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此湖之东 > 22、小巷
    贺白帆踏进107宿舍的瞬间,便嗅到一股发涩的药味。迎面的桌子上立着大半瓶红花油,应该是刚用完,盖子还没扣上。


    卢也趴在旁边的床上,一动不动。他的膝盖搭着床沿,小腿悬空,脚腕果然是红肿的。贺白帆刚要开口,视线一顿,又在卢也光裸的后背上看见一片淤青。那淤青位于两片蝴蝶骨中间靠下的位置,卢也突起的脊椎恰好穿过那片淤青。贺白帆只觉得头皮发麻,卢也那么瘦,是被什么东西打成这样?有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他想问,又明白卢也不会告诉他。急切的问句在唇齿间滚了几滚,压缩成一句:“卢也,这是‘没事’吗?”


    有点咬牙切齿。


    卢也趴着不动,足足过去好几秒,才轻松地说:“没事啊,就是皮外伤。”


    贺白帆:“你都这样了——”


    “那啥,我出去买点东西,”卢也的室友打断贺白帆,“你们慢慢聊哈!”说完便抓起手机,脚底抹油,飞快出门。


    被他一打岔,刚才那股怒意散了大半,或者说,贺白帆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根本没有资格质问卢也。不,别说质问,他跟卢也是什么关系?他连关心的资格都没有。


    况且卢也根本不想搭理他。


    贺白帆退后两步,低声说:“你没骨折吧?”


    “没有,”卢也坐起身来,套上枕边揉成一团的t恤,甚至还冲贺白帆笑了笑,“谢谢你啊,我真没事。让你白跑一趟了,还花这么多钱。”


    ……白跑一趟?


    贺白帆望着摆满桌子的自己买的东西,只觉那发涩的药味好像飘进了胸口,心脏都泛起阵阵苦涩。他离开会所时已经将近九点,很多药店关门了,这些纱布棉签止痛药……是他找了四五家药店买齐的。


    到洪大门口才知道出租车进不了学校,他怕冰杯融化,进了校门便一路小跑。汗珠顺着发丝流进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路灯变成一片一片连绵的光芒。商远赶不上他,在后面远远骂道:“贺白帆,你他妈神经病啊!”


    白跑一趟么?


    “对了,牛奶你带回去吧,”卢也微笑着说,“我乳糖不耐受——让你破费了啊。”


    贺白帆望向卢也。


    这一瞬间,他很想直接问卢也: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但他又可以想象自己将得到怎样的答复——卢也大概会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贺白帆就是觉得卢也会这样说。卢也的气质似乎天生适合讲拒绝的话,他那双细致的眉眼,薄薄的嘴唇,都很适合。


    既然知道答案,就不问了吧。


    贺白帆望了卢也几秒,拎起牛奶说:“你没事就行,那我回去了。”


    卢也客气道:“再凉快一会吧?”


    贺白帆摇头:“不了,我不热。”


    ***


    莫东冬当然并没有东西要买。他只是感觉这帅哥和卢也说话的气氛有点怪,他作为闲杂人等,还是自觉避让吧。


    不过,既然出了门,也可以买点水果。想吃西瓜了。


    莫东冬去宿舍旁边的小卖部买西瓜,老板将西瓜削成一块一块,装好,称重,莫东冬付钱。老板娘在旁边看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莫东冬又跟着看了一会儿。


    前后大概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


    他竟然看见那个帅哥,从宿舍楼走了出来!


    帅哥耷拉着脑袋,垂着肩膀,像宿管阿姨那株被晒蔫的绿萝。咦,帅哥怎么还提着牛奶?这不是送给卢也的吗?


    帅哥站在宿舍楼下,定定地,向里望。莫东冬只觉一头雾水,正对着宿舍楼大门的是宿管阿姨值班室,帅哥在这看什么呢?片刻后,莫东冬意识到,帅哥大概什么也没有看,因为他站得纹丝不动,宛如路灯在夜色中黯淡的倒影——他在发呆吧。


    这背影,莫名有种伤感的气氛。


    帅哥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他一走,莫东冬立即蹿出小卖部,跑进宿舍楼,推开宿舍门,八卦兮兮地说:“小也子,我刚才看见你师弟了耶,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哎哟,感觉很忧伤啊!”


