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陆劲以茹素三日为代价, 换得林如昭亲自为他选衣的机会。
做画的地点选在了后院,但陆劲走了圈,不知怎么想的, 觉得很不妥, 于是和画师商议了一下,将作画的日子推迟到了七夕前一日,自己则拎起了斧凿工具,跑到后院,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他要在花丛中给林如昭打个秋千架子。
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让下人去做的, 但是林如昭从搬冰那件事也察觉了,陆劲是真的很爱亲自动手干些粗活。
初秋的天气,虽未十分凉爽,但陆劲也赤着精壮的上身,那些被练得很强壮的肌肉随着他的举动,舒展着漂亮的线条, 泛起腻腻的汗珠,从远处看起,拱起的脊背像是豹子伏身,极具男人味。
夫君在后院忙活,林如昭这个做娘子的不好袖手旁观, 于是让丫鬟去厨房端了两盘点心,装在食盒里, 提着去犒劳陆劲。
陆劲正和伏全在忙, 看到林如昭过来,二话不说先把脱下的布衣甩给伏全:“快穿上, 像什么样子?”
伏全忙穿上衣服。
等林如昭走到跟前,看到的就是规规矩矩的伏全, 以及肆意展露结实身材的陆劲。
“……”林如昭转头问伏全,“伏真的伤可好了?”
伏全忙道:“伏真皮实着呢,已经可以下地了,等再养两日,就来给小夫人驾车。”
林如昭道:“给我驾车是屈才,你们侯爷随便说说而已,不必理会。”
陆劲接过林如昭手里的食盒,道:“胡说,老子很认真的。娇娇今日送来的是什么?”
林如昭都是让丫鬟去厨房拿的糕点,有什么就拿什么,她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她便道:“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陆劲揭开来看,发现是藕粉桂花糕和枣泥山药糕。
林如昭喜辣也喜甜,陆劲要喂林如昭吃块桂花糕,被林如昭摇头拒了:“最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糕点做得甜腻腻的,不大吃得下,你们吃吧。”
陆劲就把那块桂花糕塞在嘴里了。
林如昭转头看秋千架子,陆劲和伏全力气大,干活手脚都很麻利,就趁着下值的功夫做做工,这才两天就快把架子给打好了。
陆劲还请她上去坐坐,比划给她看:“到时候我就在后面给你推秋千,你坐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玩,画师在秋千前把景象画下来。”
林如昭听了很犹豫:“这样你就在后头了。”
陆劲也没觉不妥:“要给你推秋千,当然要站在后头。”
林如昭道:“可是你若站在后面,人物就会小,而且显得有点女尊男卑,你不介意?”
陆劲听了很意外:“娇娇,老子跟你之间还讲什么尊卑?我们之间向来都是东风和西风,今日不是你压倒老子,就是老子压倒你。而且那种坐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看就是上祠堂的画,作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到底,陆劲要记下来的不是两个端正的人物,而是他们的情。
林如昭听了这才明白为何陆劲大费周章的,非要把这个秋千架子打出来。
她有点高兴,问:“我现在可以上去坐坐吗?”
“可以可以。”陆劲盛情邀请,“你要相信为夫的手艺。”
他说着,就拿眼睛看着林如昭,林如昭被他看了会儿,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她还没叫过他夫君呢。
林如昭提着裙子在秋千上坐了下来,仰起头,笑得两粒酒窝往外冒,甜得腻人:“那就有劳夫君了。”
陆劲本来就力气大,被林如昭这样一唤,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牛劲,于是用力往林如昭背后一推。
鹅黄的裙摆如蝴蝶般飞起,青丝挽风往脑后拂去,林如昭只觉蓝天白云皆要入她怀抱之中。她嘻嘻笑着,陆劲便将她越推越高。
林如昭坐够了秋千,才依依不舍地下来,由陆劲最后对秋琴进行收尾——刻上她和陆劲的名字。
这件事用不着伏全,林如昭便站在一旁看着陆劲雕刻,一边问伏全:“他在北境也是如此吗?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用,事事都喜欢自己操劳。”
问完这话林如昭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她头回对陆劲的过往感兴趣,不像以前,看到他大热天的去搬冰,搬得满头大汗,也只会在心里暗想当真没个侯爷样,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奇,为什么陆劲身上就没个侯爷样。
伏全听到这话就笑了:“这就是远离战场的人的偏见了,当然,属下说这话不是对小夫人有意见,只是不由心生感慨而已。”
“侯爷赶赴北境时,正是整个大周军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我们不仅丢掉了国土,还失去了两位最信任的将领,每个人畏惧鞑靼如畏惧老虎,根本没有人敢上战场与鞑靼对抗。”
“那个时候,除了残余的虎师遇到小股侵扰的鞑靼还会殊死搏斗外,其余的军队,根本不用鞑靼动手就溃散而逃。那个时候别提光复国土了,侯爷光是重振军心就花了三年。”
“他做了很多事,其中最让人士兵感怀的就是他和普通士兵一样,睡大通铺,吃大锅饭,事事亲自动手,陛下赐下的赏赐也没有收的,都分给部下了。他还常和部下说,我不是什么世子将军,我跟你们一样,现在只是一个想为父母报仇的儿子而已。”
“士兵们都不是傻子,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们作为万骨比谁都懂,如果来个摆着架子的将领,天天喊着‘都给老子冲’,他们才不会听你的话。除非这个将领肯与他们同生共死。”
“可以说,锦端的守军是被侯爷那句‘儿郎们,跟老子冲!’给盘活的。”
“后来等侯爷带领大家一城城的收复回来,军营里加官进爵的数不胜数,连我和伏真都以为侯爷已经做得足够了,他该摆起些架子了,别到时候回了上京连怎么做侯爷都不知道了。侯爷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说落魄时和部下称兄道弟,有起色了就泾渭分明,那老子成了什么?有意作秀好去哄骗士兵为我卖命,好成就我的功业?老子怎么对得起死掉的那些兄弟?”
“我不能让人以为我是吴起。”伏全说完看向林如昭,“侯爷是这样说的。”
林如昭听完之后有些五味杂陈。
陆劲是在上京长到十五岁才去的北境,他在富贵乡的时间远远超过天寒地冻的北境,可是在他的身上,林如昭已经无法看到上京留在他身上的任何痕迹。
所有人都羡慕陆劲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以为燕云十八州的沦陷就是为了成就他的功绩,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陆劲为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陆劲就和这座沉默的侯府一样,紧紧闭着府门,仍旧维持着往日的尊荣昌盛,让无从踏足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了争夺回失去的国土,为牺牲的父母报仇,这里的黄金玉器曾经满室皆空,这里的亭台楼阁关门闭锁等不到游玩的人。
十余年的清寂萧索,陆劲从未想过要与外人道一句。
林如昭认真地和伏全致谢:“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一切。”
那边陆劲刻完了名字,招手把林如昭叫过去,显摆似的给林如昭看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于是,继发现陆劲擅丹青后,林如昭发现他的字也写得很好看。
林如昭仰着头,用手指去感受陆劲刀刻的力度,道:“你未去北境前,公公是不是给你延请了名师?”
陆劲点头道:“而且一请就请四个,老子一天的时间都被他们瓜分殆尽,天天上课上的老子头都疼。”
林如昭听他将‘老子’也头疼,最近他确实开始改了,自从上次郑玉章的事后,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下,陆劲意识到当初闹了那么大的乌龙后,就开始有意减少‘老子’。
但是十几年的口癖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我’说得多了后,‘老子’还是会不自觉冒出来。
但现在林如昭决定对他宽容些:“你当时肯定天天逃课。”
“那哪能呢?”
出乎意料的,陆劲竟然是个乖学生,天天认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业,不仅如此,还会主动增加任务,如果老师要他练二十张大字,他总会多交五张。
林如昭震惊了:“你怎么会如此好学?”
陆劲道:“父亲说了,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必然不是莽夫,既要懂山川水文星象,还要善掌人心弱点。如此,光学《孙子兵法》不够,父亲就是从《周易》中悟出兵法,因此他要我在幼时打好基础,光学武不够,还要看很多书。”
“他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看书,便诱哄我,什么时候把书房里的书都读通一遍了,就带我掌兵。可惜了,还没等我完全学会,他就食言先去了。”
陆劲说到此处目光有些黯然。
林如昭拽了拽他的袖子:“别难过了,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会感到慰藉的。”
陆劲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我不难过了。”
其实最难过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他当时才十五岁,却扛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也总疑心大周还能不能胜。
毕竟那时候他甚至连一支像样的部队都拉不起来。
燕云十八州沦陷之后,上京的人对此感受到的只有耻辱,而只有在锦端,处在抗击鞑靼一线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绝望和恐惧。
他花了三年,终于勉勉强强拉起一支军队,皇帝让人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兵,陆劲根本答不出来。
陆劲并非临阵退缩,只是他肩头的担子真的太重了。
他手里握着的是大周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希望,如果再被击溃,朝廷为了躲避中原腹地暴露的危险,很可能会选择南渡,到那时,大周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燕云十八州了,还有一半国土。
因此陆劲夜夜辗转反侧。
而林如昭正是那时候,来到了他的梦中。
是她执起他的手,将他从焦虑迷茫中拉了出来,告诉他:“陆劲,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
“因为你是陆劲,所以胜利一定属于你。”
42
作完了画, 就到了七夕。
林如昭还是头回参加宫宴,有些紧张,原本以为老太太总要一道入宫, 可等问了后才知道, 不仅老太太不去,就连施韵筝也不去。
施韵筝为此还有些闷闷不乐,瞪了眼林如昭转身就出去了。
林如昭顿生不详的预感,她赶忙回去问了陆劲。
陆劲并不当回事,道:“太子要立太子妃, 皇后趁七夕大摆宫宴是邀各家女眷进宫相看。”
林如昭更是不解:“那为何武安侯府只有我去?要去也该表妹去。”
陆劲道:“祖母不愿她嫁入皇家。”
林如昭道:“那我更不用去了。”
她说完就察觉到陆劲的神色变了变,似有些不快,林如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老一辈的往事,她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仍旧耿耿于怀吗?”
陆劲手按着她的头发,揉了揉:“原本或许放下了, 可等知道她看中的太子妃被我娶了去,昔日的幽怨就又上来了。”
他宽慰林如昭,“此次入宫,你就当吃个便饭,一应发生什么事, 都往我身上堆就是,老子替你兜着。”
既然涉及逝去的婆婆, 林如昭便不好说什么, 她点点头,轻轻‘哦’了声, 可还没等躺下,她又意识不对劲, 迅速起身:“看中的太子妃?谁?是我吗?”
陆劲按着她的肩膀,重新将她按回了床榻上,又将被子拉到肩膀处,替她掖好。
“睡吧。”
说完,他吹灭了蜡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也躺下了。
林如昭双眼睁得滴溜圆。
她现在倒是明白了陆劲方才一瞬的不快来自何处了。
次日进宫,两人共乘马车,马车辚辚而动,直至停下后,林如昭才惊讶地发现马车竟然直接停在了未央宫前。
她掀帘看去,就见诸位做了盛装的贵女徒步而来,虽说初秋天气转凉,但因为宫装厚重,路途遥远,也走得汗水点点,唯有林如昭清清爽爽地坐在车轿上。
她一露脸,就招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林如昭放下帘子,迟疑地问陆劲:“我们家马车驶进宫门,是陛下允许的吗?”
陆劲大笑:“若没有陛下允许,马车驶得进来吗?”
林如昭这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个多么傻笨的问题,只是这要怪就怪陆劲,天天袒着上身在家里干粗活,让林如昭这个枕边人都很难意识到他荣宠多盛。
陆劲跳下马车,亲自打帘扶林如昭:“去吧,若想提前走,让太监来文渊阁传话就是了。”
七夕只有皇后设了宫宴,陆劲为了陪她,特意在今日进宫与皇帝商议开设武院的事。
林如昭点点头。
陆劲重新坐上马车离去了,林如昭目送他离去后,正要入未央宫,就听耳畔传来刺耳的声音:“羽林垂首,天子下阶,林姑娘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只可怜我们的杜姑娘了,明明也是双姝之一,却婚事艰难如此。”
林如昭转头看去,出声的那位姑娘她在宴席上遇到过,只是林如昭不记得她名字了,而可怜的杜弄玉就站在她身边,迎头遭了嘲讽。
林如昭一顿,脚步回转,朝那姑娘走去。
那姑娘见林如昭过来了,更是精神抖擞:“对了,皇后娘娘广撒宴帖,邀各家姑娘共度乞巧,怎么不见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来之前也是经过母亲的耳提面命,知道林如昭已嫁了人,就不是竞争对手,况且如今武安侯府势头正盛,若是可以,最好能和林如昭搭上关系。
而拿一直被和林如昭比来比去的杜弄玉做筏子,不仅可以在林如昭面前凑上趣,也可以借此搅乱杜弄玉的心神,让她在宴席上出丑,好让自己失去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那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林如昭。
林如昭走到她们面前,看也不看她,只向着杜弄玉道:“要不要一起进去。”
杜弄玉近来因为婚事快沦为上京的笑话,原本如飞雪般的游园请帖,如今是骤降大半,就是她鼓足勇气出席了一两场,发现等待她的也多是冷嘲热讽的看客。
从前杜弄玉得了多少的盛名,这些人好像都想借此讨回去并且狠狠踩上几脚。再加上章洛玉是她的好友,陆劲又曾说了那番不客气的话,于是羞辱她好像成了最简单不过的事。
杜弄玉为此痛苦不已,又觉得自己因为过于软弱而没有制止章洛玉,今日得此报应也是活该,因此意志更为消沉,连人都不愿见了。
今日若不是安庆侯夫人耳提面命许久,甚至拿死做威胁,杜弄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的。
可能,她的性子还是过于懦弱了。
杜弄玉看着毫不犹豫站到身前的林如昭,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瞳孔里的火焰经过艰难挣扎跳动,还是倏然熄灭,成了一片死寂。
她勾着唇向林如昭笑道:“好。”
林如昭与杜弄玉相携进入宫宴,倒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近来的事,也都很诧异林如昭居然还肯给杜弄玉好脸。
对此,林如昭只做看不到,入了坐。
不一时秦月也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林如昭身边,手拍着胸膛安抚还在扑腾的心脏:“今天将是我第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好紧张。”
林如昭表示理解:“我也紧张。”
只是她紧张的理由和秦月不一样,刚才她已经打量过了周围了,截至目前入座的女客中,唯有她是已出阁了的。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无法参与太子妃候选的人,林如昭不信皇后会无缘无故请她入宫吃饭。
秦月却没有想太多,她端起了放在案几上的糕点:“听母亲说参加宫宴最耗体力,为了形象,又不好吃太多,所以还是趁着未开席,赶紧多吃块糕点,御厨做的糕点,可是外头吃不到的味道。”
林如昭也觉宫里的糕点格外精致,便夹了块核桃糕,咬了口,脸色一变:“好甜好腻。”
秦月也在吃核桃糕:“我觉得很好吃,不腻啊。”
她蓦然顿住了,先前在秦府时,林如昭也吃不下糕点,那时她还以为林如昭是被陆劲的事给膈应的,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了。
秦月轻声问道:“昭昭,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林如昭斜了眼,道:“我小日子还没到时候呢,你忘了,我是三月来一次的。”
秦月想起来了,林如昭三月来一次小日子,却不会耽误生育,为此每回她疼得要命的时候都会羡慕林如昭,真的好大的福气。
看小日子是行不通了,秦月想了想:“那你最近在饮食上有什么变化?比如更偏向吃辣吃酸?”
“我本来就喜欢吃辣,自从祖母允许我不去万寿堂后,辣菜顿顿是不少的,至于酸,我一向是不喜欢的。”林如昭回答完后,看着秦月探究的目光,才意识到她想问的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我和陆劲成亲都还未满三个月,哪就能怀上了。”
秦月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小黄门用尖细的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跪拜在地。
林如昭的身体掩藏在众人之中,倒不觉得什么,只是等皇后坐下,女官请女客起身后,皇后忽然道:“武安侯夫人来了吗?”
林如昭原本试图掩在众人之中的脚步一顿,她硬着头皮向前:“回娘娘,臣妇在。”
料想皇后要针对她,却没想到皇后连一刻都等不得,刚坐下就冲她发难。
这个梁子结得有这样大吗?
