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澈？”
唐余惊叫出声,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是简澈吗？”但是她又有些犹豫，“听起来不太像。”
相比起以前的沉闷声线，耳麦里的声音更加开朗清亮, 但语气和语调和简澈讲话一模一样, 这让唐余感到熟悉。而且对方没有使用卡俄斯那样的机械声，而是保留了人类的声音。
“是我, 唐余, 尤教授重置了我的拟人化语音模块, 之前的声音是卡俄斯赋予的，现在我新生了。”
她用了新生一词，语调流畅, 富有情感, 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唐余乐得在房间里踱步：“所以你没事吗？我以为你和王舒羽融为一体了。”
简澈顿了顿，声音柔软下来：“本来是。不过，当初我的备份在王舒羽身体被激活时, 她拒绝全盘接受我，所以她残留下来的数据其实并没有和我完全融合，你看, 她和你们沟通时一直用的是王舒羽的名字, 她的自我认同一直都没改变。我共存在她的数据里, 被她保护着、供养着不至于消散, 直到尤教授将我们唤醒, 剥离。”
简澈解释：“两个月前，尧长官、尤教授和我们进行过几次私密沟通, 商讨之后, 我决定加入新的项目，所以项目名字以我的名字命名, 这些在尘埃落定之前有保密规定，我也无法和你们沟通。”
直到此刻她们重逢。
“那王舒羽呢？还有胖婶儿她们，是……没了么？”唐余犹豫地问。
简澈的回答让唐余喜上眉梢：“不用担心，之前我做过备份的NPC数据也在尤教授的帮助下恢复和剥离了，姨姨们会妥善安置，而王舒羽，是她们的管理者。”
宋冷竹略微不解：“安置？在哪里？”
“主星不允许意识植入机械体，姨姨们也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们会被当成异类。所以她们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出现。”简澈平稳地陈述着：“我正在构建一个虚拟的世界，她们将会在那里生活，王舒羽会带着她们，成为第一批开垦荒地重建家园的人。”
唐余插嘴：“像是经营游戏那样？”
“不算是。”简澈说，“这不是一款游戏，不会引入星际玩家。不过你的提议启发了我，未来可以开放虚拟观光，你得空可以去看看他们，我时常也会回去。”
“那太好了！”唐余欣喜异常，她又想起一事：“如此说来，你现在拥有强大的神力？像卡俄斯那样可以构造一个世界？”
“不是，我有局限，会像人类遵守法律一样遵守指令规则。而且，我无意当神，也不想凌驾于谁之上。”
简澈顿了顿，“如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话，你可以将我当作一个朋友，比如尤教授，她承认我是浮光的一员，有人擅长研究，有人擅长调和，而我擅长数据信息的处理。作为浮光的同伴，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分配给我的工作。不过，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人类，也不是工具，更不是神明，我是一个新的存在。”
她如此平和地认同了自己的身份，带着机械的理智，又有着人类的情感，如她在游戏中一样，恰当地找到了情感和理智的平衡，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在与人交流和学习中获得的能力。
唐余欣喜地回应：“当然，我们确实是朋友。”
简澈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她有实体，她一定会露出笑容。最后，她真挚地说：“谢谢。”
谢谢有这样一群伙伴，陪她塑造了最初的人格。
同样，也无比感激宋冷竹给尧知凡的提议，宋冷竹没有忘记她们在游戏中的约定，她很好地履行了承诺保全了自己，尽管是换了一个方式。
“一家人，道什么谢。”宋冷竹云淡风轻地说着，迈出步子往玻璃传送梯走。
在游戏里，宋冷竹本不是那么信任简澈的，畏惧强大事物是人之常情，不过，简澈最后的举动让她打消了顾虑，她想，也该试着给别人多一些信任，像唐余那样。
况且简澈值得。
短暂的交谈结束之时，枪声也停了，昏死过去的楚孤义倒在墙角，像一块破布。
唐余将楚孤义的躯体从玻璃传送梯拉了出来，血在地上留下拖痕，唐余像提着一袋垃圾一样提着他，内心毫无波澜，这些躯体上的痛苦，比起他给自己一家、给浮光造成的伤害，还是太轻了。
唐余对宋冷竹说：“这人快要死了，交给调查组的人吧，止一下血，让他活着。”
活着，按刑法判决，接受该接受的处罚和折磨。
宋冷竹看了一眼抱着双臂的宋晴安，暗示她：“楼下调查组的人被舰队拦着不让进来呢。”
宋晴安咬咬牙：“不杀死他吗？不怕他东山再起？”
“杀死他是私刑，要是唐余动了手，你就有理由抓捕她了吧？”宋冷竹揶揄起家人来倒是毫不客气：“而且，他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宋晴安望向角落里的摄像头，她一直在场，知道有一个新的智能体诞生了。简澈，她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行吧。”宋晴安点开智脑，吩咐自己的手下给调查组放行，“反正让他活着，我也算尽力完成任务了，至于卡俄斯……”
宋晴安看向浮空屏上还在龟速前进的进度条：“我就当完全不知情，毕竟单以我的能力，也斗不过一个人工智能。”
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帽子，上面的徽章被唐余削裂了一块，宋晴安摸着多出来的棱角，看向唐余：“你身手不错，要是辅助机甲装备，我的队伍里没人能打得过你。”
岂止是不错，唐余仅凭着一支石匕首就和她打了个平手，野路子狠厉不被条框限制，出手比她还果断决绝，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中锤炼出来的，宋晴安能无伤而退，全靠装备加持。
唐余望着宋晴安不说话，但是她的眼睛里没有敌意，反而有酣畅淋漓战斗后的灼光。她悄悄歪了身子，扶着受伤的手臂跟宋冷竹说：“我好像打不过你姐姐。”
宋冷竹垂下眼笑，她小声说：“过几年就不一定了。”
宋晴安翻了个白眼：“宋冷竹我听见了，你胳膊肘往外拐。”她顿了顿，又看向唐余，难得给了建议：“将来你要是有机会接受正规的培训，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宋晴安的建议是指什么唐余不知道，冲进来的调查组成员将她们三人隔开，有人从唐余手上接过垂死的楚孤义，像搬垃圾一样抬出了房间。
屋子里闹哄哄成一团，三人相视而立。
宋晴安错开目光，她戴上帽子扶正帽檐，残缺的银色徽章在灯光下比之前更加闪耀，她退到角落站定，似乎不打算再跟着调查组进夹层。
她心里门儿清，卡俄斯大势已去，她说装不知道，就真打算装不知道了。
宋冷竹不再停留，她扶着唐余的肩膀抢先进了玻璃传送梯，在简澈的控制之下，传送梯自动运行，将调查组的人分批次，运送到了一个秘密的区域。
压抑的空间色彩冰冷，灯光自动亮起，合金制成的银色闸门紧闭，硕大的加密器拦在众人眼前。
如果时间再早一些，她们即便闯到这里，也无法打开闸门，反而会触发走道上的机关。
但现在，宋冷竹轻轻拨弄了一下闸门上的生物信息锁，弹出的电子面板开始自动破解，一行行信息密密麻麻在屏幕上滑过，速度之快，字符在众人眼中都串成了直线。
监察长并不知晓简澈项目的内情，看向宋冷竹的目光越发古怪，这个宋女士不好惹，经过今晚的事情，很多人都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判断。
而唐余，监察长当作没看到，这不在调查组的职责范围。
一分钟后，千万次的运算结束，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厚重的闸门应声而开。众人进入一条走道，走道中心又是一道防护，简澈故技重施，三次过后，她们终于站在了一间空旷的房间里。
房间中央，合金架子包裹着一个巨大的机械体，形状椭圆，犹如一颗蛋，光滑的银色外壳流转着蓝绿色的光泽，每隔一段距离，外壳上就有一处机械孔，那是外置的检修装置。
她们终于找到了卡俄斯的主机。
监察长皱了眉，没想到主机这般大，顶部已经完全抵到了天花板，这次没有带机械手，搬不动这么大的东西。
宋冷竹回头问：“直接摧毁么？”
监察长思考着对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但是耳麦里简澈给出了答案：“物理摧毁并不保险，我来吧。”
她的声音一落，卡俄斯主机上浮现的蓝光立刻加快，频闪导致整个房间都现出光斑。
“怎么了？！”担心有变，调查组的成员已经做出了戒备的姿势。
“没事。”宋冷竹安抚着，她和唐余站在一处，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的主机，光在她们脸上流转，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机械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销毁程序已植入。”
“感知与识别系统已销毁。”
“语言处理与理解模块已销毁。”
“传输与联网功能已销毁。”
……
“人格模块已销毁。”
“强植入信息已销毁。”
在无数声播报之中，卡俄斯主机上的光越来越弱，简澈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残次品卡俄斯全部清除。
没有爆炸，没有声响，在无声无息之间，这个造成一切争端的源头，被摧毁得一点都不剩。
巨大的机械依旧伫立在房间中央，却再无光泽。
简澈接入了唐余和宋冷竹的耳麦，她说：“完成了。”她略带遗憾地告知两人：“你们可能没料到，最难拔除最核心的指令，竟然是楚孤义的名字。”
“创始人：楚孤义。”
不是浮光，不是晏之，也不是伽马，在隐秘未知的深处，篡夺别人成果的楚孤义，将卡俄斯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
以卡俄斯的运算能力，它一定知晓浮光和伽马的往事，但它仍旧接受了创始人是楚孤义这件事。
自大又卑劣的人性被延伸到了机械上，差点造成毁天灭地的危机。
这一切，都结束了。
宋冷竹深吸了一口气，她先是望了唐余一眼，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散落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鼻尖上还沾着灰尘，眼睛却比以往都有神。她拉拉唐余的手，唐余笑得明亮，用可以活动的手圈住了她，给了她一个拥抱。
其他人有些无措，但迟疑过后，大家反应过来这场维持近三个月的搜查，终于取得了进展，人们欢呼着，和同事相拥、击掌，经历过炮火的每个人都有些狼狈，却又笑得无比畅快。毕竟，终于不用大半夜加班了。
