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余老师!”
凌鹿使劲挥着手,冲走进实验车间的老谢老余欢快地打着招呼。
正如厉行洲所说,三座主城的高级机械师都来了。
不止如此,从第一区赶来的两位高级机械师,乔安娜和贝里,第二区的中级机械师老卡,也都在午后时分,搭乘第三区派出的直升机赶到了。
算上凌鹿和老谭,到场的一共有7位机械师。
可以说,全生存区最精通机械改装操作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扛着专属工具箱大踏步走进车间的老谢,笑眯眯地同自己的乖徒弟说了会儿话,又冲第一区、第二区的机械师们板着脸点了点头:“来了啊。”
凌鹿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就认识。
只不过……
看上去关系好像不太好。
比如,那位优雅大方的乔安娜阿姨,不到十分钟就和谢老师吵了起来,吵的内容是他们十年前各自完成的作品,到底谁的才更优秀。
老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叫贝里的大叔还摸出电子烟斗叼在嘴里,一边看一边添油加醋:“我看还是乔安娜的更精巧,老谢的太粗糙了,毫无美感。”
听到这句话,谢老师的两撇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两只胳膊——包括那只机械胳膊——袖子一撸,大声吼着:“什么?粗糙?!没有美感?!那叫机器之美!那代表着力量!那是大气!”
一头银色短发的乔安娜冷哼一声:“是哦,能把小孩子都吓哭的造型,就叫大气。”
谢老师这下脸都涨红了,又不能对着一位女士大吼大叫,只能呼哧呼哧往外喘气,然后反反复复地撸自己的袖子。
一旁的凌鹿看着有点担心,想要过去“劝架”,却被老谭给拉住了。
“不用管他们。几十年前就这样。”老谭言简意赅地说着。
凌鹿:“……哦……”
见凌鹿还是不放心,老谭又道:“别担心。都是朋友。”
凌鹿:“……哦……”
老谭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老谢和乔安娜,看着不断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余他们,非但没有担忧,反倒笑了起来:“真好。”
“二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还在,还能吵。”
虽然凌鹿不太理解,“能吵”为什么是件好事,但他也慢慢感觉出来了:尽管谢老师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其实并没有动真气。
既然如此,凌鹿决定不管了。
他坐到一边,开始看周中尉准备的其他资料。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乖乖坐下没多久,那边乔安娜和老谢都自动放低了声音,唯恐吵着这认真的乖孩子。
声音压低之后,老谢他们也就吵不起来了,开始低声说些正事。
老谢一边调整着自己的机械臂,一边道:“你们第一区,不是一直对第三区心存犹疑?怎么这次舍得把你和老贝都派来了?”
他又看了
一眼老卡:“还有你们第二区,一般都不参与这种事的。”
老谢说话向来很直,直到有点不中听。
但事实的确如此。
第一区虽说一直在推进厉将军的政策,但对厉将军个人的状态一直有些担忧,担心他会精神崩溃乃至将整个生存区拖入深渊。
第二区,第二区向来是“我弱我有理”,从来都是不出工不出力的。
这次,这两个区都把他们仅有的机械师送到了第三区,据说还送来了第三区急需的结晶硭,着实让人吃惊。
乔安娜神色淡然:“在我们看来,四五区封锁关口、拒绝交流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现在他们还用黑雾来做阻隔物——利用污染物对付人类,这才是最大的疯狂。”
“第五区好比是个手里拿着炸丨药包的疯子。我们要是再不做点儿什么,恐怕再过几年,他们就要把炸丨药扔到这边来了。”
不怎么爱说话的老卡,平静地说了一句:“现在跟着第三区,要是撑到了最后,我们也能多苟几天。”
他耸耸肩:“反正我们第二区也不能更差了。”
这话出奇的直白,但其余几人反倒觉得:挺正常的。
能为了自身存活下去而选择和他人同心协力,已经非常好了。
总好过当初信誓旦旦要为了大家的利益造高墙、事实上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第五区。
