳巳一众人将这里作为根据地测算密林公式,无聊的时候便研究如何改善土壤条件,后来就形成这样一座天然的屏障,保护着里面的东西。”
走至深处,楚年璟见到一间破旧的木屋,独自伫立在小道尽头。
深西没有停下脚步,他对楚年璟说道:“首先,我得先告诉你一些事。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物质,叫做塐。塐的原子性质我就不和你说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它可以逆转时空。”
“时空?”楚年璟震惊地瞪大眼睛,“可是——”
“没有可是。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实际上我也非常费解,可就是做到了。你柳巳叔叔还想着拿这个东西去造黑洞,但他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深西用力推开积满灰尘的大门,尘埃霎时飞扬起来。
“因为剩下所有的塐,都在这里了。”
光线透进去,楚年璟才看清里面的一切:一架奇怪的仪器,模样有点像天文望远镜,但比那复杂且庞大得多;旁边的柜台上面摆着一个盒子,盒子里的黑晶色粉末只够在盒底浅浅铺上一层。
“……那,”楚年璟说,“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深西:“花半个月,学会操纵这一台机器。”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剩下的塐还够回溯一次,但最多只能回溯一天。”
楚年璟愣了:“这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深西看着他呆愣的表情,似乎觉得有意思,笑出了声,“但只是我觉得没有意义,你是楚岚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楚年璟:“……不,我不知道。”
他又没有那恐怖的智商!
深西深深地看着他:
“不,你有。你和他血脉相连,你们是唯一活下来的楚家人,哦,还有那个讨厌的楚厌冬……但不需要管,你只需要记住,你和楚岚,都是最特殊的存在。你们有自己的命运,也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
看着他的目光,楚年璟忽然问道:“母父,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所有回溯的记忆?”
“……”深西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一双经历过风霜,仍然凌厉的眼睛,如同绿宝石一般闪耀。此时却充斥着悲伤。
“……母父。”楚年璟怔怔的,“你……不要伤心。我会努力去学、我……”
“对不起,小璟。”深西说,“你本来不该出生来遭这些罪。是我为了留住楚岚,一次次将你带来这个世界。”
楚年璟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
“那就叫楚随便吧。”深西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楚岚,“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和楼兰德商量一下……”
深西挑眉:“叫随便不好吗?他只需要随随便便地活,其余的,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你这是溺爱。”
“那也是爱。”深西掷地有声,“我的孩子,不需要任何苦难来证明他的价值。”
楚岚看他们一会儿,蓦地笑了,眼底满是温柔。
“嗯,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楚年璟并不是楚随便。
楚年璟就是楚年璟。
最后的答案
在见证小年璟成长的几个月中, 楚岚学会了很多东西。
熟练地给婴儿换尿布、塞奶瓶,在半夜半睡半醒被吵醒,摇婴儿床直到孩子不哭不闹再倒头就睡, 学会给小孩子缝衣服织小衣服。
虽然总是会被深西吐槽审美, 但楚岚仍然觉得红配绿这种喜庆的配色适合小孩子。不过,最让楚岚受打击的是,那一天深西把他给楚年璟新做的小肚兜看成了抹布, 拿去擦桌角了。
面对楚岚的控诉, 深西倒打一耙:“你为什么要把抹布披在小璟身上?”
楚岚:“那是肚兜。”
深西:“不, 它只是一块四角抹布。”
楚岚:“是肚兜。”
深西:“抹布。”
楚岚:“……”
他忍气吞声,问还在咿咿呀呀的楚年璟:“喜欢这件肚兜吗?”
白白胖胖的楚年璟用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楚岚和他手上的不明物体一会儿, 突然哭了起来, 丢开手上的拨浪鼓,张开藕似的双臂:“巴巴抱抱!不要臭抹布!嗝!”
楚岚:“……”
他安慰自己, 是小孩子不懂成年人的审美。
【别安慰了,你做的衣服是客观的, 丑。】
楚岚:“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做的肚兜?”
【……至少我知道楚年璟绝对不喜欢。】
这声音咬紧了“绝对”两个字。
楚岚:“我做的他都喜欢。”
对面不说话了, 估计已经被楚岚的精神胜利法逼退。
楚岚只郁闷了一会儿,又去逗弄孩子了。
他没说谎, 他能感觉到,楚年璟一看到他就很高兴,他做的东西, 楚年璟都很喜欢。
只可惜……时间不多了。
楚年璟似有所感, 忽然抬起小手抓住了从楚岚脖子那里掉下来的玉牌不放。
楚岚哄孩子的声音一顿, “喜欢这个?”
