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盯着漂浮石,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
哦,果然是摄像头,还自带发声装置的。因为用结晶硭改造过了,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至于“顶级污染物”……?
不知道这个第五区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摄像头悬停在凌鹿的眼前,传出来的声音不紧不慢,语调十分舒缓:
“不必这么紧张。”
“我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我是张再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机会难得,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这个名字!
凌鹿瞳孔一缩,顿时想起之前奥薇纳一再重复的话:不要和那个人私下接触,不要和他交谈!
他当即一咬牙,生涩地调转身体挥动翅膀,拽着肉串儿l往摄像头的反方向嗖嗖飞走了。
谈?
去和空气谈吧!
我才不会上当呢!
凌鹿一开始飞得很快。
他不知道自己飞了多远。
他只知道翅膀越来越沉重了。
翅膀,自己为什么会有翅膀?
当他再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翅膀便沉得快要挥不起来。
不知不觉的,他越飞越慢,越飞越低,渐渐离地面不过几米高了。
恰在这时,一直被他拽着右前肢的肉串儿l也“嗷呜”了两声:是不是飞累了?放我下来吧!
凌鹿这才觉得,除了翅膀很重,胳膊也异常酸痛。
我到底是怎么把这么重的肉串儿l拎上天的?
这个念头一闪过,“嘭”的一声,他身后的翅膀,那原本展开后足有5米来宽的翅翼,骤然缩成了小小一副。
凌鹿“啊”的一声,和肉串儿l齐齐落在了沙地上。
肉串儿l“嗷”的一个翻身,速速扑过来嗅着凌鹿:你没事吗?你还好吗?
凌鹿慢慢坐起来,拍着肉串儿l的脑袋:“我没事……我只是……”
我只是莫名其妙长出了翅膀。
凌鹿身后的小翅膀耷拉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落在沙地上,就连脑袋上的犄角也黯淡了些。
犄角,翅膀,尾巴。
这不是之前在大地之城的“丰收集市”上见过的,“恶魔”的标准三件套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犄角,喃喃道:“‘恶魔’吗……”
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畸变,会让我变成恶魔的外形?
“嗯……比起‘恶魔’这个名字,‘顶级污染物’是一个更合适的称呼呢。”
阴柔的声音竟再度响起。
凌鹿呼吸一滞,抬头看过去:
那只闪烁的摄像头,竟然跟着自己飞了过来,如今又漂在自己眼前!
大约是看见了凌鹿惊讶的表情,躲在摄像头背后的张再兴竟笑了一声:“我说过,机会难得,我们需
要好好谈……”
他话未说完,凌鹿身边的肉串儿l已是一个暴起,直接用机械假肢一爪子将摄像头拍到地上,再重重一踩——
摄像头被踩成了稀巴烂。
肉串儿l从喉咙里“咯咯”两声,然后乖乖趴到凌鹿身边,大概是在说:谈个鬼!
凌鹿拍拍它的脑袋,轻声道:“干得漂亮!”
他又摸了摸那只自己做给肉串儿l的狗爪爪:“真聪明!”
身为污染物的肉串儿l,知道避开使用变异后的右前肢,改为用不会受结晶硭影响的机械假肢去抓那只摄像头,实在是十分聪明。
凌鹿搂住肉串儿l的后背发了几秒钟呆,小声道:“好了,肉串儿l,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报告任务。
回去问先生,“恶魔”到底是怎么回事。“顶级污染物”又是怎么回事。
不料,他才堪堪站起身,还没翻到肉串儿l背上,又一个摄像头飘飘荡荡地飞了出来!
张再兴“啧啧”两声,道:“这只宠物也太凶了。”
“身为主人,要好好管教宠物啊!”
凌鹿一个激灵,大吼道:“它不是宠物!”
这次的摄像头飘得更高,飘在肉串儿l够不着的位置。
里面的声音再次带上了笑:“它不是宠物?”
“厉行洲告诉你的?”
“就像厉行洲也告诉你,你不是‘实验品’一样?”
凌鹿瞳孔猛缩,刚想大吼“你说什么胡话你给我闭嘴”,但立刻想到“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便又死死咬住嘴唇,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摄像头落下来一些,在几米开外的位置绕着凌鹿飞了一圈,缓缓道:
“我不知道那位厉将军是怎么哄骗你的,但是我能确定……他一直在骗你哦。”
“你猜猜,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凌鹿没有答话。
但他的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在想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是带我做体检的那次。从那个时候开始,先生确认了我的身体有异常,或许是被污染物咬过……
摄像头里的声音道:
“他可不是‘最近才知道’,更不是你所以为的,‘被你吸引住以后才无意间发现的’。”
“这位将军,早就从江笑涵那里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了。”
江婆婆?
凌鹿唰一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摄像头:“不可能、不可能——”
对方的声音十分柔和:“很意外?”