    卢也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低声说:“他哭了?”


    “那倒没有,就看见他在我们楼下站了好一会儿,”莫东冬啧啧感慨,“这就是忧郁帅哥的气质吗?他往那一站,我就觉得他心情不好,那真是我见犹怜……欸,你这师弟对你挺上心啊,闹着分手还来看你。他是不是想让你带他发论文?”


    卢也:“……”


    卢也抹了把脸,疲惫地说:“可能吧。”


    其实,贺白帆走的时候,卢也故意垂着眼睛,没敢看贺白帆的脸。他承认他有些心虚,有些愧疚,所以干脆自欺欺人地想,没看见就是不知道。


    没看见贺白帆的神情,所以不知道他的失落。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看见,莫东冬帮他看见了。今天的最高温有37度,即便入了夜,外面也依旧酷热。卢也想象不到,贺白帆站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觉得善心喂了狗?


    平心而论,贺白帆这人确实不错,如果他不是同性恋,卢也是很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但偏偏贺白帆喜欢男的,卢也便只能敬而远之。


    “欸,”莫东冬拿起贺白帆买的冰杯,“你快敷上,一会儿该化了。”


    卢也有些烦躁:“不用,不疼了。”


    “啊?这么快就好啦?”莫东冬还是把冰杯塞给卢也,“那也敷着呗,人家买都买了。”


    卢也凝视手中的冰杯,心道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密封的塑料杯子里装着冻好的冰块,塑料杯是透明的,上面用好看的蓝色字体写着:罗森冰饮。剔透的冰块配以干净的蓝色,怎么看都很漂亮。卢也将冰杯轻轻贴在脚腕上,凉意十足,红肿的皮肤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半晌,卢也轻声说:“东冬,我有一个问题。”


    莫东冬正低头玩手机:“嗯?咋啦?”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别当真,这真的只是一个假设……”卢也迟疑着说,“如果我跟你表白,你会怎么想?”


    莫东冬心不在焉:“啊?你再说一遍,你要跟谁表白?”


    “你。”


    “我——”莫东冬猛打了个哆嗦,手机险些掉在地上,他盯着卢也,目眦欲裂,“小也子你你你别吓我,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卢也强调:“假如。”


    “假如也不行!咱俩可是纯洁的友情,话不能乱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纯洁的友情?”卢也顿了顿,认真地说,“我也没跟女孩儿谈过恋爱,万一我是同性恋呢?除了你,我都没有别的朋友,有没有可能是我暗恋你?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莫东冬呆滞几秒。


    然后,他用尽全力摇了摇头,非常笃定地说:“不可能。”


    卢也:“为什么?”


    “我撒尿的时候照过镜子啊,就算你是gay,也不可能喜欢我啊!”莫东冬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长这样!我,长这样!你怎么看得上我啊?!”


    卢也:“……”想不到他在莫东冬心里的形象这么光辉。


    “再说gay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哪,我学妹有个同学就是gay,人家长得又好看,打扮又精致,眼光可高呢。我学妹说了,gay都很挑剔的。”


    卢也:“是吗……”


    “当然啦!我跟学妹听讲座的时候见过那男的,你不知道人家有多讲究,身上是香喷喷的,头发是抓过发型的,说话又温柔又好听……”莫东冬瞅瞅卢也,总结道,“你还gay呢?你小子配吗!”


    卢也说:“我当然不是,我只是假设一下。”


    莫东冬单手托腮,认真思考起这种假设。


    半晌,卢也说:“这么艰难吗?”


    莫东冬点头:“哥哥我毕竟是研究历史的,这是讲实证的学科啊,你让我凭空想象,这有什么意义呢……”


    卢也叹气:“算了,那你别想了。”


    莫东冬如蒙大赦:“好的好的,我洗澡去了。”


    卢也以为莫东冬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提这种假设?


