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彩飘过,遮挡了太阳,天地顷刻间变得暗淡。
连带着,慕予希眼底的光彩出现了褪去的迹象,她攥着风宁的手腕,一时间开始害怕起对方的回答。
那种不假思索说出口,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语,让她后知后觉地产生了畏惧。
可说出去的话注定无法收回,她咬着唇,不敢直视风宁的眼神。
在长久的沉寂中,她听着胸口心跳不断跃动的声音,一次次的轰击耳膜,让她短暂的失去思考的能力。
“予希。”风宁视线一遍遍地扫过慕予希,清冷的眉眼中浮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判断。
“师尊。”慕予希拉住风宁的手不愿松开。
“是那种喜欢呢?”风宁温声反问。
慕予希被问得一愣,她诧异地抬起头。在原先的预想中,她思考过风宁的各种回答,唯独没有料到这个。
“就……”慕予希舔了下唇,她紧抿住唇,为数不多的勇气已经在刚刚用来对风宁说喜欢她了。
连再多重复一边的力量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是那种喜欢。
指腹压着风宁的手腕,不自觉的带了些力。
“你弄疼我了。”风宁含笑的声音响起。
慕予希“啊”了声,生怕真的将人弄疼了,连忙松开,但不过一秒,她又轻轻地握了上去。
“师尊,我……”慕予希咬着牙喊了声。
“嗯。”风宁淡淡的应了声,她抬起手臂,像是在安抚小动物般,揉了揉慕予希的头顶。
“我们暂时先不说这个,好吗?”风宁轻声道。
站在台阶上的她比慕予希要高上一个头,她半蹲下身子,平视着面前脸颊红润的人,低声道:“等你成为九级阵法师了,我们再考虑这件事,可以吗?”
女人难得这般温柔,体内冰灵根散发出的灵力被压制住,徒留温软的手掌,擦过慕予希的侧脸。
“师尊……”慕予希呆呆地看着女人。
“可以吗?”风宁问。
“可……可以。”慕予希喉咙滚动,手指从风宁的手腕上滑落。
天际的一片云彩飘过,原先被遮挡的太阳露出阵容,驱散昏暗。
等慕予希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人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空旷的启宁殿前,只剩下她一人。
“师尊。”慕予希五指握起,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一丝气息。
九级阵法师。
慕予希低下头,看向平日里用来绘制阵法的手指。
师尊的意思,是不是成为九级阵法师,就可以了。
血液中似乎被注上了一股说不明的力量,慕予希只想早日成为九级阵法师。
她转过身,回到经常绘制阵法的那片空地,抬起手臂,乳白色的灵力在灵脉中翻滚。
她开始修习阵法。
启宁殿主殿内,风宁站在闭合的木窗边,锐利的目光透过坚实的殿身看向外面的景象。
余光扫过慕予希一直拉扯不放的手腕,顿了顿,她抬手擦去对方留下的气息。
“我这样的人,值得喜欢吗?”女人低喃。
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认真修习阵法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表露心迹后,慕予希起初面对风宁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可随着次数的增多,她发现风宁并未露出任何别样的情绪。
甚至于,对她更加的温柔。
就像是今天。
刚刚绘制而出的八级阵法在她灵力收回的瞬间崩塌,释放出的灵力直直地将一棵粗壮的大树斩成两截,就连那片灵田都未能幸免,里面的药草被毁坏一空。
慕予希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做好被师尊批评的准备,可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风宁只是瞥了眼满地错乱,继而关心地询问:“有没有受伤?”在检查了慕予希没事后,她暖声宽慰,“你刚接触八级阵法没几年,能有如此进步已实属难得,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慕予希撇了撇嘴,就着风宁现在的态度,缓了下气,不满意中夹杂着撒娇的口吻:“我想早点成为九级阵法师嘛。”
她的话让风宁面上的笑意越发浓郁,可只要认真看过去,就会发现,在女人的眼底深处,沉寂的可怕。
“今日的练习就到这吧。”风宁后退半步,衣袖翻飞间,满地的混乱被收拾干净。
“本尊今日新得了一样好闻的香料,想来与你正合适,送于你试试?”风宁说着从炼化的空间取出一支锦盒。
当着慕予希的面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一小盒红色的香粉。
慕予希好奇地凑过去,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恰到好处的好闻。
“暖炉内的香粉用了数年,想来也是腻了,换成这个,权当是换个心情。”风宁递了过去。
慕予希双手接过,欣喜地捏起几粒香粉放在鼻尖轻嗅。
灵海内的混元剑发出微弱的震动。
“这香闻着不错。”慕予希。
“你喜欢就好。”风宁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指尖挑起面前人额角垂下的一缕秀发,眼神清明地,“许久不曾出宗了,可要与本尊出去看看?”
闻言,慕予希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头。
“嗯?”风宁看出了对方短暂的犹豫,“怎么了?”
“还是在宗门内绘制阵法的好,至于出宗。”慕予希登时变得腼腆了许多,她偷偷瞄了眼女人,意有所指,“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
“可是,不一定有那么多机会呢?”几乎是慕予希话音落下顷刻间,风宁接了句。
慕予希不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肯定道:“会有的。”
说罢,捏了捏后颈,调动身上的混沌灵力,凝聚在手掌上:“时间还早,师尊,我们再多练会。”
她几乎是挤压着时间,无时无刻不想着提升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
有了坚定的目标后,所有的苦和累都被短暂地抛弃在了脑后。
随着这股较真的劲,慕予希在阵法上的修为不断增加。
她渐渐摸到了八级阵法师的边,并朝着它不断努力。
随着中间部分的线条刻画完毕,慕予希鼻尖上的汗液终于滚落而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印出四溅的痕迹。
底部还剩下数万跳线没有刻画完成,慕予希提着心,小心翼翼地控制灵力移动,留下一条条乳白色的线条。
一根根线条堆积在一起,慢慢填充着阵法的底部。
启宁殿前,风宁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
灵力汇聚在阵法中,促使阵法小幅度运转起来,只待底部的那部分完成,慕予希便是可以真正踏足到八级阵法师的行列。
在整个上界,都少有的存在。
等到还剩下最后十根线条没有刻画的时候,风宁闭上了眼,压下心底不知名的情绪。半晌后,她才睁开眼,继续看着半空中的人绘制。
慕予希掌心中全是汗水,稍不留心,这座八级的阵法便会毁于一旦,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阵法上。
需要绘制的线条一根根减少,积压在慕予希心口的负担却是越来越重。
越到最后,越是需要小心谨慎,不能出现分毫失误。
半个时辰后,还剩下半根线条需要绘制。
慕予希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殿前台阶上的女人,她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素白的手指勾动灵力,朝着那条线应该出现的位置绘制。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速度极为缓慢。
体内的灵力在飞速消耗,到了最后,完全是凭借着意念,她才能保持理智。
眼看着那条灵线还差几厘米便要搭上另外一根灵线,慕予希咬紧牙关,榨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手臂狠下力度,直直地勾出最后几厘米。
“哗”。
线条交织汇聚在一起的刹那,形成的气旋极速向上升腾,八级阵法运转速度不断加快,吸收着周围的灵力。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启宁殿内充斥的灵力被吸收一空。
慕予希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冲飞出去。
她毫无力气,体内亦是没了半分灵力,只能任由身体跟随着气流而走。
然而,就在她要坠落地面之际,一直未动的女人身形闪动,人影飘忽间来到慕予希身后,牢牢地将人揽在怀中。
“师尊。”慕予希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她勉强亲昵地噌了下风宁的脖颈,“我是八级阵法师了。”
“嗯。”风宁将人护在怀中,稳稳落地后,夸赞道,“真厉害。”
“我好累。”慕予希眼皮沉重,吐出的话语让人听得不清楚,“想睡觉。”
“睡吧,本尊送你回偏殿。”风宁道。
“想要师尊陪我。”慕予希攥着风宁的衣服,低声请求,“就当是我成为八级阵法师的奖励。”
“好不好,师尊?”慕予希做着口型。
“好。”风宁看了眼运转良好的阵法,笑了笑,眉宇间的温柔更甚,她耐心哄着人,“本尊在你床边守着。”
慕予希意识彻底消散前,听到的便是这句话,她含着笑意地睡去了。
风宁将人拦腰抱起,送到偏殿内。
将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后,她扭头看向暖炉内未曾断过的香气,离开了偏殿。
八级阵法形成时所展现的能量足以让宗门内实力高超的弟子察觉到,再加上风宁没有控制阵法传出气息,使得更多人可以感知到。
而其中,感知最强烈的莫过于同属于高级阵法师的洛兮。
彼时,洛兮正在和许言,景祺二人聊天,谈论着这段时间里,宗门内发生的各种事宜。
“听说齐师姐开了坛百年的好酒,有点想去试试。”许言舔了下上颚,“但上次才拿了齐师姐一坛,现在再要去,会不会被赶出来?”
景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你还会不好意思?”
“她是打不过齐师姐,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在听说的那一刻就去竹林找齐师姐讨要了。”洛兮毫不客气地拆穿好友心里的小九九。
许言也不恼,只是无可奈何地拍了下额头:“没办法,齐师姐太强了。”说着她懒懒地靠在景祺后背,双腿伸直,“话说,好长时间没看见慕师妹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洛兮和景祺对视一眼。
洛兮弯了下唇,从地上捡起一根细小的木枝随意的在地上绘制着一幅灵符。
在灵符快要绘制完成的时候,她扫了两下,打破灵符的纹路,随后扔了木枝:“应该在绘制阵法吧。”
“也不知道劳逸结合。”许言“啧”了声,“尊上她……”
正说着,身边坐着的洛兮猛地站起来。
“你干嘛。”许言仰头。
洛兮神色凝重。
“怎么了?”许言脸上玩闹的神色散去。
以她对洛兮的了解,若非特殊情况,否则对方绝对不会露出这种震惊的神情。
然而下一秒,一股从远方袭来的,几乎快散尽的阵法气息传来,她登时变了神色,不可置信地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洛兮。”许言“腾”地站起身,喊了身旁边人的名字。
景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八级阵法的气息。”洛兮肯定了几人的猜测,“从启宁殿的方向传来的,慕师妹……突破到八级阵法师了。”
洛兮不知道该夸慕予希天赋异禀,还是该哀叹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八级……”许言喃喃自语,她手掌搭在洛兮的肩膀上,“还差一级,就到九级了,是吗?”
即使心底有了答案,但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九级阵法师太难练成了,慕师妹不一定能成功的吧。”
景祺亦是看向洛兮。
“以慕师妹的天赋,不出十年,九级阵法师必定能成。”洛兮面色沉重,她脚步虚浮,突然嘲讽一笑,“堂堂上界第一大宗,却要牺牲……”
“洛兮。”景祺打断洛兮的话,提醒道,“慎言。”
“我知道。”洛兮苦笑着摇摇头,望向启宁殿的目光越发忧郁。
启宁殿内。
慕予希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情景真实地让她胆寒。
她看见自己满身伤痕,灵力被人抽空,连带着浑身的血液亦是被收集的一干二净,破破烂烂地被人仍进一座运转的阵法中。
身体被阵法洞穿,龟裂的声音刺穿了耳膜,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而在梦境中,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向来对她极好的师尊。
慕予希身体剧烈抖动了下,意识慢慢复苏。
“予希。”温软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师尊的声音。慕予希轻而易举地认出说话的人。
只是眼皮像是扒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分开,她无措地抓紧被单,想从梦境中清醒。
耳畔的呼唤愈加急促,微凉的灵力灌入体内,刺激着神经。
“予希。”风宁蹙眉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慕予希的身体中。
做噩梦了吗?反应的如此强烈。
风宁敛去神情,加大灵力的注入,同时,探查对方体内是否存在异常。
“师尊。”猛地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慕予希已是大汗淋漓,睁开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殿内上空,数秒的停滞后,堪堪地转到风宁的方向。
“师尊……”她来不及擦额头上的汗水,从床上翻坐而起,双手紧握住风宁注入灵力的手,低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师尊,我好怕。”慕予希瞳孔被一层浅薄的液体覆盖。
风宁安静地听她说完这些,透出一方手帕,空闲的手温柔地擦拭眼前人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一个梦而已,不必当真。”
“可是,这些年,已经做了好多次同样的梦。”慕予希咽了下口水,她瑟缩着肩膀,“我怕。”
风宁擦拭的动作一顿,她微微一笑,指尖点在慕予希的额头上,宠溺地顺着高挺的鼻梁骨游走:“只是梦,别担心。”
“有师尊在,不担心。”慕予希低声。
风宁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古井无波的瞳孔映出慕予希惨白的面容。
她站起身,走到暖炉边上:“香粉快要燃尽了,本尊去拿点过来。”
“师尊,我这还有。”慕予希作势就要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香粉。
“无碍,本尊为你煮了汤药,正好一并拿了。”风宁道。
从偏殿内而去,风宁抬眼看向外面依旧运转的阵法,眼底闪过不明的情绪。
先天圣体,当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第二十三章
温热的汤药散发出浓重的苦味,勺子轻巧的在碗内搅动,发出淅淅沥沥的落水声。
慕予希即使屏住呼吸,依旧能清晰的感知到汤药所带来的苦涩。
口腔中分泌出唾液,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两下,带动侧脸的肌肉一同抖动。
“师尊。”慕予希眼里闪烁着渴求,她拽住风宁的衣角,孩子气般的撒着娇,“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药啊,而且我身体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喝药做什么。”
扭曲成一团的小脸扫过那团黑乎乎的汤药,慕予希快速移开视线。
她不想喝。
风宁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碗中的倒影上,她搅动药勺,打破平整的碗面。
“灵力消耗过大,这药可以缓解你灵根处因过量的灵力损失而造成的不良反应。”风宁温声解释,她舀起一勺汤药,递到床上人的唇边,“张嘴,喝点。”
慕予希抗拒地闭着唇。
汤药带来的苦气越发浓郁,几乎将偏殿内暖炉中所散发的香气遮挡。
“本尊亲自喂你,不应当给师尊几分薄面吗?”风宁温柔浅润的声音透过耳膜直直地进入慕予希的心中。
她咽了下口中,舌尖快速扫过上齿,牙根处似乎透出苦水。
深呼一口气,慕予希将眼前勺中的汤药喝下。
顷刻间,苦意连同大脑,慕予希头向前伸出,张口就要将刚刚喝进去的汤药吐出。
然而,女人的速度比她更快,纤细的手指抵住慕予希微微张开的唇,指腹按住,低声笑道,“吐了,这药就白喝了。”
慕予希只好硬着头皮吞下,感知喉咙与肠胃翻出的酸苦。
“碗中的药要全部喝完。”不给慕予希缓和的机会,风宁轻飘飘地又舀出一勺递到慕予希唇边。
“师尊……”慕予希哀求,“真的不想喝。”
“会伤及灵根,你不想成为九级阵法师了吗?”风宁不急不慢地问。
慕予希登时没了反抗的意念,烦躁地看向风宁手中端着的碗,伸手接过。
风宁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自然而然的将勺子放入碗中。
端着装着汤药的碗,慕予希深呼一口气,一只手捏住鼻子,脖子扬起,唇对准碗沿,直直的,一口气将整碗喝尽。
呼吸中都带着浓重的药味,慕予希将碗随手放在床边,她捂住唇,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风宁单手抚摸着面前人的后背,帮她舒缓,另一只手则是拿过药碗,确定里面没有汤药后,放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吃颗蜜饯。”风宁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椭圆形的糖果,塞入慕予希口中。
苦意稍稍褪去些,慕予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内含着的液体倔强的藏在眼眶内,生理性的反胃随着一个小举动,无时无刻不再产生。
她压制住说话的念头,只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风宁,等待对方的夸奖。
“很听话。”风宁浅声道,她揉了揉慕予希的肩膀,修长的手指绕着面前人的肌肤,回归正题,“如今你已经成功绘制出了八级阵法,这段时日再多练习练习。”
慕予希点头。
风宁唇边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她上半身突然向前倾倒了些,唇边似有若无的擦过慕予希的下巴,压低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诱惑:“本尊期待你成为九级阵法师那日的到来。”
沁人心脾的冷香萦绕在鼻尖,慕予希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我会的。”她哑着声音。
成为九级阵法师的念想越发浓烈,慕予希在灵力恢复好后便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绘制。
但她记得风宁的话,先是重复练习了会八级阵法的绘制,一连绘制了数个月,终于将八级阵法完全吃透。
她按了下酸疼的后颈,开始了之前的生活。
每日大部分时间绘制阵法,中午休息的时候便是给灵田内的药草浇浇水。
得益于她血液的融入,灵田内药草的长势又快又好。
浇完水后,她再去书房联系两柱香时间的字,几年间,竟也能写得出一手好字。
午后,慕予希会站在启宁殿前的空地处练习半个时辰的剑法,加深和混元剑的沟通。
有时,她还会趁着风宁不在的时候,去寻找洛兮等人聊天闲逛,便当做一段时间的放松时刻。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启宁殿的那棵大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转眼间,又是数年的光阴。
慕予希的五官舒展开来,整个人生机勃勃,满腹朝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于阵法的绘制也更加得心应手,八级阵法抬手间便能绘制而出,再不像第一次时,要抽空全身的灵力才行。
只是九级阵法太过难绘制,这么多年过去,慕予希也只能摸到九级阵法的一点点门槛。
“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亭子内,风宁。遥望着殿前又一次绘制九级阵法失败的人,“不急。”
慕予希举起双手,闭上眼复盘刚才绘制所出现的失误,对于线条的布置,她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九级阵法所需要的灵线太多了,有时,几根灵线稍不留心就会融合在一起,大大削弱阵法本身的力量,使得阵法变得脆弱,无法蕴藏内里的灵气,造成阵法的塌陷。
发现了错误后,慕予希睁开眼,目光扫过亭子内,单手端着茶杯,看不清脸上具体神色的女人,她弯了下唇,右拳握起,做了个打油打气的动作。
风宁瞧见,也跟着做了一个。
慕予希忍不住笑出声,随后继续阵法的绘制。
虽然知道了其中的部分错误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可真的要改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灵线交织的过于密集,很难分辨其中的具体位置,慕予希只能根据过往的经验,小心又小心地刻画。
然而,依旧是一遍遍的失败。
慕予希叹了口气,转过头准备要。寻找风宁的身影,却发现亭子内,已经空无一人。
师尊不知何时离开了。
慕予希“啧”了声,缓步走向亭子,还没坐下,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嗓子:“还是差了点吗?”