“可事实上,江笑涵从许多年前起,就已经知道了‘恶魔’其实就是‘顶级污染物’。”
对方进一步放缓了语速:“她在找到你的时候……”
凌鹿面色苍白地盯着摄像头。
对方继续道:“她在找到你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了。”
凌鹿的嘴
唇都开始发抖。
对方很慢很慢地说着:“江笑涵自然也会嘱咐厉行洲:你是需要小心看管的污染物,攻击力深不可测,不能脱离监控,又不能逼得太紧以免触怒了你。”
凌鹿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混沌。
他喃喃道:“嘱咐?江婆婆的嘱咐?难道,那封信……那封信……”
张再兴停顿了半秒,语速稍稍变快了些:“是啊,就是那封信。”
“厉行洲后来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按照信里所说的,完成一个‘非暴力降服污染物’的实验而已。”
“嗯……他的所做所为,和我的做法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我是给污染物喂了些药,他……他给你喂了什么?”
张再兴笑着道:“甜言蜜语?”
“说起来……我还记得,这位将军曾经在公开广播里说,他有喜欢的人。”
“你当时一定觉得很甜蜜吧,一定能感受到对方的‘真心’吧。”
凌鹿连呼吸都乱了。
张再兴叹口气:“我真是很佩服厉将军啊。能完成一场这么不着痕迹的表演。”
“你想想,在当时那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有什么比他公开表示‘他的情人也在这个城市’,更能安定民心的呢?”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这件事笼络公众罢了。”
“这种手法,厉将军可谓是相当熟练了。”
“就像之前他为了能在听证会里赢过我们,不惜让他的恩师家破人亡一样。”
“他所做的一切,要么是算计,要么是利用,要么就是表演。”
“现在,为了来到第五区,他需要一个能和这只宠物一样,在污染源里来去自如,又对他死心塌地的工具。”
“还有什么比你这顶级污染物更合适的工具呢?”
“所以,”张再兴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怜悯,“所以,他对你这只实验品喂下了更多的‘甜言蜜语’。”
“你仔细想想,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就会发现他不过都是在演戏罢了。”
“他身为一个誓要剿灭所有污染物的将领,怎么会……怎么会真的喜欢一只污染物呢?”
凌鹿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他的手紧紧拽着肉串儿l背上的马鞍,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凌鹿啊……”张再兴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与其被人欺瞒,做一个不知何时就被他的军刀切开的实验品,不如大大方方以污染物的身份,到我们这里来?”
“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但我不会骗……”
“砰!”
凌鹿从马鞍的侧袋里掏出厉行洲给他的手丨枪,对准摄像头扣下了扳机。
一只。
两只,三只。
一共三只摄像头,一只在正前方,两只鬼鬼祟祟地躲在侧后方,全被打成了稀碎。
“呼……”凌鹿精疲力尽地靠在马鞍上,心
说6个月的枪械训练真是没白做,一粒子弹都没有浪费。
肉串儿l向后探着颈子,喉咙里发出担心的“咯咯”声。
凌鹿摇摇头:“我没事……”
只是心里空得厉害。只是眼睛又酸又涩。
“我们……我们回去找先生。”
“对了,先把那几个摄像头的碎片捡起来,看看还能不能用上。”
第五区。
“‘恶魔’是这么没礼貌的吗。”张再兴看着被完全切断的视频信号,“嗤”了一声。
他身旁的达尔惊叹着:“竟然是真的!那个‘恶魔就是顶级污染物’的假设,竟然是真的!”
张再兴淡淡一笑:“当然是真的。”
达尔啧啧道:“你居然能从厉行洲和何未的对话里得出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张再兴意兴盎然地转动着手里的起泡酒,看着里面的红色樱桃:“这位向来八风不动,连在听证会上被人攻讦都能镇定自若的将军,为什么只有在何未提到‘恶魔’时,明显的动摇了?”