楚年璟咿咿呀呀叫着,仍然没有放手, 水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楚岚思考了一下,解开玉牌上的的榫卯锁,珍而重之地为楚年璟系上。
“送你了。”
小年璟的目光更亮了,他抓着玉牌笑了起来,露出几颗没长全的米粒似的乳牙,似乎非常开心。
楚岚心下一软,轻轻吻在他柔软的脸颊上。
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怔怔道。
【……原来……是这样……】
**
楚年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
深西说他当初学会只花了三天,可他光是学基础理论都花了三个月。
楚年璟不得不一边忙大学学业,一边忙着学那些对自己来说太深奥晦涩的知识。
深西估计也看不下去,道:“你可以请外援。”
于是这座无人问津的岛屿上经常会有几人聚会。
几人里面汪杰克的智商是最高的,他操作起机器来也费了不少功夫。
楚年璟犹豫再三,隐去楚岚是他父亲的事实,将塐的事情告知了其他人。
几人目瞪口呆。
乔纳东:“我的清汤大老爷,这也太酷了!我可以时空旅行吗?告诉昨天的我今天出奖的体彩号码!”
其余几人纷纷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连向来友善的阿来和汪杰克都不例外。
步燃一直在垂头思考,此时说道:“只有一天的时间,恐怕不够你做任何事。”
柳巳恼怒的声音响起:“他们居然拿塐做这种事不和我商量!还我的黑洞!”
很少见柳巳如此生气,钟乔乔问:“什么黑洞?”
柳巳:“如果他们听我的,花费时间制造一个黑洞,弯曲维度,就能实现高维穿越。意思就是,我们也许可以进入四维,而四维的生物,是可以前往任何时间点的。”
步燃道:“楼教授的理论也可行,人为制造维度裂痕,从而实现一瞬间的回溯。人造黑洞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短则上百年,长则上千,怕是等不起。”
柳巳便没再说话,他的触手胡乱飞舞,显然仍耿耿于怀。
众人没有讨论出结果,楚年璟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西把塐的处置权全部交给了他,那台转换仪处于维度交界的“敏感点”上,只要按照一定模式启动,便能将人送去不同的时空。
可塐已经不够他去做更多事了。
楚年璟沉思着,不自觉低头看向胸前的玉牌。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将从来没摘下过的玉牌摘了下来。
但在解开的过程中,他碰到了一个极其恐怖、让他战栗的事实。
——玉牌上有一块多出的龙虾扣。
楚家玉牌从来只用古式榫卯扣,拥有龙虾扣的那一块玉牌,从始至终只有楚年璟为了试探楚岚所做的那一块——
楚年璟飞快地解下来,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自己的手艺。
……父亲当年送给他的玉牌,其实就是楚年璟为楚岚做的那一块。
所以说、所以说……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圆圈、一个轮回吗?
楚年璟头脑有些发晕,他想要去找深西商量,急于告诉他这件事,可很快,不理智的火花就被自己浇灭了——母父也许早就猜到了。
所以他才会表现得那样从容,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改变不了。这是一个近乎诅咒的诡异的圆圈。
**
战火肆虐,科技的火花绽放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楚岚把孩子交给维利娅,小年璟还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一双眼睛澄澈而天真,张着双臂要楚岚抱他。
“小璟乖。”楚岚闭了闭眼,蜻蜓点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们会再见面的。”
深西站在楚岚身边,但他甚至没有朝楚年璟看一眼,手中的狙击长枪划痕累累。
“走吧。”
“嗯。”
这一世,楚岚死在了漫天的流弹之中。
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第一世。
咽气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从身体中脱离,被迫用另一种视角来观看自己的尸体。
……好丑。
还不太干净。
一向爱干净的深西却毫不在意地抱着他的尸体,在他的脸上胡乱亲吻,嘴中喃喃着无数句子,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泪水从他脸上落下,砸在楚岚已经没有温度与表情的脸上。
“不要、不要!楚岚,楚岚,阿岚……”
深西那模样看上去简直要碎了。
他从满地流民的尸体中背起楚岚,将他一步一步背回了家。
楚岚只是个灵魂,也许是因为没有心脏,却凭本能感受到了痛苦,他觉得全身都在疼痛。太疼了,他甚至想要立刻回到那具尸体身上,活过来,告诉深西他还活着,想亲吻他,想让他不要哭。他想要留在这个世界。
不能再看下去了。
楚岚闭上眼睛,思绪轮转,睁开眼时,回到了那一片虚无的星空。
脚下那一颗星星光芒黯淡了。
【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楚岚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存在也好,至少可以让他转移点注意力。
“继续。”他言简意赅,走向下一颗星星。
果不其然。
深西使用了塐,将世界倒置。
楚岚再次见到了深西。他装作没有任何记忆,陪着深西走过一世又一世,也见证了他一世更甚一世的疯狂。
时间久了,楚岚慢慢能够感知到,这些世界的“核心”。
“它们”很痛苦。
因为“它们”在崩塌。
每一个世界都在崩塌,没有例外。
深西复活了他无数次,楚岚便自杀了无数次。
他在寻找一个不会“崩塌”的世界。
每过一世,他就能感觉到,“它们”的痛苦减轻了一些。直到最后六世,楚岚意识到,快要成功了。
还差最后一步。
可是,当楚岚向往常那般前往下一颗星星的时候,星空里忽然出现了其他人。
“楚岚。”那张熟悉的脸挂着熟悉的令人不悦的笑容,“你还在继续修复裂缝吗?”
