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寂寂如泼墨,村庄内点起了零散的火光。
村民们得知有二位仙子远道而来为他们除妖,特意腾出一间空屋供关灵和陶黎暂时歇脚。
屋子不大,但样样俱全,连木桌上都还有套临时拼凑出来的茶具。
关灵单手撑头,姿态慵懒地侧卧于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盯着端坐在木椅上的陶黎,颇感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她和陶黎同为大师姐一手带大的,陶黎是她们这群人中入门最晚、年岁最小的。
按辈分讲,关灵完全可以唤陶黎一声“小师妹”。
她定定地瞧了陶黎良久,烛光摇曳,晃动的影子或浅或淡地倒映在墙壁上。
关灵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她句。
“陶黎你是怎么和云惟烟那女魔头认识的?”
陶黎眉头微皱,瞥了眼关灵,冷声道:“孽缘不提也罢。”
“小师妹别扫兴嘛,你跟我说道说道云惟烟呗,我跟她不熟,可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徒弟——”
尚未等关灵说完,陶黎脸色不耐烦地扬声中断了她的话语。
“关长老。”
陶黎的语气带了几分寒意,抬眸冷漠地直视关灵,“你与其关心我那死了十年的师尊,不如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向掌门交差。”
关灵被陶黎看得有些不自在,唇角抿起一个尴尬的微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向窗外。
全修仙界皆知,上玄宗的镇派之宝乃是方寸棋局,一张正四方的棋盘,棋面上黑白纵横,可容下山川异域,亦可将渡劫期及其以下的修士困于其中。
但唯有上玄核心长老们知道,这方寸棋局遗缺了最为关键的黑白双棋。
简而言之,上玄宗空有一张棋盘,却没有下棋的棋子。
棋子与棋盘之间隐隐有灵力牵扯,掌门推演数年,终于在前几日推算出棋子的大致位置。
这次她和陶黎出宗远行是遵守掌门的命令,前来此地寻找传说中散落于世间的黑白双棋。
一想到掌门交代的任务,关灵不禁愁眉苦脸,长吁道:“我怀疑掌门算错了,我和你在此处搜寻了整整三日,就差把地皮掀开来看。”
“完全徒劳无获啊,陶长老。”
她哀叹着坐起身,取出道袍中的符纸,将它们摊开铺在床榻上,催动法术,使得一张张符纸飞至半空中开始燃烧。
燃为灰烬的符纸逐渐聚拢,化成司南勺的模样转动两下,又再度停顿于凌空中。
“陶黎,你看连我珍藏多年的符纸都不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关灵挥手散去空中的灰烬,下床走至陶黎的身前,满脸的无奈,“要我说,不如把那妖修抓回宗门负荆请罪吧。”
陶黎的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
关灵刚准备开口继续劝导陶黎放弃此次任务,窗口一阵阴风侵入,吹灭了晃动的烛光,一道黑影迅速地蹿入屋内直奔关灵而来。
“小心!”
关灵甚至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下意识地停滞呼吸,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护进怀里。
陶黎单手揽住关灵的双肩,二指并拢夹杂张符纸与扑面袭来的黑影相互对峙。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陶黎顺手一摸,空荡荡的道袍下全是喷涌溅射的鲜血!
黑雾笼罩了整间小屋,黑影肆意撕咬着关灵,陶黎几乎能清楚地听见咀嚼骨头的吞咽声。
“关灵你撑住!”
陶黎大喝一声,被黑影利爪撕碎的符纸散落在她的道袍上。
此时人命关天,顾不得是否符合正道,她直接使出了曾经云惟烟教过她的法术,翻手结印,一时狂风乍作!
呼啸的巨风直冲黑雾,毁天灭地的力量席卷了屋内,风驰电掣间,黑雾收缩了范围,吐出了浑身是血的关灵。
陶黎急忙接住往后倒的关灵,挥手用密密麻麻的符纸筑成屏障,焦虑地替她输送灵力。
“小师妹……”
关灵森森白骨裸/露/在外,原本细腻的肌肤被黑影一口咬下。
她勉强撑起眼气,朝陶黎虚弱地笑了笑,拍着小师妹的手背,语调平稳道:
“不会死放心。”
陶黎闻言刚松口气,一团团黑雾竟再度聚合,那道黑影隐藏在磅礴的雾中,像是在观摩她们的恐惧。
陶黎抱紧关灵,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洒向漂浮的符纸,顿时耀眼的金光闪射了屋内!
黑影却纹丝不动,甚至还在吞噬那金光!