慕予希回过头,风宁拿着一只玻璃瓶,正朝她走来。
“师尊。”慕予希笑了笑,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其中一杯推到风宁之前。做过的地方。
“予希。”风宁晃了晃空荡荡的瓶子,“可以给本尊一些你的血液吗?”
“嗯?”慕予希不明就以。
风宁坐于慕予希对面,抬手将玻璃瓶放置在石桌上,浅色的瞳孔混着丝丝笑意:“本尊需要你的血液。”
她并没有说是什么事。
“师尊要多少?”慕予希掀起袖子,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她另一只手灵力化刀,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
她拿过瓶子,将流出的血液对准瓶口,看着血液流入瓶内。
风宁盯着那只玻璃瓶,长而翘的睫毛颤动两下,她指尖敲击桌面:“半瓶。”
慕予希挑眉,估计着半瓶的量。
风宁拿过来的瓶子并不算小,半瓶足以让她损伤到身体。
慕予希微微蹙眉,但转念想到是师尊需要,皱起的眉心被捋平整。
大不了到时吃几枚丹药,不是什么大事。
瓶子中的血液一点点升起,慕予希红润的面庞透出几分白色。
风宁神情不动地注视着瓶子,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慕予希。
直到血液流淌停止,瓶塞被盖上,风宁才抬起头,看向面前面无血色的人,终于露出几分关心:“还好吗?”
“没关系。”慕予希淡笑。
她灵识在炼化的空间内探索补充血气的丹药。
这几年间,她空间内最多的便是这种丹药。
慕予希拿出一枚,就着茶水,趁着风宁不注意将那枚丹药吞下。
然而,她以为的小动作,却清清楚楚的落在对方眼中。只是对方并不在意罢了。
“九级阵法的灵药数量庞大,在一定的空间内部,想要将每条灵线都刻画出来并不容易。每座阵法都是有部分构成的整体,但绘制九级阵法时,不可拘泥于部分,而是纵观全局。”风宁将玻璃瓶放入炼化的空间内。
她看向慕予希,一句一顿道:“即使部分的灵线融合在一起,也不用第一时间去管,等阵法大致完成后,再操控灵力,用灵线将剩下的补全便可。”
风宁衣袖翻飞间,一座阵法虚影出现在慕予希面前。
即使是一座阵法虚影,可释放出的雄厚的威亚已经足以让慕予希感知到其中拥有的巨大能量。
“这便是一座九级阵法的虚影。”风宁看着那座缓慢运转的阵法,眸色不变,“也是你成为九级阵法师后所需要绘制的阵法。”
慕予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座阵法。
她的灵魂似乎在被这座阵法拉扯,灵脉泛起不自然的疼。
慕予希只当是九级阵法带给人的压迫感。
阵法虚影消失,风宁揉了下额角,她一如平常,起身:“本尊乏了。”
说着,女人朝着启宁殿主殿方向而去。
慕予希目送风宁离开后,又是从空间中取出一枚滋补血气的丹药吃下。
手腕处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慕予希掀起眼皮看向桌面上未动的两杯茶水,心头的悸动越发厉害,这几日的噩梦频率也比以往多了些。
握着杯身,视线在杯口扫过,柔软的指腹绕着杯沿游走一圈。
那杯茶慕予希终究没有喝下去。
启宁殿主殿内,风宁拿出装有慕予希半品血液的玻璃瓶,走到一侧用灵力幻化而成的特质柜子,拉住其中一只拉环,指骨带了些力,拉开。
映入演练的是各种玻璃瓶,里面皆是装着红色的液体。
全部是这几年间从慕予希身上取得的。
将手中的瓶子放置其中,风宁矮下身清数瓶子的数量,估计血液的多少。
“应该足够了。”女人神色淡漠,低喃道。
又一座阵法在眼前崩塌,慕予希缓下心情,她疲倦地靠在那棵不久前刚刚长出绿叶的大树身上,懒散的斜靠着。
双手环抱,仰头抵住树干。
绘制了数年的阵法依旧没有破级的趋势,慕予希有了几分泄气,她望着正在消散的星点,撇了撇嘴,余光扫过主殿的方向。
师尊已经数月未出了。
慕予希闭上眼,索性想着放松一下,御剑前去寻找洛兮等人解闷。
这数年间的功夫,她一心扑在九级阵法的绘制上,与洛兮等人见面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好在,几位师姐并没有见怪。
慕予希根据洛兮的指示寻到了对方修炼的洞府中。
她从剑上跃下,收了混元剑,双手背于身后,摇摇晃晃地进入洛兮的洞府中。
“半分规矩都没了。”瞧见她这幅样子,洛兮笑说了句。
“在师姐上还需要注意形象吗?”慕予希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腾出话语对着另外两位师姐打招呼,“许师姐,景师姐,你们也在。”
许言双腿伸直,手臂反撑着地面,瞧了眼慕予希:“怎么,不想看见我们?”
“怎么会。”慕予希微笑,寻了个地方坐下。
景祺从桌子上拿起一枚灵果扔了过去。
慕予希抬手接过,简单清洗过来,咬了一口:“真甜。”
“怎么今日有时间过来了?不练阵法了?”洛兮试探道 ,“你如今几级了?”
“还是八级。”慕予希实话实说。
洛兮微微松下气,还好。
“不过快到九级了。”慕予希又道。
洛兮刚放下的心悬了起来。
许言啃食灵果的动作一顿,“九级?”
“最迟一年吧。”慕予希估计道。
“不行。”景祺没来由地说了句。
慕予希“嗯?”了声。
“没什么。”洛兮找补道,她错开话题,“师妹进步很快,只是这太快了,是不是应该巩固一下,不用急着提升阵法修为。”
一旦师妹成为九级阵法师,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们一清二楚。
数十年的情谊让她们无法眼睁睁看着慕予希发生什么。
但……她们亦阻止不了。
“当初已经巩固了。”慕予希咽下口中的灵果,含糊不清地,“只是九级阵法太难了,耽误了不少时间。”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她记得洛兮目前也没达到九级,自己这么说倒是显得有点显摆了,准备解释一下,可想到洛师姐的性格,并非小气之人。
解释反倒显得虚假,况且刚才的话,洛师姐听了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想来是没放在心上。
许言平日里大大咧例惯了,这个时候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师妹,其实八级阵法师已经很厉害了,不必过早追寻九级阵法师的高度。”景祺控制着语句。
“可是达到九级,是每个阵法师都梦寐以求的事啊。”慕予希笑了笑,“我也一样。”
景祺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继续劝。
反倒是洛兮,面上的神情一直未曾有大的变化,她手背支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慕予希的脸上,好半晌,郑重道:“师妹,你可曾听闻过。献祭?”
景祺和许言神色大变,不可置信地望向洛兮。
连带着慕予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落向了洛兮,与对方的目光对视上。
“好像见到过。”慕予希思考了下,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献祭两个字。
具体是哪里,想不起来了。
“献祭阵法分为很多种,大部分献祭阵法,等级只有七等,但还有部分献祭阵法,则是九级阵法。”洛兮道。
“嗯,这个我知道。”慕予希咀嚼着灵果。
“放心好了,我没事不会绘制献祭阵法的。”慕予希以为师姐是觉得自己那天心血来潮绘制了献祭阵法,惹出麻烦,不免笑道,“而且献祭阵法也不是我相碰就能碰到的啊。”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亦或者是心术不正的阵法师,献祭阵法的阵法纹路图都被列为了禁忌,封存起来了。
洛兮抿朱唇,她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慕予希吃完最后一口灵果,掏出手帕擦拭指尖上残存的液体,黏腻的,不好受。
随手用了个净化术才将那股黏腻去除。
在洛兮修炼的洞府呆了一个时辰,慕予希总觉得三位师姐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难以说出口。
慕予希没放在心上,和师姐们告别后便回到了启宁殿。
一个时辰的放松让慕予希长时间绷着的,想要早日成为九级阵法师的神经略微松了几分,她坐在亭子中休息了会后,继续回到殿前的空地练习阵法。
一次次的阵法构建,一次次的崩塌,慕予希逐渐开始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只不过,随着绘制次数的增多,她出错的时间越来越靠后,阵法构建成功的部分越来越多。
又是两年的时间过去,慕予希对于九级阵法的领悟上了一层新的台阶,她看着刚才持续运转了数秒才崩塌的阵法,露出会心的微笑。
差不多了,只需要将最后一条重合的灵线重新绘制一边,挪动一小部分位置便可以完全绘制而出。
慕予希舔了下唇,带着刚才领悟到的重新绘制。
绘制到一半的时候,余光中出现一道浅蓝色的身影,慕予希心头一惊,看着眼前正在绘制的阵法,咬住下唇。
她已经知道最后一条灵线如何绘制,不出意外,这次便能成功绘制出,但她想给风宁一个惊喜。
于是,她硬生生更改了下一条灵线的绘制路线,修长的手指带动乳白色的灵力朝边上挪动了半厘米。
随后,她当做没发生风宁的踪迹般,继续刻画阵法。
一炷香后,阵法绘制完毕。
意料之中的,因为那条灵线的错误,在她收回灵力的瞬间,阵法崩塌。
慕予希从半空中悬浮而下,转过身,懊恼地小跑到风宁面前,嘟了下唇:“师尊,又是差了一点点。”
“没关系,慢慢来。”风宁习惯性地揉了下慕予希的发顶。
“对了,师尊想让我绘制的九级阵法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能让我看看阵法的纹路图吗?我好有个准备。”慕予希轻拍了下额角。
之前风宁展示的那座阵法的虚影,让她无法推测出具体的纹路。
闻言,风宁顿了顿:“好。”
说罢,周围的空间发生轻微的波动,风宁隔空取出一份样式古老的纹路图出来。
泛着土黄色的纸页被保存的极好,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
慕予希眼睛眯起,将上面的纹路记在心底。
只等正式成为九级阵法师后,就绘制出来,给师尊一个惊喜。
今天,就可以给师尊这个惊喜。
今天,她就能知道,十数年前,她想要的答案。
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慕予希将目光从纹路图上移动,故作难办的样子:“好难,看得不太懂。”
“等你成为九级阵法师,自然就能看懂其中的纹路了。”风宁收起阵法纹路图,“不用着急,还有时间留给你。”
屏障破损之地还能坚持数十年,以慕予希在阵法上的精进速度,想来很快就能达到。
只是,那时……风宁眼神暗了一下。
“阿宁。”时亦的声音响起。
慕予希下意识回过头:“弟子拜见宗主。”
“无碍,本宗闲来无事,找你师尊下下期。”时亦摆摆手,“阿宁,有时间吗?”
