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坐在在一棵高大的枯树树梢,变小了的翅膀在夕阳下一扇一扇的,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
他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心说过会儿月亮就能出来了吧?
我等下伸出手,是不是真的就碰到月亮?
如果先生也在身边——
打住!
哼,先生是大骗子,我才不要大骗子先生在身边!
他正气鼓鼓地想着,冷不丁听见了欢快而熟悉的“嗷呜嗷呜”声。
低头一看,肉串儿居然追着自己跑到了树下,还在喜悦地摇着尾巴,大概在说:哇,小鹿真的跳到树上了!
而肉串儿边上站着的人,正是自己刚刚还在想的大骗子先生。
凌鹿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大骗子先生。
厉行洲仰起头,看着树上的恋人道:“凌鹿……”
凌鹿把脸转开了不去看他,还把胳膊抱在了一起。
厉行洲停了两秒,道:“今天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找到了合适的安装点,发现了第五区的陷阱,在危急关头救出了同伴,没有落入第五区的圈套,还带回来了摄像头。”
“另外,枪丨法也很准。”
被指挥官先生从各个角度毫无保留地夸奖了的机械师凌鹿,气鼓鼓的脸一下就绷不住了。
他探出个脑袋看着下方,忍着不要露出笑容,大声道:
“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做得很好?”
“啊,先生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厉行洲:“我看到了侧袋里的手丨枪,碎掉的摄像头,再加上肉串儿一路都在努力用爪子比划,就能知道了。”
凌鹿在树上睁大眼睛:“这样就能知道了啊!先生真的好厉……”
话未说完,他又想起刚刚才下的决心:不和大骗子先生说话。
于是他生生地把话吞回肚里,又气鼓鼓地把头缩回去,甚至还打算在树上挪个位置以免自己老是往下看。
我是来这里看月亮的!
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想要换个地方,就重心一晃脚下一滑——
竟是直直地从树梢跌落下去。
啊啊啊,翅膀快出来快带我飞起来我不要砸到先生呀——
凌鹿在心里大喊着。
然而他的呼唤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他的翅膀来得及变大展开之前,他已经正正撞进了厉行洲怀里,还带得厉行洲一个趔趄,往后倒在了沙地上。
凌鹿急得声音都变了,撑起身道:“先生!先生我砸到你了!你,你,有没有哪里痛?”
厉行洲也坐起身,直接将人揽在怀里:“我没事。”
凌鹿眨了眨眼:“……哦。”
“没、没事的话,我要起来了。”
“你、你,哼,我要起来了!”
结果厉行洲的胳膊箍得更紧了,就跟担心怀里的恋人会随时
飞走一样。
“凌鹿。”他低声唤着恋人的名字。
“我喜欢的是你。”
“我称赞你的小角和尾巴可爱,也是因为它们是你的小角和尾巴。”
“我……咳,我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并不会对角和尾巴有什么特殊兴趣。”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看着凌鹿哭得发肿的眼睛,以及眼底那半信半疑的神色,在心里叹口气,又道:
“凌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凌鹿这次乖乖点了点头。
厉行洲用自己带着凉意的手指小心地按了按凌鹿的脸颊,继续道:“你当时也和现在一样,是从高处跌了下来。”
“你当时可是没有角,没有尾巴,更没有翅膀的。”
“所以我真的不是因为你的角和尾巴才喜欢你的。”
凌鹿脸上的神情由怀疑转为了迷惑:“诶?可是我当时没有角和尾巴,和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可是天天都顶着小角拖着尾巴的呀。”
指挥官先生的面孔渐渐泛上了红。
最终,他轻咳一下,道:“关系就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动心了。”
凌鹿愣愣地望着厉行洲。
金色的余晖洒落,晚风轻轻吹拂着两人。
落日照耀下,厉行洲原本冷硬得如雕塑的面孔,显得意外的柔软。他那双总是视线锐利的眼睛,毫不设防地对着凌鹿,里面温柔地映出恋人的身影。
凌鹿怔愣了一秒,两秒……
终于,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反问道:“真的?”