正说着话呢,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是周中尉带了一个年轻人进来。
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头发微卷,走路很快,说话速度更快。
他介绍自己叫夏天,是材料学方向的博士。
他现在要跟大家说明一下,这辆“特制装甲车”得以穿越黑雾封锁区的原理。
在没有电子信号、没有卫星定位的情况下跨越这么大片的污染区域,沿途还要依靠旧式武器同无数的高等级污染物作战——好比是盲人在悬崖边奔跑,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他们现在有种方式,能让装甲车恢复“视力”、看清路线。
说完,夏天就转过身,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大黑板,在上面飞速画出示意图来。
他一边画一边飞快地解释,说这是何老上次来第三区的时候提出的一个构想。
由于时间紧迫,何老来不及对这个构想进行验证了。
何老离开第三区之后,夏天和自己的同学们一直在完善这个构想。
前几天,终于通过丽达跑出了一个完整的模型。
说话间,他已经在大黑板上画出了一长串的图。
他说,按照何老的想法,如果将结晶硭按照特定的厚度和组合方式进行排列,让它像一层碳纤维布一样延展开,再按照严格的顺序堆叠,可以得到“结晶硭柱体”。
将这种柱体放置于电磁场内,不但能起到防御墙一样的“阻挡污染物”的作用,还能在一定范围内突破黑雾的限制,恢
复电子信号。
此话一出,其余机械师们都满心震动:这!这不就完全破除黑雾的封锁了?!
但老谢却皱了下眉,心道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夏天又飞快地往下说:“但是……”
看吧,果然有但是。
“但是,这个‘一定范围’的区域非常狭窄,差不多……”夏天看了看周围,干脆来回跑了一圈,“差不多一根柱体对应的范围,就是我刚才圈出来的这一块。”
“而且这种方式会大量消耗结晶硭,很难实用。”
“不过,”夏天兴奋地拍着黑板,“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做了改进!”
他说,单根柱体的范围确实非常狭窄,但如果按照顺序将多根柱体排开,再用电流强化和引导它们展开的区域,那就足以沿着这一长排的柱子,造出一长溜绵亘不断的,能传播电子信号的抗干扰区域!
按照这个思路,他们做了测算,每100公里竖一根柱子,再沿途铺上电磁场设备,那么算上第三区能调用的所有结晶硭,足够开拓出长度在5000公里、宽度在3到5米间的“长廊”。
这条隐形的长廊,就是那辆特制装甲车的“通行道路”。
装甲车一边走一边铺设结晶柱,自己给自己开路,最终完全穿越黑雾,到达第五区。
他想了想,嘿嘿笑道:
“其实,与其说是长廊,更像是那种有辫子的电车——装甲车只有处于柱体的牵引领域内,才能往前开动。”
老谢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问道:“你说的这种结晶柱,现在造出几根了?”
夏天挠了挠自己满头的小卷发:“呃,一根都没有。”
机械师们:……
夏天摊摊手:“没有办法啊,我们现在的研究都是通过在计算机上跑模型来完成的。”
“要真正把柱体造出来,那种精准度的要求,核心城现有的设备做不到。”
这年轻的博士又看向机械师们:“但是,在座的各位老师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大家都知道,其实不是“应该能”,是“必须能”。
这是这趟任务得以成行的前提。
没有人立刻说话。
机械师们要么在终端上演算,要么在纸上画图,思考着怎么才能实现夏天的要求。
直到凌鹿举起了手。
“那个……”这黑发红眸的少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想,这件事可以交给机器去做。”
夏天双眼灼灼地看向了他:
“哦哦?怎么做?”
“我们现在有能完成这种精细操作、而且是快速精细操作的生产线?”
凌鹿站起身,道:“现在没有,但改装一下,就能有。”
在众人略显惊奇的目光中,凌鹿解释道:
黄昏之城的许多设施,虽然现在的功能是用于采矿挖掘,但它们的底层硬件其实非常强劲,完全可以拓展。只要对这些设施加以
改造,那么很快就能造出夏天所说的这种柱体。
夏天对凌鹿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他当即就道:“那太好了!我们这就来碰一下细节!越快开始越好!”