林如昭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仍旧端庄贤淑的样子。
皇后打量了她半晌,笑了起来:“之前本宫还说陛下是乱点鸳鸯谱,陛下不信,要你进宫给本宫看看。现在看起来,本宫确实是多虑了。”
林如昭保持笑颜,说了几句早准备好的奉承话。
皇后不甚在意:“陛下看重武安侯,本宫又何尝不知武安侯劳苦功高,一想到他为了国事将自己耽误至今,本宫身为国母也于心不安。”
林如昭微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禁步的清脆响声,她无需回头,便听好几道清浅的声音齐齐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派雍容:“虽说你们新婚燕尔,不必着急纳妾,但是武安侯已是非同小可的二十八岁,膝下却尚无子嗣,本宫不得不着急,因此做回坏人,做主将这三个美人赐给武安侯,林如昭,你要体会本宫的良苦用心。”
皇后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陆劲赐美人。
原本女德教诲下,女子就不能善妒,本朝也不乏有女子会主动给夫君纳妾的,林如昭要是直接拒绝,必然会招来闲言碎语,再加上皇后不等林如昭开口,q裙8仈伞灵七其五散柳 她就说了一通,连‘良苦用心’都说了出来,分明就是把林如昭架了起来。
她就是不满皇帝如此偏袒施韵筝留下的孩子,若林如昭和陆劲过得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还过得如此好,她当然要让陆劲家宅不宁了。
这些美人都是受了她的调/教,她相信她们有足够多的狐/媚手段哄住陆劲。
皇后胜券在握,道:“怎么,侯夫人都高兴坏了,忘了谢本宫恩了?”她点了个太监,“你替侯夫人把三位美人送到侯府,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选一个让武安侯宠幸。”
“娘娘,”林如昭的声音适时响起,清亮又坚定,“我们侯爷不纳妾。”
皇后笑容一收,目光尖锐起来:“林如昭,嫉妒可是女子七出之条。”
林如昭挺直着腰板,从容道:“回娘娘,臣妇没有嫉妒,只是侯爷曾许诺过臣妇此生不纳妾,臣妇不想他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声,因此才替他谢过娘娘的好意。”
皇后笑容微微一僵:“林如昭,这世上哪有男儿不纳妾的,你们刚新婚,武安侯对你正是最起性的时候,也就难免甜言蜜语多了些。”
林如昭不为所动:“家父就未曾纳妾。”
林府当年的事闹得可是相当大,林大夫人失去了儿子后,却一直怀不上,眼看着林首辅就要断了子嗣,林老太太做主纳了妾,姨娘都进了门,林大夫人当着老太太的面摔了敬上的茶盏,留下一纸和离书转身就走。
倒把晚上回府后找不到娘子的林大老爷吓了一跳,把出现在房里的姨娘赶出去后,又跟亲娘大吵了一架,把亲娘气得又摔又打,他却只顾着去岳丈家把林大夫人接回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林大夫人从此被冠上了悍妇、妒妇的名声,直至今日,仍是各家教育女儿用的反面教材。
皇后见林如昭还敢提她的父母,很不快:“难道你想做第二个你娘?如此没有三纲五常,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害得夫家断子绝孙的事,本宫可不想看到再出现,尤其还是在武安侯这样的大功臣府上。”
她吩咐小太监:“你把人送去侯府,至于武安侯夫人,如此没有女德,日后天天进宫,本宫让身边的教养嬷嬷好好教教你。”
林如昭都被拘在宫里学规矩了,侯府不就成了三个美人的天下?她又如此善妒,陆劲还能有什么清净日子过?
皇后对此安排很满意。
忽然,宫门被大力排开,骤然汇入的光亮让皇后眯了眯眼,她往外望去,见本该在文渊阁与皇帝谈事的陆劲不知怎么,竟然出现在了未央宫。
他身着面圣的一品靛蓝仙鹤补服,戴着梁冠,明明该是儒雅的装扮,却因为他压沉着眉眼,薄唇抿若刀刃,而显出了几分肃杀。
未被宣召,他却排闼而入,如此不尊不敬,陆劲却未有任何的惧怕之意。
尤其他的腰间还挂着皇上额外允许的佩剑,那其中的嚣张让皇后如鲠在喉。
陆劲走到林如昭身边,方才停下。
他没有立刻理会皇后,而是先偏头看了眼林如昭,确信她没有任何的不高兴,才转头向皇后道:“娘娘,未央宫发生之事陛下与殿下皆已清楚,陛下说‘朕的大将军不该是言而无信之辈,不然怎能号令三军’,因此特恩准臣来未央宫与娘娘说一声。”
“臣此生不纳妾,请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染了丹蔻的手指狠狠掐着扶手,未央宫发生的事,皇帝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分明是皇帝不放心她,因此早安排了人来监视。
他仍旧这么不相信她。
皇后顿觉没脸,她并不想收回成命,可是她只是个皇后,她忤逆不了皇帝。
皇后再不甘心也只好道:“那就不送了,本宫也是一片好心。”
陆劲立刻道:“微臣谢过皇后娘娘,殿下还有些事要和陛下商议,他要微臣告诉娘娘一声,他马上就来陪娘娘用膳。”
陆劲替她递了台阶,皇后勉勉强强顺着台阶下了:“既然侯爷来了,你夫人也在此,要不要也留下用个便饭,顺便替太子做个参考。”
皇后也是被气晕了,有了台阶就慌忙抓着乱下。
林如昭以为陆劲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离开,可是她再次低估了陆劲的脸皮厚度,他欣然入座。
就跟林如昭挤在一起。
林如昭小声道:“你干嘛留下来,这是给太子挑选妃子,难不成你还真要替太子做参考?”
陆劲睨了她一眼:“我要是不在,某个笨蛋再守不住家,让乱七八糟的人进了府,要让为夫上哪里哭去?”
林如昭道:“就算进了府,你不去与她们圆房,也是一样的。”
陆劲正色道:“哪里一样,为个没影的人,某人就能跟我吃半天醋,要是有三个大活人杵在面前,她不得把自己气死。”
林如昭那丢脸的事迹又被陆劲翻出来了,她是又想回敬陆劲,又觉得底气不足,只能嘟囔道:“反正你敢纳妾,我就敢学阿娘休夫。”
陆劲还不知道岳母的光荣事迹,闻言好奇道:“岳母还休过岳丈?”
林如昭也是为了震慑陆劲,让他明白她是真的敢休夫的,于是把林大夫人的往事一一说来。
陆劲听得心情颇为复杂。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梦里的林如昭如此坚定不让他暴露她的存在,原来这还是有家学渊源的。
因为不以和离为耻,还有阿爹阿娘做后盾,因此林如昭完全不需要像其他的女郎般,忍气吞声。
陆劲心有余悸,忙道:“娇娇,你还不相信我?说了一辈子不纳妾,就是一辈子不纳妾。”
林如昭道:“如果我生不出孩子呢?”
陆劲道:“没可能,老子那么强……”
林如昭瞪他,陆劲赶紧改口:“那也不纳。”
林如昭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陆劲道:“不反悔,要不要拉钩?”
他甚至还竖起了小拇指,林如昭察觉到周遭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觉得丢脸至极,轻轻把陆劲的手指拍了下来。
“幼不幼稚。”
她小声抱怨,可心情却随之一晴,开始吐苦水:“自从嫁给你后,我总觉得自己变成了母猪,遇到一个就催我生育。阿娘要我早生,祖母也说过三四次,姨母甚至直接给我了一个药方,可我明明还小呢。”
宫女送上炙烤的羊肉,陆劲夹在她的碗里:“是啊,我的娇娇都还没学会骑马,我们不着急。”
林如昭觉得这回答像话,于是满意地夹起羊肉。
那羊肉提前腌制了一个小时,炙烤得咸香无比,汁水都被锁在嫩嫩的羊肉中,一点膻味都没有,女客们都吃得食指大动。
但林如昭只尝了一口脸色就变了:“好膻。”
陆劲忙挽起袖子:“快吐掉。”
他穿的可是官袍,吐那上面多不像话,林如昭皱着张小脸,还是勉强吞了下去。
“太膻了,有没有酸酸辣辣的东西解解腻?”
可惜宫里的主子都不喜酸和辣,因此案几上的吃食勉强能和酸辣挂钩的只有吃剩的山楂糕。
陆劲见林如昭不喜欢别的膳食,唯独愿意吃两块山楂糕,于是直起腰背,目光如炬开始搜查谁的案几上还剩了山楂糕,一旦看到了踪迹,他就过去讨要。
陆劲防止林如昭觉得丢脸,讨要得很低调,可是堂堂一个侯爷这样低声下气地给娘子去讨山楂糕,已经足够瞩目了,很快就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皇后道:“武安侯在做什么?”
林如昭给陆劲拼命使眼色,但陆劲权当没看到:“回娘娘,内子今日不知为何胃口不佳,只想吃山楂糕。”
皇后道:“一碟山楂糕值什么?”她让人去端碟给林如昭,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胃口不佳,只想吃酸的,别是有了吧?”
她刚才赐美人不成,还打算和林如昭走着瞧,等她也和林大夫人一样子嗣艰难,到时候武安侯府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毕竟陆劲可不像林大老爷,心硬且有主意,如果他铁了心要纳妾,林如昭就算自缢都不会让他改了主意。
可是她连畅想都还未完成,林如昭就开始喜食酸了?
皇后迟疑地看向林如昭平坦的小肚子。
林如昭忙道:“臣妇在家中胃口一直不错,可能今日桌上没有臣妇喜欢的辣菜,所以才有点吃不下饭。”
杜弄玉冷不丁道:“酸儿辣女。”
林如昭惊得汗都出来了,道:“杜姑娘有所不知,我素来嗜辣。”
皇后沉吟了下,也不觉得林如昭会怀孕,她道:“也有可能是脾胃虚弱,还是招个太医把个脉罢。”
林如昭哪里想到为了块山楂糕就要惊动太医了,陆劲却若有所思地一直在看她的小腹。
很快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了,问过情况后,就由宫女领着,到了偏殿给林如昭搭脉。
林如昭没成想她入宫吃个宴席,最后却还要被号脉,有些尴尬,道:“应当是脾胃的问题。”
太医静静号了会儿脉,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夫人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了。”
林如昭噌地看过去:“两月有余?我成亲也才两月有余!”
陆劲也怔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两回,终于确信:“那不就是新婚当夜就怀上了?”
太医一脸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侯爷身子强健,坐床之喜也是可能的事。”
林如昭傻了眼,她仍旧难以相信她已经怀上了。
边上的陆劲已经乐坏了,他冲着林如昭的肚子傻笑:“娇娇,你说老子厉不厉害?”
林如昭嘴角抽搐,平复了下心情后,仍旧难以接受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做娘亲的事,她痛心疾首道:“陆劲,我错了,我不是母猪,你才是种猪!”
43
老太医目光悚然一惊。
陆劲可是赫赫有名的‘鬼夜啼’, 又贵为侯爷,哪里就容得小小女郎这般出言不逊?
他迟疑地看向林如昭,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陆劲生了气, 他一定要挺身而出, 看在腹中孩儿的面上,让陆劲不要与林如昭一般见识。
可是刚刚冒犯了杀神的林如昭却并无大祸临头的自觉,她正心情失落地抚着仍旧平坦的小腹,一脸崩溃。
那陆劲脸上也未见任何不快,而是高高兴兴搂着林如昭, 在她的脸颊上响亮地啪唧了一口:“胡说,我们的女儿怎么会是猪崽子呢?她一定是嫦娥仙子。”
林如昭还沉浸在她十七岁,尚未学会骑马,就要做娘亲的悲伤中,闻言,没好气地说:“你想要女孩?我偏不给你生, 这
胎肯定是男孩……”
陆劲脸色就变了,他道:“乖,娇娇,快,呸三声, 这种晦气下回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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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在偏殿给林如昭诊脉,那边皇后伸长了脖颈焦急地等着。
陆劲才成亲三个月, 又一直有他不能人道的传言, 因此皇后也不觉得林如昭真的怀了孕。
可是太医总不出来复命,她又有些不安, 于是不免往偏殿处多看了两眼,才刚到了未央宫的太子举起酒杯, 宽袍广袖刚好遮去皇后的视线。
“母后,儿臣敬你一杯。”
皇后心不在焉地喝了酒,刚将金盏放到桌上时,就听太子道:“父皇今日警告已明显,无论林如昭是否怀孕,母后还是不要再打武安侯后院的主意了。”
皇后瞳孔微缩,她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今年二十有五,自小由皇帝亲手养大,说实话,与她并不亲近。早些年她看选中的侧妃,他一个都不肯纳,反而将皇帝赐下的美人都收了,那时候皇后就知道太子与她不是一条心。
皇后不甘心,还好太子妃的人选还是得有她做主,因此皇后这些年在大臣女儿之间挑挑拣拣,就想挑个能与她一条心的。
最开始的林如昭确实不错,她父亲身为首辅,门第够,但出身微末,家世不足,好拿捏,也与皇帝没有太多牵连,能被她
收买。
可惜皇帝明知心她心属林如昭,还是一声不响地把她赐婚给了陆劲,今天她好容易把林如昭请进了宫,还没打算怎么样,皇帝那头就派人盯着了。
陆劲来得那么快,很可能在她准备好美人时,皇帝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可是他也不知道派人私下来与她商榷,非要陆劲大庭广众之下来给她难看。
二十几年的年夫妻,离心至此便罢了,皇后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喜欢她,可偏偏这番警告的话还是由太子亲口言之,皇后隐隐有些不安。
她道:“太子在说什么,本宫不明白,本宫也是为武安侯的子嗣考虑。”
这时候太医从偏殿出来了,皇后不愿与太子多话,便问太医:“如何?”
太医道:“回娘娘,侯夫人有孕了。”
皇后难以置信。
他们才成亲多久?
陆劲不是不能人道吗?
倒是旁侧的太子很高兴:“武安侯何在?这天大的喜事,孤可要敬他一樽酒。”
陆劲也出来了,但他走得很慢,两条长腿从未这般委屈过,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如昭,闻言笑道:“臣先谢过殿下,只是臣还要照顾内子,不若等改日,臣请殿下好好喝一顿。”
太子也不为难陆劲,道:“那这顿酒孤先记上了。”
皇后听出了陆劲与太子的熟稔,感觉有些不对劲。
陆劲常年在北境领兵,因他掌着兵权,老太太很谨慎,与上京各家豪门都保持着距离,不敢多有牵连,据皇后所知,陆劲在朝中只是个孤臣而已。
他是何时与太子走得这般近了?
但太子显然没有与皇后解释的自觉,问了太医林如昭这胎的脉息,知道十分强健后,还很高兴地对林如昭说:“孤盼着夫人给大周生个小战神呢。”
听到这话,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不知何时,背着她,让陆劲入了东宫。
皇后气得发抖。
施韵筝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的儿子乃至孙子,还要借着自己的儿子光,去获得无上的荣耀。
皇后怎么能甘心。
她坐在首位上,笑得很勉强:“林如昭既然怀孕了,想来不能再伺候……”
“母后。”太子出声,严厉地打断了皇后,“既然侯夫人有了身孕,孤想替她求个恩典,请母亲恩准武安侯夫妇提前离
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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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林如昭还在回忆皇后扭曲的脸庞,她只觉背后发麻:“好可怕。”
能不可怕吗?婆婆都去世了那么多年了,皇后却仍旧耿耿于怀,始终难以放下,还在与心中的阴影斗争到底。
可是争来争去,她又能争到什么呢?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她也将是太后,大周没有一个女子还能比她更尊贵了。
陆劲搂着她,闻言,用指腹摩挲了她的脸颊:“被吓到?”
林如昭在他怀里缩了缩身体:“有些。”
陆劲道:“那我们往后都不要入宫了。”
林如昭道:“若是陛下和娘娘再宣召呢?总不能回回不去,放心,我也没有那样胆怯。”
“是,我们娇娇最勇敢了,都怀上我们的宝宝了。”
陆劲搂着林如昭时,手掌就覆在她的小腹上,这样平坦的小腹看上去与过往每一日都没有不同,可是就在这样纤细的地方,正在慢慢孕育着他的孩子,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陆劲也觉得这是件很奇妙的事。
“我们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祖母,她一定高兴坏了。对了,再请个大夫来,好好把脉。”
因为那是皇后传来的太医,因此陆劲还是不大放心,打算再延请一位名医来。
林如昭也觉过去那半个时辰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一样,她甚至都在怀疑老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其实她没有怀孕。
因此陆劲要再请个太医,她并没有拒绝。
两人回了万寿堂时,林如昭却察觉到屋里氛围不对,似乎有些凝重,她犹豫着想今晚可能不是个好时机,可是陆劲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似的,牵着她的手就走了进去。
“祖母。”
与他喜庆洋洋的声音不同,万寿堂上房气氛沉凝,老太太沉着神色,施韵筝却不知为何在低声哭泣。
听到陆劲的声音,施韵筝拿出手帕盖住眼,扭身就冲了出去,因为视线受阻,好险没撞到林如昭,还是陆劲眼疾手快把林如昭抱了开来。
老太太打起精神:“你们回来了?昭昭累了罢,不必请安了,回去歇息吧。”
显而易见是要送客的意思,林如昭隐隐也知道这是怎么了——施韵筝想要参加今日的宫宴,老太太却不想她去做太子妃,
施韵筝为此闷闷不乐的,林如昭还听到过她问老太太是不是看不起她的出身。
林如昭就觉得施韵筝这样想,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若是老太太当真看不起她的出身,也不会将她当作亲孙女养得这般大。
于是她扯了扯陆劲的袖子,示意他等明日再说,陆劲却不管这些,施韵筝不高兴,又不代表整个侯府都要因她消沉。
陆劲道:“祖母,娇娇被诊出喜脉了。”
老太太原本灰暗的神色听到这消息,骤然明亮起来,她吃惊地看向林如昭:“真的吗?”
