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还没回到酒店, 叶蓁就收到了程锦的电话。
“你今天见到许建成了吗?”
“见到了。”叶蓁从车上下来,用手势和钟云森道别,而后长吐一口气, “我等了他一天, 他就跟我聊了一刻钟。”
“这老东西!”程锦咬牙切齿。
叶蓁没回房间,在电梯里按下行政走廊的楼层, 精神紧绷一天, 陡然松懈下来,她才察觉到饿意,翻开菜单点了一份晚餐。
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叶蓁抿一口薄荷水, 而后才开始说今天和许建成的聊天情况。
他铁了心要赖这笔尾款,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最后干脆冷笑, 说大不了法庭见。
“他破罐子破摔老娘才不要跟他共沉沦!”程锦在电话那头快要气炸,“我估计零和内部是出什么问题了,这段时间我私下联系了几个他们的合作乙方,都和我们一样被违约。”
套餐端上来, 叶蓁叉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
程锦逐渐冷静下来, 听到她的咀嚼声:“蓁蓁, 你现在才吃晚饭吗?”
“嗯, 之前不饿。”
“那你先吃。”程锦了解她,知道她肯定是一天没吃饭, 顿了下说,“没关系, 大不了我们就跟他打官司,让他拿资产抵债。”
叶蓁喝水, 想了想:“不行,公司账上流动资金不够,年底要给工厂付尾款,不能和许建成耗。”
“我知道。”程锦咬咬牙,“这死老头子,当初想着他是我爸朋友,现在给我玩这一套,逼急了我去找我爸借钱先填上,再慢慢跟他打官司。”
接手公司以来,为了和她哥赌一口气,程锦没向她爸低头求过一次帮助,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事蓁蓁。”程锦安慰她,“这件事你别管了,明天周日,你去舅舅家好好休息一天吧,这段时间你太累了。”
叶蓁“嗯”了一声。
她是有点累。
这两个月事情太多,她一直连轴转,中间还通宵了几天,加上失眠,自己都察觉到身体撑到了极限。
晚上洗完澡,叶蓁拉上窗帘睡了个昏天地暗。
她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多梦,今晚也是如此,光怪陆离做了很多连不起来的梦,梦里一直胸闷,喘不过来气。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夜大雨她被雷声惊醒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得她心情沉郁。
第二天醒来,阳光明媚。
叶蓁洗把脸办了退房,打车去舅舅店里,这几年自媒体盛行,舅舅的香水店莫名其妙火了起来,因为独特的装修和调香成为很多网红的打卡点。
周末,店里人就更多。
叶蓁坐在出租车里看了眼,估计孟书远今天是没空和她吃午饭,于是干脆没下车打扰,叫司机把车开走。
“好嘞姑娘。”司机重新打表计价,“您去哪儿?”
“先开着吧师傅。”叶蓁撑脸看着窗外,“在附近转转。”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看过北城的秋日了。
上学的时候倒经常有时间散步,那时不觉时间珍贵,于唾手可得的风景和人都不甚在意。
现在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失去才懂珍贵。
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了会儿,叶蓁让司机停车,自己下车散步。
迎着阳光慢悠悠走了会儿路,她觉得心情好些,临近中午,在微信上问沈清央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这些年和沈清央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年托她进律所实习,实习结束她没留下来,沈清央也没问她为什么,只说做自己喜欢的就好。
叶蓁一直觉得这个学姐实在活得太通透,她更像传统意义上世人眼里的优异人士,学习认真,工作认真,无论何时都温和理智。
沈清央很快回复她,说自己在把电脑送到售后店维修,问她在哪里。
叶蓁发了地址过去。
好巧,二人不过一街之隔。
叶蓁过去找她,见到面时店里工程师正在给她的电脑拆机,一边拆一边摇头说着什么。
“没事吧学姐?”叶蓁走过去。
沈清央扶额叹口气:“进水主板烧了,要换个新电脑。”
“硬盘呢?”
“硬盘好的。”工程师连接查看数据,而后拔下来递给沈清央。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沈清央倒看得很开。
“要我陪你现在去买台新的吗?”叶蓁问。
“不用。”沈清央笑了下,“本来就只是备用的而已,不着急,我们先去吃饭。”
午饭是在附近一家粤菜餐厅吃的,口味清淡,叶蓁好奇沈清央怎么突然变了口味,她记得她从前很爱吃辣。
“加班熬夜喝酒再嗜辣,我还想多活几年。”沈清央开玩笑。
吃完饭二人在附近散步聊天,她们平时见面不多,却彼此都算得上对方挺舒服的朋友。
不聊很深的私事,只聊一些很浅的生活和工作。
提起零和的时候,沈清央笑了,说自己律所最近接要告许建成的诉讼案子可不少。
叶蓁停步揉揉额头:“可能我们也快要加入。”
“学姐一定帮你赢。”
二人相视一笑,逛一会儿后找了一家咖啡厅喝下午茶,沈清央在手机上回信息,突然想起来:“晚上有个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校友会那个吗?”叶蓁也看见了,学生会的人有自己组建的校友会,在同一个城市的偶尔会出来聚聚。
叶蓁和程锦实在太忙了,南城的同学聚会她俩都没去过。
手指摩挲马克杯杯壁,叶蓁微微沉默。
片刻,她抬头对沈清央笑了笑,说:“好。”-
地点在西城区一家音乐酒吧,包场,老板也是同学。
到那儿时已经接近晚上,暮色四合,深秋昼短夜长,很快,太阳便沉入地平线。
酒吧装修很漂亮,走复古风,角落摆放的装饰和壁画与风格相得益彰,许是因为临近圣诞节,吧台每隔不远就放了发光圣诞树和旋转木马等各种各样的小摆件。
走进去,大多数人都挺眼生,叶蓁不确定是真的不认识还是自己没认出来。
直到几个人走过来和她们打招呼,叶蓁才与当年学生时代的同学对上脸。
她当年在学校挺出名,毕业后又久不露面,好奇想和她交谈的人不少。
叶蓁微笑着聊了几句,她偏熟悉的是当时一起在编辑部的同学,大家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老板专门请了乐队来表演,在一楼小舞台上演奏,二楼的人背靠木栏,也能和楼下的人打招呼。
多年不见,大家变化都很大,当年聚在一起玩各种桌游的同学们,如今推杯换盏间,谈笑的都是股市和房价。
叶蓁没参与交谈,只是静静听着,用刀叉慢慢切一块牛排。
偶尔有人和她说话,她也笑着应。
到底都是同学,聊着聊着就谈起当年学生时代的趣事,不可避免地就说起秦既南。
财经新闻满天,生活里也避无可避的名字。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当年那一段,说的时候不免小心翼翼去注意她的脸色,见她笑意不变,仍旧慢吞吞吃着东西,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放下了,才放心地聊了起来。
“南哥是回国了吗?”
“回了,前段时间行业大会上还看见他了。人家到底是天之骄子,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不用自己打拼。”
“你这话说的。”有人笑着去碰酒杯,“他回来不好吗,咱们高低能说上几句话,他愿意念个同学情,也够你公司吃好几年的。”
“你想得挺好,上哪能说上话。”那人说着刚好看到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扬声叫住他,“哟,许哥,你也在,南哥来吗今天,听说他回国了。”
二楼下来的是秦既南曾经的室友,许子安。
牛排冷了,有些硬,叶蓁放下刀叉,捏起一块甜点吃。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空腹一天的缘故,她今天总觉得特别饿。
“好吃吗?”沈清央在旁边问她。
“嗯?好吃。”叶蓁回神笑笑,“挺特别的味道,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话音刚落,许子安的声音响起:“来啊,你问得挺巧,阿既刚跟我说他到了。”
叶蓁手指在唇边停顿一瞬,洒在糕点上面的红曲粉簌簌掉落。
与此同时,进门走廊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打招呼声此起彼伏,比之学生时代的亲昵肆意,多了几分客气讨好。
“什么风把南哥刮来了。”
“叫什么南哥,叫秦总。”
“哈哈哈是。”
由远及近。
乐队修整,切换下一首歌的间隙,从进门就成为焦点的男人模糊轻笑了一声,开口:“别给我来这一套。”
一瞬间,仿佛和当年的张扬懒散别无二致。
叶蓁面上没什么表情,仍然慢慢吃着手中的蛋糕。
一张长木桌,她坐这头,他在另一头说话,声音凐灭在贝斯声中,听得并不真切。
一块蛋糕吃完,她擦净手指,起身离开。
“去哪?”沈清央问了一句。
“洗手间。”叶蓁面色如常对她笑。
转身,相反的方向,穿过大半个酒吧,侍应给她指了方向,转角后穿过走廊就是洗手间。
叶蓁道谢,走进去径直反锁隔间门。
她重重喘气,胸口闷得近乎窒息。
还是太高估自己。
以为不会有什么的,在咖啡厅里沈清央问她的时候,脑海中的确闪过片刻念头,想着也许他会来。
可是他真来,又怎么样呢。
叶蓁靠着门板,仰头手背遮脸,心跳快得她有些恍惚。
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痒,难受得她无法冷静。
推开门板,叶蓁脚步微微踉跄,她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冲脸,情况丝毫没有缓解。
她强迫自己冷静,熟练地卷起袖口,白嫩的皮肤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
叶蓁不记得自己今晚吃过什么会过敏的食物。
半块牛排,一叠小蛋糕,一杯柠檬水,她甚至连酒都没有碰。
心跳得越来越快,叶蓁擦干脸和手,转身朝外走,想去找沈清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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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都有些不稳,她刚穿过走廊,将要越过转角处时,有阴影停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
质感精良的西裤,黑色大衣敞着,他臂间落下的,是她留在座位上的外套。
叶蓁陡然停下脚步。
人群都在转角之后,喧嚣和乐队弹唱声交杂,空气中酒精沉浮,一切都若即若离像在很远的地方。
身后尽头开着窗,冷空气丝丝缕缕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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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里的蛋糕上洒的不是红曲粉,是杨梅粉。”一瓶水递近,伴随着男人轻淡嗓音。
由模糊变得清晰。
像从回忆被拉回现实。
叶蓁终于明白自己过敏缘由。她对杨梅的过敏反应极为强烈,小时候只吃过一次,被送进急救室差点休克,从此再没碰到杨梅,所以根本不知道它的味道。
再加上蛋糕上只洒了薄薄一层,尝不出来,但幸好是少,再多点,她现在恐怕都没法清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怎么知道?”她低声。
“你刚走,老板过来介绍,那是他特地请来的甜点师研发的新品。”
叶蓁掐着自己指尖,声音平稳:“知道了,多谢。”
她往左走,他用水拦住她:“你要去医院。”
矿泉水折射着斑驳的光,在瓶中浮浮沉沉。
“我知道。”她说。
“没喝酒,送你。”
“不用。”
秦既南收回手,平静道:“来时看到你学姐,有人想委托她一桩并购案,现在正在谈细节,你要过去找她吗?”
叶蓁的脚步陡然停下。
身后人语调依旧没什么情绪,慢慢地说着和当年一样的话:“举手之劳,你不用在意。”
第 52 章
医院急诊区。
医生检查过她的状况, 低头唰唰写药方:“来得还算及时,你杨梅过敏这么严重,以后要注意点。”
叶蓁“嗯”了一声, 她喉咙太难受, 不太想讲话。
“输液在三楼,刷卡把单子给护士。”医生头也不抬递处方单, 她还没反应过来, 肩上落下阴影,身后男人伸手接过,道了句谢。
他的黑色大衣衣角在瞬间拂过她的手背又离开。
叶蓁手指动了动,起身时看到秦既南在外面捏着那张处方单打电话, 语气很淡,似乎是在说安排一间VIP病房。
她没急着跟出去, 脑海中忽然闪现片刻清明, 低头从包中翻出钟云森送她的手表,戴到左手上。
秦既南转身时,刚好看到女人垂首系表扣,墨绿色表带圈着纤细手腕, 肤色极白, 够好看, 也够扎眼。
他就那么看着她, 直到她走出来,想从他手里抽处方单:“我去三楼。”
今晚至此, 叶蓁不想再生多余麻烦。
秦既南看着她,放下手, 手机滑进大衣口袋,处方单也跟着轻飘飘落到她掌心。
他站在她面前, 很高,身量挺拔,阴影覆盖她全身,五六年近乎洗去他年少时所有的张扬与傲气,取而代之的是过分平静的成熟。
好像一个全然的陌生人。
甚至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多看一眼,都仿佛是往心里扎进一根绵软的刺。
医院喧嚣的机器和人潮几乎将叶蓁淹没,她沿着扶梯上三楼,错开一节阶梯,秦既南在她身后,男人影子投在阶梯上,蔓延至她脚下。
到三楼,叶蓁先刷卡,把处方单给了护士,随后就到输液大厅等候。
输液大厅很大,也很吵闹,各路交谈声混合着小孩子的哭闹声,几乎让人心里的烦躁立时上涌。
叶蓁挑了个角落一些的位置,一排连着五六个空位,秦既南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问他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也没解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容貌出众又疏离,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蓁没心思管,呼吸道像被扼住,她浑身起着小红疹,难受得一坐下就闭上了眼。
耳边听见秦既南坐下又起身,再回来给她带回了一杯热水。
温热杯壁碰到手指,叶蓁都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睁开眼她回到现实,握住纸杯,轻声:“谢谢。”
他淡淡嗯一声,清沉漫然,声线不似从前明朗。
护士拎着输液器走过来,喊她的名字,叶蓁抬手。
酒精棉球擦过手背,皮肤被细细的蓝色针头刺破,叶蓁垂眼看着血回到管中,又很快被流动的药水覆盖。
她淡淡舒一口气,干燥唇瓣碰到水,喉咙被浸润,稍微好受了些。
在车上时她就给沈清央发了信息,只是撒谎说有朋友过来接自己,沈清央现在来问她怎么样了,她回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担心。
单手打字,只能慢吞吞的。
回完几条工作上的信息,叶蓁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丢回大衣口袋,
碰碰杯壁,热水变温,她端起来喝完,微微侧头想看看身边人时,发丝差点擦过秦既南的指背。
男人身上浮着很淡的松木香,于满空气消毒水中,若不是他们离得近,根本闻不到他大衣上那一缕几乎没有的淡香。
他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叶蓁片刻怔忡。
他睫毛垂着,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单手抵额,撑在靠近她这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以至于身体像是倾向她的方向。
她回信息,不过短短几分钟。
这么累吗,秦既南。
叶蓁盯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下落,指间银戒折射冷光,刺痛她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深呼吸,用力眨了几下眼,还是觉得有些疼。
应当要感谢他的,毕竟他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陪她这个前女友在医院打点滴。
叶蓁仰头,背靠冰凉的椅背,眼前是医院刺目的白炽灯。
不知不觉倦意袭来,在酒店时睡不好,输液大厅喧嚣交杂,还是又冷又硬的板凳,她竟然恍惚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身上盖着男人的黑色大衣,头顶吊瓶只剩一半药水。
药水起效,她喉咙痒痛感减轻,叶蓁撑起身,身上的衣服霎时有些滑落,她下意识用手拉住,触到里面温暖的布料。
“我……”
“这是最后一瓶。”秦既南平静地回答她,“护士说刚才的药会让人犯困。”
他解释她所有问题,叶蓁张了张嘴,看到他身上只余一件白衬衫。
很简单的款式,甚至因为夜深而有些微皱,却被他穿出莫名倦怠的贵气感。
“你不冷吗?”她攥着他的衣服。
“还好。”秦既南方才一直在回手机信息,此刻收起来,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叶蓁微微无言,护士过来给她拔针,她轻微活动手腕,起身顺手递他的衣服。
秦既南接过去,却没有立刻穿上,而是搭在臂间,和她并行下楼。
医院玻璃墙倒映出二人身影,叶蓁侧头,那一对身影重叠,顺着扶梯下行。
不知是渐行渐近,抑或是渐行渐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到门口,才知道下了雨。
夜深雨重,北城难得有这样静的雨,不打雷不刮风,只是在夜里下着,浇落一树落叶。
叶蓁在门口停步,打开手机想叫车,却发现半小时前钟云森从程锦那里知道她过敏的事,问她怎么样了,要来医院看她。
她给他回不用,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钟云森立刻回了过来:【程锦跟我说你在哪家医院了,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
叶蓁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回复:【急诊大厅门口。】
钟云森:【OK,我马上过去。】
关掉手机,她侧身发现秦既南也在看着外面的雨,于是开口:“今晚谢谢你。”
“不客气。”
两句简短交谈,二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以前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而今疏离到这个地步,并肩廊下,连一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都问不出口。
也是没资格问。
湿风斜雨,四下阒静,叶蓁微微仰头,伸手,一滴凉雨掉落指间。
短暂的沉默中,秦既南忽然开口:“你住哪?”
她回眸看他,看到他漆黑成熟的眉眼,看到他左手上的戒指。
“我同事过来接我。”她平静地笑,“就送到这吧。”
话音刚落,钟云森打伞从雨中走过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加快脚步:“叶蓁。”
“你没事吧。”他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打量她,“怎么突然过敏了?”
“是意外。”叶蓁抱歉笑笑,“下雨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钟云森说着注意到她身旁气质长相出众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他淡淡看过来一眼,钟云森鬼使神差察觉到极不友好的压迫感,犹豫着问,“这是……”
“大学同学,今天同学聚会。”叶蓁并不想多说。
“那麻烦你了。”钟云森客气地笑,伸出手想和秦既南握手,尽力让自己忽视眼前男人身上强烈的上位者感。
“不麻烦。”秦既南没动,直接忽视了他伸过来的手,淡淡道,“我是她前男友。”
钟云森的胳膊和笑一起僵在半空。
叶蓁也蓦然转头看他。
秦既南却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突兀,慢条斯理穿上外套,低头看她,将手里的药袋递到她手上。
他最后一句说:“下次吃甜品前记得问清有没有添加杨梅。”
叶蓁盯着他:“好。”
远处雨中停了辆车,车上下来一个穿戴西装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撑着伞走过来,手里还多拿了一把伞:“秦总。”
秦既南走进他伞下,两人身影逐渐隐入幽深雨夜。
她定定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收回视线轻声说:“我们也走吧。”
“他……”钟云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他是你前男友?”