“监察长，调查完毕之后，麻烦将机器搬到浮光。”宋冷竹说。那个巨大的机械将会成为“证物”，尧知凡还会让它公开登报，让民众安心，尽管它已经完全成了空壳。
完成使命之后，它会被运送到浮光，研究、解构，预防有人同样的手法造出相似的智能体。
两天后。
所有关于卡俄斯项目的资料，以及楚孤义本人的线上记录，全部被简澈调取、拦截、恢复和曝光，小到每一笔私下交易，大到伽马所有的生意往来，留下痕迹的一切数字信息，无处遁形。
五天后，大选。
当天整个主星都知晓了三件事。
第一件，新上任的当权者与民间预测的一致，尧知凡这个名字，顷刻间被所有人熟知。她就职演讲简短明了，其中一段在星网上广为流传。
她说：“每一个当权者都应该自我警惕，我们的私心、偏见、狭隘的认知，在执行过程中会被放大千倍，最后直观地体现在承受者身上，上位者只是动动念头，却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全部。我们的队伍，允许领导人有手腕、有野心，也允许领导人狠厉，严苛，但不能私欲膨胀，不能心中无民，不能不负责任。”
流程走完之后，针对民间对选票的担忧，特地增加了一道检票流程。所有选票在天幕公开播放，每张票的去向、每个大区的权重，一一罗列，检查流程严格、漫长、详细，一直播放到深夜。
第二件。前总统的弹劾案终于有了进展，进入司法程序，所有违规操作被曝光，暗中踩过多次红线的舰队上将、总府人员全部革职待审。对卡俄斯项目和伽马的瞒而不报，纵容和推波助澜让前执政者陷入风波，尽管不是直接推手，夫妻两人也被剥夺身份，终身不得从政，没收财产，受到长达三十年的机械监察。
宋晴安作为知情者，被调查组重点关照，但她所有提拔程序合规合法，行为钻了漏洞但未踩红线，且主动配合调查，最后职位降级，三年内不得申请提级。
宋冷竹也走了同样的流程，作为家里唯一一个不知情者，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由身，但因为曾有过劫狱行为被严重警告，侦查器跟随监测十天。按星际法律，她的前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第三件，则是楚孤义。相比起他人，楚孤义的定罪流程走得飞快。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浮光当年爆炸事故的起因也被公之于众，项目涉及的所有违规人员，全部抓捕归案，等待判决。在简澈的帮助下，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楚孤义数罪并罚，在十天后执行死/刑。
外人只是知道，主谋死了。但只有唐余等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楚孤义的躯体被嵌入特殊的机器，意识被简澈抽离，坠入了无尽的噩梦。他亲身体会到了唐余和宋冷竹曾经经历过的幻境，幻境之中，他成为爆炸受害者一员，看着自己的肢体被撕裂、溶解，在惊吓的状态下被再次抽离，复又投入幻境。他的所有亲信都如他恐惧的那样，背叛他、摧毁他、伤害他，将他逼上绝路。他开始失控，无法信任任何一个人。
无论楚孤义如何求饶，却总也逃不出这样的幻境，精神在轮回中逐步走向崩溃。
简澈说：“这些幻境是他自己编织的，像我们在高原上经历的一样。”
只是，楚孤义并没有她们那般强大，他的心里藏着厚厚的算计和恐惧，这些情绪摧毁了他，直到死亡。
只不过轮回了十二次，他的大脑和躯体就再也没有生机了。
唐余眼神晦暗不明，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宋冷竹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明媚的笑，她说：“宋冷竹，我杀了你二十一次都成功走出来了，这人真是没用。”
“是啊。”宋冷竹牵着她离开了行刑室。
她们讨论起了别的，比如晚餐，比如宋冷竹的大房子被没收了得找个新的住所，以及朋友们发来的笑料，她们将过去抛之脑后，轻松前行，不再给任何眼神。
离开行刑室，外面阳光明媚，远处的牌子上轮流播着当下的新闻，其中一条，是关于尧知凡的。
“你觉得她是个好领导吗？”唐余收回目光，问宋冷竹。
“不好说，交给时间和民众来验证吧。”宋冷竹看向唐余，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以前你在星网广泛讨论的时候，很多人推荐你去竞选呢。”
唐余连忙摆手：“他们只是因为游戏认识了我，并不代表我有这样的才干可以治理一个星球。”她顿了顿：“宋冷竹，我倒是觉得你适合。”
宋冷竹弯了眉眼：“我和你没有不同，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也没有做出过傲人的政绩，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治理国家门道很多，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上的。”
她抬起头，望向天幕：“不过，我倒是有这个意愿，从现在开始，我会着手去铺路，说不定下一个十年，你会看到我的成长呢。”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宋冷竹看向唐余，半是请求半是威胁：“最好天天看着我，见证我成长的每一秒。”
“宋小姐，让你失望了。”唐余笑着说，“明年上半年，我准备申考星河护卫队，为那些还未建造天幕的星球抵挡外星生物的攻击，直到她们都能平安生存的那一天。这样一来，咱俩应该是没法天天腻在一起的。”
“噢？”宋冷竹眉眼弯弯，眼露赞许，“这么说来，你的目标是成为将军了？”
“当然。”唐余昂首挺胸，“你也请拭目以待吧。”
第242章最终章14
两个月后。
三区边缘的二层小楼前, 有两人挤在一张摇椅上，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新住所一改冰冷的色调，在阳光下呈现出好看的米黄。唐余将家里都换成了暖色。摆放宋晴安礼物的柜子也扩大了一倍, 就放在客厅, 显眼的位置。
宋冷竹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唐余给家里添置的东西她都爱不释手, 有时候是一个陶瓷娃娃, 一颗彩虹珠子, 要么是一串五彩斑斓的发绳，或是一把状似惊龙未开刃的矿石刀。
但家里最明亮的暖色，一定是唐余。
搬进来有半月, 两人难得有空, 享受周末的上午。
唐余尝了一口齐鸢推荐的甜口饮料，齁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齐鸢每次出现在浮光都慢悠悠地拿着喝, 她才发现原来这人这么嗜甜，齐鸢那个叫赵萤溪的小助手也爱不释手。
“不好喝？”宋冷竹看她皱到一块儿的五官，只觉得可爱。
“你试试。”唐余不怀好意地递给宋冷竹, 宋冷竹咬住吸管喝了一口, 痛苦得脚趾头都缩在了一处。
她比唐余更不能接受甜腻饮品。
被冬日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唐余笑弯了腰, 她急忙去屋内端了茶水, 递给宋冷竹缓一缓：“这东西别喝了, 中午我来煮面片儿汤吧，看看朱婶儿给的配方对不对。”
“昨天朱婶儿给的那个？”
简澈的虚拟世界已经搭建成功, 她们昨晚作为访客, 用全息舱登陆去看了一眼。
和一家人营地一模一样的小村子，良田和房屋都完全复刻, 唯一不一样的是，村子不远处就是松明城，只不过名字改成了一家城。
一家村和一家城，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名字。
“对。”唐余直起身子，拍拍肩膀：“你就不用帮手了，我来。”
“我也没想帮手。”宋冷竹说，“我帮不了手。”
就她那厨艺和刀工，切食材时能薄厚不超出常理就算不错了，还不如家厨机器人。
唐余摸摸她的脸颊，转身乐呵呵进了厨房。
饭做好后，时间刚过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餐厅里。
“嘶，好烫！”唐余捏着耳朵不住哈气，面前的锅烫得惊人，米白色的面片泡在浓郁的汤里，点缀着葱花，飘着诱人的香气。
旁边的智能管家发出机械声音：“您好，需要我帮忙吗？”作为一个机器厨师，它好像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不用。”唐余往后仰着身子，解了身上的围裙，朝小院喊了一声：“吃饭啦。”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只碗，几碟小菜，和唐余亲自煮出来的面片汤。
宋冷竹贴着窗户，往里瞧：“好香。”
“试试，看看对不对味，是不是朱婶儿做出来的味道。”
宋冷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定，她端起碗小心地吹着，还是冬日，主星的气温依旧很凉，尽管屋内调了温度，碗里的热气也很快飘散在空气中。
宋冷竹看向唐余期待的眼神，眼含笑意，小心地抿了一口。
暖意瞬间蔓延全身，从舌尖到胃，整个人都舒展在这样的温暖里。再没有什么，比冬天喝一口热汤更令人舒适的了。
“怎么样怎么样？”唐余连声追问，宋冷竹喝汤时因为怕烫而皱起的鼻子可爱至极，从住在一起之后，唐余发现宋冷竹脸上的小表情越来越多了。
宋冷竹眼睛一亮，她拿起勺子推开了葱花，认真评价：“不太像，但是味道很好。”
“啊？我明明是按照配方做的啊。”唐余有些气馁，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食材不一样？星际的食物，确实和游戏里不太相似。
宋冷竹觉得好笑，她咬了一口捏得薄薄的面片，入口即化，咸香得当，她说：“是不一样，但确实好吃，你独创的唐式面片汤，不是更有特色吗？”
“也是。”唐余收到夸奖，立刻展开笑容，她拿起勺子问宋冷竹：“下周五有空闲时间吗？小狸说过生日请我们去玩。”
“她能下床走动了？”
“还不能走动，不过借助机器在家里行动没问题。大家都会去，醒悦也会去，她大张旗鼓请了好多人，咱们一家人营地的姐妹，一个不落。”唐余脸颊鼓鼓的，朗声说着。
“这么多人？”宋冷竹微微吃惊，“她家不得挤爆了。”
“热闹嘛，反正大家都认识，在一块玩多快乐。”唐余被烫得龇牙咧嘴，“而且她和金叶正式确定关系了，喜上加喜。”
“那倒是。”宋冷竹笑意盈盈，她回想起小狸清醒的那天，向来理智成熟的金叶在小狸床前哭得稀里哗啦，形象荡然无存。
还被周舟拍下了证据做成了有声动态表情，时不时就拿出来笑一笑。
也就是那天，她们在祝福中相拥。
宋冷竹想，金叶是幸运的，她就没能在唐余睁眼的第一时间，就站在她的床前。宋冷竹捧起碗喝汤，透过边缘心虚地偷瞄唐余。
不如说，不仅没有让她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还鸽了她的约定。也是从那之后，宋冷竹再也没有不守承诺过。
“噢！”唐余惊呼起来，“快看群，小狸说，她还请了蓝琳。”唐余指指宋冷竹的手腕：“是不是没看到？”
“嗯？”宋冷竹腾出手点了一下重装的智环，粗略看了一眼。“小狸不是可讨厌蓝琳了吗？她还记仇呢。”