“与我到书房。”风宁转身离去。
时亦看了眼慕予希:“如何了?”
慕予希知道她问得是什么,道:“回宗主的话,距离九级阵法师还有一点距离。”
“不错,没辱没你师尊的名头。”时亦笑着跟上风宁的步子。
慕予希抿住唇,弯下唇角,她不仅不会辱没师尊的名头,还会让师尊大吃一惊。
预想到下完棋,师尊就能看见她将那座九级阵法建造出来,心里便喜不自禁。
等风宁和时亦完全进入书房后,慕予希闭上眼回忆了下刚刚看到的阵法纹路图。
她不敢保证一次就能成功。
调动周身的灵力,任由乳白色的光芒包裹住全身,慕予希面色凝重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灵力刻画出了第一条灵线,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随着时间的流逝,绘制出的灵线越来越多,阵法也逐渐成型。
又到了慕予希之前难以把控的最后几根灵线,刻画灵线的手慢了几分,乳白色的灵线散出淡淡的光芒,一点点连同阵法的另一部分。
直到还差最后一条灵线,慕予希手心里攥满了汗液,指尖开始颤抖起来,稍有差池,整座阵法便会轰然倒塌。
慕予希另一只手握住正在绘制灵线的右手手腕,稳住动作,遏制不确定因素。
指尖的灵力流出,慕予希紧咬着唇,使出全身的力量将那条线段绘制完毕。
“轰”的震动声响起。
阵法成。
让慕予希成为九级阵法师的灵阵便是风宁想让她绘制的那座阵法。
不同于八级阵法带来的影响,九级阵法的形成反倒是悄无声息的。
这也是慕予希敢于直接在启宁殿前绘制,不怕被正在书房内下棋的人察觉到的原因。
她曾在古籍上看见过,九级阵法形成并不会产生任何异象。其内部蕴含的灵力足以将所有溢出的能量吸收。
望着运转成功的阵法,慕予希不顾阵法形成后,对自己灵魂的拉扯和压迫,小步跑向书房。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师尊。
书房内,时亦不紧不慢地落下黑子:“你徒弟刚才的阵法又失败了?”
她听到了阵法发出的轰鸣声。
风宁目不斜视,修长手指夹起一枚白色的棋子,落在黑子的边上:“屏障那里还有时间。”
“也是,还有时间,她应该能在屏障完全破损前,成为九级阵法师。”时亦笑着落下一子。
风宁面无表情地捏着棋子,幽深的瞳孔中看不出丁点情绪,片刻后,她落下一子。
“我记得很久之前,你说那孩子说喜欢你?”时亦见风宁默不作响,自顾自地打趣,“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想法?”
久无表情的人听见这句话,终于是抬起了通榆,她慢条斯理地从祺盒中抓起一把棋子握在手中。
书房外,慕予希站定在原地,手指虚虚搭在门上,只需一个用力,便能将这扇未曾完全闭合,留了一条缝隙的门推开。
里面时亦的声音清楚的传出:“不过,你当真舍得?”
微凉的白子在风宁掌心滚动,她落下一子。
“我对她不过师徒之情,只是她心生妄念,早该逐出师门。”风宁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将掌心剩余的白子放回棋盘,“这棋没有下的必要了。”
“也是。”时亦推开祺盒。
门外,慕予希听着里面的话语怔愣住,手指顺着门板下滑。
心生妄念,逐出师门……
师尊说她心生妄念,说她心生妄念。
慕予希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这句话。原来,在师尊眼里,自己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妄念。
但若是妄念,为什么师尊一直任由着她,将她留在身边。
不,师尊刚刚说,早该将她逐出师门。
师尊还说要将她逐出师门。
慕予希眼眶发热,眼底被模糊,看不清前方的物件,她胡乱的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口绞痛到反胃。
想要告知风宁自己已经是九级阵法师的喜悦化为乌有。
师尊怎么会这么对她,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
师尊对她那么好,不可能会将她逐出师门的。
如果真的要将她逐出师门,为何还会这般悉心对待她。
可下一秒,风宁的话语打破了她最后的自欺欺人:“待她献祭后,一切都将结束。”
第二十四章
启宁殿外,阵法安静地运转着,无数道灵力在阵法内肆虐,冲击。
慕予希低垂着眉眼,耳畔嗡鸣不断,听不到里面传出的任何声音,独自沉寂在自我世界中。
她和师尊相处中的片段快放的在脑海中划过,女人的温柔和对待时的耐心模样一遍遍的闪回着。
“嗡”。
一股电流顺着脊背直冲脑门,慕予希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不相信师尊会将她献祭,一定都是假的,不会是真的。
慕予希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咬着唇,倔强的认为着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以师尊的实力,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在书房门口站着,一定是师尊对她擅自闯入的惩罚,故意这么说的。
慕予希哽住嗓子,手指从门板上收回,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书房的门从内里自动打开。
“你怎么在这?”时亦打开门,迎面与外面的人对视她,她眉心微微蹙起,瞥见对面人偏红的眼眶。
眼泡微微肿起,看起来刚刚哭过。
恐怕是听见刚才她和风宁的谈话内容,只是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她偏头看身后一袭蓝白相间衣衫,眉眼平和地坐在棋盘前的女人。
“进来。”风宁清润的嗓音顺着空气传入慕予希的耳中,让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一下,莫名升起几分害怕。
时亦见状,也不多言,深深看了眼面前的人后,擦身而过。
慕予希蠕动脚步,往常让她心生敬仰,想要不断靠近的人,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靠近。
短短几步的路程,慕予希硬生生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双手合拢垂在小腹的位置,目光盯着脚下的地板。
“坐。”风宁嗓音一直是淡淡的。
慕予希听话地坐了上去。
“怎么哭了?”脸颊上,含着微凉的指腹轻点在她的眼眶上,抹去溢出的泪水。
女人温柔地擦拭举动,让慕予希更加委屈了,泪水像不要命般的不断往下坠落,一下下砸在风宁的手背上。
“师尊。”慕予希哽咽中怀抱着希望,“是不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对,让你不开心了。”
风宁低眉看着手背上晶莹的泪珠,其中有一滴落在了虎口的位置,顺着手背滴落到一颗白子上。
“你做的很好。”风宁温声,“本尊从未不开心过。”
“那……心生妄念,逐出师门是什么意思?”慕予希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人浅色的瞳孔。
风宁只是看着她,精致的眉眼落在慕予希的眼中,还是让她着迷向往。
“字面意思。”风宁叹了声,柔软的指腹划过慕予希的鼻梁,“以后不要偷听了,有些事,你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哈。”慕予希怔愣了下,随即冷笑出声。
不开心,原来她还会关心自己开不开心?
“九级阵法已经绘制完成了。”风宁手掌上移,揉动面前人的发顶,“恭喜你,成为九级阵法师。”
慕予希突然觉得嘲讽,她一把拍开女人的手掌,声音中混杂着哭过后的腔调与沙哑:“我需要的是这些吗?”
“若是你一开始觉得我心生妄念,为何不说,为何还要故意对我那么亲近。”慕予希垂在棋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透着红色血丝的眼睛直视面前的人。
“你是本尊的弟子。”风宁理所当然地笑了,“本尊对你好,是应该的。”
“应该的?”慕予希自嘲一笑。
听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身为一宗尊上,地位高高在上,即使知道门下弟子对她心生敬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依旧愿意尽心竭力的教导。
多么高尚啊。
慕予希,你看看你是有多么的不识好歹啊。
“那弟子多谢尊上了。”慕予希嘲讽。
“献祭又是什么意思。”慕予希死死望着风宁。
突然,脑海里想到今日去找师姐时,洛兮师姐说过的话,那时,她问自己听没听说过献祭。
献祭阵法,慕予希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蓦然偏头看向启宁殿外,但目光却被墙壁遮挡住。
“你想要献祭我。”一瞬间,未曾注意到的事情像是接通了般,看见阵法虚影时灵魂被拉扯,以及阵法形成时,让她感到的不适。
不对,献祭她有什么用。
慕予希隐带着最后的期盼,直勾勾地望着风宁:“师尊……”
即便这个时候,没有听到风宁的亲口说出,她依旧可以进行自我欺骗,自我洗脑。
“你说啊。”慕予希眼眶红得可怕。
“本尊教导你数十年,你应当明白的。”风宁起身,浅色的瞳孔变深了许多。
“本尊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真相刺耳如刀。
此刻慕予希才明白,原来过往一切皆是笑话,一切都是利用,从未有过情爱。
“咔嚓。”慕予希听见身体某处裂了开来,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一滴滴地砸入黑子的祺盒中,从缝隙中落入最低层。
慕予希全身颤栗地听着一句一话,她心灰意冷之际应了声“好。”
“你一直是本尊的弟子。”风宁起身,高高在上的施舍般,“这一点,不会改变。”
“呵。”慕予希空荡荡的,她扬起泪湿的眸子,“献祭前,总该让我明白,为什么献祭,又为什么是我?”
风宁抿了下唇:“护界屏障破损,异族伺机而动,而你,先天圣体,混沌灵力,是最好的献祭人选。”
“是吗?”慕予希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倒是难得。”
书房内久久没了声音,慕予希受够了这种氛围,她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风宁没有拦着。
御剑漫无目的地在越神宗上空飞行着,双目无神地看向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地界。
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洛兮修炼的洞府外。
她站在洞府外,却惊觉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洛师姐。”细弱蚊蝇的低喃一声。
慕予希双手怀抱,蹲坐在洞府门口,她低垂着头,埋入双臂中。
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缓慢,慕予希压着舌根,牙根泛着浓烈的苦涩。
“慕师妹,你怎么在这。”周围的风被阻挡,慕予希听见声音,无力地抬起头。
“洛师姐,许师姐,景师姐。”慕予希哑着嗓子,她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已经是九级阵法师了。”
三人脸色不同程度的发生了变化。
慕予希唇边扯出一抹笑意:“师姐们,你们怎么不为我感到高兴啊。”
洛兮脸色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慕予希苦笑着不说。
“现在立马出宗。”洛兮猛地拽去慕予希的手臂将人拉起身。
这是慕予希第一次在洛兮脸上看到这般失态的神色。
“出宗后,远离越神宗,离得越远越好。”洛兮拉着慕予希朝着宗门外走出。
身后景祺和许言从炼化的空间中取出一些必要的吃食和灵石,强硬地塞入慕予希的空间中。
“师姐东西不多,但足以让你好好生活一阵子了,等风头过了,以你九级阵法师的实力,找家符纸店,卖几幅,能让你未来过得很好。”许言边说边护在慕予希身侧,探查前方的道路。
“在外不要暴露你九级阵法师的身份,好好照顾自己。”景祺认真叮嘱她。
慕予希凉了下来的心又热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围的三位师姐,她们三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多问什么,就这般冒着危险的想要将她送出宗门。
“应该早点将你带出宗门的,只是……没想到你进步如此之快,尊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你是九级阵法师了。”洛兮问。
“嗯。”慕予希低低应了声。
几人速度并不慢,不多时,洛兮回头和景祺,许言对视一眼。
“师妹,再往前就是越神宗的护宗防线,一旦踏出,尊上必定会知晓,所以我们要更快一点。”洛兮道。
她从炼化的空间中取出四张符纸,分明贴在自己和剩下三人身上,沾染了气息后,她扯下四张符纸,朝着防线的另一端扔了过去。
“走。”洛兮拉住慕予希,在符纸碰到防线的瞬间,带着人经过另一端的防线。
与此同时,越神宗上空响起一阵阵提示有人擅闯的声音。
“快点,距离出宗还有一段距离。”许言仰头看了眼,加快速度。
慕予希全程被扯着。
“有人过来了,应该是越神宗的护卫队。”景祺眉心蹙起。
对于宗门内的设置,她们了解许多。
“要分开走吗?”景祺问。
“分开也没用,他们的目标是师妹。”许言道。
慕予希感动的同时不忘关心:“师姐,你们会被惩罚吗?”
闻言,三人神色变了变,洛兮反应迅速,她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慕予希道。
对于越神宗和启宁殿的那位,慕予希心死如灰。
然而,即使她们小心避开了可以避开的,却依旧碰到了巡查的其中一支小队。
“齐师姐。”景祺上前一步,将慕予希护在身后,她淡笑,“师姐这么晚了,在寻找什么。”
齐灵身后十数名弟子手拿武器,目光皆是落在了慕予希身上。
而慕予希则是平静地扫过面前的一圈人。
“宗门小路那是风师兄负责的范围,从那里离开。”齐灵扯下腰间悬挂的酒壶,扔给慕予希,“路上小心。”
“齐师姐。”慕予希无措地接住酒壶。
“别耽误。”齐灵提醒完后对着身后跟着的弟子招招手,“这里没人,我们去别处看看。”
侧身而过之际,慕予希被这十数人悄无声息地递上了在外生活的物品。
有丹药,灵草,更多的则是灵石。
慕予希以为自己早已经没了眼泪,可看着这一幕,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走,去小路那里。”洛兮当机立断,带着慕予希换了方向。
如齐灵所言,在小路附近是风玉带着弟子在搜查,看见她们四人的时候,搜查的人都默契的当没看见。
后面又遇到了几队搜查的人,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当没有看见慕予希等人,甚至有弟子贴心地送上一些东西给她,告知最佳的离开路线。
慕予希一直很喜欢越神宗的氛围,喜欢师姐师兄们真挚的感情,如今,感受更深。
只是,最后给她狠狠来上一刀的,却是她心心念念,仰视许久的师尊。
站在宗门外,慕予希回头看向三位师姐,一路上,炼化的空间内装满了宗门师姐师兄们给的东西。
“快走。”洛兮急切道。
慕予希不放心地再次问道:“师姐,当真不会连累到你们?”
“不会。”洛兮肯定。
“其他师姐师兄呢?”慕予希不愿让他们因为自己受到责罚。
“法不责众。”洛兮道。
今日参加包庇慕予希的弟子几乎覆盖了整个越神宗,不管是搜查的小队,亦或是她们三个。风宁就算想要责罚,也不可能将整个宗门的弟子都罚一遍。
慕予希重重点头,她转身召唤出混元剑,正要离开,灵海内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今日,你若是踏出越神宗半步,参与此事的弟子,皆按照越神宗最高刑罚处置。”
慕予希的身子僵硬在原地。
“快走。”许言见留在原地不动,不免着急起来。
慕予希木然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看向站在洛兮三人身后一米的人。
那人满目清冷,目光不含感情地望着她,身姿挺拔,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意识到慕予希视线的停留处不对,洛兮转过头来,瞳孔瞬间放大。
“尊上。”洛兮发出气音。
景祺和许言亦是震惊地转过身:“尊上。”
风宁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她神色淡然,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在下眼帘处形成薄薄的阴影。
只见她眼神微眯,薄凉的话语传出:“法不责众?”