没有任何的推诿争吵,众人迅速敲出了第一期的工作计划:
凌鹿这边和夏天对接,做出柱体生产线的结构图。
其余机械师由老谢安排,各司其职。
凌鹿和夏天一边聊一边画,两人都是十二万分的投入。
离他们不远处,乔安娜放下手里的终端,对老谢道:
“你们第三区,居然还有材料学的博士?”
现在可不是大灾变之前,物资丰富生活优渥,能让人从容自在地研究学问。
要养一个、甚至一批不直接从事生产的博士,可以说是一种奢侈。
老谢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当然!”
我们不止有材料学,还有气象学,还有农学呢!
当初大地之城的畸变期,气象学的小耿就发挥了大作用。这次重建琉璃之城的卫星城,不也派了农学博士过去?
唯有机械师,这一门技艺对“实践”的要求太高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后辈。
但现在也好啦……
老谢欣慰地看向了凌鹿。
乔安娜顺着老谢的视线看过去,啧啧道:“你徒弟,着实不错。”
老谢这把简直骄傲得不行:“那可不!我徒弟凌鹿,就是我们第三区最年轻最厉害的高级机械师!”
“他能做到的事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像刚才这种生产线的结构图吧,只有他……”
老谢这边还在叨叨不停地说着,乔安娜却早已把话题切到了别的方向:
“你看他那又黑又软的头发,你看他漂亮的眼睛,哎呀呀……”
“怎么这么像我家养的猫呢?”
乔安娜是大灾变之后,极少数还在城里养着宠物的人,对家里那只猫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深厚了。
“哎呀呀,我家猫猫现在在家没法rua,我感觉这孩子rua起来手感一定也很好……”
乔安娜一边说,一边竟是连眼睛都亮了。
老谢倒吸一口冷气,忙道:“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
要是被厉将军发现,有怪阿姨把小鹿当成猫猫rua,这还得了?!
凌鹿一直在实验车间画图画到了夜里十点。
其余几人也都在各自忙碌。
还是周中尉来赶人,说厉将军交代了,这件事是持久战,别一开始就熬夜,大家这才纷纷往旁边的宿舍走去。
这次来造装甲车的机械师和后期做任务的小队成员,晚上都住在同一栋楼里。
白天,机械师们在车间里忙碌,小队成员们会在营地接受特别训练。
像凌鹿和老谭这种双重身份的,将来就只能见缝插针地接受训练了
。
刚到门口,凌鹿便看见,赵瑜这家伙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
“小鹿小鹿!”赵瑜虽然走路都有些艰难了,精神却是极好,现在显然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要找人聊天,跟着凌鹿就进了宿舍。
好在宿舍的条件不错,地方足够宽敞,多一个人进来也不会碍事。
凌鹿从行李里找出几颗牛奶糖给赵瑜,赵瑜也不客气,一边坐在椅子上吃糖一边叨叨个不停。
原来他们小队的特训是根据每个人之后的工作职责来制定的。
比如赵瑜的定位就是“司机”,所以他特训的最主要内容,是如何在各种极其严苛的自然条件下实现平稳驾驶,还有各类突发状况下要怎么应对……
总之一整天下来,赵瑜说他有种腿都要断了的错觉。
正说着呢,有人敲了下门。
赵瑜道:“哦哦应该是送夜宵的!这里每晚睡前都有夜宵!”
凌鹿正忙着理自己的行李箱,赵瑜便自告奋勇地瘸着腿去开门了。
咔哒。
门开了。
凌鹿一边将毛茸小鹿拿出来摆在枕头边,一边说着“如果不是糖,就都给你吃吧。”
然而赵瑜并未作答。
凌鹿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
只见厉行洲用托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牛奶,淡然地立在门口。
赵瑜站在一旁,嘴巴跟碎月河里捞起来的鱼一样一开一合,显然是已经傻了。
赵瑜看看厉将军,又看看凌鹿,艰难地开口道:“这个……厉将军……找你?”