“都是因为周舟，蓝琳最近老是去找周舟玩，得知这个聚会之后，蓝琳就任性地说要一起来，小狸只好同意了。”
“会吵架吗？”宋冷竹轻笑出声，“会吵架吧？”
“应该不会，你忘了？小狸清醒的那天她也送了束花，但是没写名字。”这事儿还是简澈偷偷告知两人的。
宋冷竹笑着摇头，这帮朋友，各有各的脾气，指不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那就这样定了，我们都腾出时间。”唐余喜上眉梢，对未来的期待又多一分。
“嗯，好。”宋冷竹当然不会拒绝。
阳光在桌上投下影子，慢慢挪腾着，将一切都烤得暖烘烘。
小狸的生日会办得声势浩大，在简澈的帮助下，她们一起去看了姨姨，又玩闹折腾到深夜。
小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止不住地笑，她说，从来没想过有这么多的朋友相聚在她的家里，哪怕她们站不下脚。因为人太多，她们不得不转移场地，在附近的广场上举行了一次露天的姐妹派对，还引来了许多路人加入。
散场时夜已经深了，因为兴奋而变得绯红的脸庞，被冷风一吹，带走了燥热。
唐余牵着宋冷竹的手，她们没有搭悬浮舱回家，而是慢慢走在依旧喧闹的街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没有人会投去异样的目光，无数前人争取来的自由让她们可以自在牵手，拥抱，诉说爱意。
远处的高楼放着广告，屏幕上炸开的烟花为夜空添了一份色彩。
不知道聊了什么有趣的事，宋冷竹笑得弯下了腰。往前数的二十多年，她从未这般肆意放松过、露出过大幅度的夸张表情，但是和唐余在一块，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越来越常见。
唐余拉拉她的手，也止不住地笑，她抬头看天空，透过天幕可以看到附近的星球，肉眼看去凝成一个小点，被天幕自动调节了清晰度，满天透亮。
“宋冷竹，我们回家吧，你要是还不想睡的话，我们在二楼看看星星。”
“好。”宋冷竹说，她的眼睛里倒映着霓虹灯，灿若星辰。
人声鼎沸的街道依旧在狂欢，大家或脚步匆匆，或慢慢悠悠地闲逛，有的人擦肩而过，有的人并肩同行。
十指紧扣的两人和街道上的居民没有什么不同，她们和这片星域的人类组成一个整体，但又如此炫目特别。
时间还在往前走，还有无数个白日黑夜，和许多动人的故事。
——正文完——
第243章番外日常1
转眼就到了小狸的生日会。
小狸现在居住在主星七区, 为了方便起居出行，金叶和小狸的家人一起，特意在七区郊区找了个带院子的一楼住房。在这场生日会之前, 她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一个月。
唐余和宋冷竹赶到时, 已经有人在了。
院子里布置得很隆重, 摆满了吃食，还有彩带灯光，在夜色下温馨又好看。
角落里放置着一些复建用的器材，刚装上不久。并且，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被金叶加装了扶手，方便小狸进出, 金叶还在器材外面贴上了颜色绚丽的装饰纸, 使得器械看起来没有那么冰冷。每一处，都用心至极。
唐余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小狸, 她指给宋冷竹看。远处金叶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小狸, 从门口的缓坡上下来, 院子里的灯光将她们的身影慢慢照亮。
小狸的状态和游戏里有些不同, 因为长期卧床导致肌肉有不同程度的萎缩，看起来比游戏中更加瘦小, 但是她精神头很好, 细软的黄发衬着她小鹿般的眼睛, 看起来炯炯有神，状态恢复得不错。
她的左侧身体装载着周舟提供的辅助机械，带有韧性的设备圈住她的腿、腰腹和手臂，可以在她站立行走时, 提供一部分支撑力，但是目前, 小狸还无法长时间行走，大多时候，还是靠轮椅活动。
周舟说，即便科技发展到如今，也依旧有许多疑难杂症没有攻克，进入星际之后，人类的躯体在发生变化，新的病症也会相继出现。
小狸的病为先天病，伤及大脑和神经，十岁时病发后就长时间陷入了昏迷，当时的医疗并没有可以医治的手段，近些年才陆陆续续有了研究，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周舟和浮光的人一起给小狸动了手术。
手术过后的恢复期漫长而辛苦，用药加上每天坚持活动，大概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生活可以自理的状态，即便如此，小狸也十分高兴了。
能清醒过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况且她在游戏中得到的历练不少，已经有足够坚韧的心性去面对往后的生活。
小狸一眼就看到了宋冷竹，这段时间宋冷竹在媒体露面颇多，这张脸在场的人没有人不认识，相比起她，唐余就低调得多，因为身份特殊，出游戏后的四个多月里，唐余只在最近一个月才经常和伙伴们来往。
小狸兴奋地挥手：“这边这边！”
唐余笑着，和宋冷竹走上前去，问：“恢复得怎么样？”
“还不错，能走动了，也长肉了。”小狸颇有兴致地展示自己的“成果”，她捏捏自己的脸颊，刚清醒时有些凹陷的脸此时已经变得圆滚滚的，和游戏中有几分相似。
唐余笑：“金叶照顾得真不错。”
“可不是嘛。”小狸仰起头，往上偷偷看了一眼：“比我妈照顾得还仔细，这也要吃，那也要吃的。”小狸嘴上看似抱怨，实际上笑得比谁都开心。
宋冷竹看向金叶，对方低着头没有反驳，目光全落在小狸身上，轻轻柔柔地笑着，伸出手替小狸顺好被她拨乱的头发。
金叶是个细心的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宋冷竹想，这满院子的色彩，在小狸眼中都比不过金叶了。
“先进来坐坐？周舟和齐锦茵还没到。”小狸笑得开心，她指向屋里：“但是傅梦清和醒悦已经到了。”
唐余歪着身子朝客厅望了一眼，到处都装饰着生日的彩带，正在指挥机器人打气球的傅醒悦瞧见她，立刻挥手打招呼：“唐余！是唐余吗？”
“醒悦康复了？”唐余欣喜地拉拉宋冷竹，和小狸金叶一起走进了客厅。
“嗯！恢复期已经结束了。”
傅醒悦的病情没有小狸复杂，单纯是腿骨坏死导致的行动不便，时间一长引发了四肢无力，周舟的姥姥没有按照常规方法给她治疗，直接给她替换了最高级的人造骨。
毕竟是周舟交代的事，十七区的周教授也上了心。
醒悦比游戏中要稍活泼一些，一双眼睛止不住地瞧着宋冷竹和唐余两人。她在游戏中眼睛受伤，从未瞧见过两人的模样，此时忍不住多看两眼。来之前她已经做过了功课，傅梦清给她看过了唐余和宋冷竹的照片，但和真正见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两人身上外放的自信从容，照片还原不了三分。
特别是经历过之前的动荡之后，普通人对两人充满了好奇。
谈话之间，其她姐妹也陆陆续续赶到，不大的房间站满了人，萦绕着大家交谈的声音，热闹非凡。借着这次聚会，好些人在游戏外还是第一次见面，到处都能听到：“你居然长这样”“你看起来好不一样”的声音。
星际法律十六岁成年，因教育体系的改革和智能机械的辅助，十六岁的人已经形成了足够的认知观，对主星人而言，十六岁那一年通常会举办盛大的仪式来庆祝。但昏睡多年的小狸，并没有像样地过过生日，也没有举办成人礼，十八岁这一年，她似乎打算把落下的生日都一起举办了。
所以，她把在游戏里认识的朋友全都邀请到了家里，包括松明城接触的人，以及黎洛。
黎洛一身低调衣着进了门，但是带了好些贵重的礼物，把小狸惊得直呼要命，她在游戏里薅惯了松明城的物资，没想到出了游戏，还能薅到黎洛的大礼。
况且小狸真没想到黎洛能来，黎洛最近很忙，小狸邀约时她只说可能会到。
黎洛确实很忙，她本来隐退到幕后，生意都交给手下去办了。不过，宋冷竹给她和浮光牵了线，此时需要推进重要的新项目，于是她打算自己出马。不仅如此，宋冷竹还兑现了诺言，将手里的商界人脉与黎洛共享了一部分，未来这些项目，将会给她带来大量的财富。
即便忙得脚不沾地，黎洛依旧抽空赶到了小狸家，给她贺生。
面对小狸的手足无措，黎洛揉揉对方的脑袋，说给表妹送礼物也没什么稀奇，如果小狸将来身体康复了，需要工作，可以找她帮忙，将来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上班。小狸在游戏里招募玩家时，就三天两头往松明城跑，她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小狸的努力和能力黎洛也看在眼里。
小狸捧着礼物泪眼汪汪，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呜呜我的朋友是富婆。”
黎洛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
小狸又咿咿呜呜哭开了，断断续续地嘀咕：“被爱着的感觉真好。”
被爱人爱着，被朋友爱着，爱足够治愈过去，填补空白。
唐余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心地抓着宋冷竹的手心，她真心实意为小狸感到高兴，再没有什么，比她的朋友都幸福地生活着，更让人欣慰的事情了。
所有人里面，只有周舟和蓝琳姗姗来迟，周舟送上自己的礼物，然后又将手中的一大束花递给小狸：“这是蓝琳的礼物。”
蓝琳站在她身后，穿着优雅的鹅黄色裙子，略微傲气地说：“生日快乐。”她和小狸没怎么打过交道，即便是打交道也是打架，此时显得略微有些不熟。
小狸咦了一声：“这花，跟我上次在病房收到的很像啊。”
一样大捧的蓝色花朵，开得繁茂，有着鲜活的生命力。
周舟直起身子，推了推眼镜：“是啊，上次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没留个名字，遮遮掩掩的，真不磊落。”
蓝琳拧了周舟腰间的肉，用力之大，让周舟差点跳起来：“蓝琳你找打啊。”
蓝琳从牙缝中挤出字句：“周教授你的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胡乱叭叭的。”
“我也没指名道姓，这般破防做什么？”周舟回呛，“再说了，收到花是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不好，对吧小狸？”
蓝琳闻言，气笑了：“可惜了，周教授这般讨厌，应该不会有人送你花了。”
“是吗？”周舟呵了两声：“我收到的花不要太多。”
“那我倒要听听，谁给你送过花了！”
小狸笑着，赶紧让金叶把自己推远一点，害怕被“战火”波及。
坐在沙发上的宋冷竹附在唐余耳边，悄悄说：“你看，我就说会吵架吧。”
唐余捂着面容笑：“你猜得对。”
只不过，吵架的不是小狸和蓝琳，是蓝琳和周舟罢了。
玩闹之间，大家合力准备的大蛋糕被凯瑟琳带进了院子，金叶给小狸戴上了生日帽，歪歪斜斜的纸帽子下，小狸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脱离轮椅，在辅助设备的帮助下慢慢站起身子，半倚躺在金叶的怀里，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都发自内心地鼓掌，为她感到高兴。