    但莫东冬这厮确实是个不拘小节、心胸旷达的人才,他竟然真的拎起浴篮,哼着小曲,洗澡去了。


    人走了,话还留在卢也耳畔。


    gay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哪。


    gay都很挑剔的。


    卢也陷入沉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贺白帆是gay,不过,贺白帆未必对他有想法啊。


    贺白帆长得好看,家里有钱,性格也很不错,以他这样的条件,在同性恋的圈子肯定很受欢迎吧?也许是他误会贺白帆了。他是贺白帆的拍摄对象,所以贺白帆才对他比较关心,毕竟贺白帆本就是个热心肠,即便是女网友,一万块钱也说花就花……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暖男。


    卢也顿时觉得轻松了几分。


    ***


    晚上十点,东湖村sanddel酒吧。乐队在台上唱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主唱猴子似的蹦来蹦去,台下灯光闪烁,觥筹交错,人群中不时爆发尖叫,俨然一副□□的热闹场景。


    贺白帆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已经半醉。


    商远又为他斟满一杯威士忌,附在耳边大声说:“白帆!听我的!喝醉了就把那傻逼忘了!”


    贺白帆没有应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饭局上他已经喝了一些黑啤,现在再喝威士忌,是很容易喝醉的。但是,醉就醉吧,清醒着的时候实在太沮丧了。


    商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他倒不沮丧,他就是憋屈!真替贺白帆憋屈!


    晚上他俩一起打车去洪大,这么热的天气,贺白帆跑着去找卢也,结果呢,这边商远刚和思思讲了两句话,手还没有牵,那边贺白帆已经被赶出来了!


    凭什么?姓卢那小子究竟凭什么?做人有没有基本的礼貌?


    想想贺白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商远就火冒三丈。


    这时,一曲唱完,癫狂的乐声骤然结束。商远趁机揽住贺白帆肩膀,自我感觉相当温柔:“白帆,别伤心啊,咱们不跟傻.逼一般见识。”


    贺白帆摇摇头。他想说“不用管我”,但他的确醉了,思维变得有些迟钝。


    “可惜我不是gay啊,白帆,”商远诚恳地说,“我如果是gay,我第一个跟你搞对象!咱们两兄弟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哪还有那个傻.逼的事儿?哎,只能说有缘无分,兄弟我实在对男的没感觉啊。”


    贺白帆扭头看商远。


    他虽然醉了,口齿还算清晰。


    贺白帆说:“我想吐。”


    然后笔直冲进了洗手间。


    商远:“……”


    胃里翻江倒海,贺白帆干咳几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吐。原来人在伤心的时候,呕吐也是一种发泄。贺白帆吐完,漱了口,洗了脸,慢慢走出酒吧。


    一道大门将喧嚣的乐声隔绝在身后。贺白帆往前走,随便踏进路边一家襄阳牛肉面小店。店里没开空调,大功率电扇嗡嗡地吹,老板用武汉话说:“吃什么啊?”


    贺白帆说:“糊汤粉。”


    然后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东湖村的小巷格外狭窄,透过这边的窗户,可以看见街对面的理发店正在拖地。理发店隔壁,水果摊还没关门,小姑娘守着一筐荔枝写作业。贺白帆不由自主地想起方家湾,方家湾也是这样的小巷,也有一家水果店。


    武汉这城市有太多小巷,到了夏天,它们都一样地拥挤吵闹,一样地泛着潮湿霉味,正如某些曲折的心事。


    手机一振。


    竟然是数日未联系的冬冬论文小助手,她说:“qaq你在干嘛呀?”


    贺白帆回:“坐着。”


    冬冬论文小助手:“唔,很无聊吗?”


    贺白帆:“还行。”


    冬冬论文小助手:“……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贺白帆:“你怎么知道?”


    冬冬论文小助手:“嗯……就是感觉到了……跟朋友吵架了吗?”


    贺白帆:“不。”


    贺白帆:“不是朋友。”


    那边不回消息了。这时,老板将糊汤粉送上来,贺白帆便放下手机,开始吃粉。对面的理发店关了灯,水果摊的小姑娘仍在埋头苦学。


    贺白帆一边吃粉,一边想着卢也,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情绪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地被另一个人掌控。那人受伤,他就挂念,那人拒绝,他就难过。听起来非常莫名其妙,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就是发生了。


    贺白帆拿起手机,看到冬冬发的消息:“不是朋友是什么?你的男朋友?”


    贺白帆苦笑一下,回复:“也不是男朋友。”


    月光模糊,夜色清晰。


    贺白帆继续说:“只是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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