无形的威压施加在洛兮等人身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三人膝盖齐刷刷地弯曲,重重跪在地上。
“不要。”慕予希伸手阻拦。
可距离上的差距,让她无法作出最及时的反应。
“快走。”景祺强撑着这股威压,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她便被更为强横的威压压得脊背弯曲。
“回来。”风宁平静地望着她,陈述事实,“还是说,你要本尊亲自去接你?”
慕予希红着眼,这么短的距离,只要风宁愿意,她根本无法逃离。
“根据上界宗门之法,你只要踏出宗门,自愿褪去越神宗弟子的身份,本尊便不能强制你回来。”风宁浅色的瞳孔中漾着黑色的深沉,她似有若无地扫过面前跪着的三人。
“但本尊提醒你一句,你若是走了,其他弟子怎么办?”风宁一步步朝着慕予希靠近,她缓缓伸出手臂,温柔地看向对面的人,“你说,本尊是该罚他们玩忽职守,还是……”
分明是责罚,她却好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慕予希胸口剧烈起伏。
“本尊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风宁笑了笑,她就这般半举着手臂,“那些人的奖惩,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慕予希头一次觉得,面前的人如此陌生,这般威胁她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温柔的,细心的师尊。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脖颈出青筋凸起。
“与她们无关。”慕予希闭上了眼,“我跟你回去。”
“你还是那么听话,一直让本尊很放心。”风宁走过去,单手揽住慕予希的腰身,带着她往回走。
路过洛兮等人时,风宁收起周身威压,脚步微顿:“自己去领罚。”
慕予希瞬间抬起头,死死盯着风宁:“你答应我,不会惩罚她们的。”
风宁哑然失笑:“本尊自有分寸。”
“与其关心她人,不如想想自己。”风宁看着她。
慕予希还想说什么,被风宁止住:“本尊放你出来放松,不是让你逃跑,更不是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本尊。”
“这本来只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你为何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风宁身形晃动,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两人便是回到了慕予希居住的偏殿内。
“如今看她们被你连累,”风宁一句一顿,修长的手指划过慕予希的脖颈,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掐断女人脆弱的生命,“你就没有半分愧疚之心吗?”
“予希,”风宁看着慕予希,质问,“有本尊在,你怕什么?”
“滚开。”慕予希偏开头,避开风宁的触碰。
“呵。”风宁疑惑,“你在躲什么?”
“本尊答应你,在你献祭之前,可以与你履行道侣之事,献祭完后,本尊亦会全力保你性命。”风宁矮下身,再度询问,“你怕什么?”
“滚,别碰我,我嫌恶心。”慕予希抬起腿,想要踢开面前的人,却被风宁轻而易举地挡开。
“恶心?”风宁呢喃重复,片刻后,她猛地松开慕予希,眼里闪过几分狠色,捏住对面人的下颚迫使慕予希与她对视,“当初说喜欢本尊的时候,你可未嫌恶心。”
“拉我手,扑在我怀中的时候,可未曾说过我恶心。如今倒是嫌弃本尊恶心了?”风宁咬了咬后槽牙,忍住心头不断跃动的火苗,扯了扯唇角道。
“本尊今日不计较你逃跑的事,也不计较你刚才说的话。”风宁不顾慕予希的挣扎,将人按在自己的胸口,手掌扼制住对方的后脑,“你还是喜欢本尊的。”
“等你献祭完后,本尊一定为你好好疗养身子,本尊可以与你正式结为道侣。”风宁手指插进慕予希的发根,低声道。
第二十五章
将怀中人安抚入睡,风宁将人抱上床榻,漠然的眉宇间多了几分犹豫。
指腹轻柔地扫过昏迷之人眼角的泪痕,她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片刻后,她起身离开。
启宁殿外,悬浮在半空中的献祭阵法悄无声息地运转着。
风宁看了几眼后,回到自己居住的主殿,拉开抽屉,望着里面各种装着血液的玻璃瓶,从中取出一支握于掌心。
她来到献祭阵法前,浅色的瞳孔中映衬出阵法内部肆虐的灵气。
风宁调动周身的灵力包裹住身体,驱动身体不断向阵法靠近,瓶塞被拔去,血液像是失去了重力,从瓶口内飞出,形成一条直线,冲进阵法内部。
霎时间,平缓运转的阵法发出剧烈的震动,内里蕴含的澎湃灵力倾涌而出,将那团进入的血液吞噬殆尽。
涌出的灵力与风宁周身的灵力碰撞,爆发出的气流弥散到四面,随着距离的拉远,威力逐渐减少。
血液与阵法彻底融合在一起后,混乱的阵法再度恢复平稳,缓慢地运转着。
风宁扫过空空如也的玻璃瓶,自然降落在地面上。
“阿宁。”身后,时亦的声音响起。
风宁按住瓶口,任由瓶身在手中龟裂,最后化为点点粉末消散。
“昨夜的越神宗很是热闹。”时亦瞥向半空中的阵法,眼底浮现出惊叹之色,“这孩子的天赋果真极强,可惜了……”
“可惜什么?”风宁凝神看去。
“可惜献祭之后,”时亦不畏惧风宁散发的低气压,她几步来到阵法前,双手背于身后,放低了声音,“便再也看不见了。”
“本尊不会让她出事。”风宁肯定。
时亦挑眉,抬手间,灵力化作一把椅子,她懒散地坐了上去,脊背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情似乎永远含着一层笑意:“她昨晚要出越神宗?”
“我记得,献祭阵法,必须要献祭人亲手刻画出来才有效果,同时,也需要献祭人心甘情愿地进入阵法才行。”时亦半仰起头,“这便是你明明察觉到昨日她在书房外偷听,还要故意说出的理由?”
风宁只是盯着阵法,视线在每一根灵线上游走,对于时亦的话并不作答。
“只是,没想到小家伙反应那么强烈。”时亦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地道,“甚至还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一旦慕予希昨晚真的离开了,这座阵法最后的作用也会反噬到绘制人身上,无非是轻重的问题罢了。
只是,风宁的态度让她看不明了,想来问问,可如今看来,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在献祭结束后,本尊会与她结为道侣,你现在可以让人着手准备这些事了。”风宁突然出声。
时亦“嗯?”了声,“你不是说只有师徒之情吗?”还说她心生妄念,要逐出师门。
当然,后面那句话时亦自然没有说。
“献祭对整个上界都有好处,她既然喜欢本尊,此举便当是对她的补偿。”风宁道。
“有没有可能,比起这个,她更想远离你?”时亦挑眉。
不然也不会在昨夜逃离。
周围的温度顷刻间降了下来,时亦自知说了不该说的,她捏了捏鼻梁:“知道了,会让人准备的。”
逗留了会,瞧见风宁往偏殿而去,时亦也没了打扰的兴致,最后看了眼献祭阵法,身影消失在原地。
偏殿内,风宁弯身看向床榻上的人,食指弯曲放置在慕予希的鼻尖,感受到有节奏的呼吸后,她放下手,坐在了床边,侧目看向身侧的人。
为什么要跑,一旦真的脱离了宗门,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那她之前的努力又算得上是什么。
她数十年间的所作所为在慕予希做出逃离之举的那刻显得无比可笑。数十年的教导,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她从未想过让她身死道消。
风宁深吸一口气,她按下烦躁的情绪。
“予希。”风宁薄唇轻启,“本尊知道你已经醒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从前你看见本尊最是高兴,不过一日,怎么连正眼都不愿看了。”风宁学着慕予希过往的语调“啧”了声。
“本尊已经让人准备我二人之事,待到献祭结束,我们便结为道侣,好不好?”风宁手背在慕予希的侧脸摩挲,“本尊尽全力补偿你。”
然而,话音刚落,滑动的手被人毫不客气的打落。
慕予希睁开双眼,推开风宁的同时猛地偏离头部,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触碰到了似的,她探出半个身子,趴在床边,发出一声声干呕。
“别碰我。”慕予希压着声音,她抹去唇边不存在的污渍,抬眼恶狠狠地盯着风宁。
怎么会有人这么理所当然,仿若恩赐地说出这些话,让她一次次的生理反胃,怎么也忍不住。
风宁的眸子暗了些。
“谁要和你结为道侣?”慕予希冷笑,她撑着床面,半支撑起身子,讽刺意味极强地拉出腔调,“师尊。”
脑海中回荡着阵法形成之时,自己开心的想要和女人报喜的模样。支撑她苦苦追寻成为九级阵法师的动力,此刻却像是个笑话。
被人骗着绘制出献祭自己的阵法,何其可笑。
始作俑者却能心平气和的说,“我会和你结为道侣。”
“我就这么贱吗?”慕予希牙根咬得吱呀作响,眼白中泛着明显的血丝,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就,这,么,贱?”
“你说过喜欢本尊。”风宁陈述事实。
“那以前的我可真贱。”慕予希直接接道。
风宁呼吸一窒,眼里出现几分茫然,她蹙眉望向面前冷眼看她的人。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慕予希每次看她的眼神分明带着爱慕,钦佩。
为何她现在在这双棕黑色的瞳孔中看不见这种感情了。
“予希,”风宁莫名升起几分失控感,顿了几秒,她从桌面上端起一碗早就准备好的汤药,勺子在碗中搅和,“不要用这种语调和本尊说话。”
“本尊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与你计较这些,但凡事要有个度。”浅蓝色的灵力包裹住风宁手中的碗,将凉了的汤药加热。
纤细手指捏住勺柄,舀起一勺喂到慕予希唇边:“喝点药,献祭阵法存在的时间最多只有七日,先把身子养养,我们再开始。”
说着,她笑了笑:“绘制之前,为何不提前与本尊说呢?这样至少还有十几年的准备时间。”
温热的汤勺抵在唇边,浓郁的苦涩窜进鼻尖,引发新一轮的反胃。
慕予希被子遮盖下的手按住腹部,缓解不断涌上来的难受。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对着你这种虚情假意的人十几年了。”慕予希反唇相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能言善道,还是对着她一直尊敬的师尊。
风宁定定地举着勺子,许是觉得她过于聒噪了,手指翻转,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将一勺汤药喂了进入。
慕予希控制不及,喉咙被汤药呛到,闷咳起来。
风宁神情温柔地弯了下唇:“身体还是有点差,不多补补,本尊也救不了你的命。”
“你也不要和本尊说不稀罕之类的。”风宁预感到慕予希想要说什么,她轻笑着放下勺子,指骨捏住面前人的下颚,灵力固定住面前的人,碗沿对了过去。
“你既然拜在本尊门下,是生是死由本尊定夺。”手腕倾斜,将汤药一点点倒入慕予希的口中。
阴影笼罩在头顶,慕予希被动地仰起头,黑色的苦涩液体。顺着喉咙直接进入胃部,药效游走于四肢百骸。
唇边,有汤药溢出,被女人用勺子挡回她的口中。
“本尊不同意,谁都无法剥夺你的生命。”喂完汤药,风宁松开对慕予希的桎梏,凭空取出一枚糖球放入对方口中,“解解苦意。”
慕予希被她弄的疲惫不堪,口腔中的苦意让她懒得在与这人多费口舌。
含着糖球一点点驱散苦意。
她后脑斜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半眯起眼睛,无神地看着地板。
“师姐师兄他们呢?与他们无关。”慕予希想到那些人,眼底难得有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太过于短暂,一闪而过间,便再也看不见分毫。
风宁起身,她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一支干净的玻璃瓶,灵力幻化成一柄短刀:“本尊暂且没时间管束他们。”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没事,未来会不会有事,决定权在慕予希身上。
“我知道了。”慕予希。
“本尊想要你的血液。”风宁手探入被子内,握住慕予希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出来,“之前存的血液不够,无法完全覆盖阵法。”
慕予希发出一声气音。
血流流淌进玻璃瓶的响声敲击在慕予希的心田,相关记忆被提起。
第一次被风宁取血液好像是在她刚拜入师门不过数天的时间,原来那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就开始算计她了。
无尽的悲凉覆盖心头,数十年间的目光追寻,心之所向,尽数化为泡影。
血液取完,风宁摩挲过伤口,肉眼可见的,伤口愈合。
“你需要休息会吗?”风宁盖上瓶塞。
“什么时候献祭?”慕予希答非所问。
“阵法昨日形成,去掉昨天和今日,还剩下五天的时间。”风宁道。
“早点吧。”慕予希抬起手腕看着那处伤口,她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风宁,“最好今天就能献祭。”
风宁宽大的袖袍垂落,她身子挺拔,精致的五官蒙上一层寒霜,空闲的手无端握紧,指尖陷入掌心内,留下四个深浅不一的月牙形。
头顶再次出现阴影,熟悉的冷香席卷袭来。
慕予希身子动了动。
良久后,身后的被子被人往上拽了些,清润温和的嗓音中参杂着极力忍耐的怒意:“你若是准备好,后日我们便开始献祭。本尊需要两日时间布局,确保你性命无忧。”
“无所谓了。”慕予希声音低的可怕,“我早该死的,不是吗?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好好休息。”身后的阴影褪去。
慕予希长时间目光空洞地看向面前的墙壁,泪水自眼角滑落。
陡然安静下来的空间让一切变得清晰可闻,她握住唇,下意识将呼之欲出的哭声堵回去。
心被人用刀一寸寸割开。
启宁殿外,风宁摇晃着装有半瓶血液的玻璃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
主殿内的玻璃瓶全部飞出,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面前。
压抑的情绪汇聚在胸口,拧巴着在胸腔到处乱窜,找不出释放的位置。
她突然觉得一切失去了掌控。
她原以为即便是让慕予希知道了自己要献祭她又如何,她会想尽办法保全对方的性命,然后补偿的和对方结为道侣。
为什么那人不开心,还想着逃跑。
甚至在触碰到的时候,还会觉得自己恶心。
厌恶嫌弃的眼神和表情凝聚在风宁的眼前,让她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感。
就连今日,那人对待她时都不复以往的明媚。
属于自己的东西破损,要离开。
没有她的同意,慕予希怎么可以,怎么敢的。
长呼一口气,风宁稳住心神,浅蓝色的灵力引导着瓶子的血液飞出,在半空中融成一滩。
然后凝练成无数根血丝,在灵力的包裹下,与献祭阵法的灵线汇集在一起。
乳白色的灵线沾染上红色的血液,圣洁中多了几分妖艳。
血液耗尽,浅蓝色的灵力注入阵法中。
风宁眼神半敛,感知阵法内对她灵力的拉扯和对血液的吞噬。
献祭阵法运转的速度不断加快。
风宁双手翻飞间,另一座九级阵法出现,立于献祭阵法纸侧,两者相逆运转。
指尖点动,刚才构建而成的九级阵法变得透明,唯有不时产生的空间波动预示着阵法的存在。