“楚厌冬。”楚岚念出了对方的名字,淡淡道,“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不该?”楚厌冬向前一步,“只是因为我不是天选之子?楚家那么多人,每个人身上的玉牌都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可为什么被世界意志选中的人只有你?”
他的面容露出困惑的神色,“明明我也应该是被选中的那一个。为什么‘它们’不让我帮忙?”
楚岚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你该走了。回到你应该回的地方去。”
楚厌冬笑了:“如果我不呢?我杀了那么多楚家人,只差你一个。只要你的灵魂死了,我就是下一个‘世界意志’。”
楚岚:“随便。”
他不再理会这个讨人厌的变量,进入了下一个时空。
随着他的消失,楚厌冬的神色扭曲了一瞬。
**
“不。还有别的办法。”
楚年璟试图将脑中的思路厘清,但他确实不是这方面的行家,思维乱得很。
如果将这一切告诉柳巳他们……不,这还没有得到证实,不能让大家先慌了针脚。
他突然想起楚岚那一堆高智商的拥趸者。
公孙迟正拿着瓶子一脸正经地调试试剂,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他大声喊道:“东方若,帮我接一下!”
在黑板上写公式的东方若啧了一声,把他手机拿起来,看见来电号码后,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滞,“是楚年璟。”
公孙迟把蒸馏瓶放下,“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可能和岚神有关。”东方若说,“话说岚神这一阵子太深居简出了吧……我们这些签了条约的人和他都说不上两句话。”
“别说你了,我还是他的关门弟子呢。”公孙迟翻了个白眼,那白眼倒是深得楚岚的精髓,东方若乐了。
“喂?”公孙迟接起电话,“有什么事吗?”
楚年璟:“我有事找你们、嗯,楚家军。”
“怎么了?”
楚年璟拿出自己编好的理由:“和楚岚最新研究的课题有关。”
说到这儿,公孙迟和东方若神情都兴奋起来。
楚年璟和楚岚上学的时候就是最铁的哥们,楚年璟绝对不可能骗人!
“难道岚神终于要教给我们什么了吗?”东方若道,“我猜一猜,不会是那个著名的楚岚猜想吧?”
“你别说,真有可能。”公孙迟分析了一通,疑惑,“但是找我们这些非物理数学专业的干什么呢?”
“集思广益吧。”
两位大学生目前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一次见面将让他们留名教科书。
楚年璟带着楚岚的手稿从外地飞回帝都,打开约好的包厢,里面的场景让他愣了愣。
原本典雅的环境多出了黑板与长条沙发,几个人一边在黑板上比赛谁解的公式又快又好,沙发边几个人在争论最新的研究理论,剩下几个人在愉悦地干杯。
……就像是一场学术沙龙一样。
楚年璟的到来让人群的焦点转移,这十几名顶尖的天才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轮流翻阅着楚岚的手稿。
手稿是楚岚关于楚岚猜想的证实,但也只是草稿,不过深西说可以公开,楚年璟才带了过来。
本来只是找个借口,可没想到这些人真的很认真。
东方若翻阅手稿时忽然发现一页插在其中的便签:“咦,这里还有个小故事。我看看……雪女和书生?”
便签上写了楚年璟他们在楼兰德那儿听到的故事,还有楚岚对于这个故事的“过度解读”。
“雪女最终选择杀死书生,是因为知道他们的结局必死。书生轮回无数次,最后的结局都是死。”
东方若把楚岚的解读念了出来,“这是啥意思啊这。”
公孙迟凑过去,“为什么书生每次都会死?”