林如昭也有些不好意思:“太医诊出来的,说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老太太当真是高兴坏了,又很快想起来:“这还没到三个月,也不该叫外人知道。”
又很关切地问了林如昭很多身体状况,得知一切都好后,更是高兴,她道:“也该叫亲家母知道。”
她叠声唤人,陆劲忙道:“明日我预备和娇娇回林府,当面告诉岳丈岳母。”
老太太高兴地点头:“应该的。”
陆劲延请的大夫到了,又忙让人请进来。
林如昭坐在桌边,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枕在手枕上让大夫搭脉,祖孙两个紧张地齐齐围着大夫。
大夫所诊确与太医无异。
老太太道:“抱朴,你是高兴坏了,太医哪里就会诊错了。”
陆劲很严肃:“多诊两个,总不会错。”
因出了未央宫,陆劲这回倒是详细地问了大夫很多注意事项,因为这位大夫是很有名的妇科圣手,陆劲直接请他在侯府住下,专为林如昭这一脉保驾护航。
林如昭却想起了一件事,她慢吞吞地看了眼陆劲,询问大夫:“大夫,怀了孕后是不是就不能同房了?”
陆劲一僵,也不可思议地看向大夫。
大夫点头:“不仅是孕期,就是生完的两个月内也不要同房。”
他边说,陆劲就在底下掐指算着,也就是说,他起码有九个月不能和林如昭同房。
陆劲如遭雷击。
偏偏林如昭还问他:“夫君听到了吗?”
别以为他听不出林如昭的幸灾乐祸,她欠的那三十次,如今偿还的还剩一半,现在倒好了,她有孩子做护身符可以光明正大逃债,倒是苦了他,要开始做苦行僧。
陆劲沉默了会儿,把大夫扯起来,道:“大夫,我们到次间细说。”
陆劲问得可算详尽,就连大夫都不知道原来房事竟然还有这般
铱驊
多的花样,他听得麻木,甚至还有些敬佩起那位娇娇小小的侯夫人。
抱着对林如昭的同情,大夫道:“若侯爷实在忍不住,可以让夫人挑两个丫鬟放在身边,不必给恩宠,只做泻/火用就是了。”
陆劲挥挥手,由衷觉得他出了个极糟糕的主意:“除了夫人,老子还没对哪个女人硬过。”
这就没办法了。
只能打打凉水的主意了。
44
尽管要过上苦行僧的日子, 但是一想到林如昭的肚子里揣了跟她一样,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陆劲还是乐得龇牙。
第二天全侯府上下的仆从, 就连烧火的丫鬟都得到了陆劲的赏赐, 红封厚得让每个人都眉开眼笑,恨不得林如昭天天怀孕。
其中伏全拿得最厚实,几乎是别人的十倍,还受到陆劲的夸赞:“好小子,会说话。”
当初伏全说陆劲可能会有坐床之喜, 现在果然得了,陆劲不仅觉得他长了张喜鹊嘴,还要他再多说两句:“你赶紧说,‘侯爷头胎必得女,还是个和小夫人一模一样的小娇娇’。”
伏全替陆劲开心,也乐得凑趣, 说完之后还问陆劲:“是不是该捎封信回去,让留守的兄弟也开心开心?”
陆劲大手一挥,准了。
喜庆之余,陆劲也没有忘记伏真这小子,他果真把伏真拎起来给林如昭赶马车去了。
伏真已知道自己的过错了, 再加上现在林如昭怀了孕,更不敢大意, 赌咒发誓小夫人在他在, 绝对以性命守护小夫人。
这不禁让路过的林如昭疑心是不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陆劲给她安排了参军, 否则哪至于此。
与陆劲的大动干戈,恨不得把全府上下用棉布把有棱有角的地方都包裹起来不同, 林如昭对怀孕这件事始终没有任何实感。
也有可能是因为胎儿还小,因此存在感不强,林如昭这样好吃好喝,晚上还少了陆劲的折腾,睡得也格外香,日子过得甭提多美了。
——如果陆劲半夜起身冲凉澡的动静还能再小点就更好了。
唯一让林如昭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林府大概又后宅不宁了。
那天她和陆劲回府,却没能进去,而是被大老爷身边的小厮挡了出去,道:“等过两日夫人会亲自去侯府拜访的。”
她能回家,阿爹阿娘肯定高兴都来不及,现在却不让她进府,想必是她的那位好祖母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了,阿爹阿娘怕她不高兴,所以才不要她回去。
林如昭为此担心了许久,还是陆劲上朝时特意去和大老爷说了两句话,才知道原来是林老太太看中了陆劲的将军身份,想让他给林二老爷的商铺走个后门,给军营中的将士提供棉服棉衣。
现在是初秋了,军中确实要准备棉服棉衣了。
但林如昭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二叔何时有了成衣铺子?”
这一打听,更是气,林二老爷的铺子刚开没多久,就开在林如昭和陆劲的婚事定下之后,这一看就是冲着陆劲来的。
怪不得阿爹阿娘不让她回去,就是怕老太太撒泼打滚,拿孝道要挟林如昭。
林如昭觉得恶心至极。
林老太太重男轻女,又很偏袒不良于行的二叔,觉得都是因为阿爹才害得二叔前途尽毁,因此总是贪得无厌地盘剥大房贴补二房。
林大老爷也是对二老爷有所愧疚,况且又是亲兄弟,他如今位极人臣,不能对落难的弟弟袖手旁观,因此诸多忍让。
可是显然,在老太太眼里,林如昭作为大老爷的孩子,理应是大老爷的愧疚亲情的延续与资源,天生就是她盘剥的对象。
毕竟当时赐婚旨意一下,她就满心地攀附权贵,就算林如昭可能被打死,她都不在乎。
既如此,林如昭才不会让老太太得偿所愿,她道:“你直接回了她罢。”
陆劲道:“不可,她到底是你的祖母。”
林如昭生闷气:“难道你要答应?”
“自然不会,”陆劲道,“军营的银子也不是捡来的,每一分银子都该花到刀刃上。”
林如昭听到这儿,知道陆劲是有主意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劲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偏偏跟林如昭卖起关子:“想知道?”
林如昭点点头。
陆劲道:“除非你同意……”
他凑到林如昭耳边说了几个字,林如昭脸一红,轻啐:“下流,我都怀孕了你还想着呢。”
陆劲可觉得委屈极了:“好娇娇,我每天晚上都得起两次身,冲两次凉水澡,你也知道我有多煎熬,况且现在天气越发凉了,你就不怕你的夫君染风寒?”
林如昭便有些犹豫。
她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可陆劲委屈得像是受了她的虐待,若是她再冷眼旁观,好像显得她特别冷漠。
这样好像会伤陆劲的心,不好。
林如昭为难得很:“可是大夫也说了,不能同房。”
陆劲一见林如昭肯松动,越发觉得某处硬得疼,他忙道:“老子不进去,就在外头蹭蹭,你用腿帮老子夹出来就是了。”
林如昭将信将疑:“这样你就可以了吗?”
陆劲一脸认真:“你的奶都可以,腿当然也可以。”
林如昭听不下去了。
若是从前倒也还算好,但是可能成亲久了,她也有点被陆劲带坏了,因此哪怕他说这些话时脸色再正经,不知道的还会误以为他在讨论战术,但林如昭眼前总会出现一些粉色冒泡泡的画面。
其实别说陆劲了,就是她也有点想的,如果不是陆劲时间太久,劲太大,她也挺乐意和他做那种事的。
但这种事实属不能想,一想她就整个人都要红成虾米,头顶都得冒白烟。
林如昭觉得难为情,小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好吧。”
说的时候,林如昭小脸端得矜持,哪怕整张脸都快红成苹果了,她也要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好像真的在和陆劲谈什么正经事。
陆劲被她可爱到了,他几乎等不到夜晚到来,直接起身把林如昭抱起来,往床榻走去,林如昭搂着他的脖子,道:“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陆劲高挺的鼻梁埋到她的肩窝处,挑开她的纱衣:“老子快被憋死了,先让我收点利息。”
同时他的手掌握在林如昭的膝盖处,将她的腿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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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劲把整件事处理得很漂亮。
他亲自带着伏全,伏全带着账本登了林府的门,当真林老太太和二老爷的面算了一笔账。
目前给军营提供棉衣的商人要价是半两银子,陆劲看在二老爷是长辈的份上,愿意收他五百一十文,也就多了十文。
可是二老爷的成衣铺里的棉衣最便宜的就要一两银子。
老太太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孙女婿,这个要价是不是定得有些低了?”
“低吗?全军上下八十万人,每件多十文,是八千两银子,可能对于祖母来说,这不值什么,但是这笔钱却可以给一个营的士兵添增武器了。”
陆劲淡淡地道:“北境最困苦的时候,北地的商人甚至愿意以一百文钱出售棉衣,祖母可能会更嫌这价格低吧。”
一番话倒说得老太太有点下不来台,她看了眼沉默的二老爷:“当初筹集军费,你岳丈没攒下多少银两,都是你二叔慷慨解囊。”
陆劲淡笑,语气却隐含威胁:“抱朴记得这个情,因此今日还肯亲自来和祖母陈明厉害。”
同样是身居高位,文臣总更儒雅些,加上大老爷又是自己生的,因此林太太不怕他。
但是陆劲不同,他身上满缠血腥肃杀之气,随便扫过来的一眼都锐如利器,看得老太太心慌不已。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夫人把当日情形转述给林如昭时,她听得津津有味,倒让大夫人感慨不已:“要是从前,陆劲这样凶,你都不知要惧怕成什么样。”
林如昭道:“那不一样,从前是害怕自己不欺负,现在知道了夫君的拳头只会用来保护女儿,女儿当然就不怕他啦。”
大夫人见林如昭一口一个夫君叫得欢,也笑起来:“你比娘有福气。”
她不由地上手摸了摸林如昭的肚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再把他平平安安养大,阿娘当年经过的苦,不想你再受第二次了。”
林如昭把被包起来的桌边指给大夫人看:“全府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将女儿面面俱到地保护起来,女儿会平安地诞下孩儿的。”
大夫人见状放下心来,又打听起陆劲:“府上老太太没说要你安排姨娘吧?”
林如昭摇摇头,她又把前番进宫的事告诉了大夫人,听得大夫人惊魂不已,道:“傻孩子,你不该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拒了,若女婿当真有那个念头呢?你阿爹对你娘多好,你娘尚且成了笑话,若是他……你又该怎么办?你们才成亲多久,你就这样相信他说的话?”
林如昭老老实实道:“说实话,当时女儿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想要那些美人,可是他既然已经给过承诺,因此女儿也想信他一回。但好在,女儿还是赌赢了,不是吗?”
大夫人看着林如昭的笑脸微微发怔,她不由想起林如昭还不曾出嫁前,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到甚至想主动给陆劲纳妾。
现在林如昭却肯向陆劲付诸信任,想来,陆劲应当对她很好,因此她才会喜欢陆劲。
大夫人由衷感到欣慰,她道:“这很好,昭昭,你要幸福。”
大夫人离开清梧院时正遇到了急匆匆回来的陆劲,他手里拎着个网绳兜袋,里面是他猎下的野味,这是怕林如昭吃厌了家常菜,用来给林如昭换换口味。
他见到大夫人,站住了脚:“岳母不留下来用饭吗?正好多陪陪昭昭。”
大夫人摇摇头道:“我若留下来,你岳丈就要一个人吃饭了。”
陆劲由衷道:“岳母岳丈的感情真好,我和娇娇的感情也会这么好。”
大夫人笑了笑,她头一回以看女婿的眼神看着陆劲,而不是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侯爷。
她道:“其实这番话在昭昭出阁时,我就想和你说了,可是那时候……”她顿了顿,重新说道,“抱朴,从今往后,我就将昭昭交给你了。”
陆劲微微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郑重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岳母放心,娇娇就是我的命,我就是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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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个月, 知道林如昭怀孕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其中便有林家老太太,在得知林如昭怀孕了三个月,且是早早诊出脉息来, 却硬生生拖到此时才肯告之她后, 她气了个仰倒。
她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光洁的地面,对二夫人道:“这是防着我们,把我们当外人呢。好啊,她嫁了个好郎婿,就自以为翅膀硬了能拣着高枝飞了。”
二夫人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去,没有人能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老太太见她不应声,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从来不和二房同心,当初沈曼那个贱人生不出孩子,你还假惺惺地去送方子, 你诚心与我对着干!你有这精力,怎么不多操心操心你的女儿?”
二夫人闻言牵了牵唇,她讽道:“昭昭嫁给了武安侯后,人人都说二人恩爱无比,如今她又怀上了孩子, 侯夫人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翅膀自然能硬。若母亲平时待她好心, 她何至于将母亲当外人?”
老太太一愣, 像是从未料到素来沉默寡言,骂不还嘴的二媳妇竟然有朝一日会顶她的嘴, 不可置信地道:“你也要反上天去不成?”
“儿媳不敢。”二夫人说着不敢,人却起了身, 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全然不顾老太太在身后生气地用拐杖点地,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二夫人回到院子里,二老爷和林如景都去了铺子里,只有林如晚在看书。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趴在床头,双脚翘到空中,一点点的,看得正入迷。
二夫人进去,她反受了一惊,连忙把书藏到枕头底下,匆忙间却已经叫二夫人看清了书名。
“《会真记》?”二夫人脸色一变,一把夺过书来,三两下就撕了,甩手给林如晚一个响亮的巴掌,“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敢看这种淫/词艳曲?”
林如晚记忆里的母亲总是沉默寡言,在老太太面前低声下气的,因此她难免有些瞧不上二夫人。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二夫人也会发发火,发起火来竟然这样的可怕,那眼里的冷酷阴鸷宛若恶鬼在世,好像想杀了她。
林如晚吓得泪流不止:“娘亲你怎么了?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女儿知道错了。”
二夫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眼神仍旧冰冰冷冷,那眼神充满挑剔地将林如晚上下打量了番,林如晚被她打量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只觉自己变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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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了三月,肚子还未到显怀的时候,林如昭却已尝试给孩子做起虎头帽来。
倒也没什么其他原因,不过是林如昭觉得再不找点事做做,她真的要发霉了。
毕竟都怀了三月,除了吃不了甜味外,她能吃能睡,丝毫不受影响,就连大夫都夸林如昭身子强壮,好脉息。
可偏偏陆劲紧张得不行,如临大敌,就是看她迈着小碎步走得快些,也能让这位大爷惊得原地跳起三丈高,火速飞奔而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额头上的汗早已流出三里地去。
林如昭觉得就是和鞑靼对阵时,陆劲都不至于这般紧张。
又因为陆劲的榜样在前,连带着全府上下都对林如昭紧张得不得了,就是她平时得喝的茶,也怕凉了或者烫了,非要晾成五分温才肯端到她面前。
林如昭为此哭笑不得了很久。
可是她压根没有办法改变现状,陆劲是个脾气臭,且很固执己见的人,一般人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更何况事涉林如昭的安危,就连林如昭本人都不行,那底下的人更不敢违逆陆劲了,于是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唯恐出个好歹,立刻要被拉出去打板子。
林如昭自然是颇有意见的,可偏偏某日夜里睡觉,她忽然就被身旁的陆劲推搡醒了。
她那时睡得正香甜,只感觉自己浑身被摇得都快散架,还有陆劲又急又惧的声音渐渐在耳畔清晰起来,把她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府里进了歹人,瞬间坐了起来。
结果她刚坐了起来,就被陆劲紧紧搂抱住,那力气大得好像能把林如昭给捂死。
林如昭刚想质问陆劲在发什么疯,就感觉到脸庞上落了几点湿热的液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陆劲便用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青茬的脸,依恋地蹭着林如昭柔软的脸颊。
“娇娇,你还活着,太好了,刚才总叫你不醒,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陆劲的声音冒着鼻音,似有些哽咽。
林如昭听得云里雾里:“我好端端睡得正香,你叫我做什么?”
陆劲突然就哑了声。
林如昭起了疑:“陆劲,你老实告诉我,你何故扰我轻梦?”