“嗯。”叶蓁累得有点不想再掩饰,长吐出一口气,承认,“他是。”-
一直到车里,韩佑都没敢问让他拿的另一把伞原本是要作何用处。
后座的年轻男人自上车就沉默,气压低得让韩佑不敢轻易开口,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转了八百个来回。
刚才急诊厅站在老板身边的女人,用一句倾国倾城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在集团管理者身边做总助,韩佑都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美女,这样的圈子里最不缺女人,看多了,也就俗了。
刚才那位,却是真惊艳。
一袭黑色针织裙,浑身上下素得什么首饰都没有,清凌凌站在冷光灯下,实在美得让人瞬间忘记呼吸,全部的注意力只能落到她身上。
雨打在车窗上,韩佑握着方向盘,一两秒后就回神,低声向后:“小齐总和靳总还在等您。”
“走吧。”后座的人终于打破沉默,嗓音微哑。
回国这段时间,齐允一直给他打电话,说有件礼物要送他。
他不知道卖什么关子,到今天,秦既南才抽出时间来。
到地方,推开包厢的门,里面齐允不在,只有靳然和其他几个朋友在聊天。
“怎么现在才来?”看到他,靳然招手让侍者倒酒。
“去了趟同学聚会。”秦既南脱下外套,有些疲倦地坐下。
听到这话,靳然的动作有片刻停顿,随后淡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同学聚会?”
“没什么事做。”
“老夫人葬礼时间定了吗?”
秦既南说嗯。
“节哀。”靳然握着酒杯递给他。
秦既南接过来,坐了会儿,觉得包厢里太吵,和靳然一同去阳台上聊天。
聊起零和的事,靳然嘲讽:“许建成胆子挺大,空手套白狼,既想要面子,也想要里子。”
他说着转过头:“不过你把他的事捅出去,不怕他狗急跳墙吗?”
“他不会知道。”秦既南胳膊搭上栏杆,“何况他现在应付官司也来不及。”
靳然点点头:“也对。不过你刚回国,他是哪惹到你了。”
“看他不顺眼。”
“什么?”
秦既南没说话。
靳然想想,忍不住抵额笑,觉得看到几分他这个发小以前的样子。
“那他活该。”他笑着伸手碰了碰秦既南的酒杯。
二人随意聊着天,有服务生来敲阳台门:“靳总,外面有人找。”
“谁?”靳然疑惑。
服务生摇摇头。
靳然放下杯子:“那我去一趟,你等一会儿,齐允应该待会儿就过来找你。”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靳然耸耸肩,“他非说准备了一份厚礼,要你亲自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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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皱皱眉。
靳然走后没多久,阳台外的雨变小,栏杆是湿漉漉的,有人打来电话汇报工作上的事,秦既南回神,放下酒杯和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他神思专注,没注意到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阳台门,等他挂掉电话时,几步之外悄然立着个纤细的身影。
“秦总。”是个年轻女孩,双手交叠在身前,小声喊他。
她身上没穿会所的服务生制服,反而是很普通的毛衣牛仔裤,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
这样的事太常见了,秦既南目光都懒得给一个,拎着手机准备离开。
“秦总——”女孩挡到他面前,低头咬唇。
“请让一下。”他淡淡出声。
女生没动,弯腰端起圆几上一口没动的酒杯,抬头递给他,一张粉黛未施的脸就那么在夜色里呈现。
琥珀色酒液在玻璃中轻晃,远处路灯的光被折射进来,影影绰绰描摹着女生略略上扬的眼尾,纯情无辜的眼神。
很漂亮的一双眉眼。
只是有五分像叶蓁。
就已经足够留住人的目光。
的确是很漂亮。
秦既南静静地看着她,把人看得越来越紧张,男人身上的白衬衫简单却昂贵,但和那张让人忍不住痴迷的脸相比,再贵的衣服都是陪衬。
女生被看得越来越紧张,她轻轻吞咽口水,把酒杯又往上端了端。
秦既南垂眼,接过来。
她喜出望外,心跳得很快。
他轻轻摩挲酒杯,用冰凉的杯口抬起她下巴,女生对上他的神色,才发现实在过分平静。
“你叫什么?”
“真,真真……”
“哪个zhen?”
“真实的真……”她声音发颤。
秦既南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松手,下一秒,酒杯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女生吓得后退,眼眶瞬间盈泪,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看她,声音居然温和:“假名字还是真名字。”
“……”她不敢吭声。
“是齐允给你取的。”秦既南弯腰抽出一张纸,漫不经心擦着手指。
离开包厢,在外面等靳然的人竟然是齐允。
“你怎么在这。”靳然疑惑,“阿既在等你,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齐允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阿既这些年也把自己闷得太厉害了,作为好兄弟,我当然要送他解闷的。”
靳然皱眉,但以他对齐允的了解,不会是什么好事:“你到底送了什么?”
“害。”齐允挑起眉,“阿既以前不是很喜欢他那个前女友吗,我上个月跟一影视公司老板吃饭,他带了几个年轻姑娘,其中有一个和阿既大学时候的女朋友……不说有七分像吧,至少眼睛和感觉特别像像。”
他洋洋得意说着,靳然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齐允浑然不觉:“你和阿既就是责任感太重了,集团业务反正又不会赔,整天那么上心干嘛,年纪轻轻活得清心寡欲。这姑娘,我保证阿既喜欢,回头再花几个钱捧她,给捧红,多解闷。”
靳然越听越想踹他,拉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忍不住:“你他妈疯了吗?”
“不是,你骂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闲得有病。”
“不是,你干嘛?”齐允莫名其妙,“真的挺像的,阿既不是就喜欢这种长相的吗?”
靳然深呼吸,忍住自己爆粗口的冲动:“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秦老夫人前天夜里刚病逝,这连头七都没过,你往他身边送女人?”
“阿既奶奶死了?”齐允呆住。
“就算没有他奶奶这件事,你也简直是疯了。”靳然按自己额头。
“那怎么办,那姑娘已经进去了,我总不能现在叫人把人拉出来吧。”齐允留有一丝侥幸,“说不定他真挺喜欢呢。”
这话刚说完,包厢门打开,秦既南从里面走出来。
他连外套都没穿,拎着车钥匙越过他们下楼,齐允就知道完了,他这事做得是真不妥当。
追上去的时候,秦既南已经开着车离开了会所。
齐允心里咯噔一声,秦既南从小到大脾气一直挺好,不太跟朋友发火,但他跟秦老夫人最亲近,老夫人生病卧床这几年里,他几乎寻遍了中外医生,可惜竟然无力回天。
怪他这几天去卢森堡转了一圈,根本不知道秦老夫人病逝的消息。
齐允开车追上去,雨夜路上车不多,他一直按喇叭,前面的车置若罔闻,下了高架桥往郊外开,一股拿公路当跑车赛道的架势。
齐允只能咬着牙追,喇叭按得震天响,经过一处路口的时候,秦既南忽然减速,他没刹住车,“轰隆”一声追尾撞了上去。
齐允一身冷汗,他将车熄火,前面的车缓缓后退,开到他旁边,玻璃降下来,秦既南轻描淡写问他:“受伤了吗?”
“没。”齐允连忙解释,“阿既,我不知道奶奶病逝了,这事是我做的不妥,我本来想的是你在国外闷了这么久,怕你回国也无聊,才想找个人陪你。”
“嗯,谢谢你。”秦既南说,“但我还没闲到要跟陌生女人上床来打发时间。”
齐允愣住。
雨还在下,浇灭跑车发动机冒的烟,北城的深夜一贯凛冽而沉寂。
静了两秒,秦既南又淡声补了句:“也别拿她跟我开玩笑。”
第 53 章
周三, 北城这边工厂事情处理完,叶蓁和钟云森一起返回南城。
晚上的航班,抵达南城时是晚上十点, 她和钟云森在机场分开, 各自打车回家。
不知是不是这一趟遇见了秦既南的缘故,叶蓁总觉得整个人都很累。
他一出现, 她就忍不住绷紧神经, 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以前就这样,多少年过去了,还是如此。
经过楼下便利店,叶蓁从冰柜里拿了一打朝日啤酒, 头发随意地扎起来,拉开易拉罐, 边走边喝。
南城夜晚的风都是柔的, 空气中飘散浅浅花香。
她按下数字按钮,疲惫地靠着电梯轿厢,静静感受失重感。
红色数字跳动到19楼。
门打开,叶蓁走出去, 颊边乌发松散, 她拉着行李箱, 滚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快到门口时,叶蓁陡然停下脚步。
人影投落在瓷砖上, 蔓延至她脚下。
听见声音,靠在门边的人微微站直了身子, 白色衬衫与浅卡其休闲裤中间细细的棕色皮带收束出女人纤细的身材。
卷发披散,黑色低跟短靴, 雪白手腕上扣着一块表,姿态温柔而松散。
“蓁蓁。”女人对她弯唇,“好久不见。”
叶蓁愣在原地,冰镇朝日啤酒的铝管在手里冒出水珠:
“阿音?”
行李箱在梁从音手里转了个圈。
“是。”她眨眨眼,“叶总监,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叶蓁肩膀一松,和她对视而笑-
开了灯,落地窗映出南城繁华夜色。叶蓁打开冰箱,扫视一圈,拿出番茄和鸡蛋,准备简单煮碗挂面。
“你怎么不提前给我发个信息。”她关上冰箱,转头问梁从音,“万一我不在家怎么办,今天是巧了我从北城回来。”
“发了。”梁从音说,“你在飞机上,可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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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磕鸡蛋:“那你就干等着啊,下飞机这么累不先找个酒店休息。”
“懒得定,出机场我就让司机直奔你这儿来了。”梁从音脱下外套,问叶蓁用哪个锅,倒上水开始煮面,“我想你总不至于把我扔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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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搅散鸡蛋,扬唇,把蛋液倒在平底锅上。
大学毕业后,梁从音赴美读研,之后几年,她就留在了美国工作,但假期回国时,会来南城找她和程锦。
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她家门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这次回国待几天?”叶蓁用筷子给鸡蛋翻面。
“嗯……永远。”梁从音抬头笑了笑,“我申请调回国内了。”
“这么突然?”叶蓁意外。
“其实早就想回来了,只是去年有桩跨国并购案耽搁了,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国外。”
“南城吗?”
“对。”
“怎么了?”梁从音凑过来,“怕我赖上你啊?”
“那我还挺开心的,一个人住是有点无聊。”叶蓁弯唇,说真心话,“刚好有多一间卧室。”
“你新租的这公寓我还是第一次来,怎么还有两个卧室,准备留给谁住?”
“你,专门给你留的。”
“少来。”
叶蓁打开水龙头洗水果,笑:“没办法,我想住这个小区,户型都是这样,多出来的次卧我本来打算改成书房的。”
“那现在——”
“一直懒得动手。”
“命中注定它属于我。”梁从音端碗去餐桌,烫得摸了摸耳朵。
时钟指向十一点半时,二人吃上饭,深夜的面总显得格外动人,梁从音手艺比叶蓁自己好很多,咸淡适中,叶蓁没忍住,吃完一碗又吃了第二碗。
梁从音挑眉:“你是自己把自己养这么瘦的吗?太可怜了,想吃什么姐妹明天给你做。”
“想吃的太多了,等我待会儿给你列个菜单。”
吃完饭,二人又聊了会儿,因为时间太晚,加上她们都是刚下飞机,旅途疲惫,叶蓁从柜子里找了新的四件套抱给梁从音,让她在次卧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次日一早,叶蓁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程锦抱着电脑在里面等她。
“这么早……”叶蓁惊讶,程锦眼下有黑眼圈,整个人却显得很精神,看到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你终于来了!”
“还没到八点半吧……”叶蓁放下包,“什么事这么急?”
“大事!”程锦神采奕奕,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我们或许有救了,不用回去求我爸了。”
“许建成愿意还钱了?”
“怎么可能。”说到这个程锦就来气,忍不住骂道,“这老狐狸,我昨天刚从别人那得来的消息,他公司根本没有钱还,他老婆卷公款带着孩子和情夫跑路去海外了,许建成一直瞒着,现在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多少家公司向他讨债,零和算是完了,根本资不抵债。”
叶蓁皱皱眉,难怪许建成之前一直躲着不见。
“不过这都不重要。”程锦摆摆手,拉椅子坐下,“蓁蓁,一起来的还有个好消息,据说秦氏旗下的七日酒店准备把年限较久的酒店重整翻新,重新做一个系列风格。而且听说他们这次不打算用一直合作的法国设计师品牌,想用国内厂商。”
叶蓁顿住。
程锦抓住她的手,两眼放光:“天大的好机会啊蓁蓁,如果能拿下这次合作,不仅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而且也能打出知名度。”
叶蓁点点头。
秦氏对乙方一向是出了名的大方,不在乎钱,只在乎是否达到他们想要的品质。
只是,是否有些太巧了。
程锦舒一口气:“真是天不亡我。前天吃饭的时候我哥炫耀他公司今年财报,要是我这时候张口问我爸借钱,那也输得太难看了。”
“秦氏有具体倾向的公司吗?”叶蓁开口问。
“没有。”程锦说,“业内几家大公司都开始跃跃欲试了,这次工程的负责人好像姓季。”
叶蓁轻轻摩挲桌面:“阿锦,我们并没有优势。”
相比其他的知名品牌,静音显得太微不足道。
“我知道,所以要先下手为强。”程锦看她,“我现在在想,是去联系那位季总,还是……直接找秦既南。”
叶蓁手指动作一停,办公室霎时陷入沉默。
片刻,她凝眸想了想,语气冷静:“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和七日签合同,明年一整年的绩效都有了,我们也能和许建成慢慢打官司。”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想争取。”程锦按住她的手,“只是蓁蓁……”
叶蓁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顾忌我,公事私事我还是分得清,何况我们都分手那么多年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过分平静,程锦愣了一下:“好……”
“嗯。”叶蓁垂眼,“我待会儿把公司情况整理出来,你去见秦氏的人的时候带上。”
“好。”
程锦做事不拖沓,两天之内,她联系上了负责七日酒店工程的季严,对方和她爸认识,答应和她见面吃一顿饭。
周六下午,程锦飞北城。
落地之后,她打车去约好的餐厅,和餐厅前台说自己定好的包厢时,对方请她稍等。
没过片刻,里面走出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程小姐。”对方笑着向她走过来,“里面请。”
“您是……季总的人?”程锦不确定。
文岚笑着轻轻摇头:“我知晓您的来意,季总无权做主此事。”
“那——”
“您请。”文岚做出手势。
程锦有些疑惑地跟着走进去,包厢在最里间,文岚轻敲两下门,而后为她推开。
看清等在里面的人后,程锦愣在原地。
文岚关上门。
这是一间私宴餐厅,装修很雅致,处处透着隐私与洁净,青绿色屏风映着静光,淡色鸢尾与绿植被点缀在白瓷瓶中。
秦既南看她,说:“好久不见。”
程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慢半拍落座,眼前男人与她记忆中相似又大不相似。
白衬衫,黑色西服搭在一旁,他指间摩挲着一支钢笔,手旁搁着一杯清茶。
上大学时,他们同系同专业,只是差了一个年级,她和秦既南算不得关系多好,但因为叶蓁的缘故,多少还算熟稔。
她这位学长,出身北城权贵世家,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年少时不可谓不嚣张倨傲,谁也不放在眼里,除了,他的蓁蓁。
而现在,他坐在那里,锋芒尽敛,完全看不到一丝少年意气。
比之从前,却更容易叫女人心动。
程锦有些心惊地去捏杯子,抿了一口茶,按下所有心绪,客气地道:“秦总,怎么是您?”
听见她的称谓,秦既南笑了一声。
程锦轻咽口水,试探:“我约的是七日的季总,他……”
“程锦。”他懒得跟她打太极,“我人坐在这里,你就不用装傻了。”
程锦沉默。
她又喝了一口水,茶叶不错,入口清香,像是白毫银尖。
“学长。”片刻,程锦开口,“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客套话,在你面前大概率也不需要,既然你知道我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那我也只要你一句话,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说完去看秦既南的脸色,他指腹搭着桌上的黑色钢笔,听完她这一段话,只是很平静地笑了一下。
“你一个人来?”秦既南淡淡问。
程锦僵住:“是。”
秦既南不置可否,手里的钢笔转了个圈,合上。
程锦心里一坠,轻轻咬牙:“你别告诉我,你要她来。”
秦既南撩眸看她。
“不可能。”程锦放下茶杯,“我不可能让蓁蓁为难,如果你不愿意,那当我冒昧。”
秦既南放下钢笔,淡声:“文岚,送程总。”
他比她还干脆,程锦惊掉下巴,面上没露出来,拎着包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包厢门打开,她顿住,停了两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转身:“就这一次,看在我们是同系校友的份上,帮帮我不行吗?”
他垂眼捏着杯子。
程锦走回去,轻咬牙,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让人放出来许建成老婆卷款潜逃的事给我,又在这个时候要找新的国内合作商,还是非公开的形式。你明知道我们公司缺钱,学长,你不就是明着想帮忙吗?”