“为什么他对其他话题都是在理智地讨论,只有这件事,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再加上他会亲自维护一个被挑衅的小小机械师,会在广播里当众示爱……”
“太明显了,太明显了……”
“呵呵……到底只是‘人类’啊,是会被七情六欲所左右的人类啊……”
他晃着酒杯,对达尔道:“当然,这都要感谢达尔上将,为我们找到了‘何未’。”
找到了还能用的“何未”。
达尔摆摆手:“分内之事。”
“不过,这只污染物对你的话没有全信啊。”
“他还把剩下的摄像头都给打碎了,这以后你要再想说服他到我们这里来,就很难了啊。”
张再兴抿下一口酒,一脸的志在必得:“他听进去了。”
“我看得很清楚,他听进去了。”
张再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信任’这种东西,脆弱得很。只要有了一点点缝隙,这缝隙就再也合不上,到土崩瓦解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这恶魔心里有了怀疑,厉行洲再怎么解释都会变成狡辩,厉行洲再如何行动也会被认为是演戏。
哪怕厉行洲真的把江笑涵的信找出来,也可以说那是伪造的。
人类啊,根本无法在这种问题上“自证”。
他拨了一下酒杯里的红色樱桃,饶有兴致地说道:“多么漂亮的红色眼睛啊……值得留在手边好好把玩……”
凌鹿骑在大狗狗的背上,怔怔地看着下方的沙地,任凭肉串儿l载着自己一路小跑地往回走。
他时不时地晃下脑袋,努力把刚才那人所说的话都赶出去。
“厉行洲一直在骗你……”
“你仔细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
然而,越是想要当做没听见,这些话却越是在耳朵边嗡嗡作响。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任何原因,在我看来,你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原因≈hellip;
凌鹿鼻子一酸,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先生果然是早就知道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先生都知道。
先生什么都知道。
先生还说过什么?
外形,名称,这些都不是判断的标准。?”
“凌鹿,这个要你自己判断。”
凌鹿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
长出翅膀也好,被叫做“恶魔”也好,“顶级污染物”也好,都只是我的外形和称呼而已。
我是什么?
我是凌鹿,我是机械师凌鹿,我是“三叶草任务小队”里很特殊,很厉害,必不可少的成员。
我还是厉行洲的恋人。
那么在先生看来呢?
“你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
那魔鬼一般的低语再度响起。
细节……
凌鹿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原本哒哒快跑着的肉串儿l,担忧地回了一次头,又回了一次头。
最终,这只聪明的大狗狗停在沙漠里,对着已经不算远的营地发出了代表着“求救”的长长鸣叫声。
厉行洲是带着谭剑和楚砚赶过来的。
当他看到靠着肉串儿l,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停流眼泪的凌鹿时,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凌鹿背上多了两扇小小的黑色翅膀。
他一边大步跑过去,一边声线都不稳了:“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凌鹿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不要过来!”
厉行洲停下脚步,站在离凌鹿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满脸是泪的凌鹿,忍着心痛与自责又问了一遍:“凌鹿,是不是受伤了?还是遇到什么了?”
凌鹿用手背擦着泪,克制着自己不要抽噎,尽量像模像样地汇报任务:“西南方……地势平坦,没有明显障碍物。”
“但是,我们遇到了第五区提前安置的摄像头。”
赶过来的三人听到这句话均是面色骤变。
“这个摄像头攻击了肉串儿l,还把我们引到了大型污染物的陷阱边上。”
凌鹿说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
“摄像头说话了。摄像头那边是第五区的张再兴。”
“他说,他说……”
凌鹿手撑着狗狗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直视着厉行洲:
“他说,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顶级污染物’,是‘恶魔’。”
“他说,你一直在骗我。”
“他还说,从最开始,到现在,你都是把我当做‘实验品
”
听到这里,厉行洲身后的楚砚对着老谭做了个手势:我们往后退,这是人家的私事。
两人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尽量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厉行洲心跳快如擂鼓,但依然极力保持着镇定,在脑海里快速排列组合了无数种质疑和回答。
他稳住身形,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凌鹿伸出手:
凌鹿,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我当你是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你是能感受到的……”
凌鹿“啪”一下打掉厉行洲的手:“你撒谎!”
厉行洲的面色瞬间转为苍白。
凌鹿喘着气地看着他,咬着牙道:
“你,你……”
“你只是对我的犄角和尾巴有兴趣!”
设想了许多状况,独独没有想到这个的厉行洲:“……?”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凌鹿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两手攥成拳头,流着泪大声道:
“果然是这样!”
“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的犄角和尾巴!”
“难怪我第一次变出犄角你就盯着它!”
“难怪你动不动就要摸我的犄角!”
“你,你,大骗子!”
随着他愤怒的控诉,他背后的两扇小翅膀又呼啦啦地重新变大了。
完全没跟上恋人脑回路的厉行洲:“……?!”
越说越生气的凌鹿,又喊了一声“大骗子!”,挥着翅膀径直朝远处飞去。
余下三个人和一只狗,傻了眼一般立在沙地上。
最后还是老谭咳了一声:“将军,得追吧?”
肉串儿l哒哒哒地跑过来,破天荒地示意厉行洲骑上去,这样追起来更快。
待肉串儿l载着厉行洲跑远了,老谭和楚砚两人带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表情对视了一眼。
最后楚砚道:“谭中尉,你刚才听见什么了吗?”
老谭:“没有吧。”
楚砚:“嗯,我也没有。”
情侣吵架的具体内容什么的,我们才没有听见呢。
楚砚静默几秒,道:“肯定能追回来。”
老谭也道:“一定能追回来。”
“那个第五区的张再兴……太不了解我们的小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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