陆劲不肯打了,他把林如昭推入被褥中,给她盖好被子,想哄她入睡,林如昭却很执着地拉着他的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了,孕妇不能好好睡觉,会影响胎儿的。”
陆劲顿时吓得全都招了。
他做了个噩梦,有关于林如昭难产的噩梦。
梦里林如昭血崩不止,稳婆来告诉陆劲的时候,陆劲想都没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大人,否则老子要你给她陪葬。”
在屋里疼得都没了力气的林如昭听到后,却果断地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她要保小孩。
陆劲一边回忆,一边冷汗直冒:“老子在外面听到了后急得不得了,想冲进来,可是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那扇老子本可以一脚踹开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稳婆把孩子接生了出来,你却香消玉殒。”
“老子就被吓醒了,原本应该立刻清醒过来的,可是大抵是梦里太悲伤,所以不仅没缓过来,还脑补了一出你残忍得撒手人还,留老子一个鳏夫,既当爹又当娘的把臭小子拉扯到大,每逢佳节所有人都成双入对,只有老子孤零零地抱着口碗和那个死小子吃饭,就更加悲从中来。”
他那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声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林如昭听得目瞪口呆。
但陆劲还没完:“我难受极了,躺不住,想找你说回儿,结果喊了你两声,你都没有动静,我就慌了,以为,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不想林如昭和那个不好的字眼挨边,
林如昭当真哭笑不得:“陆劲,你有病啊,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睡得真熟呢,根本听不到你的声响。”
陆劲强词夺理:“可你睡着了也嫌我起夜冲凉水澡的动静大呢。”
行,他还觉得他有理有据呢。
林如昭无语了一下,她侧过身,面朝着陆劲,抱起他的胳膊放在身上:“侯爷,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吗?死人有体温吗?”
陆劲继续强词夺理:“那人死了也不是立刻凉了的。”
林如昭不吭声了,她觉得现在的陆劲当真没法沟通。
她不理他了,转了个身,拉住被子,打算继续被惊扰的美梦,陆劲却从背后翻过身,侧对着她,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怀抱仍旧紧紧的,像是要把林如昭掐入骨血中,坚硬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笔挺的鼻尖窝进她的肩窝处,大口大口地嗅着她淡淡的体香。
仿佛快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嗅着新鲜空气。
林如昭的心就软了,她握着陆劲张开的手掌,覆在胸前:“你听听,我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陆劲,我不会有事的,我每天按着大夫的吩咐吃饭,饭后走上一个时辰,就连大夫都说我的脉象很稳,所以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陆劲轻声道:“嗯。”
林如昭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啦,放心睡吧,睡去了,噩梦就忘了。”
陆劲又轻轻应了声。
但没过会儿,林如昭就感觉身前的绵软被兜住,揉了揉,秋衫薄,有雪白的软云被挤了出来,溢满了陆劲的掌心。
林如昭骤然睁眼。
陆劲‘咦’了声:“昭昭,你是不是大了点?我觉得现在用它会比之前还要舒服,你觉得呢?”
林如昭面无表情的:“陆劲,你给我滚出去。”
当夜,武安侯喜提书房半夜游。
第二天,陆劲屁颠屁颠跑回来给林如昭负荆请罪,林如昭才不想理他,自顾自地做着针线活。
林如昭的女红是真的不行,针线活本来又伤手又伤眼的,大夫人就没教她学,因此林如昭的女红技能约等于无,现在又要绣做工精致复杂的虎头帽,她就更不得章法了。
她拿针线戳老半天,针线缠得扭扭歪歪的,就连陆劲兜看不下去了。
他问道:“娇娇,你要做什么?”
“虎头帽。”林如昭脸微微发红。
她觉得当真陆劲的面还把针线活做得这般差劲,特别丢脸。
陆劲见过伏全的几个孩子戴虎头帽,因此对虎头帽熟得很,他拣了两块布头,道:“你歇着吧,我替你做。”
“你替我做?”林如昭疑惑至极,“你会做针线活?”
陆劲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会做,那时军营里穷得叮当响,但凡有半文钱兜抠出去买宝马和利剑了,为了节省钱,衣服破了就自己摸索着补了。”
他得意:“你夫君样样都要做得最好,所以针线活也比一般绣娘好。”
林如昭看他的手大归大,手指粗归粗,却灵活至极,不出一个时辰,就将虎头绣得像模像样的,倒是越发衬得她针线活糟糕至极。
林如昭嘟囔了句:“你确实适合又当爹又当娘。”
原本还因能在林如昭面前露一手而美滋滋的陆劲闻言,如临大敌,立刻道:“呸呸呸!赶紧呸三声,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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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做虎头帽的资格林如昭都失去了, 她越发无聊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门子来报林如晚登门时,林如昭也没有拒绝她。
林如昭是在清梧院见林如晚的。
林如晚身为商人之女, 往素能结交的也只有商户之女, 那些商户的宅邸大归大,可处处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不似武安侯府,经过几代尊位的沉淀,房阔廊长,气度不凡。
就说林如昭住着的清梧院, 两道梧桐树夹出小径来,随着秋风起,金黄的梧桐叶落满小道,随风打着旋。屋舍宽敞,三进的院落,雕梁画栋, 布局井然有致,名画古迹,古董陈设,数不胜数。
服侍的仆从虽多,却各司其职, 进进出出,却连声咳嗽都不闻。侯府名门, 规矩大, 就连一个洒扫的粗使丫鬟也仪态端庄,就连林如晚这个小姐都比不上。
她边走边看, 内里竟生了些羞愧。
等入了正屋,林如晚终于见到了林如昭, 比起仆从的整肃,她这位主子倒是宽松不少,乌发松挽,穿散花百褶裙,身无金银首饰,却被仆从簇拥着,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从前林如晚与林如昭共住一屋檐下,还不觉什么,因此林如晚总嫉妒林如昭得到了许多她得不到的东西,可是现在林如晚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和林如昭之间隔了一道天堑。
一道此生她都无法跨过的天堑。
林如晚意识到这点后,难过得鼻尖发酸。
林如昭见惯了嚣张不逊的林如晚,骤见得一个哭鼻子的林如晚,倒觉得新鲜无比,她慢慢端起茶盏,茶盖拂过茶水,道:“一坐下就掉眼泪,怎么了?”
林如晚道:“林如昭,我们家其他人可能都对不起你,唯独我娘亲不曾对不起你一分,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回去看看你二婶,她为了替你说句话,正被祖母变着法子折磨。”
林如昭闻言一惊:“怎么了?”
林如晚抹了抹眼泪:“那日祖母得知你已有三个月身孕,且大伯大伯母都已知晓,因此很生气,以为你眼里没有她,于是就骂了两句,我娘亲便说当初祖母待你不好,现在你不把祖母当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祖母当天就气倒了,叫了大夫开了两帖药,天天把娘亲叫过去侍疾。”
“那哪是侍疾,分明是折磨。大夫开的药,祖母一口都不喝,却要娘亲一日三顿,顿顿不拉地熬好,若迟了一刻,祖母就用拐杖打娘亲,她也不要丫鬟伺候了,一应起居都要娘亲照顾,到了晚上,更是故意三番几次把娘亲叫起来端茶捶腿。”
“娘亲不过去侍了几天的疾,就已经病倒了,偏偏祖母还觉得她在装病躲懒,还在骂她。我没了法子,求到大伯母面前,大伯母也没可奈何,略说了两句,就被祖母指着鼻子骂,说‘既不觉是一家人,就别来管这家子的事’,我是当真没了办法,只好来求你。”
林如昭也听得揪心。
除却阿爹阿娘,林如昭不喜欢林家其他人,但二夫人不一样,许是都是外嫁进来的儿媳,受过老太太的不少磋磨,因此当初大夫人出事的时候,她很同情大夫人,经常背着老太太在背后宽慰大夫人。
甚至在不允许大老爷纳妾的那事上,大夫人饱受非议,就连她的娘家都觉得大夫人过分了,唯独一个二夫人坚定地支持大夫人,还替她问神拜菩萨,四处求药方。
因此大夫人承二夫人的情,林如昭也记得二夫人的好,眼下她又是因为自己而招来老太太的折磨,林如昭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可是老太太本就不待见她,哪怕她去了,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二夫人。
这时候林如晚便道:“堂姐,你带堂姐夫去,祖母怕堂姐夫,有他在,你说什么祖母都会同意的。”
林如昭稍犹豫了下,林如晚便立刻跪了下来:“堂姐,只有你和堂姐夫可以救我娘亲了,我给你磕头。”
林如昭哪里能让她真磕,她一个眼神,春玉和夏环便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林如昭道:“夫君明日休沐,届时我与他一道回去。”
林如晚感恩戴德至极,哭道:“堂姐,过去种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当我年纪小,还不懂事,就原谅我那些荒唐的言语,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那样说话了,你若想打我解解气,我也是愿意的。”
林如昭不在乎她的感谢,也不要她的感谢,客客气气地让丫鬟仍旧把她送出府去。
林如晚离开侯府时,走得是一步三回头。
等晚上陆劲回来林如昭便把事情和他说了,陆劲的眉头紧紧拧起来。
其实陆劲比林如昭还讨厌林老太太,他总觉得在他没有出现的那十七年里,这个老虔婆没少欺负他可怜柔弱的林如昭。
他真的一点都不敢想象没有他保护的林如昭,过去过得都是什么糟心日子。
若不是顾忌对方是长辈,又年迈,否则他可能真的拳头发痒,上去就给两拳。
当然,陆劲最不满的还是另外两个男人:“你二叔和堂兄呢?死了吗?”
林如昭道:“二叔最重孝道,顶多出面周旋几句,不像阿爹那样,愿意为了自己的娘子不敬母亲。”
陆劲冷哼一声:“愚孝。”
林如昭道:“至于堂兄,说实话,我不了解他,对他的为人我一点也不清楚。”
陆劲批语:“高低是个怂蛋。”
林如昭见他这般看不起二老爷和林如景,开玩笑道:“若你有个我祖母那般的母亲,你不一定能做成什么样呢。”
陆劲不服:“有岳丈这等珠玉在前,我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你二叔。你是我娘子,嫁给我是来享福的,天天被个不讲道理的老虔婆折磨,算什么道理。我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住,又是什么狗屁男人。”
“娇娇,你记着,如果一个女郎成了亲后,要被婆婆百般刁难,必然是因为她夫君是个废物。”他说完后,又一想,“这事你记着也没用,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反而是我们的闺女,生下来后,我可得好好与她说说这个道理。”
这么一想,陆劲就悲从中来,尽管林如昭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尽管还未知其是男是女,可是陆劲偏偏就代入了二夫人被恶婆婆欺负的场景,只是那可怜被磋磨的对象换成了他的宝贝女儿。
陆劲鼻子一酸,一个人高马大的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哭了起来。
林如昭看着他说掉就掉的眼泪,惊叹连连。
但还没等她详细问之,哭得抽抽嗒嗒的陆劲却又振作了起来:“不行,老子得好好练武,练得再壮实点,要让那老虔婆一想起老子就身体抖个不停,一点都不敢有折磨老子闺女的心。”
他说罢,披着月色就出去了。
直到次日,他们要回林府,伏真赶着马车来时,特意找了个机会小声和林如昭道:“小夫人可不可以劝劝侯爷,就算要练武也不能把兄长往死里揍,现在侯爷天天出入东宫,忙开武院和鞑靼王子入朝上贡的事,我又给小夫人赶车,卫所那边只有兄长忙了,兄长可不能倒下。”
林如昭闻言颇为同情,转头问陆劲:“你昨晚哭成那样子,还能把伏全往死里揍?”
伏真在外头听到林如昭清晰可闻的这一句,虽然早知陆劲的武艺胜过伏全许多,但也不妨碍他幻听出了林如昭的嘲讽——侯爷都哭成这样了,还能把伏全往死里揍,伏全得有多废物?
伏真顿觉羞愧,改了念头,只觉陆劲打得好,就该多打打,让伏全多思进取。
车厢里陆劲也觉得无语:“我没往死里揍,是他不抗揍。”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毕竟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宝贝女儿被未来恶婆婆欺负的场景,用心都不一,哪里能死揍伏全了。
所以一定是伏全学艺不精,等林如昭生完后,他腾出时间了,一定要好好督促伏全练武。
林如昭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陆劲了,他最近动不动就哭,每次哭的理由又那么匪夷所思,让林如昭都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笑话他。
她叹叹气,道:“大夫先前还叮嘱我,说孕妇情绪起伏大,孕期千万要记得调整情绪,不能过于压抑,仔细郁郁难解。现在我倒是好端端的,反而是你,动不动就哭,当真叫我怀疑难不成这胎是你怀着的。”
陆劲不赞同:“我思虑的两件事,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至多算是未雨绸缪。”
他确实足够未雨绸缪,因为害怕林如昭当真难产,又一口气往府上请了三个稳婆,一个大夫住着,等有空了,就时不时地晃过去威胁人家。
“要紧时刻一定要保大,千万别听夫人的话,夫人脾气好,就算你们违背了她的命令,她顶多骂你们几句,气很快就能消,不像老子,你们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能割你们的头。”
他原本长得就凶,还有凶名在外,这威胁的效果就特别超拔,上回大夫来诊脉,林如昭见他眼底发青,看上去没休息好,便关切问了句。
那大夫儒雅地致谢:“多谢夫人关心,保大,绝对要保大。夫人也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生命如此金贵,怎可轻言放弃?孩子嘛,以后还会有的,所以切切不要动保小的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保大啊。”
那一刻,林如昭当真以为这胎是怀到了陆劲的肚子里去,并且已经快将他怀疯了。
47
林大夫人得知林如昭回了林府, 急急忙忙派人将她在垂花门处拦下。
二夫人被叫去侍疾后,林如晚也曾求到大夫人面前,只是大夫人始终觉得林如昭是小辈, 不该掺和到长辈的事来, 况且总要为她名声考虑,林府出了一个悍妇就足够了,林如昭不该再步后尘。
因此大夫人一直未将此事告知林如昭,却不想她听了林如晚的哀求,自行回来了。
只是大夫人总舍不得说林如昭, 她看了看女儿那青春明媚的脸,叹叹气,转身埋怨低眉顺眼,跟在女儿身后的女婿道:“抱朴你也是,昭昭是关心则乱,你作为夫君, 正该多劝几句,怎能任由她胡来。”
陆劲只要和林如昭站在一处,手总是不自觉地揽着林如昭的肩,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他长得比上京寻常男子还要高大,与娇小的林如昭站在一处, 更如挺拔的参天大树,垂下丰茂的树冠, 将林如昭罩在他的庇护羽翼之下。
陆劲不甚在意, 道:“二房蔫着坏,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 岳丈若总是当断不断,日后必然要招来事端。”
大夫人愁眉不展:“我又何曾不知, 弟妹遭了婆婆无理压迫,二弟与侄子既然都躲了出来,让个小姑娘在家叫天天不应的,还要费尽周章惊动昭昭,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已经和老爷商量过了,分家一事总要提上议程,但是老爷总顾念二弟的伤,不能下决断。”
林如昭蹙眉:“分家也是之后的事了,现下二婶还在侍疾,听林如晚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娘亲可见过她现在如何了?”
大夫人没见过,她向来无事不踏入上房,前几天好容易被林如晚央着去走了一趟,别说二夫人了,就是老太太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吃了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好一顿挂落,将她气得不得了,转身就走了。
既然大夫人见不到,林如昭也很可能难见二夫人了,两人又陷入了愁眉不展之中。
陆劲却不着急,只是关切地问林如昭:“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肉脯?”