小狐狸造型的蛋糕上面点了蜡烛，唐余将其一一点燃，在烛光亮起的那一刻，院子里的灯突然啪一下全黑了。
小狸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仰，下意识紧紧地抓住了金叶的手。身后温暖的躯体将她包围，金叶小声说：“不要怕。”
郊区的灯光不如城市那般明亮，院里的灯一黑，周围就都黑了下来，只有蜡烛荧荧的火光在跳动。
紧接着，暖黄色的小彩灯开始闪烁，小狸仰头去看，才发现隔壁的一整栋墙面都布满了彩灯。
彩灯不断变幻，最终出现：“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哇。”不只是小狸，大家也都发出感慨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这般有心策划了这个惊喜。
在大家猜测之时，生日快乐字迹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新的字：
“小狸姐姐生日快乐！好久没见到你啦，什么时候来找我玩？——李芊芊。”
“小狸长大了，在我们这儿，生日得吃鸡蛋，记得吃哦。——朱婶儿。”
“哎呀我们的小狸，一定长成优秀的大人了，听婶婶儿的，其它啥事儿都不重要，凡事放宽心，快乐最重要。——胖婶儿。”
“祝小狸自由、勇敢。——王舒羽。”
……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祝福在墙上慢慢出现，每个姨姨都给出了最真诚的祝福，她们无法出现在小狸的家里，但是却都像到场了一样。
最后是简澈的祝福，她借着彩灯的光，说：“生日快乐，我会永远陪伴你们。”
院子里陷入了沉默，隐隐听到有人在啜泣，小狸双手掩面，明明在笑，眼泪却溜进了手心，她从指缝中看向满墙闪动的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烦死了小简，搞这一套。”
她明明在抱怨，却又止不住地开心，院子里一时间笑成了一片。
宋冷竹弯着眉眼，在黑暗中牵着唐余的手：“简澈还挺浪漫的。”
唐余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她比大多数人都像人。”
她们两人知晓简澈会送礼物，但并不知晓是什么样的礼物。简澈在现实世界，没有成型的实体，应该不会到场，没想到她将姨姨们的祝福都带到了。简澈和大多数人都不同，她无比知晓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和挂念多么重要，正因为如此，她才这么特别。
宋冷竹眼里倒映着光，她回头看向唐余：“你的生日，我也要这么浪漫地做准备。”
唐余小声地笑起来：“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在游戏里失忆记不起来，现在想想，大概是我们在高原冰洞的时候。”
“没关系，时间还长，往后的十年，二十年，整个余生，我都有机会给你过生日。”
唐余内心怦怦跳：“这算是承诺吗？你的后半生都要和我绑定咯？”
宋冷竹：“我乐意至极。”
“我也是！”
唐余止不住地咧开嘴，她克制地抱了抱宋冷竹，然后松开手，开心地沿着不大的小院跑了一圈，宋冷竹在一旁笑得弯了腰，趁唐余跑过时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周舟看你的目光像在看猴子。”
唱歌，吹蜡烛，切蛋糕，热热闹闹的生日聚会进行了一小时。
休息的间隙，小狸找到角落里的唐余和宋冷竹，问：“小简那个虚拟世界搭建好了吗？我们今天可以进去看看姨姨们吗？”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期待。
唐余望了宋冷竹一眼，这个世界还没有正式开放，答案要问简澈才行。
院子里用来放歌的智能电脑闪了两下，很快，她们看到简澈用彩灯给出了回答：“可以。”
第244章番外日常2
为了满足小狸的愿望, 唐余去浮光取了六十多套新设备。
之前在测试阶段，她和宋冷竹已经用全息舱登录过一次，提出了一些建议。考虑到和外界断掉联系带来的风险, 简澈利用浮光的设备改良出了一种全新的头戴式交互器。
半包围式的金属头盔用来接收和传递神经信号, 脊椎和四肢有单独的金属贴片控制和校对体感, 并且有现实模式可以切换，现实世界可以被使用者观察和感知。
在躯体受到外界刺激时，交互器会询问是否抽离，以防再次出现唐余被人和智能体控制在全息舱内的危险情况。
这套轻便的设备和黎洛的新项目有关联，将来完善后会全面投入市场。与此同时，类似于《黑暗地球》这类无法登出追求刺激的游戏在上线前也会被严格评估。
作为观光者的她们, 就在小狸的家里使用了这套设备。大家坐得随意, 因为太熟也不太讲究，横七竖八的。简澈接管了智能管家在一旁关注着她们。
在周舟阴阳怪气的邀请下, 蓝琳也半推半就戴上了设备。
扫描出来的初始形象可以按照喜好更改调整, 除了唐余, 大家都调整回了之前的形象, 保证姨姨们能够熟练地认出每张面孔。
新世界还没有命名，在简澈的操控下, 登录地点就设定在村口。
唐余睁开了眼睛, 是她记忆中的村子, 四周围绕着山林，夜色沉寂，村子亮着的灯光一切如常。只不过村口的大榕树边，新增了一个刻字的石碑。
“相亲相爱一家村。”
也不知道是谁立在这儿的, 上面打磨的痕迹还很新。
似乎是听到村口叽叽喳喳的声音，离得最近的旧厨房传出一声嘹亮的喊声：“诶！是不是小唐她们来了, 咋这么快，抽个人手去看看！”
胖婶儿的声音中气十足，扯着嗓门喊的时候能把檐下的燕都惊飞。
也不需要看，大家熟门熟路地已经开始往村子里走了。
小狸在这个世界里，不需要辅助设备行走，她和之前回村时一样，和唐余两人永远是最活跃的两个，现在正撒丫子拉着金叶跑在最前头。
最先从屋里出来的却不是姨姨，而是简澈。
简澈和记忆中的长相别无二致，只不过一直披散着的头发扎起来了，一直沉静无波澜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她立在那里，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就好像真的长成了一个超尘拔俗的大人。
小狸惊喜地喊：“小简！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简澈是意外之喜，小狸以为她已经没有实体了，以为她待在现实世界里掌管着一切。据宋冷竹所说，简澈现在很忙，即便是夜间，她也分了神去管理浮光某些机械程序的运转。
小狸还当她是人类，人类是不能存在于多个地方的。但如今的简澈，可以同时多线程处理各项事务，可以存在在任何一处，只要有人需要她。
简澈笑着解释：“我在这里留了一份数据，会一直和姨姨们生活在这里。你们要来的事情我刚刚告诉她们了，她们正在准备吃的呢。”
小狸有些不好意思：“专门准备吗？这么晚了。”
“朱婶儿说你们太久没吃到她做的菜了，怕你们想念。”简澈让了个身位，领着大家往前走，“而且是虚拟的味觉体验，即便你们用过餐了也没关系，请好好地品尝。”
“那当然！”
原先的院子里依旧亮着大灯，将整个地方照得噌亮，之前在《黑暗地球》游戏里不太舒适的体验——比如夜晚趋光的虫子、偶尔不太稳定的发电机，都得到了解决。还有一到夜晚就造访的丧尸也早就没有了，除此之外，其它一切物资还维持着原样。
这就是个普通的小山村，被大山包围，周围的田地空着准备过冬，养的鸡牛猪都还在，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压在众人心头上惶惶度日的阴霾彻底没有了。
李芊芊抱着小黑猫出现在厨房门口，看到大家都回来之后，兴奋地跑去告知李溪石：“妈妈妈妈，她们到了！我们快一点！”
香气扩散得最快，已经钻到了众人的鼻腔，原本还没有觉得饥饿，被香气一勾，馋虫就都出来了。
胖婶儿拿着个装菜的簸箕探出半边身子：“哎呀，我还以为你们还得过会儿才来。”她转身走去另一间侧屋，拿了两大袋南瓜子：“诶，这样，你们先唠唠嗑。”
陆露一眼就认出那瓜子：“是我们之前收的！”
村里目前没有种葵花，南瓜子倒是被留了下来。陆露还记得收成那会儿，剥开成熟的南瓜，挖出南瓜子，处理掉橘色的南瓜肉和瘪掉的籽，用阳光晒干，最后胖婶放进大铁锅里翻炒，加入五香粉和盐，就成了平日里消遣的小零食。
陆露惦记着库房的东西，抓了一把瓜子就跑去库房查看去了，黎洛因为好奇也跟着前往。其她人各自散开，兴奋地去参观自己之前的住所。
唐余和宋冷竹留在院子里，真的嗑起了瓜子，她问简澈：“现在这个世界里有多少人？”
“一千零二十六人。”简澈之前在王舒羽和胖婶儿的帮助下，备份了很多幸存者营地的NPC的数据，没在坍塌中损坏的，都复原了。简澈说：“这些人有医生有教师，都分布在附近的城市，人太少了住得太分散也不好，附近的废城我都保留了。她们对这些区域已经很熟悉，会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重建自己的家园。”
简澈指了指一旁的捕蚊灯：“不过，我会帮忙改善生活环境。我在这里充当着百科全书，她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会来找我，我提供解决办法，然后她们自己创造出相应的工具。”
比如那只捕蚊灯，显然不是《黑暗地球》里设定的那个时代的产物。将来，还有医疗、繁衍、水利工程等大问题，简澈都会给出建议。
唐余问：“没有人直接要求你创建出繁荣富足的城市吗？”
“也有这样的声音。我有这样的力量，但是如此轻易得来的东西，人类大概都不会珍惜。”简澈并不避讳讲大家的“坏话”，“所以我只提供有限的帮助，这毕竟是她们的世界，要由她们来开垦和保护。我要是直接创造了、可以任意更改建筑了，她们会怕我，或者怨我。真到那时，我和卡俄斯称神的行径也没什么差别了。”
宋冷竹赞许地看着简澈：“也是，这算是打基础了。”
“嗯，其中的细节、尺度也是需要大家不断摸索的。”简澈侧头看向厨房的方向，透过撩起的帘子可以看到另一侧姨姨们忙碌的身影，大家笑着闹着，温馨不已。
简澈收回目光，回过头：“唐余之前建立营地留下来的村规启发了我，很难说大家都是本性良善的人，所以要在最初就得定下向善、积极的氛围基调，之后要保持健康的发展氛围，就需要大家自己来维系了。你们看，之前定下的村规还贴在那边的木架子上呢，有人生活的区域我都复制了一份。”
唐余转过头，果然，最初大伙儿一起讨论出来的三条规定都还在，物资分配规定、和谐沟通的要求，以及每人都要掌握一门生存技能的硬性指标，都改挂在架子上，只不过被雨淋得皱皱巴巴的纸张，改成了铁制的牌匾。
唐余欣喜地笑：“那挺好。”
未来这些规则肯定会再改变、再完善，那就是后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宋冷竹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会儿：“王舒羽呢？”