有些事,弯弯绕绕,程锦从小浸淫在生意场上,几乎是心知肚明。
这么多的巧合卡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还是在他回国后,要不是猜到秦既南想帮她,程锦也不可能直接约季严。
秦既南抬眸看她,程锦这时才发现,他一直按着的钢笔下,还压了一份合同。
“你要看一下吗?”秦既南指尖点在合同上,“我随时可以签字,但你带不走它。”
程锦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上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我不可能为难蓁蓁。”
“你觉得我会为难她吗?”秦既南反问。
当然不会,程锦下意识在心里否定,她和叶蓁关系那么好,最知道当年他几乎将叶蓁宠到了骨子里。
她还是不甘心,身体倾过去:“学长,求你,就帮我这一次。”
秦既南平静道:“我说了,让她来签合同。”
“可……”
“我不会为难她。”
程锦慢慢退回去,盯着眼前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你别跟我说,你绕这么大弯子就是想让蓁蓁来见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
程锦抿抿唇:“我会跟蓁蓁说,但她愿不愿意来,我不能保证。”
秦既南单手支脸,轻描淡写:“这合同给哪个公司都一样。”
“你……”
秦既南偏头,很淡地笑,笑容里有几分倦意:“不用她过来,我去南城见她。你说求我帮你一次,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他知道自己很荒谬。
但同学聚会上那一面,像尼古丁之于瘾君子。
想见她,想得有点疯了。
就算是饮鸩止渴,他也认了。
第 54 章
程锦在周日回到南城, 得知梁从音回国,她惊讶也惊喜,约了两个人吃饭, 给梁从音接风。
她和梁从音这些年也时常相见, 大学时候那些矛盾早已消散,她那时是怪梁从音不好好珍惜自己, 却从来都没讨厌过她。
天气冷, 餐厅定了一家清汤椰子鸡,程锦带了一瓶酒,吃完饭,三人一起去叶蓁家, 坐在地毯上喝酒聊天。
叶蓁打开公寓暖气,弯腰去橱柜中摸出三个酒杯, 酒塞拔得干净利落, 拎着杯子过去靠到沙发上。
“点点果切好不好。”程锦拿这当自己家,抱着抱枕打开手机,“你们想吃什么水果。”
梁从音伸了个懒腰:“你看着点吧。”
“那我随便来喽。”
程锦点了几家附近店铺的外送,没一会儿门铃被敲响, 叶蓁起来去开门时, 门口足足堆了几大袋子。
“这么多?”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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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完放冰箱嘛。”程锦摸过杯子一杯接一杯喝酒, “我现在很需要消费发泄一下, 这几天真是头疼死我了。”
“程大小姐消费就是点外送啊?”梁从音好笑道,“你再怎么说也要去商场吧。”
程锦瘫在沙发上摆摆手:“没那个精力。”
叶蓁看了她一眼, 程锦昨天去北城约见秦氏的人,谈妥与否还没跟她说, 不过看这个样子,她大约也能猜到七八分结果。
梁从音在, 叶蓁没问,三个人喝着低度数葡萄酒聊一些琐事,彼此都是熟识多年,说起话来没什么压力。
中途,梁从音接到电话,用口型和她们说是上司,自己披上外套去露台打电话。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叶蓁向程锦杯子里添了酒,出声询问:“我们是没机会了吗?”
程锦看她,面色有些复杂。
叶蓁撑额:“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干脆没见到那位季总,还是对方一口回绝。”
“都不是。”程锦摇摇头。
她晃了一下杯子,抿深红色酒液,然后说:“我不仅见到了,而且对方答应和我们签合同,把七日翻新的项目给我们做。”
叶蓁一愣,她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难免眼前一亮:“那你……那我们不是有救了,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我还以为没戏了。”
今天看到程锦的脸色,她还以为此事板上钉钉无望,已经在思索该用什么其他的办法撑过去今年。
“你吓死我了。”她长舒一口气,随后问起项目的相关细节。
“这些还没谈。”程锦仰头一口把酒喝尽,然后按着她的手,“蓁蓁,和秦氏的合作我可能抽不出空去对接,需要你和秦氏的人签合同,走各方面流程,可以吗?”
“没问题。”叶蓁不假思索,“是和那位负责人季严季总吗?”
“不是。”程锦摇头,微顿,“和秦既南。”
客厅内瞬间安静,露台门隔绝梁从音的电话声,只有暖气运作的细微风声回响在二人之间。
程锦艰难地舔了下唇:“虽然说季严是明面上的负责人,但实际决策还是要经过秦既南,我在北城见的就是他,下周二,他会过来,到时候,你去跟他签合同。”
叶蓁抬眼,四目相对,程锦眸光躲闪。
她慢慢捏起颗草莓放进嘴里,想了想说:“好。”
程锦愣住:“你愿意去?”
“阿锦,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吗?”叶蓁偏头看她,“何况我说过,以前的事都过去很久了。”
他们也都有了新生活。
程锦手里的牙签不小心被掰断,她不敢看叶蓁,欲盖弥彰地叉起一块蜜瓜。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梁从音推开露台门回来,二人的交谈也就到此为止。
晚饭是在家里吃,梁从音亲自下厨,叶蓁程锦两个烹饪废物在一旁洗洗切切打下手。
留美多年,梁从音煎得一手好牛排,嫩而不腻,饱满留香,丝毫不逊于外面西餐厅主厨的手艺。
除去西餐,她还清炒了几道菜,味道也都很好。
“你还当什么律师……”程锦啧啧感叹,“要不我给你投资开餐厅得了。”
“好啊,等哪天我不想干了就来找你,到时候别食言。”梁从音笑眯眯。
程锦笑着跟她碰杯:“开玩笑,姐一诺千金。”
吃完饭,叶蓁主动承担起洗碗的责任,梁从音又接到上司电话,不得已回卧室去改一份文件。
程锦帮忙收拾了桌子,准备把垃圾顺路带下去,叶蓁擦干净手,从衣架上捞了一件外套:“我送你。”
“不用,外面冷。”程锦扶着玄关顺口说,“我让司机过来接我。”
“送你下楼。”叶蓁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外面的确是有些冷,临近十二月,南城的气温在五度左右徘徊,走出单元门禁,一股冷风扑面袭来。
程锦停步:“不用送我了蓁蓁,你早点回去休息,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叶蓁笑笑:“我是想跟你确认,是下周二是吗,约在哪里?”
“他秘书应该会联系你。”
“好。”
“那就——”程锦说着转身,却在触到叶蓁的目光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张了张口:“蓁蓁……”
“阿锦,”叶蓁看着她平静道,“你没跟我说实话。”
程锦实在太心虚了,从头到尾,根本不敢跟她对视。
话被挑开,程锦肩一塌,抄兜和叶蓁一起走进夜色里。
晚上温度低,小区里出来散步的人不多,淡黄色路灯照着静谧的路,程锦沉默了良久,长舒一口气,说:“蓁蓁,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说实话,是结果就是这样,你下周二要去跟他签合同。”
叶蓁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一定要是我?”
“嗯。”
“为什么?”
“秦既南要你去。”
叶蓁沉默。
虽然心里隐隐有猜测是如此,但真听到程锦说出来,还是颤了一下。
程锦停步,侧头:“蓁蓁,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虽说公私分明,秦氏几乎是唯一能救我们的浮木,但你不仅是我的同事,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为难你,去还是不去,你都自己决定。”
叶蓁仰头,天上挂着一轮凉月。
她见过很多个这样的夜幕,世人总爱用月寄情思,以为自己心事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其实无论何时,月亮都是不变的,变的只有人。
她沉默着,良久,轻声说:“我去。”-
周二上午,联系叶蓁的电话是一通年轻女声。
她自称自己是秦既南的秘书,同她将时间约在下午五点,地点是集团设在南城的分部。
接到电话时叶蓁在洗手间,挂掉电话,她用冷水洗手,手指被洗得通红。
抬头看镜中的自己,她定了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中午简单吃了点工作餐,下午把工作处理完毕,叶蓁到地方时离五点还差一刻。
办公大楼设有前台和门禁,她向前台说明身份,前台拨了一通电话,请她稍等。
片刻功夫,电梯中走出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
“叶总监。”文岚刷开门禁,“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叶蓁走过去,礼貌微笑:“我刚到,没等很久。”
二人一起走入电梯,文岚按下电梯按钮,随后介绍自己:“我上午和您通过电话,我姓文,是秦总的秘书。”
“文秘书,你好。”
“秦总还在开会。”文岚的态度恰到好处客气,不会叫人觉得讨好,也不会叫人觉得疏离,“劳烦您再稍等片刻。”
叶蓁点点头,电梯上到30楼,她被带到一间的办公室,文岚从外面,给她泡了一杯咖啡端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色马克杯杯口缭绕着雾气,飘着阵阵淡奶香。
文岚关上门,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一整面弧形落地窗望出去,城市恢弘天际线尽收眼底。
黄昏暮色,落日粉橘,如雾如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整栋大楼都很有设计感,是秦氏在南城的分部,当年专门请了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打造,称得上是南城地标建筑之一。
叶蓁掌心贴着杯壁,缕缕温热传入她肌肤。
沙发另一侧,搭着件黑色大衣。
办公室的一切过于简约整洁,不像是有人长期在此办公的样子,秦氏总部在北城,管理者多也在那,而新闻上,秦既南这几年都在海外。
她视线落在那件大衣上,上等布料,一丝褶皱也无,沉静的黑色。
叶蓁能想象到秦既南穿上它的样子,不是以前的他,是现在的他。
秦既南以前冬日都穿得很薄,他爱穿各种卫衣,学校里初次相见,他一身白色飞行员夹克,清傲飞扬。
盛大日光劈开阶梯,他在光里对她懒懒勾唇,说学妹,你是不是走错了。
叶蓁眨了眨睫毛,有些酸,她低头喝咖啡,唇刚碰到杯口,听到办公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文岚的声音:“秦总,叶总监已经到了。”
“嗯。”男人脚步声伴随着清淡嗓音靠近。
她抬头,放下杯子,秦既南刚好从她面前走过,手指解着西装纽扣,余光都没有给她一分。
叶蓁视线追着男人的背影,站起身,张了张嘴:“秦总。”
听到这两个字,背对着她脱外套的人微微停顿。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而后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偌大办公室,他们隔着几米左右的距离对视,秦既南的目光很平静,看她像看陌生人,或许是刚结束会议,他周身不可避免地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叶蓁手指微颤,攥着自己的衣袖。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和秦既南再相见,要以这样的身份交谈。
“秦总。”她听到自己平稳开口,“我代表静音,来和您谈项目合同。”
秦既南仍然看着她,目光凝滞片刻,他走过来,弯腰从她身旁拎起自己的大衣。
“吃晚饭了吗?”他答非所问。
叶蓁怔神,转身。
他换上外套,手指轻理袖扣,没看她:“介意吃完晚饭再聊吗?”
她愣在原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
秦既南垂眸整理完衣服,也抬头,看她的眼睛。
他很平静,语气也是轻描淡写,叶蓁读不懂他的意思,半晌,她慢慢点头,说好。
车开去普海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司机,秦既南简单吩咐了文岚几句话,拿上车钥匙和她离开。
一辆奔驰s系,沉稳低调,叶蓁坐在副驾驶,窗外夜色繁华,车流如织,无数公子哥开着显赫跑车喧嚣而过,她想起他以前也是经常换着开各种跑车。
路上有些堵,不远的距离,花了二十分钟才开到,餐厅在江边,秦既南将车钥匙扔给侍者,进餐厅时有人出来迎接,请他们到订好的位置。
位置在落地窗边,视野极好,夜色霓虹下流动江景尽收眼底,仿佛一块巨大的浮光丝绸。
他们刚坐下,服务生递上菜单,秦既南眼皮都不抬一下:“给她。”
叶蓁动作微顿,抬头,餐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男人眉眼间似乎有几分倦色,连菜单封皮都懒得翻。
她眸光动了动,垂眼,手指划过菜单上的繁复英文,随便点了几样。
经年已过,她并不知道他的口味。
合上菜单,叶蓁递给服务生,而后对秦既南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知是不是餐厅暖气太足,进来没多久,她掌心便冒出一层细密薄汗。
秦既南嗯了一声。
“我带您去。”服务生做出手势。
叶蓁微微颔首,起身时将外套留在座位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罗纹针织裙,露腰款式,腰部一块菱角形挖空,雪白肌肤隐在蓬松的发尾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裙子修身,勾勒出极漂亮的弧度,即便餐厅光线昏暗,那一握腰线也显得过分美好,纤薄而柔韧。
让人看着,很想用手丈量尺寸和触感。
她穿了一身黑色。
麂皮黑色低跟短靴,耳畔点缀珍珠耳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就是手腕上的浓绿手表。
秦既南盯着女人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转角。
胸口渐闷,他摩挲指尖素戒,转头看向窗外,落地窗倒映出他的身影。
她从前很不喜欢穿黑色。面上虽然冷淡,骨子里还是少女心性,喜欢米白,喜欢藕粉,喜欢这些毛茸茸,又轻又暖的颜色。
她怕冷,冬天总把自己穿得很严实,还容易害羞,他每次挑起她的衣摆,她就害羞得耳根滴血,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听他说话,任他为所欲为。
那时她很像一个精致的橱窗娃娃,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很可爱,每次看她,他都会心软,想用一切哄她开心。
吵架也行,总归知道对方在意自己。
耳边传来脚步声,秦既南回神,叶蓁在他对面坐下,冷水洗过手,她的指尖泛红。
她垂眼不看他,餐前沙拉端上来,服务生介绍菜品的声音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凝滞。
手边是红茶,叶蓁微顿,端起另一个装着白水的玻璃杯。
主菜依次端上来,服务生离开,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她尝一块鱼肉,无声沉默。
他也是,好像真的只是来简单吃一顿晚饭。
打破寂静的是隔壁桌,有人求婚,戒指藏在推来的蛋糕中,鲜花拥簇,女人惊讶捂嘴,眼里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俗气也浪漫。
是在她身后,叶蓁转身看了一眼,而后转回来。
一桌上好食材,她忽然没了胃口。
……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秦既南突然问她。
叶蓁抬头,他们今晚的第一句交谈,她动了动唇:“……还可以。”
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生出闷意,不免多说几句:“一开始不太喜欢这里潮湿的气候,后来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里冬天不算太冷。”
“嗯。”
“菜系偏甜口,不辣。”
“是。”
他淡淡地说,叶蓁只能跟着应。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秦既南盯着她的脸,很想问那你为什么瘦了。
一个这么适合你生活的地方。
他没问出口,沉默一会儿,只是轻声说:“还吃吗?”
叶蓁摇摇头。
结账时,服务生把还没来得及上的甜品打包,杏仁脆片和茉莉冰激凌,隔温打包袋装着,里面放了冰袋,拎在手里有些分量。
她穿外套时,秦既南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来。
二人一起下楼,这条路上餐厅很多,处处透着奢华灯光,映在夜色里,一种疏离冷漠的旖旎。
秦既南拉开后座车门,把打包甜品放进去,随后弯腰,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倚着车,把合同递给她。
说好饭后聊,他信守承诺。
叶蓁接过来,低头翻了几页,男人在她头顶出声:“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有什么问题和文岚联系,合同签完后三个工作日内,定金会打到你们公司账户。”
叶蓁动作一停,抬头。
秦既南在看着她,半靠车门,清黑眉眼融入夜色,英挺而淡漠。
这份合同实在太利好静音。
他甚至什么都没和她聊,三言两语就敲定。
叶蓁蹙蹙眉:“你不再考虑一下其他公司了吗?”
“不考虑。”
她胸口沉沉。
他说:“即便是公开招标,也不过是走一遍形式而已。与其平白耗费其他公司的时间和精力,不如这样更省事。”
叶蓁盯着他。
地面上二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她出声问。
他一早就是要抛出橄榄枝,这么多的巧合,她不会天真到认为这里完全没有人为的因素。
“没有为什么。”秦既南说。
叶蓁执拗地盯着他。
秦既南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他们离得那么远,影子却那么近:“我不是说了,我们之间还不至于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秦既南。”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他抬手,停在空中,叶蓁视线下落,看到他指腹的位置,是她投在地上的影子。
她突然一僵,想到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影片里男人对少女触不可及,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是他想触摸她后颈,最后却只落在影子上的手。
转瞬即逝,秦既南收回手。
他面色平淡,好像只是随意地动了一下胳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叶蓁睫毛却微颤。
他垂眼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你真想知道?”
叶蓁一动不动,捏着合同一角的掌心收紧。
秦既南看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把她衣领下压住的一缕发丝慢条斯理地抽出来。
男人的身影突如其来笼罩,叶蓁下意识微缩,却没有躲开。
他的气息和嗓音一同落到她耳畔:
“想你欠我一个人情,答应吗?”
第 55 章
夜里回到家, 叶蓁打开保温袋,坐在茶几前地毯上吃打包回来的甜品。
杏仁脆片酥脆生香,茉莉冰激凌很甜, 但不腻, 入口清香。
两份都很好吃,她安静地吃完, 而后去洗澡, 躺到床上,睁眼看着黑暗。
心跳逐渐变得平静。
不平静的是耳边,他的声音反反复复出现,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气息的余温。
“想你欠我一个人情。”
“答应吗?”
……
她吞了两片褪黑素强制让自己睡过去。
夜里还是做了梦, 梦到以前谈恋爱时一起去图书馆,中午吃完饭秦既南陪她去快递站拿快递, 那时是初夏, 太阳正当空,她从快递站中抱出快递,坐在门口的桌子上拆。
太阳刺眼,她不自觉蹙了下眉, 下一秒, 有人从桌对面绕过来, 坐到她身边挡住太阳。
睫毛翕动, 她还没缓过来,秦既南伸手过来捏她的脸, 喊她娇气包。
当她终于缓过来,睁开眼时, 入目就看到男生懒洋洋的笑,侧脸在日光下仿佛能发光。
她盯着他, 不说话,几秒后,秦既南倾身靠近,手指捏她下巴:“你这么盯着人看,勾谁呢。”
叶蓁没告诉他的是,那时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亲他。
梦中光线模糊,画面扭扭曲曲,无数画面像电影断帧杂乱在眼前,最后闯开的是一辆疾驰而过的跑车,跑车倒回停在她面前,车窗玻璃降下,她看到二十岁的秦既南。
“蓁蓁。”他支着脸向她伸出手,“上车。”
叶蓁鬼使神差地把手交过去,拉开车门的下一秒,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天亮了。
床头闹钟刚好响起。
叶蓁在闹钟声中怔神了许久,才伸手按掉,双手蒙脸,心头那股心悸感仍然挥之不去。
她停顿许久,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对着镜子看到自己那张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了。
叶蓁伸手,水雾模糊掉镜中人的面孔。
洗好脸,她去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微波炉里加热,等待的时间里刷到手机,发现程锦给她转发了一条推文。
是一条讣告,由国家书法协会发出,讣告前任会长许仪华于十一月十日凌晨病逝,遗体告别仪式在南城举办。
叶蓁看得皱起眉,给程锦发信息:【这是谁?】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牛奶加热完毕,她转头打开微波炉门时,程锦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喂阿锦。”叶蓁一手端牛奶一手接电话。
“我发给你的那条讣告。”程锦顿了顿,“是秦既南奶奶。”
她愣在原地,加热的玻璃杯有些灼人。
“蓁蓁?”程锦喊她。
叶蓁慢慢把杯子放下,开了免提重新点开那条讣告,黑白照上的老人慈眉善目,一派文雅气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几年前秦既南说的话重新映入脑海:
“蓁蓁,我们毕业就结婚好不好?”