有人猜测:“要么是命运,要么是人为——也就是自杀。”
听闻这话,楚年璟的睫毛抖了抖。
“那要怎么让书生活下来呢?”有人问。
“我觉得老师不会无缘无故把这么个故事放在手稿里。”公孙迟说,“一定和楚岚猜想有关。”
楚岚猜想:在质量流失后,人们即使能够回溯时光,也永远无法达到改变过去的真实。这个可能性也许是小数点0.99999无限趋近——但永远达不到1。
也就是说,无论时空如何回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永远无法改变。
“如果按照楚岚猜想反证的话,”有人说,“书生的死是必然的,所以雪女才会亲自杀了他。因为无论如何回溯,如何改变命运,书生都是死路一条。”
东方若点头:“楚岚猜想的底层理论,是质量守恒。”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楚年璟。
“质量守恒。”他喃喃,“质量守恒……对。”
虽然看似在轮回,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塐一直是被消耗的!
也就是说,当塐损耗殆尽的那一天,打破的维度就会恢复,轮回就会终止!
楚年璟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拿起自己的东西,“手稿先给你们,我有事,先走了。”
他的离开并没有削减众人的热情,他们的讨论越来越激烈,不止涉及物理与数学,甚至还涉及到了神学、宗教学……之后,这十几人打赌,在之后的一年里开展了无数次研讨会。
结果,楚岚猜想真的让一个研究神学的物理系学生把楚岚猜想给证明出来了。
后世的历史直接将这大大小小几十次研讨会,称为人类科技向维度时代进化的、划时代的标志,史称“雪女集会”。
这都是后话。
楚年璟离开集会后,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的塐似乎都在自己的手里——不,还有一份,在楚厌冬的手上。
如果不毁掉那一份,楚岚还回得来吗?
楚年璟压低眉宇,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知道自己要用塐穿越去哪儿了。
不是任何一个过去。
而是——未来。
按照楚岚的猜想,过去是不可以改变的,时空回溯改变过去只是骗局;可是他没说,未来不可以改变。
深西执念强到近乎疯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跳脱出过去。楚岚一次次的死亡让他无可自拔,于是明知不可能实现,却还是想着改变过去。
楚年璟不一样。
他蓦然想起楚岚很早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时间是一个圆,向着未来走,最终也能回到原点。”
那就是最后的答案。
结局(上)
将近一年后。
终于学会操作机器的楚年璟找到了深西。
“你已经确定好了?”深西问他。
这些天, 即使是楚年璟也很少和深西交流。好像是为了逃避什么,他加入了世界公益组织,几乎一直游走于世界各地最战乱、最贫困、资源最匮乏的地区, 为他们提供医疗服务。
他的网络总是断联, 楚年璟回的信息可能要一两天才会发送过去。深西也只会简单地回两句。
经过这些日子,楚年璟也想通了不少。说不怨怼是假的,但现在, 他更加难以想象深西如何一个人度过了这些年。那些多余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我想好了。”楚年璟说, “我要去未来。”
这个答案显然让深西感到意外。
“未来?”深西盯着他, “你为什么要去那儿?”
楚年璟:“过去不可以改变,但未来可以。”
深西看了他很久, 久到楚年璟甚至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
深西:“你和楚岚很像。”
他的话让楚年璟有些怔愣, “我……”
“楚岚也和我这样说过,但我不相信。”深西说,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他的猜想, 我不相信。我觉得自己可以救下他,我以为……但也许你们才是对的。”
“塐的数量不够了, 但如果加上你和楚岚的玉牌……我将无法定位你去了哪儿。”
深西搭上楚年璟的肩膀,他的手心很凉, 那放轻的语气让楚年璟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父亲的温柔。
“你可能穿越到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可能会死,但也可能活着,没人看得清未来。”
死……吗?
“如果那个未来没有你, 你就会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线上, 彻底消失。从此不会存在楚年璟, 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你。”
深西说,“这是代价, 但我不会阻拦你。”
一阵沉默后,楚年璟说:“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深西笑了。楚年璟看见他的眼中有欣赏之色,忽然有瞬间和他心灵相通。
也许,他骨子里和深西一样、有种为了目的不顾一切的勇气——或者应该说疯狂。
楚年璟启动转换仪,巨大的机械摆臂对准天空中遥远的敏感点,身后忽的传来深西的声音。
“小璟,早点回来。”
其后的声音微不可闻。
“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楚年璟想回应,脖颈上的玉牌忽然绽放出极其耀眼的光芒,他感觉到一种灼烧般的热意包围了他,他脱口而出。
“我会带着楚岚一起回来。”
**
楚岚陪深西一世又一世地回溯,感觉到极致的疲劳。
他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在衰变,随着无数次的回溯,世界的“裂缝”在修复,可他却不想继续下去了。
做这一切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世界会崩塌,和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不得不在最爱的人面前死去呢?