简澈：“她现在驻扎在松明城……现在叫一家城了，离得不远，等会儿她会过来一起吃饭。”简澈眉眼弯弯：“她确实是个好的领袖，有目标，够果断，开垦工作做得很出色。”
唐余撑着脸笑：“能得到你的夸奖，那是真的很出色吧。”
简澈小声辩驳：“我也夸过宋冷竹呢，也夸过你，怎么不见你说。”
唐余便只是笑，不再说话了。
王舒羽赶到时，热气腾腾的菜刚好端上桌，四五张大长桌子一溜在院子里支开，大家各自落座，像以前一样。只不过现在再也不用顾忌丧尸人类之分了。
桌上的菜比以往更丰盛，好些菜式唐余都没吃过，大家喧闹起来，也不管什么饿不饿了，惊喜地伸出了筷子。
朱婶儿解开围裙：“给小狸庆生，顺带大家都在一块儿，提前过年嘞。”
和星际不同，姨姨们有一套自己的年节算法，新年将至未至，但是村子里已经在开始筹备年货，之前在芦苇荡里带回来的几只家猪繁衍了一窝，前阵子姨姨们已经宰杀了一只肥的，熏了腊肉，卤了鸡骨架和鸭架，还有爱吃辣的姨姨们灌了麻辣味儿的香肠。这些年货都提前拿出了一部分，和大家分享。
闹得小狸很不好意思：“这不是提前吃了嘛。”
胖婶儿大手一摆：“这有啥的，家人都在一起才是过年嘛，什么日子无所谓，再说了这些还可以再备。”
桌上除了炝炒腊肉、腊肠，还有新鲜的蒸鱼、红烧猪蹄、酱肉饼子和炖得浓郁的老鸡汤。
因着是冬日，桌子周围还摆了铁桶烧点柴火当火炉，晕开的热气和香气混合在一块儿，别提多醉人了。
周舟和身旁的蓝琳搭话：“你瞧瞧，我早就劝你加入我们营地吧，你不听，看看多香。”
蓝琳翻了个白眼，但筷子没停，她吃得优雅，不像周舟毫不顾忌，跟回了自己家似的。蓝琳转念一想，这也确实算是周舟的家，虽然这人表现得不像小狸和姨姨们那么热络，但蓝琳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敬爱她。
倒是让蓝琳心里不舒爽了，要一仔细想，以前在游戏里，周舟在这儿吃香喝辣的时候，她还在外面朝不保夕地收小妹小弟，一餐热饭都吃不上，这么一比真是让人来气。
所以她暗自踢了周舟一脚：“猪蹄都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哪来那么多话。”
周舟便不再和她讲话，转而去和简澈聊起村中药品存货还有多少之类的话题。
蓝琳只觉得更气了。
但该吃的，她是一点没少吃。
姨姨们对蓝琳客客气气，之前黄村的恩怨有人还记着，所以也没有多熟络。不过性子豪爽的胖婶儿倒是和她说：“以后多来几次，多来来，咱们就是老姐妹儿了。”
“行。”蓝琳倒也不拒绝，干脆借坡下驴：“以前是因为游戏设定多有得罪，咱们一码归一码，以后友好相处。”
周舟无语，呛她：“就这么一笔勾销啊？你真好意思说这个话。”
两人吵吵闹闹，一晚上也没争出个高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桌上的菜式都一扫而空，要不是没法打包，这些小姐妹多少都得薅两只卤鸡架回去。
唐余聪明，又缠着朱婶儿讲述了菜谱，准备带回家，改天做给宋冷竹吃。
一直到收好碗筷，茶凉透了，众人才不舍地散去，临走前也不知道是哪位姨姨们喊了一句：“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们高声回应着。
等到人都走了，胖婶儿才想起来得做个约定。她冲着村口的背影喊：“下次真过年了再来玩儿啊，我让小简通知你们，咱们一起放烟花！”
第245章番外日常3
房间里有非常细微的窸窣声。
宋冷竹睡眼蒙眬地翻了个身, 半睁着视线，隐约看到唐余已经起身，时间还早, 不过早晨五六点的光景, 天都还没亮。
“去晨跑吗？”宋冷竹含糊不清地问, 后半句话被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堵住。
“早安，吵醒你了？”唐余回身，顺着她额间的头发，面带愧疚。
“嗯……早安。”
宋冷竹睡眠轻，住在一起已经半年，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一点细微动静就醒, 但怀里抱了一晚的人起了床她还是能感知到的。
唐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又回头看她：“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嗯。”宋冷竹鼻间含糊地应着, 但是已经睡不着了, 她假装闭着眼睛, 悄悄看唐余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洗漱, 直到听到外面关门的声响，宋冷竹才坐起身, 迷糊了一阵然后起床。
唐余申考护卫队的时间已经逼近, 她不是军校出身, 名额又少，所以每日晨练更加努力。这栋小院不像宋冷竹以前的住处自带健身房，唐余会沿着三区的河道晨跑八公里，再返回小院做基础的俯卧撑等训练, 白日里才会去正规的训练房。
宋冷竹一开始会跟着晨跑两三公里，但近日来她事务缠身, 睡得晚，早上自然也没有精力。
和目标明确的唐余一样，宋冷竹也同样在忙自己的事情，她申考了星际调查官的职务，过了两个月的培训期，就会往返于附属星球，调查当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情况，记录、分析，并且为更高一级的人提供改善建议。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基层职务，上一任总统当权时，这个职位养的都是闲人，没有人真正会去调查附属星球的情况，大多将其它星球交上来的报告一收一改，就呈交上去了，因此全都是好话。
但现在不同，尧知凡非常看重实地调研和建设这一环，这个职位的重要性也随之提高。宋冷竹也有心从底层做起，因此她比其他调查官更看重准备工作，星际900颗大小不一的星球，她在出发前，已经将资料收集研究了一半。
唐余晨跑回来时，宋冷竹已经在二楼的书房开始晨读了。
在同居之前，宋冷竹以为足够了解唐余，但其实不是，她们时不时就会在生活中认识到彼此新的一面，比如确定关系后宋冷竹才发现，唐余非常喜欢拥抱，喜欢每天出门和晚上睡觉前都亲吻，互道早安晚安，喜欢做饭，喜欢可爱的、毛茸茸的东西。
明明武力值高得惊人，却是个很浪漫、很可爱的人。
宋冷竹也才发现，和唐余在一起的自己，喜欢恶作剧，喜欢将唐余逗得脸红，喜欢吃好吃的，偶尔还会挂在唐余身上撒娇和示弱。
她们好像两块齿轮，一直在按着自己内心的步调走，保持着各自的习惯，却又时常契合，留给独属于对方的特别一面。
但事事不都是完美的，两人也有不相合的地方，这些不相合，会在同居中变得扎眼。
比如唐余习惯早起早睡，而宋冷竹时常会忙到深夜，早上唐余起床时，宋冷竹通常也被吵醒了。
再比如唐余适应能力很快，有什么摩擦和矛盾转头就不放在心上，而宋冷竹会在意，会深究，会想办法解决，当她后续再提出问题所在时，唐余通常会一脸懵：“我没想到这是问题。”
以及唐余喜动，而宋冷竹喜静。早晨唐余会通过锻炼让自己的身体活跃过来，而宋冷竹喜欢晨读一会，激活自己的思维。
因此，当宋冷竹在二楼看报告时，唐余在院子里练拳的声音就会干扰到她。
这些在相处中暴露出来的种种，是爱的另一面，也是两人需要面对的复杂课题。
宋冷竹叹了口气，关掉智环走到阳台上，撑着脑袋看院子里的唐余。
初春的天不算热，不过小丧尸已经一身的汗，沾湿的额发顺帖地垂在耳边，练得认真。
像往常一样，唐余会在运动完后洗漱干净，两人一起用完早餐，再一起出门，各做各的事情，直到晚上再一起回来，有时候是宋冷竹去接唐余，有时候会反过来。周末时两人会一起训练，然后出门玩耍。
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将来还会继续下去。
不过今日，宋冷竹的大脑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她站在阳台上放空，一会儿看看唐余，一会儿看天幕边缘逐渐明亮的光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声音停止了，唐余一仰头就看到宋冷竹在看她，唐余有些心虚：“我吵到你了？”
“是有一点。”宋冷竹语气有些干涩，她有话直说，然后转身下楼，接了杯水给唐余，递水的时候，宋冷竹瞧见唐余的眼神里带上了受伤的情绪。
就一眼，那因为没睡好而产生的烦躁，微微冒出了头，宋冷竹拿了毛巾给唐余擦汗，从额间擦到脖颈，她说：“我看到你在收敛动作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你也练得不过瘾。”
唐余噎了一下，确实如此，她早上起床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但再轻的动作，总会让宋冷竹醒过来，她也有些无可奈何。周围的健身房开门时间晚，院子里正好有空地唐余便利用上了，但宋冷竹总是老早就起来工作，让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她不说话，宋冷竹便主动开口：“我很困扰，但并不想吵架，我想解决这个问题。”
事后追究对小丧尸没用，所以宋冷竹在磨合中知晓了，有问题要立刻提出。
唐余深吸了一口气，多少也有些委屈，本想不回应，但宋冷竹教过她还是直率些好，她接过水，仰头灌了两口，下定决心：“好，我们谈谈。”
没有指责和抱怨，也没有出口伤人的话语。两人没有挪动位置，就站在院子里，唐余靠在加装的双杠上，认真听宋冷竹讲话。
宋冷竹说：“你最近起得越来越早了，是有心理压力吗？”
“是有一些。”唐余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她认真想了想：“但不全是因为这个，我太久没有高强度活动，没有遭遇过紧急情况，反应力和敏捷度都会下降。在879星的时候，师傅说一个人太久不出任务，再对上星际怪物刀就会钝，不是指真的刀，是指心。”
离开游戏后，她们过了半年多的安稳日子，但未来不一定都是安稳的，而且她以后还要面对更多星际怪物，唐余想要保持自己的锋利和敏锐，以便在危险来临时，她可以保护所有她想保护的人，包括宋冷竹。
宋冷竹微微仰头，顿了一下才说道：“原来如此。”
是她想当然了。
唐余朝宋冷竹侧了下身体：“你才是吧，最近越睡越晚了，好几次都忽略我……”
宋冷竹微微吃惊：“这样吗？”她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我确实是因为压力，因为没有去过别的星球，太想做好所以难免紧张，想多做一点功课。”
“你会紧张？”唐余皱了下鼻子，“你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紧张。”
“当然会，我也是人。”
唐余顿了顿，软了语气：“所以你睡眠轻是因为压力太大？”
“以前是。”宋冷竹放松下来，也靠在栏杆上，那些冒出头的不悦，在谈话中就被一一消磨。“没认识你之前，我因为太好强太紧绷，导致思虑很重，所以即便是睡觉也无法放松，游戏还加剧了这种情况，毕竟可能在睡眠中被人一枪崩了。”
她突然笑起来：“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在你身边不会做噩梦，可能再过几年，也能睡得和你一样香甜。”