大夫人见陆劲关心起林如昭的身体,才想起她怀孕的时,立刻振作起了精神,问她怀相可好。
如今林如昭快四个月了,但仍旧身段轻盈,外头又套着宽松的衣裙,若不说,没人能看出她已怀了身孕。
林如昭便看了看陆劲,道:“女儿一切都好,除了吃不了甜的,其余的都爱吃,就是那些腥的膻的,只要仔细腌制过,多放茱萸,我也能吃,倒是夫君……”
她尚未说完,红唇就被探过来的蜜色的大掌给捂住了。
大夫人惊讶地看向陆劲。
陆劲有脸在林如昭面前掉金豆,可没脸让外人知晓他这些丢脸的事迹,于是一边捂着林如昭的小嘴,一边跟大夫人打哈哈:“没什么,只是有些思虑而已。”
林如昭被他捂着嘴,只能发出不满地‘呜呜’声,两只手都攀在他的手腕上,费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陆劲的手给扯下来。
没办法,林如昭几乎没多想,就抬脚往陆劲的靴子上踩去。
大夫人被自家女儿的无法无天给惊诧地瞳孔地震。
她忙起身要阻拦,同时脑子急速转动,拼命思索该以何种话语缓和陆劲——毕竟夫妻和睦是一回事,娘子上脚殴打夫君又是另一回事,通常来说,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容忍娘子如此蹬鼻子上脸。
更何况又是陆劲这种将威武尊严视为命根子的武将。
大夫人刚要出言,就见挨了林如昭两脚的陆劲轻轻嘶了声,松了挟制林如昭的手,重获自由的林如昭立刻提起裙边,又踹了他一脚,这才蹬蹬蹬地跑到大夫人身边,躲到了身后去。
还未来得及缓和女婿的情绪,又眼睁睁看着女儿给了更狠的一脚,大夫人心痛地闭上了眼,觉得这林如昭她不想训也得训了。
亲娘来训,总好过被外人训。
如此一想,大夫人便狠了狠心,将躲在了身后的林如昭扯了身边:“昭昭,娘从不要求你三从四德,但你怎么可以上脚踢人呢?真是越长大越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说是训,也只这一句话,再严厉的训言大夫人可说不出口。
她也知教训不够,颇有些心虚地看向陆劲,想着若是陆劲怒气未消,她就再轻轻地打林如昭两下。
但还没等大夫人做好心理准备,陆劲便忙道:“岳母,娇娇跟我闹着玩呢,她有什么劲道,我这么皮糙肉厚的,她伤不了我,你别教训她了,我当真没事。”
陆劲说得很着急,好像刚才林如昭真的遭到了很严重的训诫,让他十分不忍心。
这样一想,大夫人也迟疑起来,她是没有做过严母的,和林如昭说话向来细声细语,因此也不大会拿捏严格的分寸。
陆劲这样着急回护林如昭,难道刚才她真的太过严格了?
昭昭不会被她训哭了吧?
大夫人忙着急地去看林如昭的脸,没见到一个花脸的小哭猫,只看到林如昭还在跟陆劲挤眉弄眼,瞪他。
大夫人那焦急的心情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脸上面无表情的。
她究竟在瞎操心什么,陆劲比她更骄纵林如昭,更怕林如昭受丁点委屈,哪里就会在意林如昭这小小的踢踹
大夫人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去,还把林如昭往陆劲那里推:“好端端躲娘身后来做什么,难道抱朴真会吃了你?”
林如昭不肯出去。
谁说陆劲不会吃她了?他这个人坏得很,哪怕她现在怀着孕,他也有各种各样蔫坏的手段将她吃干抹净。
于是林如昭搂着大夫人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想跟娘亲待在一起。”
她这样一撒娇,大夫人就不舍得了,倒把陆劲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一旁。
好在陆劲也不曾哀怨太久,他派出去的伏全把躲出去好几日的二老爷和林如景都找回来了。
林如景借口铺子上有事,还不肯回来,伏全领着陆劲的成命,才不理会他的意愿,扯了后衣领就把人拎上马车,林如景当街丢了好大脸,直到现在他还为此阴郁着张脸。
陆劲负着手,啧了声:“好个孝子。”
林如景听着陆劲的讥讽,心里更不痛快了:“侯爷也不要仗势欺人了,若是不孝,谁能比得过大伯?如今他还不是照样坐稳了首辅的位置?可见这孝不孝的,还是要看人的地位而定。”
陆劲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如景,他对林如昭的这个堂兄没什么印象,今天也是头回正眼瞧他,这么一看,陆劲才发现一个纤瘦苍白的青年,眼底却有着浓重的阴郁与不满。
陆劲嗤笑了声,他手底撞过的小鬼多了去了,这样一个藏不住事的林如景可奈何不了他,林如景这嘲讽于他来说连虱子挠痒都不如。
陆劲道:“对,老子就是仗势欺人,你要怎么样?”
林如景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能怎么样?
如今满上京,除了陛下太子,谁的权势能大过陆劲去,陆劲要拿捏他,简直比拿捏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林如景索性不吭声了,耷拉着眼皮望着地面,好像不应声真能替他挣回点薄薄的脸面。
只是他要脸面,二老爷看起来是不要的,他不说话,二老爷就在旁替他说些缓和的话,诸如孩子年幼,被家里宠坏了,不懂事之类,越说越让林如景觉得没脸。
偏陆劲不领情:“既然不懂事,那为人父母总要好好教导他,你们还健壮时都能置受难的母亲于不顾,等你们年迈没了用处了,难道他还能替你们养老不曾?”
说得二老爷鸦雀无声,也说得林如景愤怒无比:“那可是祖母,你要我违抗祖母的命令吗?”
陆劲两眼露寒光:“圣人要你孝顺长辈,不是让你愚孝,祖母年迈昏了头,要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林如景哑口无言。
陆劲挥挥手:“去吧。”
他轻松写意地挥手,说出的短短两个字却有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人抗拒不得,也无法抗拒。天生贵胄就是有如此的威严,林如景站在他面前,总能不停地意识到他不过是蝼蚁小民。
那最开始,他又是怎么敢顶撞陆劲的?
林如景几乎不用多思,眼前冒出来的场景就立刻解了他的疑惑。
陆劲对林如景没有印象,可是林如景在林府见过他好几回,只是每一回都与林如昭相关。
上门迎亲时,陆劲一身煞气洗了个干净,穿着大红的吉服,在大老爷面前笑得龇出牙来,林如景那时就想,原来江湖多谬传,所谓的‘鬼夜啼’也只是个普通人。
后来就是林如昭回府了,陆劲总是好声好气地跟着林如昭,便是有时候林如昭生了气,捏他的手臂,也不见他有半分气性,任着林如昭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顶多是等林如昭闹够了,就搂着林如昭亲上一口,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
林如景见多了这样的陆劲,也就渐渐地忘记了‘鬼夜啼’的威名,只把陆劲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连他都可能翻越过去的人。
林如景收起了心里的憋屈,走到了上房门口,身后陆劲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跟着他。
落后两步是吃力地转着轮椅的二老爷,明明陆劲在,他的随从夜在,但每个人都对二老爷袖手旁观。
林如景又想起陆劲在大老爷面前的顺从。
很多次就连林如景都看得出来陆劲对大老爷那些长篇大论不感兴趣,但他仍旧会很耐心地听完,哪怕注意力已经分散到目光都涣散飘忽,但只要大老爷停了下来,陆劲都会很给面子的说出论点,与大老爷探讨一二。
他那时候以为陆劲是尊敬长辈,心里有孝道,因此还试图翻起大房不敬老太太的往事来,让陆劲对林如昭心生反感。
只是很奇怪,陆劲对此一直没什么反应。
现在林如景知道了,陆劲骨子里也林如昭一样,心里没什么孝道。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林如景愤恨地想着。
他上去敲院门,没有任何意外的,院门紧闭,无人答应。
林如景转头看向陆劲,表示自己也没了办法。
*
林如昭带着陆劲回来,意图解救二夫人这件事,宛若火种落干柴,在上房烧起了熊熊大火。
前几次林如昭回林府,都只送了礼,却推三阻四不肯见林老太太,这样的怠慢早让老太太记在心头,因此这次见她登门,目的却是为了挑战她身为祖母的权威,老太太又怎肯给好脸色,于是索性就叫丫鬟闭上门户,任林如景怎样敲都不肯开。
闻讯赶来的林如晚在旁急得团团转。
据她说二夫人侍疾这些日子都待在上房,不得回去,就是她这个日日在府上的亲女儿,也只能遥遥见二夫人一面。
二夫人当下很不妥当,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可林如景听了后,却无动于衷:“老太太不肯开门,你让我怎么办?”
林如晚着急地唤二老爷:“爹。”
二老爷也无可奈何。
林如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劲:“堂姐夫,求求你救救我娘。”
陆劲听罢走上前来,目光定定地落在锁闭的院门上,看到两扇门合得纹丝不动,想来背后一定是上了插销。
陆劲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下手脚筋骨,也不说话,只是轻描淡写地上前两步,侧身抬腿对着闭合的院门一踢,动作轻松写意,腿风却极为凌冽,那一瞬得横扫竟让空气短促地尖啸了声。
而后便听‘砰咔’两声,木头做的插销在门后断裂,木屑纷纷,没有插销做支撑,院门顿时被破开,露出院中一众丫鬟目瞪口呆的表情。
陆劲却已将腿放了下来,很不当回事地道:“进去吧。”
林如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下落,停在了彻底断裂的插销,他看得牙齿都发酸,仍旧难以想象陆劲究竟是怎样踹开这紧锁的大门。
倒是林如晚,看到了地上那断成两截的木头,她眼里多了些畏惧和惊慌,脖颈往衣领中缩了缩,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些安全。
院门动静大,又有婆子及时报信,躺在病床上装病的老太太立刻知道了她的不孝女婿把院门踹了,要来闯上房了,于是本来没病的也要被气出了剧烈的咳嗽声:“林如昭找了个好夫婿,专门来气死我的,是吧?”
她说着看了眼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二夫人,素钗素衣,因为睡不好觉,又被苛待了饮食,脸庞迅速消瘦下去,那两侧的颧骨因此被高高地顶起,侧边脸颊则惨烈地凹陷了进去。
尽管林老太太正是折磨儿媳的罪魁,她却并无这方面的自觉,反而极为厌恶地看着二夫人:“你倒是抱上大腿了。”
就这会儿功夫,陆劲已经进得屋来。
他先打量了眼二夫人,几日不见,她不仅消瘦得厉害,也因为精神的折磨,人有些恍惚了,明明见到了他,却想不起来他的身份似的,皱着眉地看着他。
反而是躺在床上的病人生龙活虎的,体态发福也不知克制饮食,成日躺在床上打发时光,于是短短几日,又胖了一圈。
尽管陆劲早知会是如此,但见到这荒唐的场面,仍旧嗤笑出声。
这一笑,让林老太太听出了轻蔑与不屑。
很多年了,自从她的大儿子成为了朝廷大员后,她就再也没有受到过如此的蔑视,这不禁让她想起刚刚守寡时,她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地靠着一双女红手艺求生的日子。
那时她总觉得她的人生是一座茅草搭起来的危房,岌岌可危,任谁踹一脚都会轻易倒塌在地。
她只好过得谨小慎微,与谁都笑脸相迎,低声下气。
若非大老爷是个好苗子,书墅的先生再三保证他绝对可以金榜题名,出人头地,恐怕她早已忍受不住,投缳自尽。
林老太太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痛苦的日子了,尽管大儿多有不孝顺之时,可是她住进了这围墙坚固的深深宅院里去,再没人敢外人窥伺,出门或宴请时,大家都很奉承她,她也从那个逢迎的人变成了被逢迎的人。
她很满意,满意到她差点忘了是大儿的庇护才给了她如此舒坦的生活,一旦大儿放弃了对她的回护,狂风暴雨能立刻遮住
她的头。
老太太紧张极了:“林如昭呢?林如昭在哪?我要跟她说话,她不能这样对她的祖母!”
有丫鬟动了动脚,看上去是想出去叫人,立刻就被陆劲扫过来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陆劲身后逐渐进来了林如景,林如晚还有二老爷,二房的人都到了齐,老太太面露喜色,以为陆劲不敢对她怎样,却听陆劲挑眉道:“这些日子,我在上京听到了些传闻。”
跟在后头的林如景不自觉夹紧了肩背,看向了陆劲。
陆劲道:“先是些针对娇娇的不好传闻,我是当笑话听的,只是随之又涌上了些陈年旧事,让我不得不郑重待之。”
老太太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思索过去她可曾苛待过林如昭,答案自然是没有的,大房将林如昭视为宝贝,哪怕林如昭刚出生时,她以大夫人不会照顾小孩想将她抢过来,都被大老爷顶了回去,之后大房对她更是生了戒心,若没有大老爷大太太带着,轻易不让她出来走动。
老太太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可是还没等老太太将这口气舒散掉,陆劲的长眉一挑,目下寒光直直扫来,惊心动魄。
“当时陛下赐婚,上京有传言道我好杀生,祖母不仅轻信了传言,还说就是娇娇被打死,只要能攀上武安侯,这也是桩好姻缘。”
老太太咯噔了一下,只是她咯噔在这样一句话,也值得被陆劲翻出来算旧账吗?她总觉得陆劲小题大做,又觉得只是一句话而已,陆劲又能把她怎么样。
于是她皱眉道:“大郎就算官拜首辅,也是个没有爵位的,不能荫蔽后代,我这话哪里错了?”
老太太是偏心怪了,又因为二郎因大郎被发配地方做官,才伤了腿,于是她越发对大郎不满意——你弟弟都为了你丢了前程,你怎么连个爵位都挣不回来?
她丝毫不觉这样的苛责有多过分,看着陆劲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陆劲道:“娇娇嫁给我,就算攀上了好姻缘,也是大房攀上了,跟祖母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错愕。
陆劲道:“娇娇承她二婶的情,愿意来淌浑水,我陪她一回不算得什么,但也要告与在场诸位知晓,岳丈下不了的分家决心,我会替他下。”
老太太感觉那堵坚固的围墙正在轰然倒塌,在漫漫灰尘中立起的仍是那座破旧不堪的茅草屋。
老太太道:“不,不能分家,老娘还没死呢,他要敢分家,我就,就报官告他不孝……”
陆劲不当回事:“要是敢报,你早报去了。”
老太太嘴上嫌弃大老爷没挣个爵位回来,心里却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他做了首辅,二老爷在上京开铺子不会这般通畅顺利,二房一家子趴在大老爷身上跟蚂蝗一样贪得无厌地吸血,怎么肯让大老爷这个血包倒下。
大老爷也正是知道如此,所以才敢为了大夫人顶撞老太太。
但是眼下这个平衡就要被陆劲打破了。
老太太尖叫:“大不了鱼死网破,报官又怎么了?我当然敢报!”
陆劲已经转身往回走了,老太太尖叫时,好巧不巧的,他正走到了林如景身边,闻言,陆劲抬起胳膊搭上了林如景的肩。
他没有用力气,也只是搭了条胳膊,偏偏林如景感觉这条胳膊沉如黑铁,让他半边的肩膀往下塌陷去。
林如景看向陆劲,陆劲的神色仍旧那么的无谓,这不禁让林如景怀疑陆劲眼里,到底有没有过他们这些林如昭的亲戚。
陆劲嘴角勾起,拍了拍他的肩,道:“堂兄不是知道吗?我最会仗势欺人,不要命的话,尽管去官府告,老子有的是办法弄死你们。”
48
等大老爷回府, 林府似乎变了天,他的侄儿将他拦在了垂花门处,还没等开口询问, 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大老爷被请去了上房, 料想又是一阵哭喊,大夫人收到消息后,觉得没意思极了,对林如昭道:“你爹总顾念着老太太的
养育之恩,当年都下不了决心, 如今老太太越发年迈,也就更难了。不等他了,我们先用饭。”
林如昭就看向了陆劲。
陆劲存了要大老爷分家这念头,林如昭是不清楚的,因此他从上房回来主动交代完后,林如昭还吓了一跳。
她立刻去打量大夫人的神色, 唯恐阿娘因陆劲僭越而生气,但好在大夫人也只是微微叹气,并未说什么。
这明明是岳丈家中的事,但陆劲很是上心,他道:“岳丈不同意, 我便想办法劝他同意为止。”
林如昭忙示意他不要说了。
大夫人看着丫鬟布菜,道:“我与老爷也算恩爱一辈子了, 当初他都没有为了我分家, 算了。”
分家也是大夫人心里梗着的痛,若大老爷当初足够决绝, 她也不会被老太太磋磨到心灰意冷,看到新进的姨娘先斩后奏要强奉她茶, 索性留下一纸和离书回了娘家。
这些林如昭也是知道的,因此她才不想在大老爷尚未下决心之前,就让大夫人知道这件事,这只会让她因为旧事而伤心不
已。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用饭,只听得碗箸碰撞的声响,饭用到一半,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声响动,不一时,就是林如晚搀着二夫人走了进来。
二夫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或许是日渐消瘦,华美的织锦衣裳挂在瘦出骨头的身上,显得无比宽大沉重,搀着她的林如晚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见是她,林如昭和大夫人忙站了起来。
二夫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手脚慢了,你们都吃上了,我才把煲的老鸭竹笋汤炖好。”
说着,她示意林如晚将食盒放在桌上。
林如晚依命,又将盖子掀开,腾腾热气冒了出来,露出盛在白玉盅里的老鸭汤,边上还放了一壶荔枝酒。
大夫人忙道:“你正该好好歇息着才是,怎么还下厨煲汤?身子不要了?”