做为着一切后,天色已经黑了。
风宁舔了下唇,转身进入偏殿。
慕予希像是没了生机般,保持着风宁出去时的动作不变,她木然地望着墙面,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她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马上我们就要结为道侣了,今日,本尊与你一同睡。”风宁站在床边,询问慕予希的意见。
慕予希不言语。
风宁只当她是默认了,脱去外衫,携着一身清冷入了被窝。
慕予希下意识瑟缩一下。
“抱歉。”风宁察觉到了,“我身上有点冷。”
灵力调动,数秒的功夫,温度上升。
慕予希背对着风宁。
肩膀上,一只青葱细嫩的手搭了上来:“转过来。”风宁道。
慕予希不动。
“算了,睡吧。”风宁不勉强她,平躺而睡,双手叠放在腹部。
一夜无眠。
慕予希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已经没人了。风宁不知何时起来的。
慕予希也没心思关注,躺了一天,身子也有些难受了,她撑着床面起身,下床,穿上衣衫。
阳光从木窗内照进,在地板上映照出不规则的形状。
透过木窗,一眼可见外面的献祭阵法。
慕予希收回目光,她出了启宁殿,绕过照顾数十年的灵田,蹲下身,拿起小铲子,给离得近的几株灵草松动。
铲了几下,又觉得没意思,她缓步走到亭子处,手臂搭在石桌上,环顾四周。
风宁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慕予希趴在石桌上休息的样子,她脚下方向一顿,就要往亭子处而去,可下一秒,还是止住想去的念头,她来到献祭阵法前,观察着阵法有没有异动。
午后,阳光热烈而直白地倾倒而下,风宁端了碗药汤递到慕予希唇边。
“献祭时间选在了明天正午。”风宁勾动勺柄,郑重保证,“本尊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话慕予希这两日听了太多遍,反倒没了感觉,她木然地喝下风宁地来的汤药。
“越神宗的弟子都在为你求情,三大殿外跪满了弟子。”风宁望着一滴不剩,干净的药碗道。
慕予希久无表情的眸子出现了微弱的变化,她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女子,复又垂下眸子:“我会老老实实,自愿去献祭。”
风宁那句话何尝不是在提醒她。
她不愿让那些师姐师兄因为她而遭受责罚。
“我死后,把我葬于我的家乡,可以吗?”慕予希手指点在石桌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弯下唇,“不对,我应该不会留下任何踪迹才对。”
“本尊再说一遍,本尊不会让你死。”风宁忍着怒火。
“凭什么?”慕予希平静地望着风宁,“凭什么要你决定。”
风宁与她对视,那股就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再一次侵袭全身。
像是要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风宁手掌按在大腿上:“凭你……”
对我还有一丝感情,还有一丝求生的希望。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慕予希垂下眼睑,起身回到偏殿。
时间流转飞快,转眼到了献祭的时间,慕予希一早就出了偏殿,安静地像是个娃娃般,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殿门口,望着半空中的阵法。
没有反抗,没有害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事不关己般的看着。
就在风宁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动的时候,启宁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强烈的灵力波动。
有人在强行传入启宁殿。
风宁扫过慕予希,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地观看阵法。
风宁宽大的袖子一挥,外面的景象投屏至半空中。
熟悉的身影掠过眼前,慕予希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站起身。
外面,是一位位熟悉的身影。
洛兮,景祺,许言,齐灵,风玉……
一位位师姐师兄跪在启宁殿外,无声的为她求情。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
慕予希眼眶酸疼。
风宁薄唇紧抿,关闭了半空中的投影。
“本尊倒是不知,你与宗内弟子关系如此之好。”风宁不知是什么情绪。
“与他们无关,还请尊上不要怪罪他们。”慕予希只是道,“我会自愿献祭。”
她重复提醒着风宁,她从始至终,都是因为这些师姐师兄献祭,而无关她风宁。
“尊上?”风宁重复,“你连一句师尊都不愿意叫了吗?”
“师尊。”慕予希嫌烦,索性叫了出来,“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赤裸裸的无视和挑衅,怎么可以?
风宁看了眼天色:“可以献祭了。”
等献祭结束,一切安排妥当,再告诉你有多不可以。风宁盘算着。
说罢,滔天灵力自头顶涌出,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
慕予希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遥遥对着启宁殿最外层拜了拜:“师姐,师兄,后会无期。”
混沌灵力笼罩全身,为全身镀上一层乳白色的光芒,同时,献祭阵法缓缓降落而下,裹挟着巨大的牵扯力,撕拉着慕予希的灵魂。
置身于献祭阵法的中央,慕予希仰起头,上空漆黑一片,只有连绵不绝的肆虐灵力,划过她的灵魂,带来难以言喻的疼痛。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慕予希疼的没了只觉,木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液被阵法吸收,骨头断裂的声音不时响起……
另一边,被风宁隐藏的透明阵法暴露在空气中,分担着献祭阵法的能力。
启宁殿外跪着的众多弟子震惊地望向上空,混沌灵力与献祭阵法释放出的能力直直飞向上空,抵在护界屏障上。
破损之地守着的弟子惊讶的发现,裂开的口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增长闭合。
护界屏障修复完成,异族被抵挡在界外。
“献祭阵法启动了,师妹她……”洛兮脸色苍白,痛苦地握住面庞。
景祺咬着下唇,眼眶通红:“应该早点提醒师妹才对。”
许言一言不发,无力地松开手中的长剑,自嘲地跪坐而下。
……
少有人注意的地方,一道灵光冲出献祭阵法,冲向遥远的天际。
时亦负手而立,低叹:“结束了,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异相消失,献祭阵法中的灵线一根根断裂。
风宁自半空中降落,她唇边含着事成后的笑意,仰头看向一点点崩塌的阵法。
献祭阵法坍塌速度并不快。
半柱香后,最后一根灵线断裂在眼前,献祭阵法完全消逝。
然而……阵法内部,空无一人。
风宁翘起的唇角归于一条平直的线。
“慕予希……”她无意识地低声呢喃,怔愣在原地。
心脏像是漏了一拍,随即加快运转起来,震得耳骨生疼。
“阿宁。”身后,时亦手掌落在风宁的肩膀上,她瞥下眼,似乎看见那间蓝白相间的衣衫下,隐隐透出的血色。
“献祭阵法很成功,破损的屏障已经修补完成。”时亦浅声道。
“予希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时亦不忍去看风宁的神色,“节哀顺变。”
献祭后的天空都变得明亮了些,阳光挥洒在启宁殿前的大树上,溪水“哗哗”流淌,灵田内的药草随风轻轻摆动。
风宁目光落在灵草上,虚影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她人呢?”风宁沙哑着声音,蓝色的灵力在指尖流动,指甲抠入掌心,点点鲜血瑰丽落下,形成片片美好的血花。
“慕予希她人呢?”久无人回答,风宁平静地再问了一遍。
时亦张了张嘴,偏开头。
献祭阵法残留的痕迹被风吹去,连带着风宁最后的希望。
“她还在跟本尊置气吗?”风宁眼神流转,睫毛颤动,带动眼睑处的阴影跳动,“所以藏起来不愿见本尊。”
“是吗?”不知是要让自己相信,还是要别人肯定她的回答,风宁手背青筋凸起。
“阿宁,你应该预料到的。”时亦轻声道,“献祭阵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慕予希她……尸骨无存。”
第二十六章
空气凝固了一瞬,汹涌的灵力朝四周扩散而去。
时亦抿住唇,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安慰还是留有空间让风宁独自舔舐。
“她没死,对不对。”风宁抬眼看向时亦,浅色的瞳孔中出现一层淡淡的幻影。
时亦怔愣了下,当即后退半步,偏过头去,她眼底划过不可置信的神采:“你对我使用幻术?”
风宁直视着她,瞳孔中的颜色不断加深,她盯着面前的女人,半晌后,她闭上眼。
再睁开的时候,眼底的情绪被很好的收敛,只余下惯往的清冷:“抱歉,失态了。”
时亦摇摇头:“无碍。”
想了想,她还是道:“慕予希的后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风宁毕竟是慕予希的师尊,她走后,很多事情自然需要过问她。
然而,女人只是淡淡扫过不远处的灵田,周身的气场发生改变,启宁殿数十年未曾降落的霜雪顷刻间洒落而下。
像是要将过往的那几十年存留的全部落下,铺天盖的的雪花模糊了人的视线。
在一片雪色中,时亦只能看见风宁飘飞的与满天的白融为一体的衣衫,墨色的发丝垂落铺洒在女人后背,更衬得女人不近人情。
刚才所有的动容和情绪转变似乎是一场错觉。
这般清冷淡然的人,怎么会因为门下一个弟子的逝去而过于失态呢?
几十年的时光对于修炼之人不过弹指一挥间,风宁与慕予希朝夕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或许也就几年。
几年的时间,怎么能妄想在风宁漫长的人生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或许是她多虑了。
时亦呼出热气,这样也好。
“阿宁?”长时间没得到女人的回应,时亦继续道,“予希……”
“根据越神宗的礼法来便好。”风宁偏转过身,瞳孔聚焦在时亦的身上,薄唇轻启间,吐出的话语冰冷刺骨 ,“本尊自没有时间安排那些。”
风宁语调平缓,不含感情:“一个弟子而已。”
时亦心惊地望着面前快要被霜雪完全遮挡的女人。她和风宁自幼相识,相伴近千年,相互间多少了解一些。
风宁表面上冷漠无情,可那完全是由于其本身的灵根导致的,内里总是柔软的。
自成为越神宗尊上以来,弟子去世,无论是否是她熟悉认识的,都会出席参加。
而今,她门下唯一的弟子逝去,她甚至连时间都不愿意抽出。
时亦不知她是不愿面对,还是单纯的不去。
“屏障破损之地既然已经修复完好,让守在那的弟子回来吧。”风宁边说边朝着启宁殿内走去。
时亦上前一步,叫住快要入殿的人:“阿宁。”
风宁停住。
“启宁殿外,宗门弟子还在跪着。”时亦提醒道。
风宁面色如水,凝视着殿内的布局。
她和慕予希很少在正殿内交谈过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做过通往其他地方的媒介,留下的印象也不多。
睫毛颤动,带动眼睑下方的阴影颤动,风宁声色不变,冷然平稳:“启宁殿外的地板这么让人留恋吗?”
说罢,风宁身影闪动一个念想便是来到了启宁殿的最外层。
她顶着肩头落有的,未融化的雪花,携着满身的冷香出现在一众弟子的眼前,古井无波的眸子落在为首的几人身上。
“尊上。”殿外跪着的弟子纷纷行礼。
洛兮咬着唇,拜了一礼,含着水光的双目对上风宁的视线:“尊上,慕师妹她……”
此言一出,所有弟子的目光全部凝聚在风宁的身上。
却无一人敢直接问出来。
“献祭阵法启动,屏障修复完成。”她没有直说,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怎么会。”洛兮呼吸僵滞,脊背不自觉地弯曲而下,素白的脸庞彻底失去了血色。
跪在洛兮身边的许言手护住洛兮的腰身了以免对方瘫坐在地,修习剑法,让她的性子更加直来直往,强忍着的怒火在确定慕予希再无归还的可能性达到了高潮。
“尊上,您不是说会确保慕师妹性命无忧吗?”她的质问太过直白大胆。
齐灵和景祺齐齐扯住许言的胳膊,阻拦她接下来的无礼。
风宁目光如水,似乎对许言刚才的那句话有所感悟,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本尊分明布置了那么久,她怎么会尸骨无存呢?”
她的声音太低,低到面前的弟子无一人能听清她的话。
“启宁殿外的地板温凉,你们若是喜欢,本尊自不会阻拦。”风宁半仰起头,闪身回到启宁殿内。
风宁刚走没多久,时亦的身影出现在众弟子面前,她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一众弟子,抬了抬手臂:“别跪了。”
“宗主,慕师妹当真……”洛兮站起身。
时亦叹息一声,拍了拍洛兮的肩膀:“世间万事皆有定数。”
“定数是什么?为何非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为何偏偏是越神宗?”洛兮不理解,向来温软如玉的人咬紧了牙关,“甚至不征求师妹的意见。”
“慕予希是主动献祭的。”时亦蹙眉道。
“主动?在她成为九级阵法师的当天,她甚至不知道献祭是什么东西!”洛兮梗着嗓子。
她再度想到了那个美艳动人的少女咬着灵果,兴奋的和她分享阵法上的成就,满是憧憬的说要成为一名九级阵法师。
“明明她还愿意逃离的。”洛兮越说眼眶越红。
“所以呢?”时亦望向她,有些头疼。
慕予希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宗门这么多弟子向着她,就连齐灵和风玉都冒着责罚的风险过来求情。
“从慕予希进入宗门的那刻,命数就已经注定了。”时亦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可看着洛兮的样子,终究是于心不忍。
启宁殿内,风宁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了无人烟。
这座毫无感情的大殿,再无一人为她而等待。
风宁靠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偏殿的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
视线错乱中,她似乎看见了女生笑意莹莹地推开殿门,小跑着向她而来,一声声呼唤着“师尊。”
灵魂抖动,将刚才的幻影打破,风宁嗤笑一声,抬手拿过木桌上的茶杯,握在掌心把玩。
指腹在茶沿上绕过一圈,平滑的瓷器篆刻着微凉的温度。
“啪。”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茶杯破碎成碎片。
掌心刺痛一瞬,风宁麻木地低下头。
血色弥漫在眼底,却再无人心疼地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伤口,然后割开自己的肌肤,留下血液,只为让她愈合。
当习以为常的温柔真的散去的时候,猛然间还有些不习惯。
殿外的风雪愈加强烈,风宁望着泼天的雪花,又看了眼掌心粘稠的血液,扯了扯唇角,然后攥紧掌心。
瓷片印加在伤口上,带来越发清晰的疼痛。
精致的五官扭曲起来,风宁咬住后槽牙,近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怒火:慕予希,你就这么想死吗?