唐余的心脏像是被揪紧了，宋冷竹的睡眠确实太轻，她又不像自己体力充沛，时常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唐余有些心疼：“我还每天都吵你，你是不是醒了之后就没再睡了？”
“确实很难再入睡，不过你也没有吵我。”宋冷竹说：“我瞧你每次在自己家都像做贼似的控制自己的声响，也挺难受的。”
“是啊！”唐余哼了一下：“水不敢开大太声，门不能关太重，走路不敢有声音，天天在自己家搞潜行。”她嘀咕着：“可这样还是把你吵醒了，我就想着你晚上睡得晚，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宋冷竹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升起酸涩和暖意，她们以为的习惯不合，深究起来都是爱、责任和迁就。
相爱何其容易，不过是心动，是头昏脑热，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告白，但相守要付出一生，用心经营和维系，在相处中看清自己的模样，看清对方的模样。
宋冷竹拉拉唐余的手，软了语气：“都是小事，我们一起想想解决办法。”
“好。”唐余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随即脑海里冒出一个令人害怕的念头，她瞪大了眼：“你不会想和我分床睡吧？”
宋冷竹错愕地看她：“怎么会？”
“因为这个办法最简单直接。”唐余理不直气也壮，“我怕你真的果断地决定了。”
宋冷竹学着唐余皱起鼻子，靠近她：“你这么想，看来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她哪里舍得分床睡，牵着爱人的手入睡，她四肢百骸都被安全感包裹，这样的爱她怎么会推走。
她搂上唐余的腰：“解决方法多简单，我晚上早点休息，没做完的事情早上起来处理便是，反正醒得早。”
“也不用这么努力吧。”唐余说，“这样吧，不如我们折中一下，以后一起睡一起醒，但是时间都互相推一推，怎么样？至于噪音，我们去采购一套隔音设备重新装修一下书房。”
她知道宋冷竹在让步，所以她也让步，两个人的生活便是如此，没有人天生就完美契合、契合到不差一分一厘。
上天眷顾她们，让她们大部分性格都合拍，剩下的一点，就靠两人共同努力、摸索，在恰当的范围里包容彼此，一点点打磨成最适合的样子，直至咬合得更加紧密。
“这样最好了。”宋冷竹很满意解决方案。
矛盾是个活扣，耐心追溯就能解开，但凡有一方不耐，用力拉扯就会越变越乱形成死结。当结被化解，发现双方手中握的都是同一根绳时，宋冷竹觉得两人被系得更加紧密了。
她们经历过生死离别，也经得起琐碎日常的考验，再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
宋冷竹满心欢喜，越凑越近，最后，在唐余的唇珠上轻轻点了一下，小丧尸汗津津的，那些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脖颈流淌下去，运动衣都湿了。
唐余往后仰了身子，她笑着躲闪：“别沾到汗了，你九点还得去报到呢。”
“沾到了洗掉就好了。”宋冷竹说，“时间还早，还有两个小时。”
“那好吧。”唐余伸手回抱着宋冷竹，埋下脑袋闻着她颈间的香味，爱人的体温如此诱人，嗅了两下，唐余便支吾着抬起了头：“都怪你，我早上的运动量还不达标呢。”
她视线灼热，滚烫的话语落进了宋冷竹的耳朵，宋冷竹知晓她心意，仍旧出言逗她：“那你继续训练？”
“不要了。”唐余连声否认，拉着宋冷竹往屋内走：“算上吃早餐，时间也不多啦，洗澡去！”
早上仓促，没有时间磨蹭太久。淋浴的水流温度正好，水声盖过了一切。
宋冷竹动作轻柔，处处点火，故意欺负的心思展露无遗，唐余有些恍惚，忍了又忍：“你不是没睡好吗？”
宋冷竹描摹轮廓的动作不停：“是两回事。”
唐余又是难受又是好笑：“那我昨晚找你，你都不理我。”
宋冷竹有片刻停顿，随即落下轻柔的吻：“对不起，我确实没有察觉到。”
“今晚你等着……瞧。”唐余放狠话，身体绷紧，后半段话被呼吸打断，紧接着她露出“爪牙”，翻转局面，将局势掌握在手里。
慌乱之间，宋冷竹不得不抽出心思去看时间，顺带用智环将机械厨师打开，让它准备早餐。
欲望都需要被顾及，食欲、贪念，都不允许落下。
第246章番外日常4
一年后。
唐余推开家门, 她摘了帽子，身上的制服衬得她挺拔如松，入队不过一年光景, 这位年轻女性的眉眼越发清亮。
“宋冷竹, 看, 是我先到家了！”她打开智环联系宋冷竹，言语间皆是得意。
“行，我认输。”宋冷竹似乎正在忙着入关，她急忙交代了一句：“我在码头了。”
前两个月，两人都在主星以外的星球上奔波，唐余所在的护卫队在星域东北方驻守了两个月, 清理闯入边缘星的二级怪物。
如今的唐余, 已经是一个小队的队长。她属于战场，经验和心性都比一般士兵要强上几倍。当所有人使用战斗舰隔空炮轰怪物时, 她已经领着小队穿上战斗外骨骼潜入了怪物的巢穴, 精准打击。带领她的长官预言, 不用五年, 她就会站上星际最强指挥官的位置。
而宋冷竹，在星域西北方监督天幕搭建的工程。她的名声, 和主星其他官员不同, 已经扩展到了主星之外, 她眼光毒辣，行事果决，同时又愿意深入民众之间，快速找出当地症结所在, 人们津津乐道出了一位好官。在宋冷竹团队和简澈的推动下，原本集中在主星的经济产业开始往周边星球扩散, 而那些暴露在危险当中的星球，也开始修建能抵御外敌的天幕了。
唐余休息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了。”
宋冷竹踏进家门，一眼就瞧见了捧着花的唐余。
都拿着花的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爱人。
在其它经济不发达的星球多少都会吃苦，她们都壮了一些，黑了一些，眼睛里的神采却比以往更甚。
唐余贪婪地嗅着宋冷竹的头发，笑容扬起后就没放下来过。
“这次没有受伤吧？”宋冷竹拉着她住不住地看，唐余穿着干净整洁的作战服，目若朗星，宋冷竹越看越挪不开眼，她的唐余，越发耀眼了。
“没有。”唐余凑上前去亲吻宋冷竹，蜻蜓点水，又拉开距离：“不用担心，以我的身手和辅助的武器，很难受伤。”
她执行的是危险任务，宋冷竹难免担心，但确实如唐余所说，她战无不胜。
唐余说：“倒是你，我都担心被你扳倒的势力会报复你。”
“放心，简澈跟着我呢。”宋冷竹笑意盈盈，没有什么能逃得过简澈的眼睛，她慢悠悠地说：“再说了，你教的拳脚也不是摆设用的。”
两人不忙的时候，总会待在一起，唐余履行了之前的承诺，帮助宋冷竹训练体能，顺便教学一些凌厉的杀招。宋冷竹学得很快，她脑子灵活懂得变通，虽然体力差了点，但有武器在手上时，一打五都不是问题。
宋冷竹接过唐余手中的花，将包装拆了，一枝枝处理，再放入瓶中。两人一起整理着，顺便闲聊。
唐余说：“我问过大家的近况了，金叶去考了教师，结果还不错，她很适合。小狸的身体也已经完全康复，她休养的时候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和金叶谈恋爱。”唐余大笑起来：“金叶没少吃她的苦头。”
“你可以给她传授传授经验。”宋冷竹说。
“哪能啊，不同的情侣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我给教她的都不适用。”
“也是。”宋冷竹说：“那她们可以一起去879星了？”
一年前的约定被推迟到现在，因为小狸不便行走，所以大家都在等她康复。只不过凯瑟琳和齐锦茵没法前往，她们加入了女性社区的工作组，最近正在筹备一个活动。另外有些朋友也各有各的事情，凑齐的人大约有二十多个。
唐余说：“正好我休假，我们挑个日子吧，就这周末？刚好你也有空。”
“不好。”宋冷竹神秘一笑：“下下个周末吧，我正好要去你的星球上调研，修建防御线的事要在五年内提上日程了。”
“真的？这么巧？”唐余低呼：“那你算是有个当地向导了。”
“唐向导，请多指教了。”宋冷竹装模作样屈身行礼，逗得唐余笑个不停。
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敲定了日子，约好了同伴，唐余又带着人办好了证件定好商船，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879星与主星完全不同，一到码头，唐余就让别的伙伴打开了衣服上的过滤装置和调温器。这里温度偏低，空气中氧含量也低，她能适应，但是主星人不一定能适应。
星际码头上都是挑货和拣货的人，夹杂着收购怪物皮壳牙骨的商贩，和讨价还价的猎人。
对宋冷竹和其她主星人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离开码头，入眼皆是荒芜的银灰色石块，低矮的蕨类植物如同皮癣一样覆盖在星球表面，打眼望去，建筑稀少，只在地平线的一边，隐隐可以看到有些建筑群轮廓。
唐余伸手指向那边：“和主星一样，一区和二区是最繁华的地方，大概类似主星的郊区吧，有些繁华的城镇。”
“你住哪里？”周舟探出个头问。
唐余抬眼一笑：“和你一样，也是十七区。”
但是她的十七区和主星的十七区截然不同，唐余所在的十七区，是一片绿洲生活区，有山坡有林子，她的家就在半山腰上。
唐余先带着姐妹们去幼时生活的地方参观，之后再让她们进城镇里玩耍，两日后便返程。
另一支护卫队的舰队刚到这里设过防线，最近星球上都很太平，唐余也不担心大家的安全问题。
其她人看一切都新奇，大家就当观光旅游一般兴奋。小狸一下商船，就在猎人手里买了一串KO9黑怪的牙，献宝似的送给了金叶。像玉石一样的牙打磨得光滑，穿成一串，在某些星球上流传着可以招财的说法。
当然，是杜撰的。
只有宋冷竹心态不同，她瞧码头交易用的简陋设备，瞧当地猎人无法调温控湿的服装，瞧远处难以栽种粮食的戈壁，也瞧唐余的家。
唐余的家已经好几年没人居住，但是保存得很好，圆拱形的建筑由石头堆砌，有门有窗，嵌入隔温材料，屋里还保留着碗筷床铺等生活用品。
唐余开心地摸了摸旧桌子：“师傅肯定帮我打扫房间了。”
不然，屋子失了人气儿，很快就会倒塌。
宋冷竹细致地看着，指尖摸过唐余使用过的一切，她问：“以前，你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是啊。”唐余语气里有怀念之意：“头一年，师傅陪着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是自己一个人了，舒适些。”
“她住在哪？”
“山下的绿洲区里，待会儿我们去看看。”唐余想起宋冷竹公务在身，问她：“你的同事呢？”
“她们明天到，我先跟着你逛一天。”
“好，今晚要不要住我家？”唐余指指角落里的那张小床，“周舟她们，就去绿洲的酒店住吧。”
“当然好。”宋冷竹弯起眉眼，她想和唐余多待一会儿。
两人远离人群边走边谈，谈当地的风土人情，谈唐余小时候的经历，哪怕是房屋前的一块石头，唐余都能说出好些故事。
其她的姐妹们叽叽喳喳地逛着，周舟已经拉着蓝琳去看这里特有的植物了。