二夫人虚弱笑道:“这家里会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管,只是有件事我不能忘,今次若没有嫂嫂和昭昭仗义,我还不得
解脱,人不能忘恩,忽然想起过去昭昭爱喝我煲的老鸭汤,就赶紧起火煲了。”
林如昭道:“哪里就急得这一时了?婶娘可请大夫把过脉,我见婶娘精神不济,看上去有所亏空。”
二夫人让林如晚拿白瓷碗,给大夫人,林如昭,陆劲一人盛了一碗老鸭汤,她道:“不过是几日没吃好也没睡好,潜心补一补,想来应该马上能好。”
大夫人道:“你生如晚的时候身子也坏了,如今老了,更要注意保养。”
二夫人点头称是。
林如晚小心翼翼将盛了老鸭汤的白瓷碗一一分端完。
林如昭过去确实爱喝二夫人煲的汤,现在已是好几年没有喝到了,也有点想,便拿勺子匀开汤面浅淡的油,将还泛着热气的鸭汤盛起来,徐徐吹了风,便喝了一勺。
鸭汤浓醇,咸香无比,配饭很好吃,她便将白米饭也泡了进去,二夫人笑道:“昭昭爱吃该多吃些,婶娘还带了自己酿的荔枝酒,不比醉仙楼的差,也尝尝?”
林如昭道:“从未听说婶娘还会酿酒,机会难得,我倒要尝尝。”
她便用小酒盏了一口,一时之间竟然也没分出这和醉仙楼的荔枝酒有什么差别。
二夫人道:“侄女婿也尝尝。男子擅饮,也会饮,许就能尝出差别了。”
陆劲似乎不喜高汤,那碗老鸭汤根本没有动,二夫人就用比林如昭的小酒盏大了四五倍的酒盏,给陆劲倒了满满的一杯。
陆劲看着稍显浑浊的酒水入了酒盏,嗤笑了声,但也没说什么,饮尽了。
大夫人拉着二夫人:“你也坐下来一道吃罢。”
二夫人推辞:“嫂嫂这儿有成班的婢女伺候,我有些不习惯。”
大夫人道:“我叫她们都退出去就是了。”
一时之间,伺候的仆从也都退了出来,几人也不顾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闲谈,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昭觉得困意上头,竟来不及起身回房,啪地倒在了桌上。
继而是大夫人,陆劲扛得久了些,也察觉出了什么,摇摇晃晃起身,但也很快跟软脚蟹一样,倒了下去。
林如晚的声音颤抖无比:“娘。”
此时二夫人的脸上还有什么感激,可亲,除了果敢阴沉算计外,只有浓浓的嫌弃:“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别告诉我你要临阵脱逃。”
林如晚是真的不敢:“祖母院门那么粗的门栓,堂姐夫当着我的面,说踹断就踹断,我怕他……而且这是在伯母的院子里,我害怕,我们做的不隐密,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端倪的。”
她嘤嘤地哭着,二夫人却没有任何耐心听完,她脸上又恢复了那日林如晚见过的可怕神色,她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给了林如晚一个巴掌。
“这回大房是铁了心要分房,他们是当真把我们视为累赘,等你谋划完了,他们还愿不愿意让我们这种穷亲戚登门还不一定,你还不快快抓住机会?”
二夫人阴冷地说道。
“林如昭能怀孕是意外,不过没关系,我早给她制好了檀香木串,届时只要骗她这是开过光的佛串,日日戴着,能保她安全产子,我就不信她不会小产,等她小产伤了身体,生不出孩子了,有的是你进侯府的机会。可是,老天爷不站在我们这儿啊。”
她阴毒的目光扫向了倒在地上的陆劲。
她布下所谓老太太虐待她的局,不过是另外一种里应外合,为的就是让林如昭对她放下戒心,能戴上她送的佛串,吃下她送去的食物——二夫人缺少与权贵打交道的机会,她只是听说权贵家中对孕妇百般小心,只要是孕妇近身的东西,无论吃用都有人检查,但她是要下毒的,总会露出马脚,因此为了成功,她觉得她必须要做点事情,让林如昭将她视为不用被检查的自己人。
为此,二夫人甚至不惜让自己受苦了几日,成了一个因为维护林如昭而被婆婆磋磨的可怜儿媳。
她知道因为大夫人早年的经历,林如昭必然会因此对她充满同情,并从心里上将她视为同伴,而且此事又因林如昭而起,出于愧疚,林如昭更不会怀疑她。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偏偏杀出了个陆劲,又甩出了分家这个杀手锏,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就算再想从长计议,今天在上房她也看明白了,林如昭对她心存善意没有用,陆劲对二房已经防范上了,他不会再允许二房黏着林如昭不放了。
可是武安侯府,多么好的亲事啊,是她们二房做一辈子的春秋大梦都高攀上的门第,林如昭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嫁入高
门,怎么可以不想着让家人跟着享福呢?
林如晚可是她的堂妹,难道她真的忍心让她的堂妹去配不入流的商户?
如此,大房和二房更是云是云,泥是泥。
明明是同产兄弟,却混得如此天差地别,大房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二夫人想到此处,目光不觉显露出狠意来,她把林如晚拽过来,不由分说,扯开她的发髻,又撕开她的衣服:“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是你兄长,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懂了吗?”
林如晚噙着眼泪,被吓得跟个鹌鹑一样,只知道麻木地点头。
二夫人把她推开:“去吧,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好好抓住。”
林如晚含着眼泪,一只手徒劳地捂着胸前的光景,慢吞吞地向倒在地上的陆劲走去。
她是真的害怕陆劲,可是武安侯的光芒又那么强盛,她不想嫁商户,也想过呼奴唤婢的日子,因此即使怕的手都在抖,她还是曲着双膝跪了下去。
林如晚颤着手去解陆劲的革带。
横刺伸过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林如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手拧住她的腕子一翻,尖锐的疼痛逼得她痛叫出声,那声音跟猫被踩住了尾巴似的,吓得二夫人一激灵。
她急忙回头,就见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连哭都忘了,整个人跟筛糠一样,抖得不停,而那个原本晕厥在地上,该受人摆布的高大身影却坐了起来。
二夫人脚步一跌,摔在了地上。
陆劲什么都没说,大约是觉得她们已经无药可救,便懒得说话,他干净利落地卸掉了林如晚的下巴,顺便也将另一只手也给卸了,而后才往二夫人走去。
他的步履稳健,目光清醒无比,哪有中药的痕迹。
二夫人立刻明白了许是刚才露出了什么破绽,早早被他抓住了,只是他一声不响,将计就计,将她们的计划听了个完完整整。
二夫人同样的和林如景犯了一样的毛病,见多了陆劲在林如昭面前乖成猫的样子,却忘记了他本质上还是杀人如麻的老虎的事实,因此乍一见陆劲干脆利落地料理了林如晚,她还觉得他是被土匪附身。
可等陆劲往她走来时,二夫人不再这样想了。
陆劲拽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大手钳制住她的下颌,轻易地卸掉,顺便又拽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脑袋重重磕向桌子。
鲜血从额头流了下来,热热的,沾到了二夫人的睫毛上,她看到了仍陷入昏迷中一事无知的林如昭。
陆劲压着她的脖子,道:“娇娇是真心把你当作她的长辈,你该磕头向她赔罪。”
他那只手让二夫人惊恐不已,她说不了话,只能从喉管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祈求陆劲便再觉顺手,把她的脖子给折了。
陆劲冷笑了声,把倒在地上的林如晚拖了起来,将她们娘俩拽到了上房。
对于林府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原本二房为了不分家,大老爷晚饭都没吃,就被架到了上房,从老太太到林如景,轮番用孝道,亲情,愧疚,企图绑架他,让他改变心意。
直到陆劲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一脚踹开房门,丢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刚得了解脱,听说在屋里好好休养的二夫人。
一个是跟去好好伺候照顾受苦了的娘亲的林如晚。
此时她们两个人眼含恐惧的泪水,痛苦地倒在地上,而林如晚更是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让人浮想万千。
大老爷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陆劲:“如晚这是怎么回事?”
陆劲一脸无辜:“很明显,她意图下药奸/□□婿不成,反被女婿给料理了。”
大老爷脑子嗡嗡直响。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究竟该震惊林如晚竟然有如此贼心,还是该震惊陆劲竟然就这么大剌剌的把此等不雅之语宣之于口。
可是很快大老爷便发现上房安静了下来。
静,实在太安静了,说是针落可闻都是轻的,就连平时最会无理取闹的老太太也不说话了,她既没有大喊如晚是被冤枉的,也没有趁机撒泼的要陆劲负责,好让林如晚攀上这桩婚事。
她只是缩在圈椅上,有些畏惧地躲闪着目光。
林大老爷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拍桌而起,几乎不敢相信这满室的所谓家人,居然联起手来,刀口一致对内,向着他,向着他的林如昭。
“你们,你们……”素来出口成章的林大老爷此时竟然一句囫囵话的说不出口,他未语泪先流,愤怒地吼道,“分家,明天就分家,你们都给我搬出去!”
这座宅邸本来就是他用俸禄买的,当时因为大夫人的事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划出了一半给老太太和二房住着。
可是这些年的忍让又换来了什么?
一次次变本加厉的算计盘剥而已。
他这一吼,让原本气短的老太太一下子回过神来。
是,她从前对大老爷诸多不满,归根究底不满的还是他的官越做越大,再也不是那个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对她百依百顺的大郎了。老太太觉得失了控制的儿子总有一日会抛下她不管,因此她不满大老爷。
可是说到底,老太太也很清楚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靠着大老爷,她不能失去大老爷。
于是林老太太很快回过神来,道:“你要分家,可以,但是你必须立如景为嗣子,让他肩挑两房的宗嗣。”
大老爷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老太太冷哼一声:“要怪就怪你喜欢的那个妒妇,早年拦着你纳妾,自己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让你绝了种,没人能给你继承香火,你不立如景做嗣子,百年之后,都没人给你烧纸钱。”
大老爷才不听她的话:“你就是想等我死后,让林如景继承我的家产。”
老太太反问道:“这难道不应该吗?你的家产不给如景,还能给谁?林如昭吗?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谁,有什么资格继承你的家产?”
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有多么的天经地义。
大老爷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就算没有发生今晚的事,他都不可能立林如景为嗣子,他的孩子只有林如昭,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林如昭,怎么可能给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眼下又发生了这种事,如果再把家产给林如景,大老爷只会觉得憋屈恶心。
大老爷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老太太道:“那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允许我们林家的家产落到外姓人手中。”
大老爷气得胸口都开始疼了:“什么林家的家产,那是我挣下来的产业,和你有关系吗?”
老太太一听这大逆不道的发言,就开始砸杯盏,又开始哭起早年的艰辛来,边哭还要边痛骂大老爷不孝。
也不知道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哪来的好精力,整个上房都充斥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
陆劲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如刀的目光从二房的每个人脸上都刮了过去,很快就发现当老太太吐出立嗣之事时,除了林如晚小小的惊诧了下,其余人都麻木地沉浸在自己一贯的情绪之中。
没有意外,也没有窃喜,可见他们一早就打过这个算盘,并且在大房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单方面地将它视为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陆劲嗤笑一声,抬起腿,猛踹椅子,那把椅子飞了起来,砸到了墙面,支离破碎。
巨大的声响惊得老太太停下了抑扬顿挫的演说,看着他时,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陆劲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子嗣还不简单,娇娇肚子里就怀了一个,等她生了下来后,无论男女,都跟着岳丈姓林。”
“不可!”老太太道,“林如昭是外嫁女,是你们陆家人,不是我们林家人。”
陆劲道:“你们算计她,要通过她讨好处时,怎么想不起来她不是林家人了?”
老太太的逻辑总能奇妙的自洽:“林家养了她十七年,她该回报林家。”
大老爷恼怒道:“是我的俸禄养大了娇娇,她和你们没关系。”
陆劲道:“可是我觉得她可,难道在老太太眼里,娇娇身体里没有林家的血,不是岳丈的孩子,还是她生下来的孩子的身体里林家的血会蒸发不见?”
老太太道:“外嫁女不一样,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你们陆家的孩子,和我们林家没关系。”
陆劲默了默,俄而一笑,他大抵发现和这个固执的老太太说话,无异于对牛谈情,于是他颔首道:“我知道该怎么有关系了。”
他向着林如景一笑,很和善的样子:“那就把你杀了,等唯一的宝贝孙子也没了,老太太没得偏心,也只能承认有关系了。”
有林如晚和二夫人血案在前,林如景根本不敢把陆劲的话当顽笑话。
他说想杀人是真的会杀,而且就算杀了人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前番他打的还是监察御史的儿子,结果作为打人者的他毫发无损,却是被打者家里丢了官,也难科举。
林如景眼里就多了惊慌失措,他慌忙对老太太道:“祖母,哪里没有关系了?林如昭是林家的孩子,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流着林家的血,可以继承家业的。”
老太太不吭声。
她不能与大房彻底划清界限,她觉得陆劲只是吓唬人,天子脚下,谁又敢真的杀人呢?
于是老太太不吭声。
这让林如景更为紧张,几乎快要看到自己命丧黄泉了,于是哀求得更为凄惨,老太太于心不忍,还想劝林如景要稳住:“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茶盏落地,陆劲拾起碎瓷片,也不顾被扎手流血,瓷片脱掌飞来,正巧将林如景的一只耳朵割掉了,鲜血直流。
二夫人喉管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老太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也好像没有,她脑袋一片空白,看着最爱的孙子,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就这么在眼前失掉了一只耳朵。
偏偏罪魁又捡起了一片碎瓷,毫无悔意,又尽是威胁,道:“还有一只不是?”
林如景慌张地扯着老太太的手:“祖母祖母,你可怜可怜孙子吧,孙子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只耳朵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用老迈的声音道:“只要林如昭生得出来,随你们。”
49
林如昭醒来时, 感觉头特别疼,像是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放了一夜的炮仗,放得她头晕目眩, 就连耳鸣都阵阵起。
她滚在锦被中, 下意识喊陆劲,一只有力的臂膀随之托起了她的后脖颈,让她靠近了熟悉的硬梆梆的胸膛之中,林如昭嗅到了让她安心的百合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因为陆劲总是与她滚在一处, 因此也染上了她的香味。
林如昭便仿佛漂泊的船驶入了港湾,有了依靠,她拽着陆劲的衣袖,可怜兮兮地两眼包着热泪,哭道:“好疼。”
“你被人药倒了,当然疼。”陆劲边说着边端过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 “我在里面加了半罐的糖砂,已经不苦了,乖,把药喝下去。”
他哄着林如昭,林如昭被疼痛折磨, 只知道喝了药会好,哪里会计较加了这么多糖砂后药的味道会多稀奇古怪。
她被陆劲抱着, 两只手托着碗底, 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才刚喝完,嘴巴就适时被塞进两颗酸酸的果脯, 林如昭的颊侧立刻像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
陆劲抱着她,用锦帕细心地给她擦拭留在唇边的药渍。
与以往相比, 今日他的话少了很多,只有怀中滚烫的热度隔着衣衫还切切地传到林如昭的肌肤上,让她得以沉默地感受着陆劲的心脏跳动。
她忽然用手捧着陆劲,掰起他的脸,果不其然看清了他唇边冒出的青涩胡茬,还有眼底的一窝青。
林如昭用手指细细抚弄着那磨手的胡茬,道:“昨晚一宿没睡?”
陆劲道:“料理完二房,我就用伏全抓回来的药去给你和岳母熬解药了。也不知道二房是哪里搞来的迷药,药性真强,我给你喂了两碗,才让你醒转。”
陆劲说着,抱着林如昭的手臂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了,他嘴上却是埋怨:“你也真是的,我昨晚都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你
都没看到,还直接把饭泡进了老鸭汤里,全吃了。林如昭,我们都成亲多久了,真的连点默契都不能有吗?”
林如昭道:“那我也没想到二婶会给我下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喊起头疼,紧张得陆劲又赶紧叫大夫。
大夫进来给林如昭号脉时,他束手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那素来狠戾的眼尾压垂了下去,又无助又可怜,好像一条趴在门缝看着主人的狗。
林如昭看得心底一软。
她等大夫走了后,招招手:“好了啦,我不曾怪你,若不是你将计就计,还揭穿不了二婶的真面目。”
谁让林二夫人不仅装得好,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装着,若有人冷不丁地告诉林如昭二夫人图谋不轨,哪怕这个人是陆劲,她都不会相信。
也多亏了陆劲直接把二房的阴谋暴露,才让大老爷认清了所谓亲情究竟是何等虚伪恶心,连夜把家分完了。否则林如昭真的难以想象若有朝一日大老爷出点意外,他们会不会直接以大房无男嗣而直接霸占了家产。
毕竟从律法上来说,他们这样做也算占了法理,顶多会从道德上被人诟病几句,但万贯家产到手,这些诟病也就无关痛痒了。
林如昭这么一想,真的是又气又恶心又后怕。
她艰难坐起身:“他们现在应当在搬家?我要去瞧瞧。”
光让陆劲帮她出气,她不去冷嘲热讽几句,她可不觉得撒气。
陆劲却摇摇头:“他们现在恐怕没有心情搬家了,因为二夫人和林如晚被扭送到了官府。”
林如昭一怔,转头看向他:“你干的?”