厉行洲耳朵根都在发烫:“当然是真的。”
凌鹿心里那些又酸又涩他形容不出来的东西,瞬间就化为了虚无。
他那黯淡下去的小犄角,立刻恢复了宝石一般的光泽;他扑腾不动的小翅膀,此刻在他身后开始呼啦啦地不停挥动;至于他那向来不怎么听话的尾巴,如今更是在原地起舞。
他现在,觉得像是被好多好多包裹住一般,哪里都是甜的。
他的眼泪早就止住了,现在更是控制不住地笑出声,一面说着“嗯,嗯,我看清楚先生的脸的时候,也觉得先生长得真好看”,一面扑过去搂住了恋人的脖子。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两人正牵着手,踩着黑色的砂石,沿着肉串儿跑过来的路线往回走。
至于肉串儿,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跑跑停停,时不时抬头对着月亮嗷呜一声,时不时一爪子拍掉一只小型污染物,送进嘴里当做路上的小零食。
终于不再生气也不再委屈的凌鹿,开始跟厉行洲详细地说着今天和张再兴的对话。
说着说着,他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这个人的。”
“可他后来提到了江婆婆的信。”
“他竟然知道江婆婆写了信给你,我……我就觉得或
许他说得不全是假话了。”
厉行洲摸了摸恋人的脑袋:“不,他并不知道那封信。”
“他甚至并不确定江教授跟我说过和你有关的事,更不知道江教授是如何遇到你的。”
凌鹿惊道:“啊?可是,可是他听上去好像很清楚啊,就跟他什么都看见了一样。”
厉行洲道:“这个人……确实非常善于观察。”
“他先说一句信息模糊似是而非的话,然后根据你的眼神、你细微的动作来细化这些信息,再反过来让你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你仔细回想一下,最早提出那封信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他只是一直在诱导你,让你无意间透出给他更多的信息。”
凌鹿这才“啊”了一声:“真的!真的是我告诉他的!”
他气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连声说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厉行洲搂了搂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人太擅长心里操控。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这个人,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太好了。”
说到这里,厉行洲手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点:“凌鹿,江教授的信里,绝对没有任何‘要把你当做实验品’的意思。”
凌鹿毫无怀疑地点点头:“嗯。”
厉行洲:“但是……江教授确实还给了我一些别的东西。”
厉行洲简单地告诉了凌鹿,关于会变化形态的黑雾,以及江教授关于“恶魔”的观点。
厉行洲还说,等下可以把黑雾的照片给凌鹿看看。
凌鹿点头说好,又有点好奇道:“先生,既然先生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全告诉我?”
厉行洲停下脚步,在月色下看着恋人的脸,郑重道:“对不起。”
凌鹿:“?”
厉行洲道:“是我一直低估了你。我担心你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才发现,我真正担心的,是你知道这个事实后,会选择离我而去。
凌鹿眨眨眼,笑了:“啊,这个呀。”
“如果是一年前,有人告诉我——‘你其实是污染物,以前别人还管你叫恶魔,你天天吃的那些黑色糖果都是污染源’,我肯定会……唔,我想不出来我会多生气,总之是又生气又难过,说不定还会跑进污染区躲起来不让人找到我。”
“但现在不会了呀。”
他看着厉行洲,眼睛里倒映着澄澈的月光:“因为先生一直都告诉我,外表、称呼,都不重要啊。”
“就像肉串儿始终是我们的伙伴,是我们的军犬一样,我也始终是凌鹿呀,是……是先生的恋人,是大家的机械师。”
他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先生说的,我到底是被污染物咬了才变成这样,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都没有关系。”
他踮起脚,顶着清透的月光,亲了亲恋人的嘴唇:“所以,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
两人一犬回到营地的时候,大家都迎了出来。
赵瑜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小鹿小鹿听说你长出翅膀练习飞行去了——”
“快快,我要看看你的翅膀!”