她将一切的情绪来源都归结于慕予希没有按照她的布置行事,让她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像是只有这样,才会让她觉得,她情绪起伏才是正常的,才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而不是因为某个人变化的。
风雪飘进殿内,一片,两片……
直至门槛被堆积的雪花覆盖,风宁才恍然回过神来,她寂寞两秒,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一条干净的纱布。
用灵力将表面的瓷片残杂扫除,然后固执的单手捏住纱布的一边,将那只手包裹住。
血液渗出,染红了纱布。
风宁起身将殿门关闭,转身朝着主殿而去,却在下一秒调转脚步,来到了偏殿的门前。
素白的手指虚虚搭在门边,隔着厚重的木板,像是能触碰到那抹鲜活的生命般,她勾动了下手指,无力滑落。
旋即又被那股无力感侵袭而上。
矛盾感充斥着周身,一遍遍地撕扯着她。
那扇闭合的殿门终究没有被推开,风宁后退两步,闭眼掩盖内里外泄的情绪。
泛着青白的指尖点在白纱上,她转身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居所,正殿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风宁掀起眼皮看了眼,感知到外面站着的人,缓了下,迈步走到门边,将殿门打开。
时亦撑着一支玉骨伞,隔绝外界的冰雪,亭亭立于殿门前。
见殿门打开,她自然而然地收伞,侧身进入殿内,抖落满身寒意。
“启宁殿比之前更冷了。”时亦感概了句。
风宁并不吭声。
“慕予希的葬礼定于明日,我特来通知你一声。”时亦直奔主题。
风宁“嗯”了声。
“你来吗?”时亦挑眉,她揉了下额角,“最后一程,送送她吧。”
“本尊不去。”风宁越过时亦,瞥向了唯一一处不曾被霜雪沾染分毫的灵田,那里绿意盎然,生长良好的药草在寒风中晃动。
时亦半挑起眉梢,余光瞧见风宁头顶上的发簪,看着很像是凡尘间的工艺,她歪头看了眼:“仪式在主广场上。”
“师徒一场,错过就没了。”时亦道。
“师徒一场,她还可以走得毫无顾忌。”风宁咬牙切齿。
她仍对慕予希毫无生欲一事耿耿于怀,又或者是不愿在她人面前流露出对慕予希的念想。
像是这样,才能显示她没有被影响。她还是那个平静无波的越神宗尊上。
“通知已到。”时亦走前,又看了眼风宁头顶的发簪,“那是慕予希送你的吧。”
“很适合你。”
时亦话音刚落,就见风宁抬起手臂,毫不犹豫地将那根发簪拔下,泼墨长发自然垂落,直达腰身。
紧接着,一抹流光划过,隐没于茫茫白雪中。
风宁竟是直接将那根发簪扔了。
“你在做什么?”时亦睁大了眼睛,慢半拍反应过来。
第二十七章
启宁殿的风雪越大浓重,将殿前唯一的大树枝桠压得弯曲,时时有折断的风险。
风宁长发散落,眉眼无光地站在殿前,遥望着越神宗主广场的位置。
那里正在进行着慕予希的葬礼仪式,漫天的白为其增添了更多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将女人的衣衫浸湿,然后又被自身的灵力蒸干,不间断的循环往复,风宁像是感知不到般,长时间地望着一个方向。
身子越发僵硬,她别开视线,却在下一秒落在了那片满是绿意的灵田上。
迷糊的视线中,一道人影悄然出现,仰起头对她笑了笑,然后拿过放在边上的铲子,轻快地给药草翻土。
现实与幻影交相重叠,少女的身影真实而梦幻。
风宁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正要踏出,那道人影却在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挪动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温热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主广场上,一句句哀悼之词似乎穿过层层阻隔,直直地钻入启宁殿内,钻入她的耳中,敲击着本就伤痕累累,却强加掩饰的心。
终于,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心念闪过,身影晃动,眨眼间的功夫便来到了主广场上。
她站在广场的边角,周身的气息被很好的隐藏。
看着广场上前来祭拜的众多弟子,女人双目中的薄凉一点点散去,她静静地看着仪式的进行,看着独属于慕予希的仪式。
广场上方,空旷的台面上,竟没有摆放一件慕予希的东西。
风宁渐渐眼眶发红,喉咙滚动,含下难言的哽咽。
站在另一侧观看的时亦敛下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广场另一边,与这处场景格格不入的女人,她哀叹一声:“终究是来了。”
时亦看了眼广场内的弟子,侧身从边缘而过,绕过大半个广场来到风宁身侧站定,习惯性地捏了下鼻梁骨:“阿宁。”
像是怕惊扰了身侧的人,时亦声音放得极低,她偏头望向女人被秀发遮挡了部分的侧颜:“要去台前祭拜吗?”
风宁微微眨了下眼,又恢复到云淡飞轻的模样,长袖飘动,女人半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的祭台,清润的嗓音浸染着冬日的寒:“本尊为何要去。”
她转身朝着启宁殿的方向缓步而去:“路过罢了。”
“阿宁。”时亦。抬手想要拦住前方的人,手指却从对方的衣衫中穿过,徒留下一片虚影。
“何必呢?”时亦无奈地叹息,她偏头看向广场,又看了看风宁的背影,“明明都来了。”
不远处,有弟子过来询问:“宗主,送走慕师妹,要立刻撤走这些吗?”
“不用,明日再收,通知越神宗弟子,祭拜结束后,今夜便不要靠近主广场。”时亦的声音不大,“让慕予希……再看看越神宗。”
“是。”弟子道。
回到了启宁殿,口腔内多了股血腥气,风宁松开咬着的舌头,似是察觉不到内里的疼痛。
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一坛未喝多少的酒放于桌上。
这酒还是好多年前,慕予希从齐灵那拿来的,结果她反倒是喝了一杯便晕头转向,昏睡了好几天。
自那以后,风宁便再未让慕予希沾过酒水,打开上面的封盖,她突兀地拿出两只酒杯,自顾自地倒满。
然后推了一杯到对面。
辛辣入口,经过舌尖上的伤口进入喉咙内。手中的那杯喝完,风宁抬起眼皮,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迟疑了会,她端起那杯,径直灌入口中。
喝得有些急了,呛的她咳嗽了几声。
指腹落上几滴酒水,风宁不在意地站起身,她凭着感觉走进书房。
模糊中,她还记得那孩子最喜欢的,除了绘制阵法就是练字。
长年累月的练习,让慕予希写得一手好字,以至于后来,她甚少教导对方书法,更多的是督促对方阵法上的进度。
“呵。”风宁轻笑一声,她视线更加模糊不清,眼前的幻影愈加真实。
眼前,浮现出少女第一次进入书房的场景,那时,慕予希刚刚到她下巴处。
她握着少女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个文字,后来,她离开后,慕予希独自一人在书房的宣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风宁眼中顷刻间跳跃出明亮的火焰,灵识探入炼化的空间,在边角,难以注意的地方,找到了那张数十年不曾拿出来端详的宣纸。
上面的文字熟悉而陌生,还带着初学书法的稚嫩,笔画略显扭曲。
时隔多年,还能感受到少女写下文字时的热烈和怀揣的喜悦。
风宁眼角溢出泪水,低低发笑。
脑海中一闪而过昨日,为了彰显没有被影响而丢弃的发簪。
心狠狠抽痛起来,身形不稳地往殿外快步而去。
被霜雪掩盖,白茫茫一片,如何找得到。
风宁舌尖抵在上颚,猩红的眸子四处搜寻着发簪的位置,浅蓝色的灵力覆盖在眼底,将一切物体洞穿。
目光急切的四周搜寻,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寻昨日丢弃的位置。
她摇摇晃晃地走进雪地中,深雪掩埋了她的双腿,长发被风吹得散乱,凌乱的趴在面部。
她在雪地中行走,几近跪倒在地,终于,在层层积雪下找到了那柄含着水元素之力的发簪,她双手合拢,将发簪捧在胸口。
夜晚的主广场,除了不时刮起的清风再无别物,风宁站在祭台前,凝视着最上方,片刻后,她上前两步,直直地坐在地板上。
“予希。”风宁低低唤着。
“本尊以为已经安排的很妥当了,为何……”风宁沉默了,后面的问题思考了。无数遍,依旧没有答案。
为何不愿意好好活下来。
风宁喉咙涩的难受,她抬手想要摸一摸,可真的要触及到祭台上的东西时,手无端停住了。
“滚,别碰我,我嫌你恶心。”慕予希的话回荡在耳畔。
她收回手,最后深深看了眼,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不久,时亦从一侧的躲避物中走出,她难言地望着女人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转眼间,数月已过,越神宗又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只是弟子们无意间谈到慕予希,慕小师妹时,还是会悠悠地叹息一声,然后转移话题。
“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闭殿不出是在闭关修炼。”时亦懒散地捏起一枚棋子夹在两指指尖,指骨弯曲,棋子落下。
“无事可做,出去又有何用?”风宁手搭在棋盒中,半天捏不起一粒棋子。
时亦的视线跟过去,目光所及的,是纤细手背上,一道道刺眼的伤口。
时亦很快收回目光,数月不见,还学过自我伤害了。
“不下了。”棋子又一次从指尖滑落,风宁最后的耐性被消磨殆尽。
长袖落下,遮盖了纤纤玉手。
“受伤了?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过来。”时亦故作不知,“修炼一途,急不得,当心反噬。”
“无碍。”风宁淡淡道,“不过小伤,几日就好了。”
时亦“嗯”了声,也不勉强。
目光瞥向女人规整束好的长发,上面的发簪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夺目的光彩。
“灵田内的药草感觉要枯萎了,你怎么也不照看下。”时亦捏起灵田边上,久无人用的铲子,慢慢悠悠地翻动泥土。
“水也好久都没浇了,泥土都要干了。”时亦絮絮道。
风宁侧目,无名的心慌涌上心头,酸涩中夹杂着钝钝的疼痛。
“别动它们。”风宁低哑的声音在寒风中飘散。
时亦松开小铲子,双手举起:“不动。”
亭子外的霜雪下了几个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时亦双手怀抱,上下摩挲了下取暖。
“就算你是冰灵根,也不能长久处在这种冰天雪地中吧,小心身子。”时亦嘟囔了句,“比之前还要冷上许多。”
风宁像是被这句话点到了,她茫然地看向漫天飞舞的雪花,丧失感知的神经动了下,薄唇轻启:“很冷吗?”
“不然呢?你感觉不到吗?”时亦理所当然地。
“那她也会感觉到冷吗?”风宁一瞬不瞬地望着灵田内的植物。
在慕予希离开后,这里的药草长势变慢了很多。
不,应该是说,缺少了慕予希血液的功效,里面的药草恢复到了以往生长的速度。
而这些药草天性娇嫩,没人搭理,枯萎惨败不堪。
“她会冷吗?”风宁。
“她?谁?”时亦凑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在看见风宁眼中晶莹的泪花时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时亦实话实说。
她和慕予希相处时间不长,更多的是在风宁身边遇见,偶然会说上两句。
“她会冷。”风宁自顾自地回答。
时亦察觉到风宁情绪的转变,配合地应上:“应该会的。”
“是吗?”风宁嗤笑出声,忍得肩头都在颤抖。
“阿宁。”时亦担心。
女人周身散发出的脆弱太明显了,仿佛轻轻触碰,都能碎成无数道裂片。
“本尊累了,想要休息会。”风宁下达逐客令。
“阿宁。”时亦不放心。
风宁闭上了眼,无言地推拒。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时亦只好离开。
霜雪打在风宁脸上,融化成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连同女人戴着的面具一同洗刷掉。
人前漠然冷淡的女人终是抑制不住积压的情绪,死死撑着桌面,任由泪水滚落:“予希,是不是启宁殿太冷了,所以你不愿意回来。”
“师尊撤了这霜雪,你回来好不好?”风宁失控般的挥舞衣袖。
顷刻间,风霜停止,冰雪消融。
长达数月的寒冷散去。
“予希……”风宁泣不成声。
第二十八章
距离慕予希离去已有两年,越神宗再无人提起两年前的那座献祭阵法,讳莫如深。
启宁殿前的那片绿意被照看得很好,风宁每日都会给灵田内的药草铲土,浇水,然后前往书房写写毛笔字。
放下沾满泥土的小铲子,风宁直起腰,修长的手指勾住浇水壶的手柄处,看了眼里面存有过半的溪水,她抬起另一只手,露出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腕。
灵力化为一道锋利的刀,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划过,伤口再度裂开,渗出细密的血珠。
风宁面无表情地看着,转动手腕。留下的血液自然而然的滚落入水壶中。
血珠滴下,在水面停顿一瞬,形成雾状,与溪水融为一体,将其晕染成淡红色。
风宁习惯性地看了眼,抹去手腕上残留的血液,也不管伤口,径直走到最前方的药草,浇下。
她的血并没有慕予希血液的功效,浇在这些灵草上自然也没有任何效果。
灵草依旧以缓慢的速度增长着。
风宁却丝毫不顾,她学着慕予希的样子,照看这些灵草。
行尸走肉般的挥动毛笔,墨色晕染在宣纸,写下一个个毫无感情的字体。
“整日在启宁殿内,宗门内的事务当真不管了?”时亦双手怀抱,慵懒地靠在书房的门槛上。
启宁殿没了霜雪,温度正常了许多。
风宁头也不抬地沾取墨汁:“你在,本尊何需多管?”
她说得理所当然,时亦一时没了反驳的理由。
摸了摸鼻尖,时亦走近几步,凑过去。
叠放整齐的宣纸上写满了相同的文字——“慕予希。”
她轻念出声,手指挑起最上方的宣纸,下面依旧是同样的文字。
时亦眉心不自觉蹙起,伸出两根手指按住风宁仍旧写字的手背上,眼中晃过几分怀疑:“这两年,你都在写这些。”
风宁眉目淡漠,按在宣纸一边的左手抬起,移开时亦的手,将剩下的笔画写完后,放置到那一叠宣纸上方才道:“今日无事。”
“无事?”时亦顿觉好笑,“无事你写这么多她的名字?”
风宁一如既往地淡漠,不喜不悲,女人侧颜精致,纤细的手指按在那一叠宣纸上,将不规整的部分放平整。
“你这两年来启宁殿的次数越发多了。”风宁没有回答时亦的话,将宣纸抱起,转身放入身后的书架中。
手背在触碰到一张土黄色的阵法图纸时,她眉目柔和了几分,但很快收敛而去,合上柜子。
“你这是嫌弃我经常来?”时亦“啧”了声,随后,语气沉稳许多,“再过一个月就是慕予希的忌日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不去。”女人回答的干脆利落,垂落的衣袖将手臂上的伤痕尽数遮挡,只露出几根指节出来。
“为何?”时亦惊讶。
“本尊不信她死了。”风宁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视线不聚焦地望着面前的长桌,一句一顿的,“既然没死,本尊为何要去祭拜?”