“我带你去见我奶奶,她一定会特别喜欢你的。”
“相信我……”
那时没见。
而今竟然再没机会了。
“蓁蓁?”她久没说话,程锦又喊了一声,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叶蓁出声,“我没事。”
程锦叹了一口气:“早听说秦老夫人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去世也算是好事,她葬礼也是在南城办的,我才知道我爸去参加了。”
“什么时候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葬礼?好像就是前两天。”
难怪他如此沉郁,同学聚会上见面,还有昨天,他好像过分倦怠。
叶蓁陡然想起,十一月十日,不正是她飞去北城见许建成的前一天。
那天夜里雷声轰然,她半夜被惊醒,起来喝了一杯水,总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原来那天。
是他失去至亲-
下了班,叶蓁和程锦一起去吃饭。
程锦开车,去她朋友新开的一家日料餐厅,口味中规中矩,算不上很惊艳,主要目的是为了给朋友捧场。
叶蓁胃口一般,简单吃了几口就停下,小口喝着餐厅里的柚子茶,他们这里吃食做得一般,柚子茶倒很有特点。
程锦看透她:“心情不好。”
“没有。”
“嘴硬。”
程锦擦擦手,拎起车钥匙:“走吧,我带你去看一眼。”
“去哪?”
“许家公馆。”
南城内有很多上世纪建造的洋房,程锦把车停在了路口的梧桐树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看到许家公馆门口还未拆下的白花和挽联。
叶蓁坐在副驾驶,视线落向远处,沉默着。
住在南城这么久,她偶尔也会路过这个地方,但从未想过房子的主人会和自己产生关系。
她沉默了太久,程锦忍不住问:“蓁蓁,你和秦既南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你去签合同发生了什么?”
“嗯?”
叶蓁缓慢吐出一口气,轻声说:“没发生什么。”
程锦满脸写着不信。
她垂眼,看着手腕上戴着的绿色表带:“就只是吃了顿饭,然后他让我把合同带回来看。”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叶蓁又不说话了。
程锦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摆摆手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管不了了,你们就互相折磨吧。你说你,这么关心他,与其在这远远看着,为什么不干脆打电话给他呢?”
叶蓁出神,打电话过去又能怎么样呢,有些遗憾,再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们没有办法在一起,即使再纠缠,也不过是重现之前的悲剧而已。
更何况,他手上戴着戒指,他要娶别人。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变得看不清自己,变得不敢面对。
她很想放下秦既南,但她做不到,于是跟他见面,和他吃饭,再疏离的距离,总归是在眼前,好过身边空荡荡。
爱不是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
疼,但拔出来会死。
她做不到彻底斩断,只能在浮舟上梦黄粱-
次日上午,叶蓁将合同里的一些存疑点整理出来,用邮件发给了文岚,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对方的答复,说如果她有时间,可以下午来公司面谈。
这次,叶蓁叫上了钟云森一起。
里面有些关于设计方面的问题,她没法做决断。
钟云森一路上都很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的设计有朝一日可以用在秦氏旗下的酒店上,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停车,进公司,依旧是文岚下来接他们,她将二人带去一个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三位穿西装的陌生男人。
秦既南不在。
叶蓁脚步在门口微顿。
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文岚微笑解释:“秦总在开会,这是项目的具体负责人季总,您和他交流就好。”
季严起身扣上西装纽扣,朝她伸出了手:“你好,叶总监。”
“您好。”叶蓁面色不变,点点头对文岚说,“辛苦文秘书。”
文岚对她回以微笑,走时带上了门,避免有人过来打扰。
叶蓁抛却脑中其他杂念,开始专注和季严聊合同上的问题。
季严旁边的男人也是七日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她刚进来的时候,对方看着她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根本懒得搭理。
她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在第一面质疑她的工作能力。
这种嘲讽叶蓁见多了,她面色和口吻都镇定,逐条和对方商讨,会议开到最后,在场的法务忍不住好奇:“叶总监大学是法学专业吗?”
“对。”叶蓁微笑着颔首,“我是法学经管双学位。”
那斜眼看她的男人已经改观,搭腔问了一句:“哪个学校。”
“A大。”
季严率先反应过来,和叶蓁握手:“巧了不是,咱俩还是校友,只不过我比你得大了个七八届,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季总客气。”叶蓁笑。
合同条款确认完,叶蓁签完字交给他们,等待的时间里,钟云森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季严伸手端面前的杯子,里面的咖啡已经空了,他打了个电话,让助理给他送一杯进来。
下雨了。
叶蓁靠在椅子上,无意间扫了一眼窗外,雨丝绵密,她心里一紧,想到自己的衣服还晒在阳台上。
南城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下雨,程锦经常劝她买烘干机,叶蓁从小生活在北方,觉得衣服怎么能不用太阳晒。
她揉揉额头,出神地想或许真的应该买一个。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脚步声拉回叶蓁的思绪,她以为是钟云森回来,转身转头去看,胳膊搭在椅子上,连带着一起转动,猝不及防撞上身后的人。
“小心!”一道男声陡然拔高。
已经晚了,刹那之间,马克杯被撞翻,冒着热气的咖啡迎面浇下,杯子“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浑身像浸入刚烧开的热水中,叶蓁倒吸一口冷气,立刻从椅子上起来。
那个端咖啡进来的女助理吓得魂飞魄散,嘴上不住地说着对不起,抽桌上的抽纸给她擦。
“没关系。”叶蓁勉强一笑,手脚麻利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以防更严重的黏连。
里面的白色针织内搭也没能幸免,咖啡是从她肩膀处倒下,深褐色液体染了大半片身体,连带着发丝,她整个人都显得过于狼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助理是新入职,此刻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季严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皱着眉:“怎么做的事,还不带叶总监去洗手间。”
“对对对,叶总监您跟我来。”
幸而咖啡不算太烫,加上西装挡了大部分,但胳膊处还是疼得像火烧。叶蓁边用纸巾擦边往前走,快到门口时,前面的女助理忽然停步,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秦总”。
她动作和脚步一同停住。
地面落下阴影,叶蓁看到面前的女助理让了步,她睫毛微颤,随后肩上落下一件男人的西装外套。
秦既南扫了一眼室内:“怎么回事?”
“我……我……”女助理结结巴巴,“我不小心把咖啡撞到叶总监身上了。”
“不是她的错。”叶蓁抬头。
秦既南顿了一下,低头看到眼前人一身的狼狈样,他皱眉,拽过她的手腕:“过来。”
这一幕落在女助理和会议室内的三人眼中,除却季严外,其他人具是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严哥,这……这是?”那个一直看不上叶蓁的人伸出手指惊讶地指向二人离开的方向。
季严扫了他一眼:“来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客气点。”
“你是说过啊,可是……”
窗外的雨还在下,天色阴沉沉的,叶蓁被秦既南带着穿过走廊,到他的办公室,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说一句话,用眼神互相传递惊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蓁心里一恼,想甩开他的手:“秦既南!”
他置若罔闻,推开办公室的门,在办公桌电话上按下几个号码:“去买一管烫伤膏。”
“秦既南——”叶蓁深吸一口气,身上披着的西装滑落,她趁机推开他的手,“你疯了吗?”
秦既南挂掉电话,回头瞥了她一眼,而后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
叶蓁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再次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腕,踢开后面洗手间的门。
门大力开合又关上,她脚步踉跄,落进男人怀里。
他把她扣在洗手台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威胁道:“别动。”
冰凉的剪刀贴上手背,叶蓁脸色一变,咬了下牙。
秦既南从背后环着她,坚硬的胸膛紧贴她后背,他低头,手上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剪开衣服布料。
叶蓁身体略微僵硬。
她身上的白色针织衫是修身的款式,他从袖口剪开,而后揿开水龙头,压着她胳膊放到冷水下冲洗。
一整个胳膊都红了,她皮肤太嫩,即使有西装挡着,还是烫出了几个水泡。
“疼。”叶蓁下意识瑟缩。
后背被男人压着,他扣着她手腕,偏头时呼吸扫过她耳畔,微冷的热意:“现在知道疼了。”
叶蓁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洗手池台面,浑身有些紧绷,并不是很合适的姿势,镜中她长发散乱,脱去外套后,针织衫清晰地勾勒着胸前起伏,偏偏秦既南锢着她在水龙头下冲洗,她被迫弯腰,发尾沾水,湿漉漉地垂在胸前。
冷水阵阵冲刷过皮肤。
叶蓁一动都动不了,只好轻咬着牙,一字一句:“秦既南,你能不能先出去。”
她后背的男人顿了下。
秦既南抬眼,看到镜中景象,她雪白耳垂滴血,长睫颤抖着。
手上一松,他退后两步,目光再度扫过一眼清晰得几乎可以反光的镜面,转身离开。
叶蓁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头撩开衣服检查身上的烫伤情况。
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胳膊,红了一大片,及时用冷水冲洗后痛感减弱,叶蓁又冲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她心刚提起,出声的是一道女声:
“叶小姐,您在里面吗,我来给您送东西。”
叶蓁微顿,关掉水龙头,打开门,文岚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纸袋。
“里面有毛巾衣服和烫伤膏。”文岚一如既往的礼貌,看不出丝毫异样,“要我帮您处理一下吗?”
叶蓁摇摇头:“谢谢,我自己就可以。”
“那您小心。”文岚把东西递给她。
叶蓁接过来,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文秘书,可以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您说。”
“麻烦您跟我同事说让他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好。”文岚笑道。
叶蓁跟她道了谢,关上门处理。门外,文岚转身,走到办公桌前。
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入秦既南耳中。
“秦总。”
“静音的那个人在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总监应该还在会议室。”
“嗯。”秦既南垂眼,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跟他说,他可以走了。”
第 56 章
药膏抹到胳膊处, 叶蓁轻轻吹气,触感冰凉。她拧上瓶盖,小心翼翼地穿衣服。
文岚送来的纸袋里装的是一件质地柔软宽松的针织开衫, 贝壳色纽扣直至锁骨, 还有一件外套,同她来时穿的那件款式相似, 燕麦色西装。
穿好, 她凝视了一会儿镜子中的女人,才推开门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和她上次来时一样安静,文岚不在,落地窗外下着雨, 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他手边放着她来时拎的手袋。
叶蓁脚步微顿, 走过去弯腰拿起自己的手袋, 从里面掏出手机。
位置离秦既南太近,她弯腰时,发丝不可避免落到他手臂上,一瞬间又离开, 叶蓁直起腰刚想打开手机, 就听见秦既南开口:“你同事刚才来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手里的手机还没点亮, 眼神看过去。
秦既南也起身, 看着她说:“他说他有事,先走了。”
叶蓁面色没什么变化, 说哦。
确实是拖延了太久,钟云森不等她也可以理解。
叶蓁扫了眼窗外的大雨, 回过头说:“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那位助理的错。”
她说这话时秦既南在穿大衣,闻言扯了扯唇。
叶蓁看着他的背影:“这两件衣服的账单,我是付给文秘书吗?”
秦既南手指捻着扣子转身。
“你说呢。”
叶蓁沉默:“那麻烦你给我一个账户。”
他毫无情绪地笑了一声。
而后,走到她身侧:“我公司的人泼的咖啡,我剪坏的你的衣服,反过头要你自己买单,怎么,你就这么不敢欠我的?”
叶蓁攥紧包带:“我已经欠过你一个人情了。”
还是怎么都还不清的那种。
秦既南轻描淡写:“好啊,那还怕什么,不如再多一个,下这么大雨,我送你回家。”
“秦既南。”
他垂眼看她。
叶蓁盯着他的神色,动动唇,败下阵来。
瓢泼大雨,五点多的天色便暗得像夜里,路上车灯透过雨雾,一柱柱朦胧得像磨砂荧光棒。
秦既南开车送她,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都是他亲自开车,车里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
气氛像车外天气一样压抑,路上,叶蓁脱掉外套查看领标,在品牌官网上找到同款式在售的外套。
她扫过价格,关掉手机。
他不缺钱,让秘书买什么都不稀奇。
车辆一直安静前行,经过一个红灯路口,叶蓁抵着车窗看外面,这条路很熟悉,昨天她刚来过,再往前就是许家老宅。
眸光微动,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稍偏头,昏暗光影里,男人的侧脸轮廓清晰如刻。
他其实也瘦了。
几次见面,他一直很淡,很冷,好像无所谓开心或不开心,周身气质像沉寂的松林。
至亲离世。
叶蓁无法想象那样的痛。
叶行走的时候她太小,小到那些伤心不足以在她记忆中留下烙印,而人越长大,其实承受能力会变得越弱。
有感情,就有不舍;有牵绊,就有悲痛。
叶蓁沉默。
她说了地址,车一路开到小区门口,停车熄火,静了几秒,秦既南从手套盒中取出一把折叠雨伞递过来。
雨水绵延泛滥,车窗上都是痕迹,她接过来时顿了下,轻声说:“节哀。”
秦既南抬眼,手上力道一时忘记松开。
眨眼功夫,他松手,淡声:“你知道了。”
“嗯,在网上看到讣告。”叶蓁垂睫。
二人静静坐在车里,车外是潮湿的雨夜,车内飘着清淡的沉香,她说完这一句话,过了许久,才听到秦既南说:“关心我?一声节哀怎么够。”
轻飘飘的口吻,击得她心脏一震,叶蓁愣住,偏头。
包里的手机在此时响起刺耳的铃声。
她回神,看到来电人,接起电话:“喂,云森。”
“你胳膊怎么样了?”电话里,钟云森关切,“医生有说严重吗?”
“不严重。”面对朋友的询问,叶蓁口气放缓,“不用担心,你到家了吗?”
“公司有点事,我在公司。你呢,要我去医院接你吗?”
“不用,我没去医院,已经到家了。”叶蓁说,“那你忙,跟阿锦说一声我不回公司了。”
“好。”钟云森奇怪,“你没去医院?那文秘书怎么跟我说你去医院了……”
他后面半句声音很像,像嘟囔,叶蓁没听清,拿下手机挂掉了电话。
与此同时,秦既南那边来了一通工作上的电话。
刚才那句话像风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他解锁车门,叶蓁下车前扭头看了一眼,男人淡淡地在同电话那头的人讲着工作,余光半分未留向她的方向。
她垂睫,关上车门,撑着伞走入雨中。
连着涂了三四天烫伤膏,痕迹才下去,那两件衣服叶蓁就穿了一次,送去干洗店洗完之后就收了起来,挂进衣柜最深处。
过了几天的周五,钟云森生日,请了部门的人一起过生日。
正好快到年末,程锦干脆拍板搞成了公司的团建,订了一个两层的蛋糕送给钟云森。
一到下班时间,公司瞬间热闹起来,女同事们说说笑笑补妆涂口红,有车的开车带一个相熟的同事,剩下的则打车,留发票给公司财务报销就行。
程锦没有那些中年男老板的坏习惯,团建带员工去爬山徒步,她让财务在南城一个很有名的会所订了大包间,有吃有玩,大家随意点单,她来买单。
反正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可以放心喝酒玩游戏。
叶蓁和程锦最晚到,她们俩去蛋糕店,车上,叶蓁小心地把蛋糕托在腿上,生怕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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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不相信我的车技?”程锦很不满意,“你直接放后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吧。”
叶蓁笑着哄她:“哪是不相信你,我是怕万一有什么意外,这不是云森难得过生日。”
“你倒是挺在乎他的。”程锦哼一声。
“这不是朋友嘛。”
“你拿他当朋友,他可未必。”程锦打方向盘,“我可觉得他对你有那么点儿意思。”
叶蓁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
“我可没想多,是你想得太少了。”程锦偏头挑眉,“姐儿们,你对男人太迟钝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身边,还是单身,我不信这世界上有男人不心动。”
叶蓁瞪她:“你再瞎说——”
“好好好,我闭嘴。”程锦眨眼耸肩,“不信就走着瞧喽,我觉得没准哪天钟云森就跟你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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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瞥了她一眼。
程锦腾出一只手,给自己做封口动作,车很快开到会所门口,有服务生来开车门,接叶蓁手里的花。
“我们的包厢是……”程锦低头看手机,“307。”
服务生小心地提着蛋糕,一边将她们往里面引一边抱歉地笑:“抱歉两位女士,您预定的307包厢临时更换成了212,包厢大小和配置不变,您的朋友们已经都过去了。”
“为什么突然换?”程锦疑惑。
“三楼今晚有人包场。”服务生歉然,“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您包厢今晚酒水消费全部八折。”
这个补偿听上去还可以,程锦想了想也就没发火,不过是从三楼换到二楼而已。
只是在预订单上签字的时候,她不免跟叶蓁吐槽:“我最烦这些动不动包场的人,自己玩就玩了,还不想看见别人,我哥就最爱这样。”
叶蓁弯唇,程锦和她哥死对头,处处互相看不上对方。
“好了。”签完字,程锦随手一扔钢笔,挽上叶蓁的胳膊,“姐不跟他们计较,八折就八折,省钱了。”
结束会议,秦既南从会议室出来。
文岚等在外面,递上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同时说:“小齐总在办公室等您。”
齐允上头有个哥哥,执掌家族企业,他挂个虚衔整天吃喝玩乐,因此被称成小齐总。
“嗯。”秦既南解开西服扣子,推开办公室的门,齐允穿着件浅色亚麻西装,坐在沙发上没个正行和他打招呼:“阿既。”
“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你是打算在南城一直待下去了吗?”齐允起身,他上次惹到秦既南,现在说话不免小心几分,“你最近在南城是忙着处理老夫人遗产吗?”