凌鹿转了下身体。
赵瑜眼里都冒出了光:
“哇啊好可爱好想——”
楚砚又敲了一记他的脑袋,阻止了他把“摸”字说出口。
接下来,老谭将肉串儿牵走去给它喂大骨头,楚砚跟厉行洲汇报通讯系统上传来的最新消息,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惊疑凌鹿为什么有翅膀,更没有人追问“顶级污染物”的事。
就好像同伴出趟任务回来背上突然多了一双翅膀,不过是一件每天都能遇到的寻常小事。
夜渐渐深了。
凌鹿坐在厉行洲的终端前,对着屏幕上那团小机器人形状的黑雾皱着眉头。
“眼熟吗?”厉行洲问。
凌鹿歪着脑袋:“这不是先生书架上摆的那个小机器人吗?”
“嗯……只不过这个‘黑雾’变出来的,比先生做的那个要精致不少,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小机器人。”
说到这里,凌鹿转过头看着厉行洲,笑容带着几分顽皮:“先生,其实你是不是不擅长做手工呀?”
“你书架上的那几个模型,真的一看就要散架了呢。”
厉行洲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凌鹿的脸:“那是因为时间久远。”
“好了,不要关注手工问题——这个黑雾,或者这个造型,会让你想到别的什么吗?”
凌鹿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渐渐迷茫起来:
“说不出来……”
“感觉有点亲切……是因为像小水壶吗……”
“不对,也不是因为像小水壶。”
“但总觉得……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形状……”
他有些难受地用双手揉着太阳穴:“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怎么就是想不起了?”
见到凌鹿眉头紧蹙的为难模样,厉行洲关掉终端:“别想了,或许以后会慢慢想起来。”
“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
凌鹿愣了一下,小声说:“休息?可是,可是我还想先把那几个摄像头修了呢……”
早点修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厉行洲一脸的不赞成:“不行,你不能再透支了。”
凌鹿嘟嘟囔囔地表示反抗,结果连这点儿反抗也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
最后,他只能乖乖换了睡衣,准备爬去自己的上铺。
他刚爬了没几步,又跳下来,直接占据了厉行洲的床。
他仰头看着厉行洲:
“先生,我今天白天很生气。”
“我虽然现在不生气了,但……但……”
但我还是想贴着你睡。
厉行洲俯下丨身,用一个亲吻封住了凌鹿没说完的话。
最后,厉行洲摸摸他的额头,道:“嗯,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凌鹿高高兴兴地钻进了被子。
这次,没等厉行洲摸他的小犄角,他就自己睡着了。
他很快开始做梦,在梦里见到了许多古怪的景象。
不知道几点,他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了过来,贴着厉行洲的胸膛蹭了蹭。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厉行洲还没睡。
厉行洲只是搂着他躺在床上,另一只手一直握着终端。
见恋人醒了过来,厉行洲有些歉意地关掉终端:“是不是吵到你了?”
凌鹿怔怔地摇了摇头。
厉行洲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做噩梦了?”
凌鹿还是摇头,同时把厉行洲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凌鹿才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
“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变成了没有意识的一团黑雾……”
“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你会……你会像对付其他污染物一样,杀了我,还是,还是把我关在地下堡垒里面,收容我?”
厉行洲:“……”
“琉璃之城的最外围,有一片非常广阔的湖泊。”
“湖泊当中有一些与世隔绝的小岛,气候都还不错。”
凌鹿趴在恋人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给自己讲起了地理知识。
厉行洲:
“我们可以在那里建一所小小的房子。”
“房子后面有一个院子,能够种棉花,种三叶草。”
“白天,我和你一起种棉花。”
“晚上,我会给你做牛奶布丁,做蛋包饭。”
“吃完饭,我们再去湖边看会儿星星,等看累了,我们就一起睡觉。”
“对了,还得把你的小水壶一起带着,帮我们打扫卫生。”
凌鹿将头埋在厉行洲的颈窝,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半响,他才道:“骗人。”
厉行洲:“不骗你。”
“还需要打仗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在身边。等不需要打仗了,我们就去这个小岛。”
凌鹿抽噎着道:“你骗人。”
“等我都变成一大团黑雾了,哪里还吃得下布丁和蛋包饭。”
厉行洲一遍遍抚摸着凌鹿的头发,低头亲着他的额头:“那我就去湖里捉鱼,捉到之后烤成黑炭给你吃。”
凌鹿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厉行洲一点点亲掉恋人的眼泪,低声道:“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