楚岚头痛欲裂。他正处在后六世回溯的其中一世中,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因为过劳而身体衰败,长期住在医院。
这一世的深西和他只是陌生人,没来看过他。楚岚被火烧死的那一世中,他知道了真相,内心怨恨着楚岚,不肯原谅他。
寂静的病房里来了一个人。
楚厌冬捧着一束花,来到楚岚的病床前。
楚岚在床上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楚厌冬叹了口气:“何必这样讨厌我呢?我对你可没做什么,我只是嫉妒你能够拥有祂的意志而已。”
他倒是坦然,楚岚说:“你只是因为没能力对我做什么。”
楚厌冬点头:“的确如此。可很快就能实现了,你的灵魂很虚弱,已经无法继续穿越更多的世界修复裂缝了。而我身上还有塐。”
经过这十几次的穿越,楚岚渐渐弄懂了“塐”这个东西的来源。
塐能够穿越时空,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它是时空裂缝形成的碎片,只要它还没有被消耗完,裂缝就无法复原。
经过无数次的轮回,塐一点点地被消耗。眼看着要成功,可却出了楚厌冬这个变量。
只要他仍然捏着塐,楚岚便无法完成使命。
可楚岚却笑了,看着楚厌冬的目光就像是看一粒轻飘飘的尘埃。
“你不如猜一猜,为什么是楚家拥有这种玉牌。”
楚厌冬目光中的神情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你什么意思?”
楚岚不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缓缓阖上疲惫的眼睛。
好累……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工作?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漫长而悲伤的梦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无聊的任务?
他想……想回去。
……回哪儿?
楚厌冬在耳边一遍遍呼唤楚岚,楚岚的意识却缓慢地沉入了黑色的空间。
一直有声音对他重复。
“庄周梦蝶,亦或者蝶梦庄周?”
楚岚觉得自己不是庄周,也不是蝴蝶。
——那是什么?
他是什么?
他是……楚岚。他有个叫做深西的爱人,还有个叫楚年璟的儿子。
——不是。你不是楚岚。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是他自己的声音,好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那我是什么?
——你是世界的内核,是世界的意志。你是他们的神。
……我不是神。我是楚岚,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谁的叹息过后,楚岚的意识彻底沉睡在了黑色的世界里。
**
楚年璟感受到意识时,先是为自己还存活着而松了口气。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星空。
这里广阔无垠,像是一片无尽的星海。他看了看脚下,差点被吓一跳。他居然是腾空而立,脚下空无一物。
他这是到了哪儿?
楚年璟想要找到出路,忽然听到一声类似机器的女音,用的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音调,可他莫名就是听懂了。
【造物编号034976,第724次世纪文明,失败。请您进行下一次程序选择:是否继续?】
这什么鬼?
楚年璟在周围找了一圈,让他纳闷的是,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发声的物体。
机械女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催促。
【是或否?】
楚年璟选择问她:“你是谁?”
【语言反馈中……按照您的母世界语言体系,可以说,我是您的助手。】
她说的话怪异极了,楚年璟听不懂,只能暂时确认她恐怕是什么自带的智能物体,应该没有恶意。
“你是人还是机器?”
【我不属于任何物种范畴,我没有自我的意志,我是根据造物者的意志而形成的助手。您可以询问我各种问题。】
她说的东西让楚年璟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智障,他终于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这是哪儿?你替我把现在的情况介绍一遍。”
【这里是003号造物者特有的思维空间,只有拥有003号造物者相似灵魂气息的人能够进入。003号造物者进入小世界修复裂缝,却消失了一千年,我一直在这里等待。您是唯二进入这里的人,身上所携带的物品与003号造物主拥有极其相似的气息,空间系统判定您拥有与003号造物者完全相等的权限。】
楚年璟愣了好一会儿,脑袋才超负荷处理完了这一段信息。
他有些晕,心中却浮现出一个最明显的猜想:“你是说,楚岚,也就是我的父亲,就是你所说的003号造物者?这里,是他的思维空间?”
而与他气息相似的物品……楚年璟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玉牌。
因为塐被消耗,玉牌已经失去了光泽,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
【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楚年璟缓了好一会儿。才晦涩着嗓子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应该去往的是我们那个世界未来的时间线。”
【您已经处于您所在的世界的未来。】
楚年璟想到最开始她说的“失败”,道:“你是说,我的那个世界文明……不见了?”
【是的。003号造物者没有修复成功,您所在的世界崩塌了,但因为您是他唯一的血脉,灵魂便回到了这里。】
“世界崩塌……我的母父、我的朋友们……都没有了?”