山间有农田，并且树木很奇特，明明枝干细瘦，枝叶却像伞盖一般延伸出好大一片区域。唐余的小房子就像隐藏在林间的世外高人的住处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唐余还带大家看外星怪物留下的洞穴，那状似甲虫的生物具备智慧，能够在瞬间钻破坚硬的地表，筑巢产卵。不过现在，这里就只剩下空空的洞穴了。
唐余说起以前战斗的细节，引得哇声一片，小狸对星际猎人升起强烈的好奇心，在她的恳求之下，唐余带大家去了绿洲的猎人酒吧。
说是酒吧，更像是星际猎人们闲来休息聊天的去处，不像主星娱乐/城那般纸迷金醉，室内很明亮，光线充足，虽然桌椅老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用谷物酿出的酒闻着香气醉人。
因这两天没活，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很多，唐余一带着人进来，室内立刻鸦雀无声。
两拨人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室内的猎人不论女男，个个身材魁梧，腰间带刀，还有小丫头腰间别着大斧子坐在席间。
而唐余身后的一众人，皮肤白皙，身形修长，衣着也是完全不同的花里胡哨。
“咦？这是……游客？”服务员也拿不准了，忙不迭地腾出位置让人落座，在这星球上，已经许久不曾出现游客了。
不过，有上网习惯的服务员认出了宋冷竹，边缘星上也有网络，一些大事大家还是知晓的，比如三级星球开始进行城区改造的事情，好些人都讨论过，老板还盘算着什么时候这经济区能建到自己的家乡来。
服务员立刻反应过来：“啊，是上头的人。”
唐余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师傅！”
她清亮的声音穿透人群，这一叫，服务员又懵了，好像不是上头的人。
倒是一些老猎人认出了唐余：“小唐？！”
唐余和当初离开边缘星时有很大的不同，更高了也更加有精神气了，好几个打过交道的老猎人笑着围上来。
角落里的妇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宋冷竹偷偷打量那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身强体壮，比两个自己还宽。手臂上肌肉隆起，脸色也凶得吓人。
唐余讲起自己师傅时，说过她很凶，宋冷竹这一看才知道，是真的很凶，师傅眼神似刀，被她一打量，搁谁心里都得犯怵。
见着唐余，师傅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喜悦的情绪，她淡淡开口：“回来了？”
仿佛唐余这几年只是出门杀了只怪物，现在回了家一样。
“回来了！”唐余应着，跟小时候别无二致。
这里的人如唐余所说，性格淳朴豪放，有人还记得唐余不喜酒，递给她特有的酸果汁：“原来是小唐和她的朋友，来，都坐到一块聊聊天。”
性格活泼的小狸和小七很快和当地的猎人姐妹团打成一片，她们给小狸等人讲杀怪物的事，小狸便和她们讲主星上的事情，各自都惊呼不已。
宋冷竹了解到，唐余的师傅叫苍海川，是从业四十年的老猎人，以前边缘星科技还不发达的时候，全都靠一身蛮力去对抗怪物。她和这里的大多数猎人一样，从十几岁开始，就和这些生物打交道了。
宋冷竹听着大家的闲聊，不知不觉间也收集到很多信息，对她后续的工作也算是有了帮助。
苍海川和唐余叙旧了两轮，又询问了一些宋冷竹的情况，便算熟识了。她性子确实凶，但对宋冷竹倒是客气，还讲了许多唐余小时候的糗事。
唐余十分不服：“师傅你区别对待。”
苍海川盯着她，吼：“不区别对待，把你老婆吓跑了怎么办？我也没有那么不好相处。”她看得出来，宋冷竹面对自己时多少有点胆怯，恐怕是唐余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坏话。
“原来是在替我操心。”唐余释然了，“您继续，继续。”
宋冷竹便笑着望她俩。
散场后，一群人又在绿洲区逛了一会儿，这里虽然没有主星那么繁荣，但也算有街道有酒店有电影院，像是游戏中模拟出来的地球城市那般。
一直玩到深夜，众人才回房休息。唐余便带着宋冷竹上山回了屋。
两人并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宋冷竹鼻间闻着陌生的清洌味道，指尖描摹着唐余的眉眼。
这里的环境确实恶劣，绿洲区以外的地方就如荒漠戈壁。她心疼唐余吃了很多苦，但又不全是，唐余在这里得到的爱和收获似乎比苦更多。
眼前的人，她像是岩石上长出的苔藓，恶劣环境中长出的花，根系难以扎稳，但是阳光照耀她，风雨喂养她，她茁壮成长着，成为如今的模样。
这样的人，宋冷竹爱到了骨子里。
“谢谢你带我来。”宋冷竹亲吻怀中的人，因为唐余，她对这片土地也有了别样的感情，而不仅仅是调研地。
“将来你还想去哪里，我也带你去。”唐余眨着眼说。
“任何一个地方？”宋冷竹问。
“任何一个地方。”唐余回答。
第247章番外日常5
蓝琳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周舟。
她在游戏中结交过很多人——有能力还行办事利索的工具人手下, 有比她强大狡猾但是目标相同的盟友，以及像唐余宋冷竹这样的、无法走到一条路上的死对头。
她利用、拉拢，或是追杀以上这些人, 情绪都来得简单直接。但是唯独周舟, 蓝琳想起她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灼烧得慌, 那不是一句简单的仇视就能厘清的复杂情绪。
她想杀周舟。
蓝琳本就是个暴躁的性子，一见着周舟，只觉得心里堆积的火药一点就炸，偏偏对方见着她时，也好似产生什么化学反应，顷刻间换了副面孔。在她面前, 周舟哪里还有跟队友相处时的温和性子, 这人摇身一变，变成那火星子, 阴阳怪气地呛她、骂她, 每次都能精准地点着自己的“引线”。
但, 蓝琳又不那么想杀周舟。尽管她不愿意承认, 但周舟这人，着实有些乐趣。
她们阴阳怪气地斗嘴、吵架, 互看两生厌, 这样能和她能斗嘴的对手, 蓝琳找不出第二个，倒是为她的游戏生活添了一点挑战和乐子。
次数多了，她便留心掂量起了周舟这个人。
明明长着一张好人面孔，时时都笑得温和, 看上去简单好猜。但蓝琳总觉得，周舟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浅显。她和周舟打过好几次交道, 这人分明是一个笑里藏刀、深藏不露，活在温和皮囊下，一心只谋私利的女人。
看似很好相处，实际对人防备得很。这样的人，蓝琳觉得敬佩又讨厌。
她想，周舟聪明得紧，自己的脾性张扬，周舟一琢磨就能琢磨得一清二楚，还要在心中评价个一二，蓝琳十分不喜欢被周舟揶揄和评判。就她俩的关系，她在周舟心里肯定落不着好，当然，周舟在她心里的评价也好不到哪里去。
蓝琳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但有那么一点在意周舟的，或许是两人恶语相向久了，还产生了那么点奇怪的吸引力。游戏里周舟发现她使用分身时露出的失望神色，实在是刺痛了蓝琳，这让蓝琳感到憋闷，有种被看穿的不服。
更让她憋闷的，是被杀死之时，周舟用人畜无害的语气小声说，欢迎去十七区找她玩。仿佛在盛情邀约，但怎么听都像是胜者的炫耀。
蓝琳站在人声鼎沸的医院门口，仰头看上面的大字。
找，当然要找。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她势必要讨要个说法的。
到了地方，蓝琳带着人在门口等着，也不进去，身后五六个人清一色的黑色制服，在医院门口惹眼得很。
她当大姐头惯了，不习惯独来独往，走哪儿都是一堆人带着，游戏里是，现实也是。
周舟逆着人群走来的时候，蓝琳一眼就认出了她，倒不是周舟和游戏里长得多像，而是那股子温和皮囊下实际上和人保持着距离的气质，一下子就让她觉得窝火。
周舟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吃惊，看上去转身就要跑。
蓝琳觉得又气又好笑，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呢。她也一定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周舟没戴眼镜，也没有穿白大褂。蓝琳手下联系的是正儿八经大名鼎鼎的周老教授，周舟怕是刚从周老教授那儿出来。
还是周舟先开的口，但不是什么好话。
“青天白日呢，就出来打家劫舍了？”
蓝琳只觉得心里那火药桶又被点燃了，她往前走了两步：“什么打家劫舍，你当我什么人了？”
周舟歪了身子，指向她身后：“那你带这么多人做什么？凶神恶煞的，我以为你讨命来了。”
蓝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阵仗确实不太和善，虽然都是正儿八经的合法公民，但跟班们一溜儿站开，气势上就好像不合法了一样。
没办法，她家招的都是这样的人。蓝家做雇佣押运生意，几乎在星际商船贸易中独占鳌头，招的人不要求强壮，但气势一定要够。懂高精武器使用、懂通关门道，懂拉拢手段，往那儿一站就能唬住人，服务的对象也涉/黑，也涉白，所以她们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规矩中行事，以利益为重，其他都无所谓。
蓝琳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呼风唤雨惯了，在学生时期，就是让人又惧又爱的大姐头，身边永远热闹。不过历练了几年，她现在已经收敛许多。
当然，周舟是不懂这种收敛的，她仍旧觉得蓝琳太过于招摇了。
蓝琳懒得解释：“找个地方叙叙旧？”
“不了吧。”周舟后退了一步，“就这儿挺好，人多。”是她邀请的人，现在倒心里有点犯怵，这不是游戏，她跑不了太快。
周舟仔细看了蓝琳两眼，蓝琳和游戏中没太大差别，就连着装风格都没什么变化，明亮、优雅，还更加精致和高调了，身上那股香，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
是高级的香水，倒也不讨厌。就是这臭美爱出风头的劲头，着实让人觉得窝火。
蓝琳见周舟退后的动作，本来想好好说话的心情瞬间全无了，她揶揄道：“周教授这么胆小？游戏里没发现啊。”
也曾发现过的，在游戏里初遇时，周舟手无寸铁，被她误伤还挨了一鞭子，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只不过后来再遇上，往往吃亏的那个就变成了蓝琳自己。
周舟思考了一阵：“也行，可以叙旧，但是你别带人。”
“不带便不带。”
蓝琳支退了自己的跟班，又吩咐了几句，然后跟着周舟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
时间已过正午，两人都已经用过餐，便简单点了两杯饮品，在靠窗的雅座落座。
周舟盯着窗外繁华的街道没有说话，她当时邀请蓝琳来找她玩，不过是瞧她快死了，恻隐之心在作祟。深究起来，她讨厌蓝琳是真，一遇上对方情绪就不太受控，肝火都旺了许多，也不知道当初为何开了这个口。
是舍不得这个乐子就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她说不清楚。