陆劲伸出手指,捏了捏,露出两指间一道若有似无的缝隙,有薄薄的天光透过:“林如景说我惯会用权势压人,所以我还动用了一点小小的权势。”
陆劲说他动用了权势,分明是谦虚,企鹅裙仈8伞〇齐七午3六 他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往官衙门前扔的时候,武安侯的官威直接惊动了京兆尹,巴巴地带着人迎了出来。
陆劲也懒得进府了。
此时日头高升,大街上游走着辛勤的子民,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者众多,陆劲便直接站在外头,指着二夫人和林如晚把此二人昨晚如何下药,如何预谋不轨细细说了遍。
陆劲大约是听说听多了,原本这家宅阴私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他又说得抑扬顿挫,一波三折,于是不到一刻,官衙门前围满了人,俱昂着头,流露着浓厚的求知欲看着陆劲。
直把二夫人与林如晚看得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地三尺。
陆劲讲完,又抱臂道:“其实我怀疑二房上下都参与了此事,否则区区女流如何敢这般大胆,直接在大房屋舍内行事,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先将现场捉到的两贼捉来,交由大人秉公审理。”
京兆尹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陆劲要唱白脸,是为了帮林如昭撇清关系,免得要被多嘴多舌之人无端揣测。
既然如此,这个红脸就当由京兆尹来唱了。
他忙道:“侯爷不用担心,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是无法弄到药效强烈的迷药,下官只要循着这个线索查去,自然能揪出这二人的同伙。”
陆劲认可他的眼力见,颔首道:“如此,我便在侯府等候消息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倒是京兆尹忙不迭地让差役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带了进去,也不急着审,而是先让人各打了三十大板,然后把人拖入了老鼠蟑螂乱窜的监狱收押看管。
陆劲恩怨分明,京兆府查案是要时间的,及早分家也是为了少让二房的人出来烦人,最重要的是,分完了家,老太太这个老虔婆和大老爷的关系就能降到最低。
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必然有老太太的参与,但是这样一个老太太顶多动动嘴皮子,不可能实际付诸行动,京兆府根本定不了她的罪。
不过也没关系,在陆劲的策划里,二老爷也会被留下性命,这样他就可以替代大老爷承担起孝顺老虔婆的责任,而不至于让老太太又黏上大房不放。
至于林如景嘛,反正那迷药的罪总要有人来背的,他猜比起不敏于行的大老爷,也是林如景更有可能提供迷药,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担责。
老太太这样看重男嗣,就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被寄予厚望的好金孙被流放。
但这件事就不必和林如昭说了,时人信奉家丑不能外扬,哪怕家里出了什么丑事,大家宁可关起门来由宗族悄悄处理了,
也不愿意见官。
陆劲这样把人拖去送到官衙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若是再被林如昭知道他还安排了什么,他可真担心自己的形象会受损。
因此陆劲对林如昭道:“我的权势只能让她们二人在牢狱里遭点罪,至于最后的结果且等官府审理吧。”
林如昭点点头,点完也有些茫然,陆劲好像做得太完备了,让她就算想撒气,连气都没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受害者的身份。
她有些感怀叹息,又问起大夫人来:“阿娘没事吧?”
二房下的药药效强归强,却不会危害身体,毕竟林如昭还怀着孕,若是因此她流了胎儿,那什么春秋大梦都不必做了,直接齐齐蹲牢房算了。
因此林如昭早知道不仅她无事,怀里的胎儿也无事,既然如此,想来大夫人也不该有事,只是她到底忧母心切,便要起床去看大夫人。
陆劲没有拒绝,他亲手给林如昭穿好衣服,裹上披风,戴好兜帽,而后抱着她到了大夫人的房内。
大夫人是早醒了,也用过了清淡的早膳,正和大老爷说话呢,见林如昭进了,便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林如昭:“可怜我们娇娇,还要替爹娘生个孩子。”
什么东西?
林如昭迟疑地看向了陆劲。
这件事陆劲倒是忘了告诉林如昭了,他把林如昭放在大夫人的床上,蹲下来替她脱去绣鞋,鞋子脱完了,林如昭也知道了。
林如昭倒是没什么感觉,主要是迄今为止,她仍旧没有怀孕的实感,也就不觉得怀孕的艰难,感觉再多生一个也不算什么,寻常家里也都有两三个小孩呢。
而陆劲呢,林如昭都没有怀孕实感,他更加没有了,一心觉得他身体强健,让林如昭怀孕当真是再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也
觉得多生一个没什么。
大老爷呢,他经历过丧子之痛,也被老太太缠得头疼欲裂过,因此觉得多子多福很好,便对林如昭道:“趁着年纪轻,多生两个。”
大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经历过完整生育的人,虽则很不想林如昭经历生育的痛苦,但是又想起自己早年的艰难来,又劝不出口,于是夹在中间,哭得更伤心了。
林如昭和陆劲因此陷入了茫然之中。
陆劲挠了挠头,道:“岳母放心,府里养着两个大夫和三个稳婆,必然不会让娇娇难产的。”
怀孕风险最大的好像就是这个了,陆劲想起梦里的场景也心有余悸。
大夫人哭着抓着陆劲的手:“抱朴,我问你,若是娇娇生不出儿子呢?你们侯府是有爵位继承的,肯定要一个男孩,所以如果娇娇真的生不出来,你可不可以……”
她说不下去了,作为母亲,她肯定宁可希望陆劲纳个妾,生下男孩抱给林如昭养着,不必让林如昭多次经历生育的艰辛,可同样作为母亲,她知道这番话对林如昭来说也很残忍。
所以她说不出口。
现在大夫人又觉得这婚事不好了,看陆劲怎么看都觉得烦心。
陆劲毫无所觉,很没有心眼地接话道:“那就让女孩袭爵。”
“什么?”这下不仅是大夫人,就是大老爷也很吃惊地看着陆劲。
陆劲道:“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高祖之女,太平长公主随父逐鹿中原,统帅三军,嗣后被封武英侯,她去世后,不仅以军礼下葬,爵位也代代相传,不论男女。我们武安侯效仿太平长公主,也是为了替朝廷不拘一格拔选将才。”
陆劲本来就觉得男儿女儿都可以继承爵位,所以他才会说林如昭投胎生的不论男女都姓林,因为在他看来,唯一阻止林如昭的孩子继承林家家产的是姓氏而不是性别。
林如昭也这才知道陆劲为何一直嚷嚷着要个女孩,感情他原本就做好准备了女儿承爵的想法了。
这么一想,林如昭觉得这事就更简单了:“虽然之前女儿还不想生育,可是只要有了一胎,想来第二胎也不难了,到时候就生两个吧。”
大夫人抱着林如昭哭得不能自已,她还是觉得这婚事太差劲了,要不是陆劲家里有该死的爵位,否则哪里需要林如昭生两个,直接一个孩子继承两家家产就完了。
陆劲还不知道他才刚扭转的形象又被彻底毁于一旦,因为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察觉岳母发自内心对他的嫌弃。
陆劲孕吐了。
林如昭的孕期跨过了四月,陆劲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之前为了给林如昭补充营养,也打打牙祭,陆劲总会给她去猎些野兔野鹿回来,兔子给她做麻辣兔头,野鹿则用香料腌制烤了,两人都吃得很香。
但是一等林如昭孕期到了四月,陆劲揽弓射出的第一箭就开始不对劲了。
箭法是一如既往得准,但当伏全把流着血的野兔子拎回来后,陆劲这个连人血都见惯的人,却突然伏下马,狂吐不止。
陆劲闻不得血腥味了。
作为一个将领,却连血腥味都闻不得,无异于老虎拔了牙,孤狼断了掌,使得他一整天都恍惚不已。
那天那只野兔终究没有被带回林府。
到了晚间用饭时,厨房端上了精心烹制的酸菜鱼。因为现在的林如昭酷爱酸辣,于是厨房绞尽脑汁将天下所有酸辣的菜都写在水牌上,让林如昭挑着吃。
林如昭喜欢厨房腌制出来的酸菜,很酸,每吃一口都觉得天灵感也酸爽无比,那鱼汤里的茱萸也加得非常到位,一口进去,辣得眼泪汪汪,因此林如昭极爱吃,已经连续七天都要点这道菜了。
按理来说,这样酸辣的味道早已足够盖过鲢鱼本身的腥味,可是不知怎么的,陆劲的舌头忽然敏感得跟个含羞草似的,鱼肉轻轻碰到他的嘴,他的胃就被刺激地蜷缩起来,一股恶心反上来。
丫鬟忙端上了痰盂让他吐了,又拿酽酽的热茶给他漱了口。
陆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林如昭拧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没有力气似的,蹭着林如昭的掌心寻求抚慰,他原本神采奕奕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林如昭见他如此,也很担心,赶紧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
大夫一把就知道陆劲脉象稳健,身无病恙,脾胃更是康健的可以吃下一整头大象。
他也想不明白陆劲为何无缘无故就吐了,只好给他开了些精心养神的汤药给滋补着。
但陆劲的劫难不仅如此。
他这些日子出入东宫,安排了鞑靼王子来朝进贡之事,如今事情已告了一段落,他便又回了卫所,去检查他不在的时日里,这些羽林郎有没有好好操练。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只是当一上午的检查结束后,就到了用饭的时辰,陆劲一向信奉与士兵同吃同住,于是也一如既往地去了饭厅。
上午查的是长途负重跑和近身格斗,虽然现在已入仲秋,但是半大小子们热火朝天地练了一上午,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水,饭厅也不大,这样多的浑身是汗的青年聚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汗臭味可想而知。
这原本没有什么,军中的武士比起那些细腻的熏香来,本来就更推崇这种能炫耀男子气概的汗臭味,于是他们热火朝天地吃着饭。
当陆劲走进来时,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饭菜香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味道,他神色骤然一变,原本的平静碎裂开来,他反身冲出了饭厅。
这一去,一下午都没回来。
老军医被紧急传唤来,给陆劲把完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奉命给陆劲调配香囊,想以茶叶、柑橘等植物自然清新的味道压制住陆劲的反胃感。
但依然宣告失败。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不明所以的呕吐,陆劲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中午这一遭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把他的精气神给掏空,游魂般回到了侯府。
林如昭现在已经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她爱吃的酸辣荤食陆劲一样都碰不得,厨房只好又绞尽脑汁给陆劲做清爽的食物。
嫩笋炖粥,不加任何的调料,只撒一把细盐,在文火上滚了小半个时辰。
陆劲坐在桌前,捧着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林如昭看得心疼,他平日里消耗大,吃得也多,这样的海碗都能吃掉两碗的米饭,再配上肉食荤菜,有时还要加个饼才觉得饱,现在却只能吃稀粥。
林如昭真怕陆劲会被饿死。
她关切道:“我让厨房多做道不重样的菜来,我们多尝尝,看还有哪些可以吃。”
陆劲摇头,他并不想向林如昭诉苦。
原本他好意思腆着脸跟林如昭卖可怜,是因为他其实一点也不可怜,现在他当真可怜起来了,他就不敢和林如昭说了,他害怕林如昭觉得他没有用,嫌弃他。
于是陆劲死要面子活受罪,道:“不用,现在也够吃了。”
他边说,边把碗底刮了个干净,连点米汤都不肯剩下。
林如昭看得有些不安,趁他去洗漱时走到外院,去找伏全,于是她知道了陆劲在卫所吐得快虚脱的事。
林如昭虽不懂医理,但也粗略知道人是不能一直这样吐下去的,否则脾胃受损还是事小,严重的甚至会因为缺水而死。
她忧心忡忡地去找了大夫。
武安侯府供着两位大夫,原本都是为了林如昭生产做准备的,现在两位大夫翻医书翻得焦头烂额,却是为了解决陆劲莫名其妙呕吐之症。
林如昭去的时候,他们刚刚研究出了点眉目,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又放在陆劲身上又有点合理之处,但为了陆劲的面子着想,两人正推三阻四,在让贤去告之病由的机会。
刚巧林如昭进来了,既如此,那就不必推阻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病由给诊断明白了。
林如昭听完震惊无比:“陆劲这是孕吐了?男子怎么会孕吐?”
大夫甲道:“按理来说都是女子孕吐,男子孕吐不能说是闻所未闻,只能说是少之又少,但医书上却有记载,当女子怀孕时,男子若关心过切,便会感同身受,恍若他自己怀孕一般,因为忧思过甚,而开始和女子一样孕吐。”
林如昭听得恍惚不已。
她觉得这是荒唐之言,可是想到陆劲前段时日大掉金豆子的表现,她又说觉得好像也没有太过匪夷所思。
林如昭只好问道:“若是孕吐该如何调理?”
大夫乙道:“只是平时让他多嗅些味道清爽的香囊,再准备点他吃得下去的饭菜就是了。”
林如昭听了这话就知道孕吐无药可医,只能靠扛了。
大夫甲还记得陆劲的威胁,于是宽慰林如昭道:“侯爷孕吐总比夫人孕吐强,左右侯爷身体强健,多吐两个月不妨事,夫人尽管宽慰。”
大夫甲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夫乙也忙道:“是啊,任侯爷吐去吧,他这样关心夫人,也是夫人的造化。”
林如昭都怀疑大夫乙想说的是‘任侯爷吐去吧,都是他的报应’。
果然在外面威胁多了人,等自己落了难,只会引来旁人的拍手称庆。
林如昭心情复杂地回了清梧院,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陆劲。
因她现在怀着孕,家里都紧张,四个丫鬟都寸步不离跟着,就怕她跌倒摔倒,因此她出去这段时间,正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陆劲在。
林如昭打开房门,就见陆劲站在箱笼前。
他这几日吐得厉害,倒是让身上的肌肉线条更为深刻了,他用满背隆起的肌肉对着林如昭,也不知在干什么。
林如昭走上前去,就看见了她的衣服被扯得零散,挂在了箱壁上,而陆劲古铜色的手掌正捏着她的一件月白色小衣,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他发出了心旷神怡的声音。
林如昭想都没想,一把将小衣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但或许是陆劲抓得紧,林如昭都把小衣拽过来了,那细带还勾在陆劲的指尖。
林如昭的脸就红了,隐隐带了些怒气。
陆劲解释得理直气壮:“我头晕了一天,军医叫我找些好闻的东西嗅嗅,我试了那些香囊香片都觉得不好,只有你小衣上的香味最好闻,能压制我的恶心感。”
林如昭单知道陆劲此人粗俗,荤素不忌,却不知道原来病如其人,他的病也要比寻常人还要不要脸。
她的小脸红成了苹果,对大夫甲乙的话深以为然:“陆劲,你可真是活该。”
她不想见陆劲,转头就要走,却忘了小衣还在两人手中,陆劲就被她拽得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他原本是可以站直身体的,却非要跌跌撞撞黏到林如昭的身上:“娇娇,我近来吐得真得很可怜,你给我几件你的小衣好不好?我会好好装在荷包里的。”
“不是寻常的小衣,而是要贴着你柔软的肌肤,被你的体香裹过一个晚上的那种。”
他是越说越直白,越说越像个登徒子。
“香呼呼的,闭上眼,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50
饶是林如昭再担忧陆劲, 也做不出此等失智的事。
她坚决地摇了头。
陆劲眼露失望,手里还抓着林如昭的小衣,垂头丧气地站着:“娇娇, 你现在都不心疼我了, 我吐得那么难受,还吃不下饭,大夫都找不出病根,可能我将不久于世,即使如此, 你也不肯把你的小衣给我吗?”
陆劲这人霸道惯了,一旦他开始放下/身段,开始走怀柔路线就说明他也是心虚气短。
姑娘家的小衣是多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让他装在荷包里,挂在腰间,在满是臭男人的卫所里晃悠。
若是寻常陆劲也提不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实在是当下他被呕吐折磨不说,还诡异地见不了血,这让向来杀人如麻的他浑身难受。
既然大夫找不到他的病根,他决心自己来找,顺便配点良药。
而眼下的良药, 无疑就是带着林如昭体香的小衣了,因此陆劲才紧紧抓着不肯放手。
原本以为同林如昭卖卖可怜, 他这几日的惨状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想必她必然会出于同情有所犹豫。
只要心思能活动,陆劲就觉得可以说动林如昭。
可谁知林如昭铁石心肠得很:“好啊, 我就等着你不久于世的那天。
陆劲的眸色一变,在意外之前更多的还是受伤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法释怀,就连假装上一刻都做不到,那唇角就无可挽回地耷拉了下去。
“娇娇,你就这样讨厌我?即使你都要给我生孩子了,你还是不喜欢我?”