【是的。】机械女音没有任何情绪地说,【在003号造物者失去联系后,您的离开加速了世界的崩塌。在您走后,你们所处的星球温室效应加剧,地震洪涝等自然灾害不断,造成资源严重短缺,人类发起了无数次世界大战,直至科学消失、资源消耗殆尽,文明无法延续,您的母父用一颗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
“停!!”楚年璟像是被踩到了似的,深吸一口气,“不要继续说了!”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嘴唇都有些干裂,楚年璟没想到最后的终点居然是这样。
消失、崩塌……
整个文明中,只有他活了下来……
望着周遭空荡荡的景象,楚年璟再也支持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003号造物者,”他低低问,“他去哪儿了?”
“他迷失了。”助手说,“他对爱人与孩子的爱太深,悲伤也太深,以至于深陷一遍遍的轮回,无法从自己创造的世界中醒来。”
楚年璟久久地沉默。
“怎么会这样?”他茫然无措道,“我以为,他的感情,一直都很淡……”
【对于这一点,我也很奇怪。】这次助手的语调中居然带了些异样,【他忙于创造与研究,每一次在小世界,都不会多加逗留。034976号造物世界是他停留最长的世界,他甚至有了伴侣和孩子,这是从来没有出现的事。】
楚年璟闭上眼。
“我要把他找回来。”他说,“我能怎么做?”
助手:【您拥有造物者的一切权限。您可以回到造物编号034976消亡的过去。】
“即使是过去,也可以改变吗?”
【过去不可以改变,这是每一个世界的规律与法则。但造物者可以。】
楚年璟望向无边的星际海,他属于人类的眼睛,能看见糖果般的星球按照固定的轨迹缓缓转动,露出表面流光溢彩的土壤颜色。五彩的尘埃如同云雾般笼罩在各处,万物如同蒙上了轻薄的五色纱衣。
每时每刻都有漫天的流星雨,从一个无尽的远方坠落向另一个无尽的远方。
这是楚岚的思维空间,楚年璟从来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汇合成一个世界,竟然会拥有如此震撼人心的美丽。
“我要回到楚岚离开后。我要以灵魂的形式……陪伴在他身边。”
楚年璟缓缓道。
【可以。但您无法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在他身边,且不能提到关键词,否则您会被此文明彻底驱逐。】
“好。”
楚年璟话音刚落,女声便机械地诵读起来。
【003号造物者权限启动——迁跃点确认——造物编号034976,第724次世纪文明,重新启动。】
**
楚岚在黑暗里沉睡,他的灵魂像是被最底部的什么东西拉拽着,让他无法脱离其中。
突然,黑暗里一束极其微弱的光芒照了进来。
是他穿越开始,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声音。此时,祂显得无比焦急。
【楚岚,醒醒,不要睡——】
【不要睡了,求求你……】
【不要睡了,不要睡了,楚岚——】
那道声音好像在哭。
为什么要哭?
楚岚觉得很疑惑,还有点烦。
【楚岚,我答应过母父带你回去的,母父还在等我们!】
【楚岚,求你——】
【父亲……父亲……你醒醒啊……】
……父亲?
楚岚的思绪慢慢被不知名的东西撼动,他的灵魂好像有了力气,尝试着睁开眼睛。
睁不开……他果然还是太累了。
恍惚间,他听见两个声音在交谈。
【轮回失败了。】
【没有失败。他会醒来的!】
【变量过多,文明程序无法负担,他的力量消耗太多了。】
【我可以去解决楚厌冬这个变量。】
【最大的变量不是他。】
【那是谁?】
【深西。】
【……你什么意思?】
【他的身体早已经死亡,执念却极深,摆脱了世界的规则,灵魂继续留在了身体里。必须带走他。】
深西……好耳熟的名字。在哪里听过?
那个冰冷女音道:【——必须杀了他。】
不。楚岚的心跳缓缓在深水中跳动起来。
不可以——!
楚岚猛地醒了过来。
眼前的场景却大有变化,他站在少年深西面前,深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胸前露出的肌肤上,可怖疤痕纵横。
周围的摆设与场景让楚岚瞬间回忆起,这是他们回溯中的最后一世。他正是在见过这一世后,才得到启示,开始穿越时空之旅。
他去寻找深西,和深西在炎热的盆地重逢,被深西逼问。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前的深西嘲讽地说着:
“谈,谈什么?谈你会放弃你去死的决定吗?”
“深西……”
“除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意活下来,哪怕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儿子。”
楚岚麻木地念着:“抱歉,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太多。但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你必须这样做?换不同的花样去死?”
“我必须这样做。”
“哪怕让我在痛苦和迷茫中度过一生?”
“……”
楚岚走上前去,拥抱住他。他的目光抬起,看向虚无的一点。
“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他的话语轻柔仿佛情人的耳语。
“我们得走了。再不走,就迟了。深西,原谅我。”
深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拼命地抓住楚岚的胳膊,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真相是什么?你告诉我!”
