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望向远处, 将山丘从东至西的情况尽收眼底。视力强化带来的好处是，她可以看清每一个人的神情。
冒头的玩家不下于三百人，山丘稀林遮挡颇多, 看不清后方是否还有玩家, 这些人装备精良，风尘仆仆, 瞧见她时脸上洋溢着兴奋、狂热和志在必得, 唯独没有警惕和不安。
这几日过得太安全, 唐余都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被追杀。眼下的状况，和她之前在精神病院被围攻时别无二致。
也是, 定位还没拔除, 榜单排名也没有恢复，外人哪里知晓她的变化。
唐余蹲下身子，将手环搭在黑獒的颈上, 阻止它继续狂吠，黑獒逐渐变得安静，听话地蹲坐在唐余身前, 但依旧呲牙瞪目望着前方, 看上去凶神恶煞。
落在他人眼里, 一人一狗, 毫无防御之力, 那丧尸王蹲身缩卷起来，像是在做无意义的抵抗。
另一边, 冲在最前面的领头玩家回头问自己的手下：“确定最难缠的人出远门了？”
“确定, 老大，咱们有人跟着呢, 那操控动物的人，还有那个能操控丧尸的丧尸，都去护送一个小姑娘了，现在早都不在城内，往东边走了。”
这两日，守在周围的玩家没少吃亏，丧尸王所在的地方防御度极高，势孤力薄的小队玩家根本跨不过动物园的大门，全都交代在了傅醒悦和金叶的手里。所以有人提议，聚集多一些人手强攻。
没想到花两天时间把人手集够了，强敌恰巧都出了远门，眼下，丧尸王主动走出了保护圈，像是降低了戒备心独自一人在外面晃悠，身边也没有跟着所谓的宋冷竹。
“天时地利，真是天助我也！”
“这人长得和论坛上描述的不一样，不过肯定没跑了，丧尸王的定位绕着动物园走了两圈，眼下大幅度移动的就只有她。”玩家放下手腕，指向唐余，他们蹲守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摸清了现况。
玩家很确定，唐余也看到了他们，只是她没跑没动，似乎吓坏了。
领头的人信步跑下山坡，他说：“看起来攻击力不是很高，没有显眼的武器，身体强度也一般，和论坛提供的战力情报倒是大差不差，她的能力真的清零了。”
他越说越激动，抬起手中的榴弹炮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马上发号施令：“那就一起上吧，谁能杀到就各凭本事！”
“快些快些，在宋冷竹赶过来支援之前速战速决。”有人喊着，跑得飞快。
抓住机会，杀完就跑。即便是宋冷竹追过来了，击杀丧尸王带来的巨大增益也足够应对，一百万积分，说不定还能超过宋冷竹一跃成为榜一！
原本大家是这样想的，原本。
跑得最快的是空间系异能者，一两个能进行定点穿梭的玩家很快就冲到了唐余的面前。
唐余不敢托大，小跑着退到了围墙边，让黑獒去应对。
这样的异能者，要是早两天出现在灵城，她一定会惶恐不安，用出十成的力气去逃命。
但是现在，唐余发现这些异能好像也没那么恐怖。这些人对异能的熟悉能力，甚至还不如她这个刚刚恢复能力的“新手”，如果她算新手的话。
黑獒的威猛程度，解决两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玩家绰绰有余，它前身伏地，喉咙发出瘆人的嘶吼，在异能者出现的那一刻，瞄准机会一扑而上，尖锐的犬牙咬住对方的腰身用力一甩，一块沾血的肉就硬生生被撕扯下来，对方连再次传送都没来得及。
初次交锋的失利让后方的玩家既惊又喜，惊的是这只好像大黑狼的家伙，凶猛程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看来得小心应对。
喜的是，那丧尸王面露惊讶躲在黑獒的身后，也不出手，看起来真的很弱。
人群一拥而上。
……
落在最后的玩家露出了轻蔑的神色，砸着嘴：“嗐，头衔听着唬人，不过是个女人。”他们在游戏里待了两年，潜移默化中认为遇到的女人，体能和应变能力总归是要差一点，都是玩家，差异却这么大，一定是女人们好高骛远不够努力。至于论坛里说的这个世界设定不平衡，倒是没什么人讨论了，他们哪会承认自己得了利，那不是陷入道德洼地了吗？
“啧，烦的是榜一也是个女的。”他的同伴应和着，“可能管理者开了后门吧。”
“你见过吗？叫宋冷竹那女的。”