关灵和陶黎毕竟是修符道的,符道阵法源于天地法则,论打斗,远远不如其他以武器为修的宗门。
她只能凭借符纸的法力和黑影硬熬,一边护住怀中关灵的心脉,一边维持住周围的屏障。
与黑雾僵持许久,陶黎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手臂青筋凸出,以燃烧寿命为代价支撑着身体。
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陶黎双眼涣散地注视着被屏障隔开的黑雾,一股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一柄宝剑从天而降,直插黑雾!
随之而来的是道陶黎意想不到的声音。
“妖孽!竟敢伤人!”
云含眠持剑破开黑雾,光影交错间,泛着银白的剑刃带着腾腾杀意刺向黑雾的中央!
玉虹剑释放出强大的威压,云含眠单手握住剑柄,电光火石间,招招式式似幻影般闪现!
黑影抵挡不住玉虹剑的剑意,哀嚎一声,黑雾不断地浓缩,云含眠拨出宝剑,神色淡漠地再度挥舞剑身朝黑影劈去!
霎时,风卷云涌,黑影瑟抖着断尾逃之夭夭,黑雾如潮水般褪去,一条尾巴从半空中掉落。
陶黎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身前的那抹清瘦的背影,双肩止不住的微微发颤,被震惊得几乎一时遗忘掉怀里重伤的关灵。
晃神间,她似乎又瞧见了当年挡在她身前的云惟烟。
曾经她无比尊重和爱戴的师尊。
“师……”
她张了张口,最终咽回那十年不曾说出的尊称。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她呢?
陶黎垂下眼眸,在心底呢喃道,师尊已经死了十年。
云含眠干净利落地处理好屋外残余的阵法,这才放心地捡起地上的尾巴。
光秃秃的,一层皮包裹在尾骨上,没有丁点儿血肉,在黑夜中渗出莹润的光泽。
云含眠端摩了下这尾巴,既然是黑影主动丢弃的,她大抵能够猜出黑影是妖修。
断尾求生,难不成是狐狸?
云含眠忽然想起之前见过的那只九尾狐,同样也是黑雾,同样走得魔修道路。
她摇了摇头,先将这个疑问放入心底,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瘫坐在地上满是伤痕的二人。
关灵先侧目看了看陶黎的神情,估摸她又睹物思人,想起她那女魔头师尊,心下叹口气,这才抬头朝剑修道谢。
“多谢云掌门出手相救。”
“哟,救命之恩就给句谢谢?不愧是上玄那破落宗门教出来的弟子。”
一道娇媚成熟的嗓音强行插入其中,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弄之意。
关灵闻言面露怒意,不顾陶黎的阻拦,硬撑着站起身,忿忿地咬紧牙关,看向慢步靠近的女子。
徐见春瞧见关灵和陶黎两人灰头土脸的惨样,忍不住地肆意嘲讽道:
“原来是老熟人啊,陶长老和关长老怎么有闲情逸致跑这穷乡僻壤来,莫非你们上玄又缺钱了?”
“徐、见、春!”
关灵恼怒地吼道,“我们上玄是穷,当然比不得瑶台奢靡,弟子只涂胭脂不知修炼!”
“呵,小兔崽子,我今日就替孔掌门好好教训你!”
徐见春边说边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收拾一顿关灵。
瑶台和上玄同住昆仑灵脉,昆仑以北乃是上玄宗,昆仑以南的瑶池乃是瑶台的地盘。
两宗素来不合,上玄宗主张苦修,崇尚朴素清苦,而瑶台弟子多放纵私/欲/,喜好华美之物。
尤其在徐见春接任掌门后,两宗之间的关系僵化到了极致。
上玄厌恶瑶台的铺张浪费,瑶台瞧不起上玄的穷酸样,两宗弟子经常隔着山脉对骂,甚至时不时抱团斗/殴。
这也算是修仙界经久流传的茶后谈资之一。
眼见氛围愈发剑拔弩张,云含眠不得不出声制止。
“徐掌门何须与小辈多言,关长老是孔掌门座下爱徒,教训我认为免了吧。”
徐见春冷哼一声,看在云含眠的面子上不再与关灵计较。
“云掌门、徐掌门,二位既在此,可否——”
她刚开口,关灵便猜出陶黎是想求云含眠和徐见春为她治疗伤势,她一向与徐见春不对付,两人见面就掐。
关灵想到“求”徐见春这事儿,心就堵得慌,双手不断地悄悄挠陶黎的手掌心。
陶黎忽视了关灵的小动作,神情诚挚地向她们恳求道:
“以我目前的修为无法医治我师姐,二位可否出手相助,待我和师姐回宗后,即可备下厚礼答谢。”
话音未落,云含眠便主动走上前查看关灵的伤势。
徐见春拗不过她,嫌弃地瞥了眼陶黎和关灵后,低声咒骂了句,两步跨作一步地走到她们身边,协助云含眠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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