“我有我的使命,深西。”楚岚倒在他的怀里,眼睛和嘴角缓缓流出血痕,深西慌张地将他揽在怀里。
楚岚抵在他的胸膛,嗅闻令人安心的香味。
“我绝不是为了欺骗你,也不是为了戏耍你。我好累,深西。”
深西将他抱紧,歇斯底里地诘问:“楚岚,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深西,下一世,按照我们原来的人生走。你等我,我会再次出现,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楚岚最后几句是凭借本能才说出口,他太虚弱了,虚弱到甚至听不见深西的哭声,只能感受到冰凉的泪水落在脸上,引起心脏的隐痛。
他只听见深西说:“好。”
然后一切又黑了下去。
**
楚年璟旁观着这一幕,直到眼前也黑了下来。
所幸,楚岚被他从沉睡中唤醒,过去文明寂灭的结局被改变,轮回再次重演。
楚年璟回到了楚岚的思维空间。
这一次,楚岚的灵魂沉睡着,漂浮在无垠的空间中,尘埃与气云飘过来,依恋地依附在他身边,他的面容似乎也多了几分星辰之主的神性。
楚年璟轻轻触碰着楚岚的面颊,注视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轻轻嗤了一声:“笨蛋。”
堂堂造物者,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模样。
天才又如何,造物者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得依靠他。
楚年璟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冷静道:
“我们先去正常时间线,我有东西拿。然后再去我母父的身边,时间点在他取走父亲的大脑后。”
【指令收到——执行中——】
**
在他们固定的时间线,楚年璟周岁未满时,楚岚就死了。深西取走了他的大脑。
他想借此复活楚岚,于是将楚岚的大脑冰冻在了冰柜里。
楚年璟来到他存放楚岚大脑的冷冻室,将深西在他发动转换仪离开前送给他的小礼物——那个仿真生物体拿了出来。
有深西这几年教学的各种知识在,楚年璟成功将楚岚的脑细胞提取出来,放入了仿真生物体中。
生物体安静地生长着,他松了一口气。
仿真生物体会慢慢地长出和楚岚一模一样的肉.体。
楚年璟将生物体放在了罗米沙的孤儿院附近——那个他曾经以为的,楚岚生长的地方。
这是轮回的一环,现在由楚年璟补上了。
在目前所在的时间点的十几年后,一个十八岁的名叫楚岚的灵魂会穿越进这具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生物体,然后慢慢遇到他、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继而遇到深西。
他会再次爱上深西,然后知道回溯的故事。会为了修复世界穿越回几十年前,而楚年璟会因此来到未来寻找,将注定死亡的文明救活。
这是一个闭环的轮回,没人知道因和果谁先出现。楚年璟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他必须得这样做,否则轮回体系崩塌,他们全部都会烟消云散。
楚年璟做好这一切后才回到思维空间。像是想到什么,他问助手:“为什么楚岚一开始要给我看那些奇怪的东西?什么恋爱漫画,什么杜绝恋爱脑培训……”
【003号造物者在最开始设定这个世界时,是以一本小说为基础。安歌白是其中的主角,而你是其中至死不渝、为了安歌白而死的男二。
但其中有人——也就是你的母父深西,产生了自我意识。你可以理解为他是程序中的bug。为了修复这个bug,造物者003抹去记忆进入这个世界。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爱上这个bug,继而成为你的父亲‘楚岚’。
为了避免你们注定的命运,他选择偏离最初的设定,世界开始崩溃,他不得不陷入一次次的轮回。】
“……”楚年璟明白了,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不是有毛病。”
这看起来好像都是楚岚自找的。
【也许。】助手深以为然。
楚年璟:“好了,现在我要去找……”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盯着眼前一处,“楚厌冬。”
一个人影缓缓浮现在星空中,正是他要找的主角。
“小璟。”楚厌冬说,“好久不见了。”
他的面色依旧温和,知晓一切的楚年璟却能看透他的灵魂,觉得他丑恶至极。
“不用寒暄。”楚年璟冷冷道,“把你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楚厌冬顿了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目光放在一旁沉睡的楚岚身上。
“哎,真是狼狈。”他叹息道,“小璟,你父亲就是反面例子啊。他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可他做不到。你觉得,你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楚年璟:“少废话。”
他伸手要将楚厌冬胸前的玉牌夺下,楚厌冬闪身躲开:“这样暴力不好。”
楚年璟一拳揍了过去,打在他颧骨上,楚厌冬脸上瞬间肿了一大块。
自从遇见楚岚后,楚年璟几乎没怎么打过架,此时火气上来,一拳揍不够,他掐住楚厌冬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拎起来。
他一把扯下楚厌冬的玉牌,“你根本不配拥有这块玉牌。”
楚厌冬被他像垃圾一样扔开,踉跄几步,才站住脚步,他神色没有如何变化,甚至站稳后,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将自己皱巴巴的西装抚平。
楚厌冬仍然像是在大堂演讲一般,彬彬有礼地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配呢?是因为我没有楚岚聪明吗?”