秦既南微顿:“差不多。”
听这语气,似乎已经不生气了,齐允松口气,搭上他的肩:“你节哀,老夫人最疼你,肯定不想看到你伤心。”
秦既南低头揉了揉眉骨。
“你吃饭了吗?”他问齐允。
“没啊,这不刚下飞机就过来了,准备等你一起呢。”
“那走吧。”
“诶诶诶,不止咱俩啊,我还叫了几个朋友一起。”
二人到地方,车钥匙丢给服务生,刚进门,齐允不小心撞上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着香槟杯,秦既南不能幸免,衣角变得湿淋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似乎有点喝醉,连忙用手去擦,“抱歉二位。”
“没关系。”秦既南脱下外套,淡声。
他声音好听,清磁入耳,女人抬头,看到眼前人,愣了下。
齐允啧了一声,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调笑道:“姑娘,跟谁道歉呢,你撞的人是我。”
年轻女人反应过来,猛地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两位的衣服我都可以赔偿。”
“那倒是用不着,下次走路小心点。”齐允挑眉笑着,说完这句话,和秦既南一起离开,上楼的时候,他瞥秦既南搭在手臂上的衣服,埋怨:“不是我说阿既,凭什么咱俩一起,那姑娘只能看到你啊。”
秦既南懒得搭理他,经过楼梯转角,他无意间朝下面扫了一眼,视线忽然定格。
这个方向,正对楼下一包厢入口,刚才不小心撞上他们的人站在门口,和另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女人说着话。
从秦既南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女人背
弋㦊
对着他们,乌发如瀑,蓬松垂在肩后,长裙细高跟,背影婀娜。
他突然停步,齐允跟着看下去,也看到楼下交谈的两个人。
“这么巧,这不就是刚才那姑娘吗,她对面的人,诶——”
齐允想说,这姑娘长得一般,只能算清秀,然而正在跟她说话的那人,虽然只有个背影,却腰是腰,臀是臀,一眼勾得人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她戴了块绿色手表,距离虽远,却更醒目,浓郁的色调,衬得手腕肌肤吹弹可破。
齐公子万花丛中过,能仅凭一个背影就叫他赞叹的人不多。他刚惊艳着,就看见包厢里又出来一个模样斯文的男人,走到女人身边,和她靠得很近,姿态亲昵。
齐允心说可惜,偏头,见秦既南不知何时也收回了目光,抬脚继续上楼。
他也就收了那份绮念心思,跟着一起上去-
“叶总监,那我就先进去了。”小楼在门口碰见叶蓁,就打了个招呼。
她迫不及待去跟同事们分享刚才撞上的那两个男人。
“好。”叶蓁点点头。
小楼满脸兴奋,进门时,和钟云森擦身而过。
“她怎么这么开心?”钟云森奇道。
“不知道。”叶蓁笑笑,“云森,生日快乐。”
刚才切蛋糕时大家已经一起唱过生日歌,她现在又单独祝贺,钟云森眼里不免有了暖意,“今天生日是挺开心的,不过你怎么出来了,要去哪儿?”
“我去买点解酒药。”叶蓁说,“省得待会儿阿锦又喝多。”
她对朋友真的细心妥帖,钟云森不自觉摩挲手指:“我跟你一起。”
“没事,我自己就行。”
他还是和她一起走向门外,肩并肩,钟云森不自觉靠近,状似无意问道:“你怎么不喝酒,是不能喝吗?”
认识几年,他好像没见过她在聚餐上喝酒。
“倒也没有。”叶蓁笑着说,“只是等下结束的时候不能没有清醒的人吧。”
二人说着话快走到门口,叶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停步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笑容顷刻间微顿。
“怎么了?”钟云森问。
“没事。”叶蓁握着手机,眨眼的功夫恢复神色,“你先回去吧,我接一个朋友的电话。”
“那醒酒药……”
“我自己就可以。”
“好吧。”钟云森有点不甘,但叶蓁的口气坚定,似乎要接的电话很重要。
他离开后,铃声响了几十秒,叶蓁才接起。
她已经走出会所,凉风拂面,车水马龙的喧嚣瞬间入耳。
电话里却是沉默。
良久,男人才开口,嗓音微哑:“叶蓁。”
她停步,颊边长发被风刮到耳后。
“嗯。”她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一两秒的静谧。
“没什么事。”秦既南说。
叶蓁握紧手机,电话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她垂眼刚想挂电话时,他突然出声:“有空吗?”
“不太有。”
“不太有。”秦既南重复着她的话,“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耳边响起打火机清脆的砂轮滚动声,他稍停,然后说:“我想见你。”
叶蓁顿住。
秦既南的口吻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十二月,会所外真的蛮冷,她没穿外套,浑身有些紧绷。
“秦既南。”她觉得他荒唐。
“嗯。是挺突然的。”他在电话慢慢地说,“但我有点喝多了,头挺痛。”
“我不是医生。”
“没关系。”
叶蓁蹙眉:“我没空。”
“什么事这么忙。”秦既南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不打算还了吗?”
“你什么意思?”
他嗓音低缓,说着话,既像在剐蹭她耳膜,又像在勾绕她的头发:“意思是,你过来,我们就两清。”
第 57 章
手机上, 秦既南发来地址。
叶蓁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刚走出来的会所,原来他们在一个地方。
前面不远处就是药店,她眸光轻闪, 走进去向店员买了一盒解酒药, 又从自动售货机中买了一瓶矿泉水。
今天穿的衣服并非高领款式,出来时忘记带围巾, 短短几步路, 锁骨被冻得冰凉。
秦既南在三楼,今天三楼包场,想来是他打过招呼,她上楼时楼梯口的服务生并未阻拦。
他说他在露台。
二楼三楼是同样的结构, 叶蓁穿过走廊,喧嚣在相反的方向, 她没走几步, 就看到了靠在罗马柱护栏上的男人。
露台是开放式,下面是会所的庭院,这么冷的天,他站在那, 身上只有一件衬衫, 背对着她, 一阵风吹过, 宽肩窄腰,身形优越。
听到脚步声, 秦既南转过身。
叶蓁步伐微顿,又走上去, 他目光有些深,看得她心口发紧, 一步之遥的位置,她停下,递上水和解酒药。
秦既南没接,撑着额看她,她今天穿得真漂亮,藕粉色方领羊绒裙,锁骨雪白像月牙,高筒靴包裹着的腿又细又长,远远走来,艳骨生香。
叶蓁被他看得心烦意乱,上前一步抬起他的手,把水和醒酒药都放到他手里:“你要的。”
秦既南垂眼看,笑了下:“我没要这些。”
她皱起眉:“你不是说你喝多了头痛……”
话音未落,叶蓁手腕忽然被攥住,身体微踉,撞进了秦既南怀里。
“秦——”她心脏陡然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强制扣住她,低头把下巴搁在了她肩上。
他摩挲她的手,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手这么凉,冷不冷?”
声音卡在嗓子里,叶蓁浑身微僵。
男人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力道,她更紧地贴向他,隔着两层衣服布料,心跳声铺天盖地。
“秦既南。”
她反应过来,用力去推,却根本是徒劳无功。
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她扣在怀里,指尖揉她的手指,在她耳畔重复又问了一遍:“冷不冷?”
他倒是不冷,不知道站在这吹了多久的风,怀里还是暖的。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叶蓁声音微颤。
秦既南低声笑了一下,呼吸扫过她颈窝,酥酥麻麻,让人浑身紧绷。
“不能。”他说。
又是这样不讲理的口气和姿态,叶蓁深吸一口气,冷声:“秦既南,你别跟我装醉。”
她有多了解他,又不是没见过他喝多的样子,以前上学时一群人一起玩桌游,她输下的酒都是他喝,到最后喝得都懒得说话,倚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
他酒品很好,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发酒疯,也不会反驳她的话,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听我们蓁蓁的。
哪像现在,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她又推了他两下。
秦既南静了一秒,还是没放开她,玩着她的指尖:“没装,真头疼。”
“那你吃解酒药。”
“不太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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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叶蓁被惹出恼意。
抱着她的人终于慢慢松开了她,呼吸刚得到顺畅,他又垂眼,抬指蹭了下她的脸。
过分亲昵缱绻的意味,叶蓁抬头看到秦既南的目光,微微心惊,退后了两步。
他的手落空,停在空中两秒,随后慢慢垂下,似乎有几分落寞意味。
叶蓁僵了下。
“别生气。”他说,“嗯,是有点喝多。”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叶蓁垂眼,呼吸不稳。
经过方才的折腾,秦既南身前衬衫有几分皱乱,他解开了两颗扣子,好似恢复理智,说:“麻烦你过来一趟,有解酒药是吗,那我吃一粒。”
听到这话,叶蓁抬头。
他看着她,夜风里,眉眼清俊平静。
片刻后,叶蓁拆开手里的蓝色药盒,从铝板上抠出一粒药,上前一步,放到秦既南掌心。
指尖碰到他肌肤,一触即分。
这只手刚才还死死圈住她手腕。
秦既南垂着眼,注意到她的动作,笑了下,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送药。
喉结滚动,男人锋利的锁骨在衬衫后若隐若现,他的轮廓和骨骼,都过分好看。
叶蓁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她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头轻抚裙角,心悸犹未散去。
秦既南吃完药,把矿泉水拧上,放到了一旁。
二人之间的气氛霎时变得安静,他就那么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叶蓁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你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出乎意料,秦既南答应得很快,“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她现在只想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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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话音刚落,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铃声。
叶蓁抬手,屏幕上跳动着的来电人“钟云森”三字同时映入二人眼底。
她顿了下,接起电话转身:“喂,云——唔……”
名字都还没喊全,她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天旋地转间,她撞进男人怀里,余下的音节全都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吻中。
手机被夺走,他一手拿着她的手机搂过她的腰,一手捏起她的下巴。
带着酒气的,热烈的,让她瞬间缺氧的吻。
秦既南将手机背面贴上她的腰,又凉又硬。
他故意的,她眼角刹那间沁出生理性眼泪。
手机听筒上还传来钟云森疑惑的声音:“叶蓁,你怎么了,你去哪了?”
他放开她的唇,吻和呼吸移到她耳后。
叶蓁胸前重重起伏,喘着气,腰和腿止不住地发软。
脊背处窜上一股电流,不知是情动还是怒意,她嘴唇颤抖,刚想骂秦既南,又听到钟云深急切的声音:“叶蓁,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她僵住,既动不了,又不敢再出声。
秦既南搁在她腰上的手轻轻点开了免提,钟云森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外放。
他吻她耳垂,长指勾缠她的发丝,嗓音低缓:“你怎么不回答他。”
叶蓁心口窒息,耳垂处几乎要滴血。
她不知道自己用怎样的目光看了秦既南一眼,努力平复呼吸,才轻声说:“云森,我没事,我在——”
秦既南忽然又捏起她下巴,让她仰头和自己接吻。
声音瞬间停止,钟云森着急:“你在哪?”
叶蓁脸颊泛红,抓在秦既南肩上的指节泛白,她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他却偏偏和她接吻,吻得很深,湿润从唇齿蔓延到她眼角的泪。
疯了。
她身体绷得极紧,狠狠咬秦既南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他松手,指腹抹了一下自己的唇。
叶蓁猛地推开他,夺过自己的手机,呼吸不稳,飞快说:“我没事云森,在买东西,我这就回去。”
秦既南在对面,唇上一抹血丝,听到这话,呵笑了一声。
她及时按了挂断键。
抬头,眼底都是恼意。
始作俑者却毫无愧意,手肘向后搭上栏杆看着她。
叶蓁眼尾泛红,是被亲出来的红色,她控制不了,冷冰冰地看向秦既南。
不可避免有几分艳色。
“秦既南。”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嗯。”秦既南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知道。”
他这么坦荡,叶蓁一时哑口无言。
手机再次震动,她回神,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秦既南盯着她的身影远离,穿过长廊,最后消失在转角。
他静静站了几秒,有些出神。
良久,低头,指腹蹭去唇上的血丝,他若有若无地勾唇。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心软。
被欺负成这样,都没扬手给他一巴掌-
下楼之后,叶蓁在外面转了几圈,等冷风把脸上燥热吹散才回了包厢。
包厢内仍然是欢声笑语,大家在吃着蛋糕玩游戏,钟云森注意到她回来,上前关切:“没事吧刚才,你去哪儿了?”
“没事。”叶蓁维持平静,“路边碰到一只野猫,撞掉了我的手机,让你担心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钟云森放下心,随后笑着说:“给你留了一块蛋糕,快过来吃。”
“好,谢谢。”
过去沙发那边,程锦果然在跟人喝酒,叶蓁提醒了两句,把醒酒药塞进她包里,随后用叉子小口吃蛋糕来平复心情。
团建玩到深夜才结束,大家有的喝醉有的还是清醒的,纷纷叫了代驾或出租回家,叶蓁和程锦留到最后,钟云森担心她们的安全,陪她们在路边等代驾。
程锦歪歪扭扭靠在叶蓁肩上,蹭她肩膀:“蓁蓁,我难受……”
“要吐吗?”叶蓁环视路边的垃圾桶。
程锦摇头,哼哼唧唧:“就是头疼,头疼。”
同样的话不久前她刚听过,叶蓁无奈,从包里翻出解酒药:“那要吃一片药吗?”
“好~”程锦撒娇。
她靠在她身上,叶蓁不好动,只好拜托钟云森,钟云森从药盒中抽出铝板,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少了一粒,你不是刚才出去买的吗?”他疑惑。
叶蓁眉心倏地一跳。
她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拙劣道:“这盒不是新买的。”
钟云森眉头皱得更深。
幸而程锦又哼唧了一声,钟云森先抛开这些疑惑,帮忙去买了一瓶水。
程锦吃了一粒药,还是不太舒服,抱着叶蓁把头枕在她肩上:“蓁蓁,我要回你家~”
“好。”
“代驾怎么还不来啊,难受死了。”
“快了。”
叶蓁随口敷衍着程锦,低头看手机上代驾离这里还有多远时,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三人面前。
后座车窗降下,里面的人出声,叶蓁僵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巧。”他说,漫不经心的笑,“要帮忙吗?”
第 58 章
霓虹灯色下, 男人的面孔英俊,气质斐然到让人过目难忘。
钟云森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正是不久之前在医院自称叶蓁前男友的人。
彼时她也承认了。
他下意识看向叶蓁,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定定地盯着车里人,这么仔细看着, 钟云森才恍然发现, 她的嘴唇好像有些肿。
联想到什么,恍惚一盆冷水从钟云森头顶兜头浇下。
“不用了。”片刻的功夫,叶蓁拒绝。
她的声音有点冷,程锦揉揉眼:“蓁蓁, 你在跟谁说话啊?”
视线清晰了些,程锦看到眼前人, 她有些不可置信, 又揉了揉眼。
直到秦既南支着脸,好心提醒:“你没看错。”
“学长……?”
“需要我送你们吗?”
“啊……”程锦头脑发懵,张大嘴巴。
叶蓁很轻地皱眉:“阿锦,我们的代驾到了。”
“代驾……啊……好。”程锦还是晕晕乎乎的。
叶蓁扶着她, 转头跟钟云森说:“云森, 那我们先走了。”
钟云森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 沉默几秒, 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叶蓁半拖半搀把程锦带走。
大小姐还不忘挥手跟那两个男人道别:“云森再见, 学长再见~”
上车时,叶蓁瞥了一眼后视镜, 那辆奔驰仍然停在原地,搭在车窗上的那只手懒懒地滑动着砂轮, 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不知车内人在看什么,等什么-
把程锦送到程家,交给保姆之后,叶蓁独自打车回家,到家时,已经快接近十一点。
她累得脱了鞋,没直接去洗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躺着。
客厅灯也没开,唯一的光线是落地窗投进的斑驳霓虹,叶蓁横着手臂遮住眼,尽力让自己忽视心里的烦乱。
秦既南没喝醉,她知道的,她也可以不去的。
什么人情亏欠,他想见她,有一万种借口。
再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能重蹈覆辙,在他抱住她,吻上来的那一刻,头脑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秦既南的气息落下来,就是让她战栗的熟悉,控制不住想回应,想纠缠。
叶蓁紧紧闭上睫毛。
她就知道,就知道会是这样。
从同学聚会上重逢的那一面,从秦既南要送她去医院的那一句话,她又变回当年的少女叶蓁,永远无法真正推开他。
烦。
聚会上叶蓁没喝一口酒,在外人面前她一直很克制,现在觉得心乱,她起身离开沙发,赤着脚走到岛台,开了一瓶红酒。
借着月光,叶蓁用海马刀割开封口,就在这时玄关处忽然传来开门声,接着客厅亮起灯,梁从音走进来,看到她惊讶:“蓁蓁,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
“忘了开。”叶蓁弯腰找杯子。
“你怎么了?”梁从音脱下外套走过来。
叶蓁摇摇头,倒酒,喝掉半杯,盯着深红色的液体出神。
这一点稀薄的酒精度,和秦既南喝的完全不一样,葡萄酒太甜了,他捏着她下巴吻上来时,她尝到他口中的烈酒,辛辣,像是白兰地。
梁从音观察她的神情,在高脚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难得见你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时候,能让你头疼的人不多,我猜猜,听说秦既南前段时间回国了。”
“果然是。”梁从音丝毫不意外。
叶蓁默认。
她愿意聊些心事的人不多,梁从音算其中一个,或许是因为父母辈的恩怨,又或许是因为有差不多的际遇,叶蓁喝了两杯葡萄酒,头脑略微昏沉之际,她抵着额,抛出问题:
“阿音,如果沈如澈现在来见你,你会见他吗?”