“本尊只要未亲眼看见她的尸骨,她就没死。”风宁舌尖在上齿上划过,带过短暂的刺痛,“就算死,也要死在本尊的面前。”
“你在说什么,以献祭阵法的威力,她怎么可能留有东西。”时亦心惊了下。
“她没死!”风宁厉声。
闻言,时亦愣了下,沉默住。
风宁主修的便是阵法,对于九级阵法中的禁忌阵法威力更是了如指掌,她知道的,风宁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外乎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没死。”风宁继续道。
只是语气软了许多。
“阿宁。”时亦喊她。
“时亦……”风宁扬起眸子,目含恳切。
那眼神中的软弱和恳求太过浓郁,时亦很少见过风宁露出这种可怜的,近乎卑微的神情。
那是不可打破的心灵支柱,用一句句看似坚定的话语,编织一场独属于自己的幻想。
长久的停顿后,时亦“嗯”了声,算是默认了。
风宁眼前一亮,急切地站起身,她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时亦身边,腹部被桌角拐了下也毫不在意。
“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风宁呼吸间喉咙都在发疼。
“阿宁,我……”时亦别过头去。
风宁全身都在颤动,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般,后背无力地靠在桌边。
一直在人前维持的淡漠出现丝丝点点的裂缝,随着裂缝的逐渐扩大,露出内里隐藏的脆弱和柔软。
视线被模糊,风宁双手捂住脸,肩头克制不住的抽动起来,起初还能忍住不发声音,可到了后面,还是泄露出几分嘶哑的哭腔。
“时亦……”嗓子被刀片划过,刺啦啦的疼痛,心口闷得呼吸不上来,“我想她了。”
“可是,她不愿意见我。”风宁蹲下身子,泪水顺着指缝流出,她哭得像是个孩子,清冷卓绝的女人在此刻如同被丢弃的孩子,“不然为何连残留都不肯留下。”
“阿宁。”时亦蹲下身,伸手想要安慰面前的人,可手掌悬在半空中,只是指尖勾动了下。
她该如何安慰。
“发泄出来就好了。”最后,时亦干巴巴地叹息了声。
衣袖翻转,时亦余光瞥见风宁手腕上狰狞的伤痕,心口的不忍更加浓烈,她轻轻拍着风宁的肩头。
“时亦。”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含着水的声音传出,指骨紧紧攥着时亦的衣袖,肌肤上的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而寸寸裂开,里面的白骨依稀可见。
时亦知晓她这两年的自虐行为,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这是活生生地给自己上刑。
灵力覆盖住女人露出的肌肤,妄图将伤口全部修补。
可下一秒,浅蓝色的灵力将其阻挡。
“阵法启动的时候,她更疼。”
灵力无声消散,时亦怔怔地望着满脸泪痕的女人。
脆弱的,易碎的……惹人怜惜的。
泪水打湿了睫毛,摇摇欲坠,风宁白皙的面容更显苍白,理智先于感性慢慢回归。
“时亦,她没死,对吗?”风宁起身,后背抵在身后的长桌上,含泪的目光希翼地望着面前的人。
时亦低头:“我不知道。”
她怎么敢说,她怎么能说。
风宁低低地笑了,她眼神中出现一抹狠色,极快地一闪而过,而后背过身:“我想一个人待会。”
“好。”时亦沉重点头。
时亦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风宁一人。女人目光空洞地望向书柜,下一刻,她身形晃动,来到书架前,从中抽出那片发黄的阵法图纸。
“予希,师尊来陪你。”风宁唇边扬起一抹弧度,指腹划过阵法图上的灵线,“那里一定很冷,很黑。”
“师尊来陪你。”
启宁殿前,无形中支起一道结界,阻隔了外界的探索,同时,将殿前正在运转的阵法所散发的灵力拦截住。
在外看,启宁殿内一片平静。
*
时亦从启宁殿出来后,不放心地在殿外等了会才走。
她身形晃动,身形随着意念而动,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便是来到距离越神宗千万里外的一处偏僻地带。
她左右看了看后,迈步走向其中一间房屋。
正在屋外打磨匕首的中年女人看见她,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行了个礼,被时亦制止:“无需多礼。”
四处看了看,她继续道:“那人,可还安好。”
中年女子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点头道:“一切安好,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
“辛苦了。”时亦从炼化的空间中取出几枚灵石递了过去。
“恩人太过客气了,当年若非你,我们一家子早就没命了,如今为您分点忧,是我们应该做的。”中年女人推脱。
“两者怎可混为一谈。”时亦强硬的将灵石塞入中年女人手中,“我去看看她。”
中年女子推脱不掉,只能接过。
“我自己去就好。”时亦道。
“哎,好。”中年女子停下脚步。
房屋内,一年轻女子坐在一方小凳子上,长发垂落,遮挡了大部分容颜,她安静地翻阅手中的古籍,恬静淡然。
听见脚步声,年轻女子抬起头,诧异:“宗主。”
“已非越神宗弟子,便不用唤本座宗主,直呼本座名字便可。”时亦道。
年轻女人面容憔悴,看得出身子还很虚弱,唇色白得不正常:“太冒犯了。”
越神宗宗主,有几人敢直呼其名姓的。
年轻女人笑了笑:“两年不见,宗主今日怎么来此地了。”
时亦缓而慢地看向狭小的木窗,她长袖挥动,之前启宁殿书房内发生的一切浮现在半空中,以虚影的形式缓慢播放。
年轻女子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当看见风宁泪水的一刻,女子嘲讽地转过头,全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她翻阅古籍,书页声掩盖了风宁的泣音:“她这般刚愎自用之人,也会露出这种神情吗?”
“时隔两年,宗主又何必拿出来坏我心情,脏我眼呢?”
“她很想你,自欺欺人地认为你还活着。”时亦道。
“她只是不相信,以她的能力,会让我无法出那座阵法罢了。”年轻女人嗤笑反驳,“她向来孤高自信。”
“还是说,宗主想要告知那人,我真的还活着?”年轻女子身上毫无情绪波动。
时亦道:“本座既然当初选择帮助你离开,自不会多说。但阿宁日后清醒复盘,发现你还活着,并不难。”
“她发现与否与我有什么关系?”年轻女人放下古籍,她扯了下唇角,病白虚弱的样子仿若风一吹就会倒了,“我跟她早已两清。”
“提到她,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第二十九章
启宁殿内,浅蓝色的灵力充斥整座大殿,一根根灵线编织成一座巨大的阵法,引得阵法周围的空间发生巨大的扭曲。
殿前的植被被清扫一空,连根拔起,灵田内的药草散乱地飞在半空中,不多时,药效散去,转化为枯草一堆。
风宁双目刺红,满头长发被狂风卷动飞起,刺挠挠地打在脸上,发簪被攥在掌心,凝着血红的液体一滴滴而下。
对外界的一切都没了察觉力,浅色的瞳孔中只余下运转的阵法和无法言语的空寂。
“予希。”风宁低下头,摊开手凝视着掌心的那支发簪,温柔化为实质,“师尊很快就来找你。”
她唇边扬着淡淡的笑意,缓而慢地靠近面前的阵法,任由阵法散发出的灵力割在自己身上,血液从裂缝中钻出,被吸进阵法中。
“原来你是这般疼。”风宁脸色苍白,她一步步地迈向阵法,随着距离的缩减,女人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
当完全靠近阵法时,蓝白相间的衣衫早已被染成大红色,像是件血色嫁衣。
眼中晃过一阵白光,风宁眼睛下意识地瞥过去,但很快,她重新正视那抹白光。渐渐的,在白光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风宁身形僵滞,呼吸顿住,眼眶再度发热,她无神地唤着面前那道似是而非的人:“予希。”
面前的人含着笑意,脚步轻盈地朝她靠过来。
风宁错乱了心跳,她喉咙滚动,出现了几分紧张,快步朝着那人而去。
“予希。”身形相叠,而后错开。
虚影与身体相融,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风宁不可置信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周身,脸上划过迷茫之色,她仓促地转动身体,想要寻找刚刚的人影。
“予希。”风宁低喃着。
她茫然不解地站在阵法中心,灵线一根根掉落而下,砸在女人单薄的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阵法开始坍塌,风宁怔愣地仰起头,下一秒,所有的困惑转化为滔天的惊喜。
没死,她果然没死。
不然这座死阵不会坍塌,会连带着将她一起吞没,带往无边的黑暗……
当时亦回到越神宗,不放心地来到启宁殿时,看见的就是一幅骇人的场景。
浑身是血,分辨不出人样的女人跌坐在殿前空旷的空地上,模糊的五官中,唯独眼睛光彩般的明亮,一遍遍地唤着“予希,师尊会找到你的。”
而在女人的周围,凌乱的枝叶泥土随处可见,混乱不堪。
时亦震惊地望着面前的场景,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阿宁。”
她上前心疼地环抱住地上的人,快速从炼化的空间中掏出一枚丹药,作势就要塞进风宁的口中。
一只残破不堪的手抬起,无力地挡住了时亦的投喂,她急切地:“时亦,慕予希还活着,她还活着,派人去找。”
气若游虚的声音轰击在时亦的耳骨中,女人莫名心虚了下,她咬了下舌尖,狠下心打破风宁的幻想:“她死了,就在你面前。”
“没死。”风宁辩解,血染手指指着地面上残留下来的阵法痕迹,“她没死。”
时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焦黑的地面上,一抹蓝色格外两眼,她眼神闪动着,坚定:“她真的死了。”
血液沾满手掌,时亦护着风宁的腰身,却不忍再看女人半分,她别开眼,劝慰道:“阿宁,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何苦?”风宁喃喃重复这句话。
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时亦横在胸前的手臂,连带着那颗要喂进口中的药丸,滚落地面。
“本尊再说一遍,她没死。”风宁挣扎着从时亦怀中爬出,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血色的掌印。
长剑支起,插在地板缝隙中,支撑着全身的力量。
她猛地咳嗽起来,胸前堵塞的血块让她呼吸困难。
弯曲的脊背,垂落的头颅,顺着剑刃流下的血液,无一不再彰显女人此刻的油尽灯枯与狼狈。
“阿宁。”时亦扶着风宁的手臂,却不敢过多用力,生怕弄疼了她,“我现在让丹法堂的人过来,你这样会没命的。”
风宁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凝望着脚下的地板,唇边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本尊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阿宁。”时亦惊呼。
风宁颤颤巍巍地推开她的靠近,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狠厉的气息环绕周身,在时亦惊恐的视线下,她横剑斩向自己。
“铮”。
清脆的剑鸣声响起,另一柄长剑挡住了风宁挥向自己的剑。
“风宁,你疯了。”时亦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心跳“砰砰”撞击胸口。
刚刚若是她反应慢了,那剑的威力足以让风宁残废。
“你到底要做什么!”时亦很少用这般严肃的口吻与风宁说话,但这次她完全被面前的人吓到了。
分明她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开始寻死觅活的。
时亦舌尖抵住口腔粘膜层,额角上青筋突突的跳。
碰撞在一起的冲击力让风宁手中的长剑飞了出去,手掌不断颤抖,横在肌肤上的伤口裂痕扩大,好不容易凝固的血液再次溢出。
风宁痴愣愣地靠在时亦怀中,嘴里满是铁锈味。
腥甜顺着喉咙不断上涌,浑身浴血的女人身子猝然间向前一伸,破碎的血块从口中吐出,紧接着,是一股股,无法抑制的血液。
“风宁。”时亦连忙用灵力包裹着风宁,从炼化的空间中取出两颗丹药,不顾女人无力地推拒,直直地塞入女人的口中。
“休息会。”时亦声线温和,柔和的灵力笼罩在风宁周身。
困倦感和疲惫感席卷全身,眼皮越来越重,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意识中再次出现了少女向她跑来的样子。
风宁浅浅地弯了唇。
*
这两日,时亦时时刻刻守在风宁的身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望着重伤的女人,时亦悠悠叹了声。
双手浸入手中,将里面的毛巾捞出拧干水,甩去手上残留的水渍,时亦转过身给女人擦拭脸部。
触目惊心的伤口即使这两日看了很多遍,再看过去还是会让人心惊。
“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时亦嘟囔着。
小心翼翼地将女人的手臂从被子中拿出,一点点的擦拭。
“等会我让你给你端碗汤药过来。”时亦放下毛巾,坐在风宁床边,轻声道。
风宁望着上方,不发一言。
时亦只当她默认了,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不要再自虐了。”
风宁依旧不发一言,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
时亦抿了抿唇,灵海中收到弟子的传音。
“宗主,汤药煮好了。”
时亦起身,不放心地叮嘱面前的人:“我去端药,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了。”
说完,还是担心去端药时短短的路程,风宁又会做出什么,于是,她施了个灵诀,将人束缚住。
“等我回来就给你解。”时亦也不管风宁有没有听见,转身出了主殿。
风宁闭上了眼,身上的伤太重了,即使吃了丹药,外伤愈合了,但内里的伤害不是短时间可以弥补的。
崩溃的情绪在昏迷苏醒后逐渐收拢了些。
她开始复盘那座死阵的崩塌。
她翻阅了古籍,自无数座阵法中找到了那座死阵。
即使人尸骨无存,也会在天地中留下一丝曾经存在的气息。
风宁原想的便是,利用死阵寻找慕予希留下的那缕气息,然后自身被死阵吞没,和慕予希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可那座死阵却出乎意料的崩塌了。
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绘制阵法的人本身的原因。这个原因被风宁毫不犹豫地略过了。
以她在阵法上的造诣,怎么可能会出现问题。
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
慕予希没死,她还活在这世间。
在确定慕予希没死后,她立刻想要以斩断手臂的方式绘制一座血阵,以指引她慕予希的方向。
却被时亦打断了。
风宁胸口轻轻起伏着,她睁开眼,溃败的精神气上升些。
“阿宁,我回来了。”时亦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朝她走来,白皙如玉的手指捏着勺柄轻轻搅动。
风宁视线下移。
时亦解开了对她的束缚,将药碗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避开风宁的伤,将人小心地扶了起来。
“有些烫。”时亦坐回椅子上,端起药碗,挖起一勺喂到风宁唇边。
“她最不喜欢这样的汤药,总说苦。”风宁感受着鼻息间的苦涩,连同心底的酸涩翻搅在一起。
反胃的想吐。
时亦手指动了下,只是道:“良药苦口,趁热喝。”
风宁眼神虚晃,边喝边看着时亦,苦涩入喉,她问:“时亦,我们认识多久了。”
“千年了。”时亦实话实说。
“千年了啊。”风宁似是感慨了句,“所以,你会对我有所隐瞒吗?”