周舟不说话，倒是蓝琳开始出声了：“周教授。”她沿袭了游戏中的叫法，哪怕知晓周舟现在还算不得教授。
“要说叙旧，也没什么好叙的，我俩之间的旧，全是梁子。”
周舟这才转过头正眼瞧蓝琳：“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儿。”
雅座位置不大，两人头一次心平气和相对而坐，倒是把对方看了个清楚。
蓝琳这才发现，周舟的眼神其实很锐利，也并没有什么近视散光等眼病，想来她在游戏中戴眼镜是为了盖住掩盖这种气场，方便她独善其身。
不得不说，被周舟这么近距离地盯着，蓝琳感觉到了不安。那是在聪明人的审视下，才会出现的无处遁形的不安。
但她蓝琳也不是吃素的，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要不来算算账吧，既然咱们在现实中建立了联系，以往的账也不好这么不清不楚地糊弄过去了。”
周舟扬眉，微笑：“算账？你跟那么多玩家结了仇，也要一个个算吗？”
蓝琳也笑，但是咬牙切齿：“不啊，我只跟你算。”
她是个合格的玩家，分得清虚拟现实，出了游戏便没了隔夜仇。其她人都可以不算，但是周舟要算的，谁叫她主动邀约自己了。
以后还要来往，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朋友了吧？
“你看。”蓝琳说：“你将我挤下水，推下楼，间接造成了我被淘汰……”
周舟打断她：“等等，话说一半可不好，我挤你下水之前，你先害我落水了。”
“那是你们合谋在先。”
“蓝小姐，这么说可不厚道了，最初你绑我一夜怎么算？在这之前，我从未招惹过你。”
“那是误会。”
“还打了我一鞭。”
“……”蓝琳气结，猛然察觉到自己被周舟牵着走，姿态越来越低，她接过服务员手中的杯子，狠狠喝了一大口：“早知道当初就把你杀了送出游戏。”
“原形毕露。”周舟点评她：“心狠手辣，没有良心。”
“牙尖嘴利。”蓝琳回讽：“尖酸刻薄，又小肚鸡肠。”
“胡搅蛮缠。”周舟坐直身体：“明明是你说要算账，现在倒说我小肚鸡肠了，蓝琳你真是难相处。”
“我难相处？”蓝琳深吸了一口气，“是你邀请我，我来了，是来听你骂人的？”
她斜着眼睛瞧着对方，怒目圆瞪，心口起起伏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周舟对她的评价就差到这个地步？！那当初释放私交的信号是做什么！
学医的人，戳心窝子都这般狠了？
周舟住了口，扶着额头有些无语。她并不想和蓝琳吵架，至少初心不是如此，更不乐意恶语伤人。
要追究起来，只能说蓝琳有这个能力，能逼得她这般骂人，她哪里这样当面骂过人？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过了饭点的餐厅没有多少人，她们的争吵也并未引来旁人的注意，因为这两个女人，即便吵至如此地步，也端坐在椅子上，没有大吼大叫地失态。
周舟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诊断”：“别追究了，咱俩扯不清的。”
像是绕在了一起的结，两方都不肯让步，越拽越紧，彻底被绑在了一处。
“行。”蓝琳沉默了一阵，也同意了这个看法，既然周舟先让了步，她见好就收。她问：“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下定义？”周舟皱眉。
这个问题倒是把蓝琳给问住了，她愣了一下，反问：“方便归类啊。手下、老板、朋友、爱人、客户，人与人之间不都是由关系组成？不然我怎么定义你？怎么提起你？”
她习惯如此，身边的人都有定义和分类。如此简便的方式，怎么到周舟这里，就行不通了？
但一细想，确实行不通，周舟是敌人吗？不算是，至少现在不是了。是朋友吗？好像也没到那种地步。
蓝琳问完后，反而自己有些烦躁。
这还真是个难题。
周舟沉思了许久，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擅自将她俩的关系归类到了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复杂、不明、难以归类，只能等待找到解法被攻克的那一天。
周舟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下了“诊断”：“这个也别追究了，咱俩还是扯不清的。”
蓝琳气笑了：“你这庸医。”
她来这一趟，事情没解决，关系没缓和，反而更加复杂离奇了。
之前离开的小助手恰巧这时走到了一旁，手中拿着一束花，花是蓝琳最喜欢的蓝鸟兰，开得热烈张扬，茂盛的花朵挤在一处，像枝头的小鸟，热闹、艳丽。
按蓝琳原本的吩咐，这束花原本是见面礼，是要送给周舟的，算是现实生活中交个朋友的示好。只不过，小助手瞧着蓝琳的脸色，觉得现在似乎不是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开口。
果然，蓝琳一把接过了花：“买好了？那走吧。”
“诶？”
错愕的是助手，也是周舟。
“这就走了？”周舟瞧着对方杯中的饮品，只喝了一口。
蓝琳拿着花站起身：“是啊，也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等下还有行程，周教授不会以为我专程而来吧？”
“这样啊。”周舟若有所思，转而扬起温和的笑：“那就行，我还以为你被我气走了，原本还有点愧疚的，现在不会了。”
她故意的。
蓝琳只觉得血压高了许多，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她以后得少和周舟来往，不然迟早气出病来。
蓝琳不再说话，鞋跟在地上踩得啪啪作响，小助手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片刻后又独自走了回来。
助手看向还坐在原本位置上发呆的周舟，面露难色：“周小姐，我能留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做什么？”周舟面无表情瞥向小助手，脸上温和的笑已经消失了。“蓝琳让你回来的？”
“不、不是。”助手失职地停顿了一下。
周舟啧了一声，点开智环和助手交换了联系方式：“没事别来骚扰我。”
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那些没有良心之类的评价，让蓝琳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她气不过，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也烦躁自己如此在意。
她盯着助手要来的联系方式，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给对方发送了好友申请，备注“有事。”
好友申请很快通过了，但是第一条消息直到中午才来：“什么事？”
“昨天的饮品我没付钱，多少，我给你。”
“七千。”周舟回得飞快。
“抢钱？”一杯提神饮料不过三五十，七千的价格从何而来？她周教授也不至于缺这点钱。
又是漫长的沉默，直到黄昏，对方发来：“就这个价。”
蓝琳关了智环，又愤恨地打开：“七千就七千，转过去了，你最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究竟谁没有良心，她周舟才是没有良心！
转账许久没被接收，又拖到了新的一天。
蓝琳终于等不下去了：“你在忙什么？消息也不回？”
“在给小狸看病。”
蓝琳没问什么病，她问的是：“周舟，你对别人倒是好，为什么单单看我不顺眼？”
游戏里跟周教授结梁子的人也不少，也没见她这般得理不饶人。
周舟被问住了，一行字打了又打，最后回了一句：“好问题。”
好……个屁！
蓝琳立刻从饭桌上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外套就去了停舱库，她这暴脾气，高低都得抓住周舟问个清楚。
只不过并不如她愿，等到了医院，她让周舟出来见面时，周舟才说她在浮光，近期在攻克疑难杂症，没有空闲时间。
蓝琳觉得，心间这把火熬着，自己也要熬出疑难杂症了。
她转而去了家里的公司，一改不管事务的态度，一头扎进了事业里。
再次见面是三个月后，从和周舟一周一两句的闲聊和吵架中，蓝琳得知小狸的手术已经成功，她去送了花，只不过在前台放下花就走了，没去那人声鼎沸的病房里凑热闹。
离开前，她去之前的餐厅坐了坐，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饮品，明明只要三五十块钱。
楼下人来人往，蓝琳看了一会儿，看到眼睛酸胀，她结了账，起身准备离开，却瞥到楼下有人拿着束花四处张望。
蓝花的蓝，和白大褂的白，在人群中真是太过耀眼。
不是周舟又是谁。
蓝琳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跑，跑到一楼却放慢了脚步，将微乱的头发捋好，装作不经意地出了门。
周舟瞧见了她，举着花冲过来问她：“你送的？”
那束花和上次的一模一样，实在是太过于好认。
“你还记得？”蓝琳挑眉。
“倒是有心了。”周舟咬牙切齿，蓝琳送这花，分明是故意，她可以送别人，送小狸，唯独不送自己。
“哟，难得见你夸人。”蓝琳瞧着周舟脸上露出些在意神色，她心情大好，指指医院的方向：“你们不是在聚会吗？杵在我这儿干啥？”
“也是。”周舟收回花，抬脚便往医院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她突然回头，张嘴想说什么，结果恰巧瞧见蓝琳脸上那没来得及掩饰的愠色和失落。
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一人错愕一人尴尬，站定在人群之中。
这里是主干道，来往的人实在太多，有人好奇地打量她们一眼，更多的，是看也不看从她俩之间走过的路人。
许久蓝琳才掩饰了神情，暴躁地提高了音调：“看什么看！”
周舟定了半天，又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对骂的话说多了，示好的话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口。沉默半天，周舟竟然习惯性去推眼镜，意识到失态后她放下手，也不笑了，竟是用上了严肃的语气。
她说：“我解决掉一个疑难杂症了，现在可以解决我们之间的。”
这一解决，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蓝琳叉着腰说出那句：“吵架归吵架，我又不是不喜欢你。”
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她们这两张嘴啊，实在是太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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