梁从音一直说自己和沈如澈之间没有感情,可叶蓁一直记得见沈如澈的第一面,少年在宿舍楼下等着,单穿一件白色毛衣,她小跑过去,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责怪他不好好穿衣服。
不喜欢,怎么会有嗔怪呢。
窗外月光寂寂,听到这个问题,梁从音神色变也没变,平静笑了一下。
她轻轻抬手,细口玻璃杯碰撞,清脆一声,她说:“早就见过了。”
叶蓁怔然。
早该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痴怨。
那晚多喝了几杯酒,叶蓁身体酸痛了好几天,她对酒精的代谢迟缓,喝一点,要用好几天才能遗忘。
没多久,彻底到了年末,元旦三天假,她和表姐一起回了北城。
跨年夜,小姨带着丈夫和女儿也从南城飞了过来。孟书远定的餐厅,一家人一起吃饭。
叶蓁和妈妈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孟书华来的时候,叶蓁起身给她拉开椅子,喊了一声妈。
孟书华淡淡看她,没答,落座之后才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母女俩只说了这两句话,坐在一起,叶蓁发现妈妈头上长了白发。
她还是那么一丝不苟地挽着头发,戴着眼镜,端庄肃穆。两个人坐在一起,疏离得不像母女。
但这样,比之前几年的闭门不见,叶蓁觉得已经好很多了。
包厢里气氛有些沉闷,直到嘟嘟进来,才变得欢快起来。
小姨的女儿嘟嘟今年快六岁,冰雪可爱,她进门,先扑进叶蓁的怀里:“姐姐好久没来看嘟嘟了。”
孟颜伸手过来捏小姑娘的脸:“小没良心的,我不是你姐姐吗?”
“当然是。”嘟嘟露出白白的牙齿,伸手爬到孟颜怀里,“颜颜姐姐对嘟嘟最好了。”
孟颜被可爱得心花怒放:“嘟嘟真乖,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姐姐给你买。”
孟书云和丈夫落后半步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扶额:“她就会拿好听话哄你们两个,也不知道谁教的她。”
嘟嘟对妈妈扒了个鬼脸。
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把大家都逗乐了,孟书远瞥了一眼女儿,别有深意道:“嘟嘟是可爱,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一个嘟嘟这样的外孙女。”
孟颜一听这话头都大了:“爸,你以前不是说你不管我结婚的事吗,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孟书远头疼:“我是说过你自己做主,但你倒是做一个主啊,过了年你都快三十了吧,你还给我——”
“好好好。”孟颜堵住她爸话头,“我明年一定结婚,您放心。”
“颜颜谈恋爱了?”孟书云偏头问。
“没有我也绑一个男的回来给我爸当女婿。”孟颜振振有词。
叶蓁被呛到,咳着笑出声,低头小声揶揄:“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工程师吗?”
孟颜瞪了她一眼。
孟颜这些年谈了不少恋爱,但大都无疾而终,新鲜感过了,她就跟对方分手,没有丝毫留恋。
这次这个工程师,已经超过半年了,打破历史记录,叶蓁觉得挺新奇。
饭吃到一半,嘟嘟在包厢里坐不住,拉着叶蓁的衣袖要她带她出去买奶酪棒。
叶蓁看小姨的脸色,小姨纵容地摇摇头,无奈道:“去吧,她可能觉得包厢里闷。”
“好,那走吧。”叶蓁弯腰捏捏嘟嘟的脸。
北城不比南城,夜里风大,叶蓁把小姑娘的围巾帽子都带好,才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
餐厅附近就有便利店,嘟嘟仰头在货架前挑自己想吃的零食,她指顶层一包饼干:“姐姐,我想吃那个。”
叶蓁抬手取下来,翻看配料:“我看看配料有没有坚果哦。”
嘟嘟坚果过敏,所以吃东西都要小心。
就在叶蓁仔细查看的时候,嘟嘟从她身边跑去另一层货架,她出声提醒:“嘟嘟,别乱跑——”
已经晚了,小姑娘迎面撞上刚进门的男人。
“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和小丫头捂着额头的“哎呦”撞到一起。
“慢点。”男人声音沉稳含笑。
叶蓁匆匆放下饼干绕过去,见那一身西装英俊持重的男人俯身扶住小姑娘,柔声问:“没撞疼吧。”
嘟嘟摇摇头,细声细气:“对不起叔叔。”
“没关系,下次要小心。”男人笑着直起身。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叶蓁愣住,小姑娘跑回她身边,贴着她的胳膊:“姐姐,嘟嘟不是故意的。”
见过三次面,叶蓁仍然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
倒是秦廷礼看到她,笑了笑:“这么巧。”
“秦先生。”叶蓁只能这么称道,“小姑娘调皮,真是抱歉。”
秦廷礼倒是没在意,目光落到嘟嘟身上:“这是你妹妹?”
“嗯。”嘟嘟好奇地点了点头,“叔叔,你认识我姐姐吗?”
小姑娘大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忽闪忽闪,脸上的婴儿肥软糯可爱,虽然才五六岁,五官精致已见雏形。
秦廷礼笑容微淡,他走上前,弯腰温声问:“你妈妈是叫孟书云吗?”
嘟嘟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叶蓁把她拉到身后。
嘟嘟探出个小脑袋,还是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秦先生,”叶蓁说,“我们先走了。”
她说着牵起嘟嘟的手离开便利店,嘟嘟莫名其妙:“姐姐,我们还没买棒棒糖呢。”
“换一家买,乖。”
“为什么呀,姐姐不喜欢那个叔叔吗?”
“等等——”
叶蓁走到便利店门前最后一阶阶梯时,身后男人叫住她。
她顿住,秦廷礼走下来,便利店前停着一辆很低调的黑色轿车,他拉开车门,摘下了车前挂着的吊坠。
秦廷礼递过来,叶蓁才看清那是一枚翡翠观音。
即便在夜色里,也看得出翡翠质地极好,光泽通透,应当是价值连城的玻璃种。
他半蹲,想把那枚观音戴到嘟嘟身上,叶蓁回神,连忙制止:“不行。”
秦廷礼说:“这本来就是她妈妈的东西。”
“那也不可以。”叶蓁蹙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替我小姨做主。”
秦廷礼很淡地笑了下,红线绕观音,他干脆掰开嘟嘟的手,放到小姑娘白嫩掌心。
嘟嘟一脸好奇地摸了摸。
“那你也不能替你小姨拒绝。”秦廷礼温和道,“长者赠,不可辞。你不妨带回去问问你小姨,若是她不收,自然会还给我。”
叶蓁哑口无言。
秦廷礼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再无多言,上车离开。
叶蓁叹口气,看了一眼那观音像,领着嘟嘟回去。
饭局结束时,她才落后半步,把东西拿给小姨看。
孟书云摩挲那枚翡翠,静默良久,淡淡道:“观音保平安旺事业,既然都收下了,那就给嘟嘟戴吧。”
“小姨……”叶蓁欲言又止。
孟书云蹲下,慢条斯理地给女儿戴上,理平,微笑:“没关系,一枚玉观音而已,亏欠不了什么。”
话已至此,叶蓁也没法多言。
晚上,她跟孟书华回家,小姨一家则去舅舅家住。
卧室还和以前一样,叶蓁先去了书房,擦了擦爸爸的遗像,轻声跟照片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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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书华站在门外,叶蓁回头看到妈妈,她并未跟她说话,母女俩在昏暗的光芒中对视。
几年前她们在这间书房里的争吵还历历在目。
良久,叶蓁动了动唇:“妈,早点睡。”
第二天是元旦,公历新年,难得放松的假期,孟颜开车带着嘟嘟来接叶蓁去逛街。
说是逛街,其实是带着嘟嘟玩,上午先去了动物园,小孩子的好奇心和精力实在太旺盛,叶蓁和孟颜轮流陪着她跑来跑去,中午时去了商场里的一家店吃饭,孟颜实在跑不动了,哄着嘟嘟:“下午就在商场里玩,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嘟嘟咬着吸管乖乖点头。
于是吃完饭,三人就在商场里慢悠悠逛着店铺。
嘟嘟长得可爱,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叶蓁和孟颜忍不住给她买了好几身衣服,手里的袋子都快拎不下了,三人路过一家女装专柜,孟颜眼尖,瞥到一件裙子:“诶,这个好看。”
叶蓁顺着瞥过去,见是一件新中式旗袍风格的黑色针织裙,剪裁蛮有特点。
“去试试。”孟颜推她进去,“你穿肯定好看。”
“表姐,你自己不试。”叶蓁无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件适合你不适合我嘛。”孟颜和她咬耳朵,“而且我实在走累了,她们这有沙发,你去试,我坐着歇会儿。”
叶蓁被迫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她刚走,留在孟颜那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嘟嘟嘴里含着棒棒糖,咦了一声,指尖点屏幕:“有人给姐姐打电话,这个字是,秦……秦……”
听到一个秦字,孟颜看过去。
嘟嘟小手一滑,误接起了电话。
小姑娘瞪大眼睛,把手机递给孟颜,孟颜却把手机贴到她耳边,让她说话。
电话那头,秦既南喊了两声叶蓁,疑惑时,耳边传来一道奶声奶声的小女孩声:“你好,我姐姐不在。”
“你姐姐?你是谁?”
“我是她妹妹。”
秦既南笑了。
他放缓声:“那你姐姐去哪了,能让她接电话吗?”
“她在试衣服,没办法接,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嘟嘟说。”嘟嘟认真地说。
孟颜在一旁乐了,给小姑娘比了个大拇指。
秦既南含着调侃的笑意:“你叫嘟嘟?”
“对啊。”
“你和姐姐在逛街吗?”
嘟嘟点点头:“嗯。”
“你们在哪儿逛街?”秦既南耐心套话。
“唔……”嘟嘟迷茫地看向孟颜。
孟颜用口型比划,嘟嘟似懂非懂:“哦……我们在北城……”
“北城啊,好巧,哥哥也在,过去接你们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求助孟颜,孟颜不让她挂电话,在手机上打出商场名字让她照着读。
嘟嘟磕磕绊绊念出商场的名字。
秦既南听得勾起唇,心情很好:“嘟嘟,记得跟姐姐说,我过去找她。”
话音还没落,电话里骤然变成忙音。
另一边,刚从试衣间出来的叶蓁和嘟嘟大眼瞪小眼。
嘟嘟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姐姐,电话里的哥哥说他过来找你……”
叶蓁扶额,看向真正的罪魁祸首:“表姐。”
“不能怪我,嘟嘟接的电话。”
叶蓁都懒得戳穿她。
“你看我就说这件衣服适合你吧。”孟颜起身推着叶蓁到镜子前,镜中女人黑裙雪肤,美色过甚,孟颜伸手跟店员要了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掉吊牌,“你还怪我,我还没说你瞒着我呢,你和他又——”
“没有。”叶蓁打断。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孟颜看透,扶着她的肩膀,“不过人都来了,你总不至于不见吧,蓁蓁,人生短短几十年,别这么为难自己。”
叶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
她也许瞒得过别人,但作为至亲的孟颜,所有心事不必言说,她都看在眼里。
秦既南到时,给她打了电话。
孟颜已经开车带着嘟嘟回家,日落时分,车流不息,秦既南拉开副驾驶的门:“嘟嘟呢?”
叶蓁看了他一眼。男人穿得很正式,衬衣和西装外是驳领黑色大衣,立于北城凛冽的寒风中,清贵之感跃然。
他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而来,还未来得及收回那股事情繁冗的疲惫感。
叶蓁看他,他也看她,他鬼使神差伸手来理她围巾上缠绕的流苏,长指慢慢,帮她解着。
叶蓁没躲开,垂眼平声道:“表姐带她回家了,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想到你在北城。”秦既南声音很淡,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围巾流苏上,费了一会儿功夫才解开。
叶蓁看着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修长干净,左手一枚戒指冷然。
“好了。”秦既南松开手。
她围巾染上一抹冷而克制的松木香。
“吃晚饭吗?”他问。
“秦既南。”叶蓁在原地不动。
静默两秒,秦既南平静地笑了下:“你要是吃过了,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转转,或者,开车送你回去。”
叶蓁心里又无理由窜上一股闷,不可避免语气不好:“你找我到底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怎么不信。”他无奈笑了下,上前一步伸手揽住她后背。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低头,下巴抵着她围巾,气息倦热:“只是想和你吃晚饭。”
叶蓁心口的闷转为颤抖,闭了闭眼,在他的拥抱里,指尖都有点发热。
秦既南驱车,去的餐厅,是云浮记。
分开的这些年里,叶蓁在各地出差,从未再踏足过这间餐厅。
五六年时间,城市日新月异,云浮记菜单上的品种也换了一遭,叶蓁指尖滑过好几页,再没看到当年她最爱吃的巧克力茶酥。
她眼里的光泯灭,合上菜单,让秦既南随便点。
秦既南和服务生简单说了几句,点菜时,叶蓁偏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中世纪油画,出着神,并未听清他说什么。
菜品口味和以前不大一样,但还是很好,有一盅芋头老鸭汤很入味,清淡而不寡淡,叶蓁多喝了几口。
一顿饭,比他们在南城的那顿法餐吃得多。
吃完离开时,服务生送上一份打包好的木盒,掀开来看,里面整齐摆放的茶酥形状精致一如当年。
叶蓁意外停步。
服务生笑着说:“叶小姐,您试一下,以前做这款点心的主厨已经离职,这是我们的新主厨尝试做的。”
她愣了下:“谢谢。”
身旁和她并肩的秦既南替她接过,微微颔首。
“……你让人做的?”
秦既南掀开盖子:“要尝尝吗?”
叶蓁盯着他的眼睛。
秦既南盖上:“那就带回去吃吧。”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腕表,偏头对她说:“时间还早,附近好像有场音乐会,要去听吗?”