他问得小心翼翼,话里都是苦涩。
林如昭见状,往前走了一步,陆劲的身形晃了晃,林如昭以为他被伤了心不愿给她触碰,可是紧接着陆劲就上前一步,猛地将她抱住。
很紧很紧的力道,他的体温和肌肤颤抖都隔着衣料传到了林如昭的肌肤上,他搂着林如昭,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大力地禁锢着她,像是一个颤抖的灵魂在竭尽全力地吞噬。
“娇娇,我们成了亲,拜过天地,有皇天后土作证,谁都没办法把我们拆散,我们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就是你不喜欢我,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娘子。”
他的呼吸厚重无比:“就是我死了,我不去投胎,做了孤魂野鬼也要日日跟着你,不让别人碰你一分,你更别想着改嫁,你要是改嫁了,我就杀了那个娶你的男人。”
林如昭听他越说越荒唐,当真哭笑不得,她的手顺着他的腰拍上了结实的后背,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会长命百岁,我刚刚那话还没说完呢。”
她解释给陆劲:“才刚我去见了大夫,两位大夫翻遍了医书,已经替你找出症结所在,你根本没有患不治之症,只是孕吐了。”
陆劲手一抖,松开了怀抱,仿佛遭了晴天霹雳,整个人都被劈懵了:“孕吐?我吗?”
他见林如昭点了头,看上去是确信无疑的样子了,陆劲一顿,回头开始找佩剑:“剑呢?我剑呢?两个庸医,我非捅死他们不可。老子是男的!男的!男的怎么会孕吐?”
林如昭忙拦住他:“大夫说了,男子孕吐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多是过于担忧妻子的缘故,因此不自觉感同身受了。”
陆劲还是不能接受:“老子宁可患了不治之症,也不要孕吐,传出去,老子还怎么统帅三军?老子的脸还能往哪里搁?”
他觉得就算是孕吐也得把那辆大夫给杀了,杀人灭口。
林如昭看他仍旧崩溃不已,也不拦他了,自去一边坐下,道:“你觉得这样不好吗?我知道的时候很是感动,以为你竟肯为了我忧思到这地步,果然心里有我,我当真嫁了个好夫君。又想到我这胎怀的这般轻简,或许正有你无私为我分担的缘故,心里感动得不得了,结果,你竟然嫌丢脸。”
陆劲的佩剑都拎在了手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出门捅死两个大夫,但听到了林如昭的话,他竟不自觉停了下来:“娇娇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不觉得我不能担事,脆弱不堪,因此嫌我,厌我?”
陆劲对男子孕吐一事,当真是闻所未闻,即便林如昭解释过了,他仍旧觉得难以接受。
毕竟军中那些同僚的娘子怀孕时,他们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砍人,喝大酒,说荤话,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
只有他,不仅脆弱不堪的时不时掉眼泪,身体还弱到跟女子一样恶心呕吐。
他这样差劲,这样缺乏男子汉气概,娇娇真的不会嫌弃他没有用,想要休了他吗?
陆劲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如昭,目光紧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这是既想抓到林如昭言不由衷的蛛丝马迹,又害怕抓到她撒谎的端倪。
陆劲当真是矛盾极了。
林如昭却记得大夫叮嘱过的话。
陆劲既然已经掉过眼泪,又开始孕吐了,说明他现在的生理状态与一般孕妇无异。
敏感多思,还总是患得患失。
为了不要刺激他,影响胎儿,咳咳,错了,是影响他的当值,林如昭一定要好好哄着他,时刻让他感受到来自娘子的爱意,让他确信哪怕他身材走样,变成黄脸公,林如昭都不会养男宠抛弃他。
因此她不再像起初看到陆劲掉眼泪那样,自顾自陷入震惊的情绪中,不当回事,而是马上走过去,尝试着像过往陆劲拥抱她那样,拥抱他。
即使现在都怀着陆劲的孩子了,林如昭做起来仍旧显得生涩无比。
陆劲是个过于黏糊主动的夫君,很多时候他们私下相处时,根本无需林如昭的主动,他便自觉搂抱过来。
林如昭总是被他禁锢在怀里,各种欺负,而很少感受到相拥。
她慢慢闭上眼,陆劲浑身上下都结实无比,搂着他时像是搂着块滚烫的石头,硬梆梆的,抱着有些累。可是当她的脸抵在他的胸口,闻到熟悉的味道,又会让她觉得很心安。
哪怕陆劲是块臭石头,也是她一个人的石头。
在林如昭主动拥抱上来时,陆劲的肌肉就紧张得紧绷住了,明明林如昭触碰的地方很有限,但他全身上下都严阵以待,随时恭候林如昭的临幸。
可惜林如昭是个吝啬的娘子,她对他身体的探索欲总是有限的,哪怕是主动拥抱他,触碰到的也只是那点点的肌肤,陆劲却没有任何的失落,反而他的心脏在剧烈狂躁地跳动着。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林如昭靠在他怀里,毛茸茸的头,可是不知怎么的,大掌竟然紧张地搓着,不知该怎么摆。
尽管他现在很想亲一亲林如昭,可是这样的好时光,他不敢擅自行动,惊扰了这潭春水。
于是陆劲乖乖地站着,仍旧绷着浑身的肌肉,卯足了劲展示那些漂亮的剽悍的肌肉线条。
这是陆劲的开屏方式。
但可惜林如昭不是那么的解风情,她只是抱了一小会儿就嫌手酸了,小声抱怨了句:“陆劲,你好硬啊。”
陆劲领会错误,加之心虚,道:“有吗?我已经很克制了。”
林如昭沉默了会儿。
或许是以为被她发现了,因此陆劲动了动身子,没再做掩饰,而是把腿分开了些站着,于是那炽热就贴到了林如昭这儿,很有存在感地抵着她,倾诉着陆劲的思念。
林如昭默默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去冲凉水吧。”
她以为以陆劲的脸皮厚度,势必不会这样轻易同意,他只会想着办法让她用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弄出来,他一直如此,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将军,精力总是更旺盛些。
但出乎意料,这次陆劲听话地去了,没有二言。
林如昭诧异之余有些担心。
她现在知道了,陆劲并不是个很省心的夫君,他都能孕吐了,还有什么幺蛾子是他整不出来的?
林如昭想到大夫切切地嘱托,让她一定要关注陆劲的情绪问题,莫要让敏感多思的他钻牛角尖,于是她原地踌躇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净房看一看。
陆劲洗漱的时候门外是不留人的,林如昭嫌丢脸,也不肯叫丫鬟跟来,因此她轻轻靠近门扉,侧耳贴在门户上。
她告诉自己,只要没听到陆劲的哭声,她就回去。
结果净房内一片寂静,连点水声都没有,这是很不同寻常的,林如昭蹙眉,她轻手轻脚打开了一道门缝。
一道粗重的喘息声灌入耳朵。
林如昭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目光就穿过了半个房间。
灯盏加满了油,将灯火点得亮堂堂的,隔着纱质的屏风,将倚靠在浴桶上的古铜色皮肤照得朦朦胧胧。
因为背着身,林如昭只能看到陆劲的臂膀在不停地动着,水声逐渐从轻微变得激烈起来,哗哗啦啦地溅着,将他的声音遮掩得时隐时现。
就在这模糊不清的声音里,陆劲似乎痛苦不已,他低下头去,那脊背肌肉隆起,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声。
林如昭顿时觉得担忧成真,她这一趟并未白操心,她也顾不得什么,忙推开门进去:“陆劲。”
只是这一声,却让陆劲有了剧烈无比的反应。他闷哼了几声,整个人和脱离般,向后倒在浴桶上。
上半身往后倾折,露出浓重欲色的瞳孔,上下滑动的粗大喉结,那只原本掩在水面下的大手也抬了上来,松松扶在了浴桶边上。
小小的净房内有熟悉又难以言尽的味道散开,林如昭对此最是熟悉,她终于意识到了方才陆劲在做什么,她猛地脸红不止,又因为她是擅自来探看陆劲沐浴情况,实在说不得陆劲什么。
因此她只好又羞又恼地退了出去,步伐虚软混乱无比。
陆劲当然听到了动静,但他没有回头,而是惆怅地看着放在浴桶边上的五指。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又得不到快乐,还要吐得昏天黑地的,当真折磨人。
更糟糕的是,陆劲偏偏在此时又想起了他前不久答应岳丈岳母的事,他要和林如昭生两个孩子。
两个啊!
这样的日子,他还得再经历一轮。
想到这儿陆劲就有些崩溃。
从前他究竟是为何会觉得两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以致于让他蠢兮兮地放出此等豪言壮语?
等陆劲无精打采地收拾好,换上干净的亵衣回到正屋时,林如昭已经先行安置了。
她背朝外,侧躺在床的里侧,拆下的发髻青丝乱散,蓬蓬地遮着红润的面颊。
陆劲照例拂开她的发丝,亲了亲她才肯躺下,而后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上去。
他的手一下是不规矩的,晚上都要握着林如昭的绵软才能睡得香,那适当的量刚好可以充盈他的掌心,又软软甜甜的,是陆劲最爱的点心。
今日也不例外。
但当他的手掌熟门熟路照例要找到它的故乡时,却被林如昭交拢在前的手臂挡住了。
陆劲没多想,他握住林如昭的手臂,要拿开,但显然在假寐的林如昭与他对抗上了,不肯挪开手臂。
陆劲是不愿真的欺负林如昭的,因此他尝试了两下未果后,便道:“娇娇?”
林如昭仍旧闭着眼,不理会他。
陆劲沉默拧眉想了半晌,很确定如果没有握着那什么,他又会做那些杂七杂八的梦,一会儿林如昭难产,一会儿孩子夭折什么的。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又要吐了。‘
陆劲推了推林如昭:“娇娇?”
林如昭还是不动,陆劲没了办法,他只好再次想办法挪开林如昭的手臂,这次他的手往里面探了些,手指勾到了什么。
他咦了声,不敢掀被子,怕冷着林如昭,只好自己钻进被窝里,探头去看。
他很快拿到了东西,一时之间倒也没顾上在意是什么,而是手忙脚乱帮林如昭掖好被子,然后才有心情去瞧那是什么。
是一个荷包。
而且还是他常年挂在革带上的那个,里头经常放着薄荷,是为了战场上醒神用的。因为已经用了很多年,他挂它也不是为了好看,因此已经很旧了。
无缘无故,林如昭把这个旧得可以丢弃的荷包捂在胸口做什么?
陆劲有点不能理解。
等等,捂在胸口?
陆劲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激动了些:“娇娇,你不会是为了让它染上你的体香吧?”
林如昭还是不理他,但是耳朵尖尖已经红了。
这说明就是了,只是林如昭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陆劲欣喜若狂,抱着林如昭猛亲了两口。
他高兴的可以得到这样一件带着林如昭体香的东西,而是林如昭愿意为了他,丢掉女儿家的羞涩,打破原则,为他破这样一次例。
陆劲感动得又想掉眼泪了,他搂着林如昭,几近哽咽:“不就是两个孩子吗?娇娇,我给你生。”
真的,除了给林如昭生孩子,陆劲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回馈林如昭的这份感情了。
林如昭听到这儿,终于装睡装不下去了,她翻个身,睁开眼:“陆劲,怀孕的好像是我。”
陆劲道:“谁在孕吐?”
“……你。”
“谁吃不下饭,闻不到一点重味,只能喝点粥,喝得憔悴无比?”
“……你。”
“谁在做噩梦?”
“……你。”
“谁在掉眼泪?”
“……你。”
陆劲又道:“这跟我怀着有什么区别?”
林如昭就不说话了,她默默地躺下。
陆劲是个伟大的父亲,她真心实意地承认。
*
陆劲的孕吐并没有隐瞒太久。
起因是太子要成亲了。
林如昭因为怀孕了的缘故,已经很久不关心别家的事了,只记得太子在相看,因此得知婚期将至,请帖都发来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顶多觉得这婚期定得未免太过匆忙了些。
结果等打开帖子一看,太子妃竟然是杜弄玉。
论理是她也不奇怪,但林如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在未央宫见到她时,那种异样的神情,在加上这匆忙无比的婚期,林如昭有了不大好的猜测。
事实证明林如昭也未多想,关于这桩婚事,上京已经沸沸扬扬很久了,但因为事涉皇室,具体如何未得到披露,只知道杜弄玉这太子妃之位得到的并不怎么光彩。
林如昭听得五味杂陈。
陆劲更是五味杂陈,他是东宫的人,太子大婚,自然要作座上宾,可是他现在吐成这样,实在出席不了这等宴席,总不能众宾客吃着喝着,他独自抱着个痰盂在角落里吐着吧?
未免过于不雅了些。
老太太作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于孙子孙媳的五味杂陈是分外没有感受到,只是惊讶于孙子的没出息。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劲近来憔悴无比的神情,提议道:“抱朴,昭昭,你们许久没有留在万寿堂用饭了,今日要不要留下来?”
陆劲很确信他在老太太眼里看到了浓重的好奇心。
她根本不是因为想他们,才邀请他们用饭,她纯粹只是没见过会孕吐的男子,因此想要开个眼界而已。
好了,现在他知道了,届时他不仅会万分不雅,还会被当耍杂的猴子围起来参观。
陆劲痛苦地闭上了眼。
好在,他虽然不招老太太心疼,可是他还有个会心疼人的媳妇。
林如昭一听老太太要留他们用饭,立刻要去厨房交代饭菜。现在的陆劲娇贵无比,除了不放一点点荤腥的粥,其余的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而且这粥熬制也要控制好时间,绝对不能见米油。
除了吩咐陆劲的饮食,林如昭还要吩咐厨房绝对不要同桌端上味道大的食物,最好多是绿色蔬菜。
老太太在旁听她吩咐丫鬟该如何去厨房跑腿传话,一脸的大开眼界,受教无比,又很嫌弃陆劲。
“抱朴,我记得你十五岁去了北境,十六岁就立了首功,砍了百来个鞑靼军士的头颅。”老太太问道,“当时也算英雄少年,如今怎么越发没用了。”
陆劲嘴硬:“现在让我上马,照样能砍百来个鞑靼。”
林如昭吩咐完,撤回身子道:“砍鞑靼?算了,别逞强了,等我生产完吧,你现在见不了血。”
“什么?”老太太震惊,“你娘怀着你时照样上阵杀敌,你,你竟然见不了血?”
陆劲神色恹恹,他觉得老太太嫌弃他,嫌弃得快想把他逐出家谱了。
大约觉得一个害怕见血的后代实在有辱武安侯的门楣。
林如昭忙笑着拍拍他的手,道:“祖母,夫君是代孙媳受苦呢。”
老太太便看向林如昭。
她骨架玲珑,本就不是个显怀的孕象,兼之又没有被孕吐折腾,被糟糕的情绪折磨,面色红润,不见浮肿,看上去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老太太对陆劲的嫌弃就少了点:“抱朴还是有点用的。”
一时之间摆好了饭,施韵筝大约是因为太子的婚事而备受打击,不肯来万寿堂用饭,老太太也不管她,让林如昭跟着她坐了。
这一桌的饭菜是老太太吃过最素净的了。
她好荤腥,哪怕是为了筹措军资变卖家产的时候,桌上也少不了蹄髈,炖得软糯无比,就算不吃,看着也香甜。
而不似现在,厨娘为了让她们吃口肉,还要绞尽脑汁不让她们看出肉的形状。
老太太道:“从来只见茹素者自欺欺人,哪有食荤者偷偷摸摸。”
陆劲不敢吭声,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粥。
那粥更是白惨无比,一丁点油水都没有,跟喝白水也没有差了。
再看林如昭,胃口当真是好极了,因为怀着孕,一个人要吃两人份,因此她哐哐干完两碗饭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还在吃厨娘耐心切细了的蹄髈,沾着芫荽、茱萸、酸醋拌出来的料汁,吃得香甜无比。
老太太就觉得,陆劲还是很有用的。
但是很快,老太太也意识到了个问题:“太子婚宴你要怎么办?”
托老太太这枚发光发亮的珠玉的福,陆劲现在已是心如死灰,看淡人生了:“大概会沦为上京的笑话,载入史册的那种。”
他原本是随口一说,因为他们军营就是如此,只要一个人犯了件糗事,立马就能以飓风的速度传遍全军营,其他人可能都不认识这个倒霉蛋,但只要提起‘就是上回那个蠢货’,所有人都能立刻恍然大悟,迅速对号入座。
因此他们常常开玩笑,‘要载入军营史册了’,但其实这史册非史官笔下的真正史册。
但老太太不知道陆劲的顽笑,她听到后用无比认真的态度想了一下,然后认同地点点头:“你有了收回燕云十八州的大功绩,是必然会上史册的,那些史官又总是好记点趣闻轶事,你瞧前朝的戚名将就被记录了他是个怕老婆的,你这孕吐又这样的新鲜,史官必然不肯放过。”
“可能等你在宴席上抱着痰盂狂吐不止时,他们就在旁边偷偷看着,以便丝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待后世千秋万代地翻阅,窥一窥你孕吐的风姿。”
陆劲的脸彻底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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