时亦又舀了勺汤药放于风宁的唇边,回避:“我还是越神宗的宗主。”
风宁扯了下唇,终是无声地含下时亦喂过来的一口口汤药。
最后一勺进入胃里,时亦不知从哪摸出一颗糖球递了过去:“解解苦。”
风宁摇头:“不用。”
时亦不强求,填入自己口中,将空碗放到桌子上,安静的坐在风宁边上,不打扰对方休息。
而风宁平躺下后,继续刚才的复盘。
她的头脑在得知慕予希没死后变得无比清明。
两年前,慕予希怎么可能能在她眼皮底下逃离,当时她在越神宗周围都布下了结界,除非有人可以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将结界撕开一道口子。
而纵观整个越神宗,能做到这点的,只有面前的人。
风宁目光流转到时亦的脸上,不消片刻,她淡淡地收回。
如果这件事时亦插手的话,那么,血阵便无法确定的捕捉到慕予希所在的位置。
死阵,时亦无法阻拦,但比之低数个等级的血阵,对于时亦来说,只需在慕予希身上留下什么隐匿的手段,便可以轻松拦截。
“对了,阿宁。”时亦望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女人,“你之前是绘制了什么阵法吗?”
风宁整理的思绪被打断,隐藏在被子中的手臂往腹部移动了下,引得伤口牵扯,带来细密的疼痛。
“献祭阵法。”风宁不动声色地随口道。
她庆幸两日前没有口不择言,将一切和盘托出。
“献祭阵法?”时亦神色变了下,“破损之地已经修复好了,你绘制献祭阵法做什么?”
“阿宁,你这般伤害自己,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时亦蹙眉。
风宁闭上了眼。
时亦见她又要逃避,思及风宁现在的状态,帮人把被子往上拽了些:“算了,你先养伤。”
一连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风宁内伤好了七七八八,已经可以下床正常行走了。
时亦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人,宗门内的事务堆积在主殿,有时会交于洛兮等人处理一些。
风宁扫过跟在身侧的人:“你何必一直跟着我。”
“你身上的伤刚好。”时亦道。
“回去吧。”风宁。
“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吗?”风宁打断时亦要说的话,只是道,“我若是寻死,你也拦不住。”
“的确。”时亦揉了下额角。
“我没打算死。”风宁偏过头,目光流转在面前的灵田上。
里面已经没了植被的存在。
“嗯。”时亦点头。
风宁沉下眸子,掌心把玩着那支簪子,时不时戳戳掌心上的纹路。
距离慕予希离开启宁殿已经两年多了,心底的疼痛密密麻麻地牵扯上来。
这半个月,她时常会想,当初若是使用迂回的方式,若是她当时的态度软一些,多征求慕予希的意见,会不会就不会造成这种局面。
“时亦,我想她了。”风宁轻声道。
“嗯。”时亦。
“陪我喝点。”风宁继续道。
“喝什么?”时亦问。
“去齐灵那要坛灵酒 。”风宁唇角划过一丝弧度,她朝着齐灵所在的竹林走去,“她应该会喜欢那里的灵酒。”
“嗯。”时亦。
现在的风宁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又似乎没那么正常,她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凝望着面前人的背影,时亦心中念想万千。
两年的时间无法抚平风宁心底的伤痛,这半个月的时间亦不可能。
风宁现在情绪稳定的过分,她提高了警惕。
踩到一根断裂的竹子,风宁乌黑的睫毛颤动起来。
齐灵正在酿造灵酒,见到风宁和时亦过来,连忙行了个礼:“宗主,尊上。”
风宁点了下头,她直奔主题:“齐灵,你还有那种灵酒吗?”
“那种,尊上说的是哪种?”齐灵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就是……”风宁嗓子痛了起来,眸子中蓄满了破碎的星点,“你当初给予希的那种。”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齐灵愣了下,随后摇头:“那坛灵酒当初只酿造了几坛,这两年陆陆续续给其他师姐妹,师兄弟,我这里已经没了。”
“没了?”风宁破碎的痕迹逐渐增大,周身清冷的气息都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她喉咙滚动,微微低下头,被竹叶覆盖的林子太过寂静,那种如影随形地孤独感再度缠了上来。
风宁勉强扯了下唇:“本尊知道了。”
她身上的流露的悲伤太过明显,让齐灵都产生出于心不忍。
在对方转身离去之际,她喊住了女人:“尊上,我这还剩半坛,您若是需要的话,弟子可以拿给您。”
“需要。”风宁。
齐灵咬唇看了眼一瞬间有了些生机的人,叹息着从空间中取出仅剩的半坛灵酒递了过去:“自师妹走后,洛兮她们每隔数月便会过来找我饮酒。”
“你们很顾念感情。”风宁道。
“那尊上呢?”齐灵问,“也顾念感情吗?”
时亦伸手制止不及。
“本尊不知。”风宁盯着那坛灵酒。
她好像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悲凉感和被抛弃感都太过浓重了。
“恭送二位。”风宁不知是怎么走出竹林的,只在踏出竹林的那刻,听见身后的恭送声。
时亦去拿身边人手中的那坛灵酒,被风宁避开。
“你身体刚恢复不久。”时亦道。
“一坛酒,本尊拿得动。”清冷的声线与刚才的无措截然不同。
回到启宁殿前,风宁拎着那坛灵酒走到亭子边上,她坐下,酒坛放在石桌上。
时亦坐在了她的对面。
“阿宁,你现在不适宜饮酒。”时亦。
“无碍。”风宁掀开酒坛上的封口,瞳孔中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掏出两只酒杯,分别倒上。
其中一杯推到了时亦面前:“陪我喝点。”
“阿宁。”时亦再度劝阻,手掌捂住杯口,“你内伤还没好全,喝酒伤身。”
“我有点想她了。”风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人,眼眶泛起一丝红,泪光在眼圈中打转。
时亦指骨绷得死死的,指节青白。
“少喝点。”风宁退了一步。
时亦不应她。
“半杯。”风宁继续后退。
“四分之一。”风宁垂眸看着面前的手背,继续道。
“不能再少了。”风宁移开时亦的手。
终究是妥协了。
“你知道吗?她当时从齐灵那带回来的便是这种灵酒。”风宁几根手指虚虚搭在酒杯上,细长的手指被映衬的很好看。
骨感分明的美。
“她也会喝酒吗?”时亦诧异。
“不会。”风宁眉眼中增添了几许温柔,她视线偏移,落在了空荡荡的灵田上,回忆如潮水涌来,“一杯,她就倒了。”
“她的酒量怎么会这么差呢?”风宁说着说着,声音混上了哽咽。
拿着酒杯的手不稳,酒水洒落几滴,打湿了石桌的一方。
“本尊甚至趁她喝醉的时候,强行从她身体里取血。”风宁头搭在石桌上,掩盖了面部表情。
身影悲伤,萎靡。
“我怎么可以这么过分?”风宁诉说着过往的事情,垂落的手重重落在腿上,指甲嵌入掌心,亦是毫无知觉。
时亦放下酒杯,半蹲在风宁面前,轻轻拍打她的背部:“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了。”
“过不去。”风宁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嗓子被刺激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断断续续的字一个个的往外蹦:“但凡我当时多点耐心,予希也不会走得那么决绝。”
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到慕予希得知献祭后的神情,她都恨不得回去给那时的自己一剑。
“当时,若是让她逃出去,她会不会也不会这么不愿意见本尊,会不会仍对本尊抱有希望。”风宁似乎是在透过时空询问两年前的慕予希,又像是在询问就在身边的时亦。
“她明明说过喜欢本尊的。”风景唇贴着酒杯,唇瓣沾染酒水。
“她不会怪你的。”时亦道。
一个甚至不会想到你的人,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又或者说,一个提到你都会觉得恶心的人,又怎么会自虐的去想你呢?
时亦只能这般,学着风宁,自欺欺人的安慰她。
“不会怪罪吗?”风宁苦笑。
“她应该只会觉得本尊这样的人恶心吧。”风宁自嘲地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在口中含了会才咽下。
同样的话再次听到,时亦敏感的神经触动了下。
她记得慕予希说的是“提到她,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果然是师徒,连想的都差不多。
“呵。”风宁手掌扶住酒坛,又给自己倒了杯,“她最后和本尊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便是这个。”
“……”时亦。
瞧见女人又要给倒酒,时亦连忙起身按住那坛酒:“阿宁,你不能再喝了。”
“最后一点。”风宁恳求道。
“不可以。”时亦见劝不动,牙一咬,“慕予希若是在,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
“她会不高兴?”风宁语气急促。
“她会的。”时亦。
“那……既然如此,”风宁松开酒坛,怯怯地扫了眼石桌上的酒坛,舔了下唇,“我便不喝了。”
见可以压住风宁的势头,时亦勉强放下心来,她坐回到对面。
“你那杯酒喝吗?”风宁眼巴巴地看过去吧,边说边抿了下唇。
时亦以为她要喝自己的:“喝。”
说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灵酒过烈,入喉的瞬间便是像火烧了起来。
时亦眉心微拧在一起,半晌后,才放下酒杯,眉头慢慢松解开。
“时亦。”刚放下酒杯,就听见面前的人的声音,时亦循着看过去。
风宁手指敲击在石桌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音,另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副难受的模样:“我的眼睛好疼。”
“怎么会疼?我看看。”时亦凑近。
应该是这几日哭多了,伤到了眼睛。她在心底猜测。
“好。”风宁感知到时亦的气息,手掌慢慢从眼睛上移开。
浅色的瞳孔中出现漩涡状,引人不自觉地看过去。
时亦当即意识到不对,正要后退,却被风宁一把按住,女人蛊惑的声音直直抵达内心深处:“时亦,看着我的眼睛。”
时亦刚喝完烈酒,头脑还有些昏沉,又在错不及防的时候被人使用了幻术,大脑几乎陷入一片混乱中。
她挣扎着,想要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风宁,你怎么敢……”
风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尊,有何不敢?”
“时亦,你告诉本尊,她现在在哪?”风宁问。
“她死了。”时亦用仅剩的力气咬住舌尖。
“她没死。”风宁激动地反驳。
内伤让她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幻术使用。
“告诉我,她现在究竟在哪?”
第三十章
风宁死死攥着时亦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人,体内的灵力翻涌着聚集到双目上。
“她到底在哪里。”风宁近乎咬牙切齿的想到得到答案。
从计划去齐灵那取灵酒,到回到亭子这,趁着时亦烈酒下肚瞬间的昏沉感将人带入幻境中。然后追问慕予希的下落。
每一步都在风宁的算计中。
时亦胸腔中憋着一口气,气息不平稳地回望过去,眸子中是浓烈的失望和愤怒。
上齿重重落下,咬住下唇,血腥味漫迷茫整个口腔,灵海内的佩剑飞出,直直地落在了两人中间的石桌,挡住了风宁对视的眸子。
石桌以剑身插入的地方为裂口,朝着四面八方裂开,细密的纹路遍布整个桌面。那半坛刚开封不久的灵酒炸开,酒香四溢。
“风宁!”时亦从幻境中脱离而出,她甩开风宁对她的束缚,纤细手指握住插在石桌中的长剑,指骨用力,拔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时亦脸色阴沉。
幻境被人强行打破,体内的灵力紊乱起来,冲击着本就伤痕累累的内里,风宁脸色青紫变化着。
“噗嗤。”一口乌红色鲜血自女人口中喷出。
时亦硬起来的心因此软了些。千年情谊,她自然看不得风宁如今的惨状。
长剑收回灵海,她僵硬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女人。
“时亦。”风宁推开时亦的搀扶。脸上溅到些许血液,被她用指腹胡乱的摸去,留下浅淡的红色长痕,“她究竟在哪里?”
“死了。”时亦木然的回应。
“她明明没死,明明没死。你分明知道的。”风宁嗓子里含着血,随着说话而不断流出。
她双手拉住时亦的衣襟,强行将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你甚至帮她跑出去。”
“时亦,看我这般模样,你就没点心疼吗?”眼前场景虚幻模糊起来。
风宁知道,她的身体又要经不住了。
“心疼?”这两个字似乎点燃了时亦长久憋在心中的一口气,她猛地握住风宁拉在她衣襟前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每次看你这般模样我有多难受。”
“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止是你的至交好友,本座还是越神宗的宗主。你知不知道!”时亦很少这般对风宁说话,尤其是在她这种情况下。
她向来是好脾气的,温润的。
“她慕予希不止是你的徒弟,更是越神宗的弟子。本座也需要对宗门下弟子负责。越神宗因为献祭一事本就亏欠她良多。”时亦胸口起伏,眼白上浮现出根根血丝,“本座能怎么办?你让本座如何平衡?”
“本座只能尽力弥补,她不愿再当越神宗弟子,不愿再留在越神宗。你知道吗?她更不愿意看见你。”时亦。
“阿宁。”时亦惊呼一声。
“更不愿见到我。”风宁浑身抽搐,在时亦众多话语中只捕捉到最后一句,“不愿见到我。”
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更像是压垮风宁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女人眼中淌出血泪。
“阿宁,”面对女人虚弱的身子,时亦别过视线,终究是于心不忍,护住女人的腰身,用灵力温养住女人的心脉,将其带回启宁殿殿,“你对本座使用幻境一事,本座不与你计较。”
她在风宁面前很少拿宗主的身份压人。
“但阿宁,”时亦松开手,垂下眸子,拿过。一侧的毛巾擦拭风宁肌肤上的血污,“有些举动,适可而止。”
“她没死,对吗?”风宁像是没听见般。
“……”沉默地擦完对方脸上的脏污,时亦将毛巾放回水盆中,“你能推算出来,又何须问我。我来之前,你绘制的阵法并不是献祭阵法吧。”
风宁没有回答。
时亦了然。
殿内一度陷入安静无声的境地。
“还活着。”风宁低喃中打破沉寂。
她推算出来是一回事,得到时亦的答复又是另一回事,她闭上眼:“本尊若是自己找到她,你应该不会再插手吧。”
“你想让她再死一次吗?”时亦问。
风宁:“她就算死,也要死在本尊手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