凌鹿的脸没来由地变红,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最后瞎编了一句话:
“那个,呃,我,厉将军要找我,讨论结构图。”
“嗯,重要的结构图……”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说谎了的凌鹿,脸更红了。
赵瑜看看凌鹿通红的脸,又看了看厉将军手里的巧克力牛奶,神情恍惚地点点头,飘飘忽忽地自己走出去了。
原来是讨论结构图。
小鹿老师真勤奋。
厉将军也真热心。
虽然不知道厉将军为什么要带着牛奶来讨论结构图,但……
自己的求生欲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厉行洲关上门,将牛奶递给凌鹿:“结构图?”
凌鹿接过牛奶,一口口喝着,同时庆幸自己这样低头喝牛奶就不用说话了。
要不然……
说什么呀?
说自己刚才又撒谎了?
还是,还是……
还是昨天晚上电话里,自己梦游一般说的话?
啊啊自己当时怎么就糊涂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说出来了呢!
然而牛奶终究是要见底的。
再怎么慢慢喝,到底也会喝完。
厉行洲从凌鹿手里接过还有余温的马克杯放到一边,
拉着凌鹿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搭在凌鹿身后的沙发靠背上,闲闲地又问了一遍:“结构图?”
凌鹿:“嗯嗯!结晶柱生产线的结构图,我明天就能画完了!”
后天就可以开始改装了!
厉行洲:“我知道。”
凌鹿:“……哦……”
也、也是哦。
这种进展,厉行洲肯定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厉行洲:“你真的是要跟我说这个?”
凌鹿:“……”
怎、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凌鹿,低低“唔”了一声,然后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厉行洲的声音带着点遗憾:“我还以为……”
嗯?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昨天晚上你在电话里说的事呢。”
凌鹿的脸都快烧起来了,结结巴巴地应着:“什、什么事呀……我,我不记得了。”
厉行洲:“你说……”
“因为你上次撒谎了。”
凌鹿:“诶?”
我不是这么说的!
厉行洲十分坦然:“因为你上次撒谎了,所以要惩罚自己。”
凌鹿:“啊?!”
胡、胡说!
先生骗人!
我哪有说要惩罚自己!
厉行洲神色镇定:“具体的惩罚方式……”
具、具体的惩罚?
是先生要……罚我?
凌鹿的心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
原来“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出去了”,不是一种夸张。
厉行洲泰然自若:“你说,具体的惩罚方式,是见面之后,你要对我讲一遍《黑炭王子》。”
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脱口而出道: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才不是讲绘本!
明明说的是“见面之后要亲亲”来着!
厉行洲似乎有些诧异:“啊?不是这个?”
凌鹿愤愤不平:“不是!先生你骗人!”
厉行洲从善如流:“我记错了?那是什么?”
凌鹿越想越气,心说你怎么又骗人,你才不是记错了!
你你你——你是不是不想亲我了!
气急败坏的凌鹿,干脆仰起脖子,手捧住厉行洲的脸,学着绘本上亲亲的模样,闭着眼睛撞了过去。
呜。
自己好像撞得太用力了,牙齿有点痛……
不过……
这就是嘴唇的触感吗?
好温暖。
好柔软。
还有……为什么会有点冰雪一般的清新气味?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好好闻。
就像雪地里的植物园,让人觉得好安心……
凌鹿不知道这个嘴唇相贴的亲亲持续了多久。
反正,他慢慢退开的时候,已经在不自觉地大口喘气了。
耳朵好烫,心跳好快。
可是莫名觉得好开心。
他舔了下嘴唇,手依然捧着厉行洲的脸,抬眼道:
“我,我说的是这个!”
“见面之后要做的是这个!”
厉行洲:“……”
诶?
为什么厉行洲的耳朵也在发红?
还有,为什么他的眼神,看起来像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还有他的呼吸声,怎么听上去如同受了伤一般,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凌鹿心虚地问着:“那个,那个,我刚才的亲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厉行洲的右手扣住了凌鹿的后脑勺。
他身体微微往前一探,灼丨热的气息落在凌鹿的耳边:
“你的亲亲没什么不对。”
“只是……”
“我想做的……是接吻。”
凌鹿还来不及讶异,便被封住了唇齿。
眼前忽明忽暗。
呼吸时断时续。
唇被温柔而有力地覆盖,齿被坚定而持续地撬开,舌被仔细而耐心地探索。
这、这就是接吻?
自己和先生……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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