他说这话时和她对视,好像只是单纯询问她要不要去。
陪着嘟嘟逛了一天,叶蓁的小腿其实隐隐酸痛,她不想走路,他恰好请她吃饭听音乐会。
叶蓁没学过钢琴之类的乐器,她听交响乐,只是单纯地听。
她记得秦既南什么都会一点,但他对此兴趣索然,大学时有一次晚上散步路过操场,有人在弹吉他表白,她多看了一眼,他瞥了下,搂住她的腰说:“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你会吉他?”她那时惊讶。
他不以为意道:“差不多都学过。”
元旦假期的国家大剧院人不算少,环形座位结构,下沉式舞台,内部气势恢宏,二人进去时已经暗了灯,唯余舞台中央橙黄色聚光灯,落在演奏者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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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座无虚席,他们的座位在一楼正面,最佳的位置,黑暗里,秦既南忽然牵上她的手。
叶蓁条件反射挣扎,他握得更紧,带着她在黑暗里摸索到位置坐下。
“秦既南。”她低声。
他偏头,松开她的手,气息靠得很近,笑了下:“怕你走丢。”
管弦声声声入耳。
叶蓁手心冒了一层汗,她低头看票根上的信息,乐团的名字好长一串,古典派,她只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细纠,丢在一旁。
皮质座椅宽大柔软,四周陷入黑暗,叶蓁看着台上,权当放松休息。
音乐声如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儿,她偏头看一眼,带她来的人已经撑着额头阖眼。
他胳膊抵着扶手,还是和在医院那次一样,靠向她的方向。
她还以为他真心想来听。
叶蓁伸手,轻轻推了推秦既南,她碰到他胳膊时他便醒来,下意识攥住她的手。
“秦既南。”她蹙着眉,压低声线。
这一声轻得像低喃,秦既南睁开眼,在黑暗里和她对视,鼻尖飘着幽微的玫瑰暖香。
“蓁蓁。”他出声唤她。
叶蓁微僵。
秦既南倾身靠近,在空灵飘渺的小提琴声中,抵住她侧额。
温热呼吸清晰落在她颈间耳畔。
叶蓁被挑动的神经瞬间绷起。
她手上失力收紧,他指节顶开她的指缝,挤进去,十指交握,令人心颤的温存。
“你别这样。”叶蓁喉咙发紧。
秦既南却垂首,吻落在她耳后,呼吸之间温度游入她肌肤,仿佛万分留恋她身上的香气。
“蓁蓁。”他嗓音也像蒙了雾,“我确认一下,你不是梦。”
第 59 章
台上一曲演奏完毕, 指挥弯腰鞠躬,随即继续下一首。
在这片刻的空寂里,叶蓁掌心溢出薄汗, 十指扣得太紧, 她的汗蹭到他手心,秦既南流连在她颈边的吻停止, 他的唇上移, 吻了吻落在耳畔的发丝。
这厮磨令人头脑发热。
叶蓁僵着,视线盯着前方虚空的一点,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膜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和心跳。
旁边坐着的两人好像是专业作曲人, 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注意他们这边。
她微微偏头, 在振耳的心跳声中和他对视。
秦既南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来时他把西装留在了车里,现在身上只余衬衫与大衣,昏暗光线中,是叫人沉溺的英俊。
叶蓁看着他, 想说的话都在瞬间忘记, 颊边掉落一缕发丝, 她肤色雪艳, 秦既南盯她的眼睛,抬手指腹蹭了下她殷红的唇。
她明明很累的, 他也是,却在碰到彼此时, 倦怠瞬间化为最热烈的情-欲。
指尖停留片刻,秦既南下移, 脱住她下巴,气息拂面,叶蓁恍然看着男人的睫毛,没躲。
于是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柔软温热触感倾覆,叶蓁肩膀战栗,她手指陡然收紧,指尖嵌入秦既南手背,他也在同时攥紧她的手,含着她的唇瓣,舌尖轻绘,试图探入。
光线再暗,也是公共场所,身边坐着无数人,二楼三楼一圈环形座位,明明没人会注意他们,叶蓁却觉得无数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心理学上说,这叫聚光灯效应。
越紧张,越害怕,越觉得周遭人群都在注视自己。
秦既南的吻其实很轻,收着力道,几乎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她却只听得到铺天盖地的呼吸和心跳,睫毛颤得如同受到惊吓的蝶翅,叶蓁牙齿紧闭,唇被吮着,她浑身既发软,又绷紧。
感受到她的紧张,秦既南退开,睁眼,吐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没人在看我们。”
热息交缠,管弦声又响了起来,昏色光线里,暗昧和光线被成倍放大。
叶蓁摇头,喉咙发紧:“不…不能在这里。”
他垂眼看着她,嗓音轻沉:“好。”
如何来,便如何牵着手从音乐厅中离开,出了门,秦既南还是扣着她的五指,电梯直通车库,她后背撞上车门,仰头承接男人克制许久的吻。
同方才不一样,唇瓣压下来,变得热烈,放肆,秦既南撬开她的唇齿,叶蓁的呼吸和香气瞬间被掠夺,她仿佛溺水,本能地抓住他的衣服,津液纠缠,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思绪完全断线,她沦为情-欲的奴隶,将要窒息时叶蓁仰颈,秦既南的热息落到她纤细的下颌线上。
她得以片刻喘息,揪着他衣服的指节发白,车库氧气本就稀薄,叶蓁难存理智,抖着睫毛看他,男人唇色变得很红,眼睫漆黑英俊,视线定在她脸上,仿佛明目张胆的蛊惑。
“秦既南……”她嗓音发哑。
下一瞬,车门打开,叶蓁身上的大衣滑落,肩抵到车窗玻璃,坚硬而冰凉,紧贴着,她浑身都热,想推拒,却不知为何变为搂上了秦既南的脖子。
战栗从身体蔓延至灵魂,越来越热的吻,她身上的暖香溢满车内每一处空间,飘到鼻尖,像琴弦,一圈一圈,勒断人的理智。
是渴,是沙漠旅人,遇到湿润的肌肤。
叶蓁胸口剧烈起伏,她不该穿这件新衣服,旗袍式的剪裁,勒得太紧,声音破碎在唇齿间,又尽数没入秦既南的吻中。
秦既南抵着她额头,掌心贴着女人纤细后背,她骨骼的纹理在他掌心,襟前一颗颗盘扣,勾勒着柔软的轮廓。
他低头,牙齿咬开锁骨处的盘扣时,叶蓁仰头,发丝贴着玻璃喘息。
明明滴酒未沾,疲惫却仿佛迷魂剂,随彼此的气息钻入身体化为欲-望。
秦既南指腹描摹着她肩头刺绣的纹理,哑声:“很漂亮,适合你。”
他说这话,她眼睛看过去,男人衬衣扣子开了两颗,锁骨近在眼前,一层晶莹的薄汗。
血液里似乎有虫子在爬,痒极了,叶蓁睫毛沾了生理性眼泪,秦既南轻轻噬咬她颈侧肌肤,她睫毛颤抖,堆着的眼泪掉下来。
裙子长度过膝盖,包着毛边,他捏着裙角,推过膝盖时,前方骤然传来一道冷光,同时伴随着尖锐的汽车喇叭和引擎声。
光亮如烟花般掠过眼前,刺得叶蓁瞬间清醒,她唇色一白,猛地推开秦既南。
那是一辆经过的跑车,因为前方也来了一辆车,因而鸣笛示意,却吓到了她。
情-欲瞬间冷却,理智回笼,叶蓁低头看到自己发丝衣服的狼狈,秦既南也没好到哪去,衬衫皱得不能看,二人的大衣齐齐落到车里的地面,黑与白,散乱纠缠。
静了片刻,秦既南推开车门,丢下一句“抱歉”。
两个人的迷乱。
不知是谁主动更多,谁回应更热烈。
叶蓁闭了闭眼,她系上胸前盘扣,手指微微颤抖,车内空气变冷,捡起地上的大衣,她随手理了下头发,慢慢穿上。
车外,秦既南点了一支烟。
他背对着她,身影颀长,灰白色烟雾散开,整个人仿佛在慢慢冷静。
她唇上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的口红此刻彻底消失殆尽。
叶蓁静了许久,打开车窗,散去车里热意。
听到声音,秦既南回身,烟头按进垃圾桶,他拉开驾驶座门。
“送你回去。”嗓音还是浸着哑。
她在后座靠着车门,嗯了一声。
后半车程,二人一路沉默。
直到下车时,秦既南才跟她道了一句晚安。
叶蓁上楼,打开房门,孟书华不在客厅在卧室,她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卧室,包扔到桌上,她躺进床里。
灯也没开,黑暗仿佛能遮掩人的不堪和恶劣。
躺了一会儿,叶蓁忽然想起来什么,起来拉开窗户,往下看。
秦既南的车果然还没走。
男人的手搭在窗外,夹了一支烟,夜色里,长指冷白,骨骼分明,缭绕在烟雾间,平白带了几分情-色意味。
叶蓁“砰”地关上窗户,深呼吸一口气,脱下外套走进浴室。
热水兜头,冲刷过肌肤,湿淋淋的。
她闭上眼-
元旦过后,各种年末任务纷至沓来,叶蓁和程锦连轴转将近一个月,刚空闲下来,就收到了结婚请帖。
来自唐雪莹的,当初她们寝室四人,如今只有她留在北城,在国企内工作,工作后谈了一个男朋友,感情稳定,今年正式步入婚姻殿堂。
“好快,上次见面她说打算年底结婚,没想到这就结了。”程锦瘫在办公椅上,翻看请帖。
请帖烫着漆金印,叶蓁也翻开,里面她的名字看得出来是唐雪莹亲自手写的,上个月她就在寝室群里发过一句,说希望她们能抽出时间过来。
最沉默寡言的女孩,竟然成了她们当中最早结婚的。
程锦唏嘘一阵,而后对叶蓁说:“要不我们提前一天过去吧,陪她过最后的未婚日,反正手头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
“行。”叶蓁想了想,“但阿音估计不行,年底她快忙死了,一直在加班。”
“那就我们俩去,把她礼物给捎过去。”程锦拍掌。
梁从音的确抽不出时间来,但她早早备好了新婚礼物,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整套首饰,精致漂亮,叶蓁和程锦带过去的时候,唐雪莹不肯收。
“太贵重了……”时隔多年,唐雪莹变得落落大方,她本就是安静的女孩子,如今褪去青涩,整个人有种文雅的秀气。
“拿着拿着,你跟她客气什么,没看她忙着工作连你婚礼都参加不了。你不收就是诚心让她不安了。”程锦揽上唐雪莹的肩膀。
唐雪莹皱皱鼻子,叹了口气:“好吧,那帮我跟阿音说一声谢谢。”
唐雪莹家在外地,因此她从酒店出嫁,叶蓁和程锦到没一会儿,她老公来接她去婚纱店试婚纱。
“不是明天婚礼吗?”叶蓁问,“婚纱还没定好吗?”
“不是啦。”提到婚礼,唐雪莹脸上浮现小女儿情态,“是肩膀那里有点松了,让婚纱店改了一下,今天过去再试试,顺便把婚纱拿回来。”
“我们陪你一起。”程锦笑眯眯,“提前看看新娘多美。”
三人一同下楼,唐雪莹老公等在楼下,单看长相,是个很靠得住的男人,目光清正,不卑不亢。
坐在后座,程锦悄悄跟叶蓁咬耳朵:“我觉得雪莹老公应该还行诶,都没怎么偷看你,一直在关心雪莹。”
听到这话,叶蓁拧眉,伸手掐了程锦一下:“你别说话。”
“嘶——”程锦小小地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嘟囔,“我也没说错嘛,你往那一站不就是男人试金石,一试一个准。”
叶蓁又瞪了她一眼。
到了婚纱店,几人下车,看到门头程锦就挑了挑眉:“可以,雪莹她老公还挺舍得花钱的。”
幸好她们俩落后了半步,程锦的这些碎碎念前面二人听不到,走进婚纱店,满目洁白蕾丝与珠宝让人眼花缭乱,简直像掉进了轻柔的云朵里。
店员引她们上了二楼,唐雪莹老公被迫留在一楼喝水等待,结婚当天之前,男方是不能看到女方穿婚纱的样子的。
二楼有沙发,唐雪莹去了试衣间换婚纱,叶蓁和程锦就在沙发上等,程锦看着这些婚纱禁不住感慨:“果然不能来婚纱店,看到这些,很难不想穿上试一试。”
叶蓁抱起面前温热的锡兰红茶,抿了一口,没说话。
婚纱穿戴复杂,叶蓁耐心地喝着红茶,程锦耐心欠缺,起身在各个婚纱前转了一圈。
楼梯处传来声音,又有客人上来,领头的店员声远远传来:“季小姐,您稍等,您的婚纱改好了,我让人去取。”
“不着急。”女声叮嘱,“慢点,别碰坏了。”
随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二人从面前路过,都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张扬夺目,被称作季小姐的女人应完声后,对同行的人说:“宁宁,真是麻烦你了,今天来陪我试婚纱。”
“不麻烦。”另一道女声明媚,“我也想看看你的婚纱,听说是vanna设计的。”
这声音有些微耳熟。
叶蓁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下。
她抬眼,两人刚从她前面走过,背影袅娜,季小姐笑容溢出:“哎呀,的确是vanna,好不容易才请到她,她近两三年都不打算再做婚纱了。”
“是吗,我还想请她也帮我做一件来着。”
“旁人不做,宁宁你的面子她肯定给的。”二人随手把手包递给店员,季小姐说,“不过你的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呢,看他吧。”走到楼梯转角,桑宁侧脸露出,她低头轻拨着精致的指甲,回答漫不经心。
一如当年,通身傲气的大小姐做派。
叶蓁手里的杯子被轻轻搁到沙发旁圆桌上。
溢出的茶烫到她指尖,她垂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程锦转身,看到她的动作:“怎么了蓁蓁?”
“没事,不小心烫到手了。”叶蓁出声,波澜不惊。
“唐小姐请二位进去。”店员拨开帘子。
“换好了。”程锦一喜,拉着叶蓁进去。
唐雪莹背对她们站着,光洁如新的镜面照出年轻女人微红的脸颊,层层叠叠婚纱如云朵般将成拱成此刻最美好的存在。
“好看吗?”唐雪莹小声询问两位好友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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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叶蓁轻声夸。
“超级美。”程锦捂着嘴角,“雪莹,我的天哪,我现在才有实感,你要结婚了。”
昔年同寝四年,大家都从少女长成现在的模样,即将迈入人生新阶段。
时光匆匆是一把永不回鞘的利刃,此刻才有了切实的体会。
唐雪莹抿唇轻笑,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当晚,叶蓁和程锦就留在了唐雪莹出嫁的酒店。
三人聊着天,到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就被唤起,新娘要早早上妆。
叶蓁和程锦作为女方好友,跟着走完了一系列流程,拍照,藏婚鞋,一整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
婚礼流程繁复,晚宴在一家很有名的宴会酒店,唐雪莹换掉主纱,穿了件红色旗袍敬酒,文气漂亮,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叶蓁坐在女方家人那桌,新郎新娘来敬酒,她和程锦给面子,一杯酒都喝得一滴不剩。
白酒,度数挺高,喝下去,嗓子眼及胃里都烧得火辣辣的。
喝完叶蓁坐下咳嗽了一声,程锦轻拍她,小声:“我还以为你换成水了呢,怎么不换?”
叶蓁垂眼笑了下:“那岂不是显得祝福不诚。”
“傻不傻,这你也信。”程锦无奈,“要喝点水吗?”
叶蓁摇了摇头:“还好。”
她从前只喝过啤酒清酒红酒之流,没接触过高度数的白酒,乍一喝觉得还好,没过多久,便头脑昏沉。
胸口闷,嗓子也像喘不过气,晚宴过半,叶蓁碰了下程锦:“我出去透口气。”
“好。”程锦没发现她的异样。
叶蓁穿过一整个宴会厅的花篮气球,按了电梯下楼,到酒店庭院中透气。
没想到一杯而已,就能这么难受。
扶着墙捂胸口,又闷又辣,吐也吐不出来,她揉揉额头,在花圃角落坐了下来。
冬日里,花色蔫落,植物的绿像覆了一层雾蒙蒙的霜。
想起来了,是北城近日一直在下雪。
叶蓁在南城,好久没看过雪了,她伸手掐下一篇绿叶,揉开叶片上的冷霜,手也冻得冰凉凉。
没什么感觉,因为高度数酒精烧心,浑身泛热。
她盯着叶片脉络,想到昨天在婚纱店里看到的人。
挺确定,就是桑宁,交集不多,她对她却记忆深刻。
可惜只有一瞥,叶蓁没能看到桑宁手上是否有戒指,是否有那素戒的女款。
她无知无觉地坐了一会儿,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在身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秦既南”三个字。
盯两秒,叶蓁伸手点了挂断,顺带着拉黑,一气呵成。
另一边,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秦既南又拨过去一个,却已经拨不通。
他皱眉,盯着楼下花圃旁瘦削的女人,荒唐地扯了下唇。
一朋友结婚,婚礼定在这里,他收到请柬来参加,众人都来敬酒,给他敬得有点烦,于是躲到走廊窗边点烟清净会儿。
没想到推开窗,就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不确定,因为拨了个电话过去确认,楼下那姑娘慢腾腾找出亮屏的手机,而后,不假思索给他挂断。
秦既南盯几秒,掐了烟,转身回宴会厅,拎上自己的外套。
“阿既,你要走了吗?”朋友看见他,出声问。
“抱歉,有点事,可能得先走一步,”秦既南对他客气笑,“新婚快乐。”
“我送你。”
“不用,这还这么多宾客。”又和其他人客套了几句,秦既南终于脱身,他下楼,衣服搭在臂间,来到庭院中的时候,叶蓁还没走。
她头疼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冷空气入肺,能稍微压下点烧心之感,正出神时,肩膀一沉,一件还带着温度的大衣落到她身上。
眼前停留男人的阴影,她迟钝抬头,看见秦既南,他拢了拢披在她身上显得过分宽大的外套,眉宇之间似乎不是很开心。
叶蓁怔神,喃喃:“秦既南。”
“嗯,是我。”他弯腰,手背贴了下她脸颊,触感冰凉,“不冷?”
她不出声,秦既南敏感察觉到她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
“喝了。”叶蓁说话,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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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挂我电话?”
“不想接。”
“嗯?”
他又是这样哄人的语调,仿佛对一切都不知情,叶蓁心口翻涌着,盯他:“不想接就是不想接,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秦既南微微沉默,片刻,他柔声:“好,你觉得烦,我以后不打给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叶蓁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唇色艳艳,今天参加婚礼,特地化了妆,眉梢眼角美得动人心魄。
“秦既南。”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既南微怔。
叶蓁看着他,她脸色被风吹得有些白,他伸手拨去她颊边的一缕头发,轻声:“蓁蓁,我没想干什么。”
男人指间温热,叶蓁闭了闭眼,出声仿佛呢喃:“秦既南,我难受。”
真的挺难受,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又冷又热,心脏像被烧,又灌着冷风。
“我送你回家。”他俯身来抱她。
大衣裹住纤细身量,她这些年实在纤瘦,轻轻松松抱起来,酒意混着香气,落了满怀。
叶蓁没反抗,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大衣给了她,他身上就只剩衬衫,透着熟悉的清冽气息,她伸手,指尖摸上他一颗纽扣。
男人身材优越,靠在他怀里,腰腹处肌理分明,她玩着那颗纽扣,秦既南骤然皱眉,把人放进车里,拉下她的手:“叶蓁。”
她拢着他的衣服,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实在晃眼,秦既南片刻失神,她已经跪到他腿上,低头,吐息温热。
“你喝了多少酒?”
叶蓁手腕被攥住,男人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她睫毛翕动:“没多少。”
乌发雪肤,近在他手边,秦既南垂眼,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四目对视,她先凑了上来,柔软的唇贴上他的。
她浑身都软,像没有骨头,靠在他怀里,轻轻的触碰后,叶蓁退开,看着秦既南的眼睛。
他眼神看不清,是暗的,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
“你喝多了。”秦既南嗓音微哑。
叶蓁呵出一声笑:“秦既南,你一再招惹我,现在又立什么贞节牌坊。”
“叶蓁。”
“你给我项目,找我吃饭,给我买衣服,我欠你这么多,该怎么还你。”
她雪白手指摸上他喉结下的衬衫纽扣。
“秦总。”她轻轻地说,“你不缺钱,我也懒得给你钱,这样,陪你睡一晚如何?”
“叶蓁。”秦既南陡然攥住她的手指。
“疼。”她眼里瞬间溢出眼泪。
秦既南深呼吸一口气。
他到底还是松了力道,烦躁地扯开领口两颗扣子,捞过大衣,把她包裹住。
“叶蓁。”他警告她,“我送你回家,别招我。”
叶蓁眼尾湿漉漉的,浑身陷在温暖的羊绒里,她挑唇笑了笑:“不是吗,那秦总到底想让我当什么,婚外情吗,床伴吗?”
红唇张合,她一句句刺激他,秦既南闭闭眼,翻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让他过来。
叶蓁歪头看着他的动作,在他打电话时仰头,唇碰到男人的喉结,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
秦既南声音霎时止住,太阳穴神经微跳。
她伏在他怀里,声音恍惚:“不做吗,上次也是在车里,挺可惜的。”
“叶蓁。”他挂了电话,嗓音暗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的吻停留在他肩头,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呼吸渐稳。
恶劣的撩拨后,她被酒精和车内暖气催得头脑发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秦既南手还搭在叶蓁腰上,收紧,满怀都是香气,他静了许久,低头,唇擦过她额头。
肌肤细腻,她闭着眼,眉目如画,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
司机敲了敲车门,拉开:“秦总。”
“回西城华府。”
路上,程锦打来电话。
瞥见来电人,秦既南替她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程锦很着急:“蓁蓁,你去哪了,怎么没找到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我这。”
程锦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惊讶:“学……学长?”
秦既南“嗯”了一声。
“你们……”
“楼下碰到的。”秦既南懒得多解释。
程锦一副见鬼了但又非常理解的口气:“哦……那,那蓁蓁能接个电话吗?”