楚年璟眉宇压低,眼皮上的疤痕让他很是带了几分戾气:“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害楚岚差点无法苏醒,自己没有点b数吗?”
楚厌冬目光中带着深深的不解,让他显得如此纯粹,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而温和的中年男人,在认真询求内心的疑惑:
“可深西害死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你们独独讨厌我呢?我也尝试过讨好楚岚,可他不理我。他想除掉我,因为我是所谓的‘变量’。可仅仅是因为他爱深西,不爱我,深西就该活,而我该死吗?”
楚厌冬看着楚年璟眼中的厌恶,笑了:“你看,连你也这么讨厌我。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一定也是这样讨厌我。可我只是牺牲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在成为元首后,我拯救了更多的成千上万的无辜生命。为什么讨厌我?”
他茫然四顾:“为什么这个世界也讨厌我,不肯将修复的机会给我呢?我和楚岚不一样,他会被家人爱人牵绊,可我不会啊。”
楚年璟忽然被他问得哑口无声。
严格意义上来说,楚厌冬不算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彻底的坏人。他在政期间,的确做了很多有利民生的好事。他积极反战,呼吁停火,在某种意义上与楚岚的想法是一样的。
“……因为你只看得到自己的未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场两人皆是一愣。
苏醒的楚岚坐在星河上,点点星光浮在他身边,目光浅淡地看向楚厌冬,没有任何情绪。
“你无意间得知塐的秘密,为了一己私欲杀死楚家其他人。你认为你能在我死后取代我,成为所谓的‘神’,但你的眼光仍然太浅了——就像最开始的我一样。”
楚厌冬茫然地看着他。
楚岚垂下眼帘,星光汇聚而成的蝴蝶凝结在他指尖,他展开手指,蝴蝶便振翅飞走了。
他说,“宇宙中的文明诞生于爆炸,也永远只会在血和火中前行。如果你想要承载一个文明的命运,就必须承担它所有的苦难、灾厄、毁灭……”
“因为长生,所以轮回;因为伟大,所以守护,因为改变过去和未来,所以独自承担记忆和痛苦。”
他看向楚厌冬,对方的神情已经恍惚,甚至有些慌乱,楚岚无情地点醒他:
“你做不到。表面上,你爱护和平,实际上,你一切只是为了自己。世界不会选择你,因为你无法保护它孕育的生灵。”
楚岚看向楚年璟,楚年璟下意识垂下视线,他不太敢和现在的楚岚对视,似乎目光投过去,便是一种亵渎。
“这个世界上,比你纯粹的人有很多。有人认为过去可以改变,所以一次次回溯时间,有人认为未来能够改变,孤注一掷去赌一个可能性。但实际上,大多数人什么都改变不了——包括我。”
“不可能!”楚厌冬大声道,“你骗我,你是这个世界的意志,你能改变一切!”
楚岚:“我能做到的,只是让过去和未来结合成一个巨大的黑洞,让一切归于原点。过去和未来,交给其余人自己选择,我不会做出任何干涉。”
楚厌冬彻底定在了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楚岚轻一弹指,楚厌冬脸上忽然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随即灵魂像是被瞬间焚烧干净,化为灰烬与星光点点消散。
楚年璟静静看着这一切,直到楚厌冬彻底消散,道:“没了吗?”
楚岚以为他说的是楚厌冬:“没了。他违背文明生存的原则,灵魂被抹杀了。”
“不是这个,”楚年璟说,“是你刚刚说的那些。”
楚年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在楚岚的思维空间里磕了起来。
楚岚:“……你瓜子哪儿来的?”
楚年璟:“母父给的。”
楚岚盯着他:“不可能,深西在沉睡。”
楚年璟磕瓜子的动作顿了顿,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将楚岚当做父亲来看。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楚岚:“我抹去了深西的记忆,可以重新和他来一遍,世界不会再崩塌了。”
楚年璟表情复杂地收起瓜子。
“为什么要抹去他记忆?你不怕他怪你吗?”
楚岚睨着他:“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蓦地,一道含笑的声音插入他们之间。
“谁不知道?”
楚岚身形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一具冰凉的身躯从后贴了上面,凉爽的吐息喷在他脖子上,“阿岚……”
楚岚闭了闭眼,眼前楚年璟的身形就已经消失了。
……楚年璟,算你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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