秦既南垂眼,轻抚了下叶蓁的发丝,语气平静:“可能不行,她在睡觉,等她醒了给你回电话可以吗?”
这话实在令人暧昧得令人浮想联翩。
程锦知情识趣:“okok,那不打扰你们了。”
车停在楼下,秦既南抱着人上楼,放在沙发上,他翻出一粒解酒药,倒了一杯水,抱起来喂她吃药。
叶蓁皱着眉,她被强制喂水,紧闭着嘴不肯喝,秦既南含了药和水,低头吻上她的唇,撬开牙关渡进去。
她被呛得眼尾通红,但到底还是喂进去了,秦既南又喂了她点水,没过多久,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叶蓁颤抖着睁开睫毛,捂住胸口,秦既南把她抱去洗手台,揿开水龙头让她扶着洗手台吐。
好令人痛苦的高浓度酒精,叶蓁觉得自己胃里火辣辣地疼,她吐了个天翻地覆,发丝凌乱,沾了水也不管不顾。
今天吃的东西好像都吐出来了。
手边有人递来漱口水,叶蓁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仰头漱口又吐出来,唇齿间酒气一同被水流冲进下水道。
“好点了吗?”身后人搂着她的腰,手指拨她贴额的发丝。
叶蓁清醒了几分,抬睫,镜子清晰照出她此刻的模样,眼尾泛红,唇色鲜艳,发丝和睫毛湿润。
秦既南在垂睫看着她,手指温柔,抚她耳畔。
脑海中过电般闪过一些零碎片段。
叶蓁抓着洗手台边缘的力道陡然收紧。
“秦既南……”她还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
压在她心底很久的,她很想问问他的。
“酒醒了吗?”秦既南让她转过身来,握着她的肩。
叶蓁被迫仰头看他,后腰抵着冰凉坚硬的洗手台,她喉咙发紧,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醒了的话,现在可以了。”秦既南低头,额头相抵,他描摹她纤细的腰线,顿了下,又说,“只不过,车上没有套,我家里也没有。”
“你别,我……”叶蓁的嗓子仿佛被哽住。
秦既南吻了下她的唇,而后语气很静,慢慢地说:“你说的什么来着,陪我睡一晚?婚外情,床伴,蓁蓁,你是轻看你自己,还是轻看我?”
“我没有。”他明明很温柔,她心口却在颤抖。
他抬手捏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力道很轻。
“做吗?”
叶蓁被抱上洗手台,摇摇欲坠,她只能搂住秦既南的脖子。
男人眉眼近在眼前,他吻她脸侧,吻得她发痒瑟缩,她肩膀下塌:“你不是说,没有,没有那个吗?”
“怕怀孕吗?”
“……”
“你想吗?”
叶蓁不吭声。
“刚才不是挺有本事的。”秦既南喘息,咬住她耳垂,哑声,“怕什么,真怀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第 60 章
她昏了头, 说出那些话,是挑衅,也是故意刺激他。
浴室门敞着, 十二月, 房间每一处都烘着暖气,丝丝缕缕强制驱除着人骨头缝里的寒意。
可大理石材质的台面还是冰凉。
叶蓁身体悬空, 高跟皮靴没过脚踝, 她小腿太细,以至于靴口空荡,仿佛将掉未掉。
肩膀和腰都软了,她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 他刚才吻过她睫毛,唇沾了泪, 从她耳骨亲到肩颈, 湿漉灼热。
“秦既南……”
她听到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叫人心悸。
指节很硬,抵着她腰窝, 秦既南伸手将她长发拨到一边, 伸手摸上她颈后的金属拉链时, 叶蓁肩膀陡然颤了一下, 埋头靠在他肩上。
她失力攥他身前的纽扣,崩掉一两颗, 她的嗓音也像崩掉了:“不能,不可以。”
他们怎么, 怎么可以。
秦既南停下动作,在她耳边, 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能什么,不能做,还是不能结婚。”
“你先放我下来。”暖气蒸腾着人心底的情-欲,叶蓁用尽理智强压,嗓音发着颤。
混乱中裙角被扯到大腿,膝盖隔着一层薄薄连体袜抵着秦既南,听到她的话,他顿了下,伸手抚平她的裙角,慢慢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了下来。
落地瞬间,叶蓁腿脚发软。
心里发着凉,骤然一空,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秦既南的白衬衣混乱不堪。
叶蓁扶着洗手台站稳,惊魂未定抬头,他已经消失在浴室。
这里应该是秦既南常住的地方,洗手台柜中有男士洗漱用品,叶蓁低头,冰凉的手捂上脸,许久,她才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
叶蓁走出去,屋子很大,装修风格高级而简约,她来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在露台抽烟的男人。
夜景极好,烟雾在他指尖旋绕,她眸光微闪,突然想起重逢以来,这好像是第二次见秦既南抽烟。
上次,是在音乐会时。
她差点以为他已经戒烟。
听到声音,秦既南回身,女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似乎有些茫然,她在沙发上找着自己的手机,弯下去的一截腰线弧度过分美好。
秦既南别开眼。
叶蓁在沙发缝中摸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有程锦的消息,一开始很着急问她去哪了,后来竟然不问了。
她给程锦回了句没事,让她别担心。
露台门没关,清苦烟味飘进来。
沙发上摊着男人的大衣,混合了她和秦既南两个人的味道,她的衣服还在酒店,身上只有一件羊绒裙,是被他用这件衣服裹着抱回来的。
叶蓁指尖微颤,找到手机,转身走到门边。
“你要走?”
身后传来秦既南的声音。
她的手握上把手:“嗯。”
静两秒。
秦既南垂眼,烟灰掉落,飘到他衣服上,他平静说:“好。”
出电梯的瞬间,寒意刺骨。
叶蓁不知道这是哪个小区,只好用手机定位,单元楼下有阶梯,她忍不住肩膀瑟缩,在打车软件上输入地址时指尖都有点颤抖。
楼下停着辆黑色奔驰,她一开始没看见,直到驾驶座上下来个人拦住她,叶蓁才抬头。
“叶小姐。”中年男人很客气,“秦总让我送您回去。”
她微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中年男人拉开后座车门,眉宇带着点恭敬的笑意:“我姓高,是秦总的司机,车上有秦总吩咐给您买的外套,您可以给秦总打电话确认。”
其实不用确认,叶蓁认得秦既南常开的车。
他算准了她要走。
神情在手机屏幕的光中明明灭灭,叶蓁转身,仰头望了眼刚下来的12楼。
亮着灯的露台,已不见男人身影-
喝了酒又吹冷风,那天之后,叶蓁果不其然发起低烧。
好在不用上班,她索性也没回南城,就留在了家里休息,孟书华给她量体温,目光责备。
“妈。”叶蓁裹着被子,头脑昏沉,声音低低弱弱的,“挺难受的,你别骂我了。”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孟书华冷声,瞥一眼,微顿,“起来去医院。”
“不想去。”叶蓁拢紧被子,鼻子嗡嗡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固执,不愿意听话,孟书华揉额头,又见她那副可怜样,只能下楼去买退烧药。
叶蓁喝了点鸡肉粥,吞下退烧药,在飘雪的天气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甚至分不清早晨还是黄昏。
窗外天色阴暗,鹅毛大雪覆盖整座城市,入目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头脑有些发懵,皮肤冒薄汗,叶蓁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恰好碰上秦既南给她打电话,还没看清来电人,她下意识点了接通。
“喂。”刚睡醒,她还带着鼻音。
电话那头微顿一秒,而后问:“好些了吗?”
“嗯?”叶蓁霎时没反应过来。
“烧多少度?”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她迟钝听出他的声音。
“猜的。”
叶蓁沉默,秦既南了解她,和她了解他一样,知道她体质多差,吹点冷风就生病。
“好多了,已经退烧了。”她哑着嗓子回答。
“嗯。”秦既南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滑着打火机,“刚睡醒吗。”
“嗯。”
“在南城?”
“不是。”叶蓁声音闷在枕头里,“在我妈这里。”
电流划过片刻微妙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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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秦既南说:“那好,好好休息。”
一通开始和结束都没头没尾的电话,叶蓁翻看手机,因为静音,她错过了梁从音和程锦的好几通电话,却唯独接到了秦既南的。
三言两语,只问她身体,什么也没多说。
叶蓁出神。
他们之间究竟要如何,该怎么定义,她也不知道了。
是如何从重逢后的疏离,再次纠缠到这一步。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
北城飘了一周的雪,积雪厚重,红砖墙银装素裹,像回到上个年代的北平。
过年这天,高架桥交通瘫痪,回家路上,秦既南堵了将近一小时,幸而他这些年修炼出足够的耐心,堵车时还能腾出手处理一些来自国外的工作邮件。
到老宅,已经是晚上七点。
秦既南在门口撞上三叔的车,二人一起下车,老夫人去世后,家里人聚得便少了些,也就过年这天能整整齐齐。
“听说你让人去国外接了玉琅回来?”秦廷礼问。
秦既南微点头:“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国外。”
“你二叔知道吗?”
“他和玉琅是父女,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他。”
秦廷礼深深看他:“阿既,你跟我说实话,你把玉琅接回来想做什么?”
秦既南面色不变,微微偏头:“三叔,玉琅是我妹妹,秦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她被迫在国外生活多年,您觉得,不该让她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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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叔未必想让她回来。”
秦既南不置可否:“秦家并不是二叔做主。”
这是实话,钱权相依,秦家子孙盘根错节,有人从政有人从商,唇齿相依,互为底气。但庞大的商业集团是秦廷远一手做大,权利自然也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秦廷礼从政,至于他那二哥,不过有着秦氏几家分公司的股份。
二人走进去,秦鸣在客厅沙发上吊儿郎当地打游戏,一派游手好闲公子哥做派,看见二人进来,喊了一声哥和三叔。
秦既南懒得理他,秦廷礼这样好脾气的人却难得皱了皱眉:“小鸣,你每天能不能干点正事?”
“我干正事了啊三叔。”秦鸣不服,“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投资,不信你问我爸去。”
秦廷礼揉额,凉凉看他:“你亏本的名声都快传到我这了。”
秦鸣心虚嘴硬:“风险投资不就是有赚有赔。”
二人说着话,佣人来往端菜准备开饭,院中里驶来汽车声,秦鸣被训得也没心思打游戏,不痛快道:“人不是都到齐了吗?怎么还有人来?”
他话音刚落,管家去开门,拿了双新的女士拖鞋递到来人脚下,恭敬地喊了声:“玉琅小姐。”
秦鸣愣住。
来人声音轻婉:“林叔辛苦。”
她放下手包,衣服递给佣人,弯腰换鞋,身量高挑,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平静的淡然。
秦鸣手里的手机都惊掉了,失声:“秦玉琅?”
玉琅换完鞋,直起身,看向客厅内,先是尊敬道:“三叔。”
她不到十岁就被送去国外,多年未归家,当初哭成泪人的小姑娘如今长得落落大方,秦廷礼面色复杂,喟叹一声:“回来了。”
秦玉琅点点头,看向敌视她的秦鸣,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一句二姐都不知道喊吗?”
秦鸣砰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谁让你回来的,爸从来没允许你回来,你——”
“我让人接的她。”楼梯上,秦既南换了身衣服下楼。
秦鸣瞪大眼睛:“哥,你为什么?”
秦既南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厌烦他这副口气,懒得搭理,转而看向秦玉琅:“天冷,去换身衣服下来吃饭。”
“好。”秦玉琅弯唇点头。
震惊的不止秦鸣,餐桌上,秦玉琅笑脸盈盈喊了一声“爸”,秦廷盛的脸色比窗外风雪还冷,他看一眼对面的秦既南,转而对秦廷远说:“大哥,是您让阿既接的人吗?”
秦廷远面色淡淡的:“阿既,你二叔问你话呢。”
“是我自作主张。”秦既南穿了件黑毛衣,懒懒散散夹着鱼肉,“奶奶临终前有些东西要我交给玉琅,二叔有什么意见吗?”
“你奶奶能有什么东西给她,我怎么不知道?”秦廷盛拧眉,“小鸣没有吗?”
秦既南唇角扯出一抹嘲讽:“女孩子戴的珠宝,二叔也想让玉琅让给弟弟吗?”
“我——”秦廷盛噎住,面对这个掌管着集团的侄子,他软了口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既,你奶奶的遗产都在你手里,有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原来二叔惦记这个。”秦既南漫不经心挑着鱼刺,笑了,“那我改天让律师把遗嘱拿给二叔看。”
“好了。”主位秦廷远皱眉,发话,“妈的遗产,想给谁就给谁。至于玉琅,既然回来了,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秦玉琅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大伯,哥说会在集团给我安排个职位,好好学习学习。”
秦廷远点头:“那就听你哥的吧。”
“那我呢?”秦鸣不忿,“哥,你怎么不管我?”
秦既南撩睫:“我管你什么,拿钱帮你砸那些血本无归的项目吗?”
秦鸣脸色一白。
吃完饭,秦玉琅在院子里散步消失,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老宅,她心里没什么触动,直到走到小湖桥边,看见站在那里出神的年轻男人,才停了脚步。
“哥。”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哥握着手机发呆,像是想给什么人打电话,又不敢。
秦既南回神:“怎么不去休息?”
“不太累,好久没回来了,想转转。”
“嗯。”手机滑回口袋,秦既南沉吟,“过几天让人带你去看房子,挑个喜欢的小区住。”
“谢谢哥。”秦玉琅趴在栏杆上看游鱼,“我差点以为自己永远没机会回来了。”
她妈妈是秦廷盛原配,商业联姻,没感情,互相生厌,秦鸣则是她爸最爱的情人所出。
再加上,秦廷盛重男轻女得厉害。
“你不觉得我狠心吗?”秦既南侧眸。
秦玉琅眨眼笑了下:“哥开什么玩笑呢,您只是想让我爸获罪,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在监狱里。”
“更何况,在是他的女儿之前,我是你的妹妹。”秦玉琅直起身,“哥你不用告诉我原因,爷爷说过的,只要目标一致,就是同行者。”
秦既南握着栏杆扬唇,揉了揉她的发顶。
叶蓁年假是在北城过,今年暴雪,各处交通不便,外公外婆便让子女们等天晴一些的时候再过来。
公司给客户们都准备了节礼,她恰好在北城,程锦便拜托她去给季老先生送节礼。
这位老先生和程锦家算是沾亲带故,公司走的很多流程文件都少不了他说句话帮忙疏通,叶蓁仔细准备了礼盒,联系了季老先生,对方为人很和蔼,说初三这天有空,她可以过来喝茶。
一间位置和名字都很低调的茶馆,进去之后,装修却别有洞天,来摆放的不止她一人,季老先生特地留出这个下午见访客,围着桌子煮茶聊天。
“小叶来了。”老先生上了年纪,对小辈都很慈爱,招手,“过来坐。”
“新年快乐,叨扰您了。”叶蓁把节礼递给一旁的助手,礼貌笑着坐过去,“您看着气色又好了。”
季老先生笑:“多见见你们这些年轻人,气色可不好吗?”
一圈人连忙笑着应和。
茶艺师跪着泡茶,袅袅雾气中飘着红茶香,说着话,有人好奇季老先生下首第一个位置是留给谁,季老先生捻着茶叶:“他呀,还不知道抽不抽得出空来呢。”
话音刚落,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进一阵雪天清冽寒气,来人身形清隽,勾唇带笑:“您老又编排我。”
“哟,说曹操曹操到了。”季老先生招手,“阿既,过来坐,我还当你今天没空了呢。”
“原本还真的没空。”秦既南脱了外套,蛮没正行地拉开椅子坐下,“但我爸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叮嘱我一定得把这包好茶给您带来。”
“合着还是你爸惦记我。”季老先生笑骂。
“他惦记您,来跑腿的不是我吗?”秦既南推过去茶叶,“您看看,南崎铁观音。”
“是香。”他来之后,季老先生笑容都真切了些,让人换这茶泡。
空气中瞬间飘起袅袅兰花香。
茶桌上其他人见老人间话语间和这年轻男人如此熟稔,心思九转过,纷纷搭话自报门户。
秦既南手边收了一叠名片,他抬眸,视线始终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他进来时,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一直垂首喝茶,没看他一眼。
面色还行,看着发烧已经好了。
秦既南垂眼抿了一口茶。
他视线没藏,季老先生看在眼里,主动介绍:“你应该不认识她,小叶是南城那边的。”
秦既南放下茶盏,轻声淡笑:“您说错了,她可是地地道道的北城人,只不过工作在那边。”
老人家饶有兴趣:“哦?你们认识?”
叶蓁肩膀微僵,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里,斜对面男人解开了衬衣袖口的一枚银质袖扣。
她维持冷静,抬头笑:“我和秦总是校友。”
秦既南喝着茶不说话。
“原来如此。”季老先生瞥了一眼秦既南,“是我老了,你们年轻人之间多认识认识挺好的。”
叶蓁神情丝毫不变地点点头。
喝了两杯茶,叶蓁借口去洗手间离开茶室,这间园子着实风雅,在走廊里吹到冷风,她思绪一片乱糟糟的,分神想到外公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
品茶泡茶,她是一窍不通,这几年学了些,还是不像外公那样真正喜好。
院中种了几株红梅,落着雪,更显古意,叶蓁扶着额头清醒了会,转身进洗手间。
她出来时,秦既南在廊前等她。
他不知从哪拿来条羊绒披肩,披到她身上,低眸缓声:“你怎么发烧还不长记性。”
一句话,叶蓁心口微堵,她抬眼:“秦总也挺不长记性的。”
经过那晚,又要来招惹她。
秦既南沉默。
片刻,他说:“不烦你,就来跟你说一句话。”
叶蓁盯着他。
秦既南抬起她的左手,不知从哪取出枚白玉镯,慢慢套到她手腕上。
叶蓁愣了下,想往回抽,手却被他拉着,她手腕纤细,轻而易举就戴上。
“秦既南。”她皱眉。
“好看。”他说,“新年开心,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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