“没见过。要是见到，倒也想看看是个怎样的人，跟丧尸混在一起，别不是个疯子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落在队伍最后面晃荡，他们假意往前冲，心里都门儿清自己的实力充其量只能垫底，便默契地没有拆穿彼此，混在队伍里看看热闹，想着要是运气好了就捡捡漏。
仰着脖子正往前看呢，脚后跟忽然传来剧痛，玩家低头一看，一股细长的血丝从自己的腿部飞射而出，紧接着，整个脚脖子往下的肢体，都断了。割面整齐平整，半空中还有一把回旋的匕首。
宋冷竹接住匕首，声音没什么感情：“要是告诉你榜单前十都是女性，你是不是要气死了？”
“我靠，你谁？！”浑水摸鱼的玩家大叫起来，他们后方什么时候出现了人？还不止一个，四个人带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灰白动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宋冷竹皱了眉，又自顾自地说：“气死倒是便宜了。”
锋利的匕首再次脱手而出，这次是膝关节被斩断，紧接着，是腿肉。
小七没有宋冷竹那么冷静，最听不得无能又嘴臭的人胡说八道了，她们绕到后方原本是准备协助唐余，谁曾想听到气人的话脏了耳朵。遇上了那就没理由放过，她拎着枪朝两名玩家腰、胯、胸腔连开数枪，却是枪枪避开要害，硬是将对方的命留了下来。
玩家血肉模糊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他们没料到后方有人，还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可笑的是，他们一点反抗的行为都没做出，求饶倒是挺快：“救命！不对，美女饶命，饶命。或者，或者给个痛快也好啊。”
大部队早已冲过山丘，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呼喊。
宋冷竹将匕首收回，往唐余的方向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将唐余的身影完全遮住，但这一次她并不担心。
她收回目光，转而踩着两人倒地的躯体踏了过去“疯子吗？也不算什么贬义词吧。”她挥挥手，跟在她脚边的雪豹呲开牙，流出了涎水，宋冷竹默许了雪豹的进食，反正这样的躯体，收编进一家尸都嫌恶心。
响彻山丘的惨叫惊扰了大部队后方的人，一些人回头发现，一个身着黑衣的长发女人，领着四人从容不迫地走下山坡，不急不缓，却莫名让他们感受到压迫。
“这是大部队里的人吗？”有人抽空询问。
“不像啊，看着面生。”那人嘟囔着：“茶色长发，四人队，不会吧？好像是宋冷竹！”
“真的假的！”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呼声，因为队伍前方也发生了突变。
那位被人群重重围堵的丧尸王，毫发无伤。反而是冲在最前面的人，被空气/炮轰得五脏俱裂。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对，其中一名玩家打开游戏面板看了一眼，赫然发现系统显示不知道在何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榜单上，原先排名垫底的丧尸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回到了第一，而丧尸王任务的描述后面，多了一行系统提示：“有诈，胜率为0，撤离。”
突如其来的提示和突如其来的改变让玩家摸不着头脑，他们惊恐地发现，原本为玩家服务的系统面板，居然会出现这样紧急且有指向性的提示。这不合常理。
可是，稍一细想，早就不合常理。丧尸王的名次升了掉，掉了升，明显是不正常的。大家早就应该心知肚明的事，却因为有利可图选择故意忽略。现在这种不正常让自己陷入了险境，人们才知道害怕了。
这行字出现的时机太晚，且并没有任何提示音，玩家已经来不及撤离。
有人发现，原本一动不动没人指挥的丧尸，不知道为何突然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比之前那个叫金叶的短发女人指挥得更加流畅。
而站在中心的丧尸王，只是抬抬手，就有数十名玩家倒地。
丧尸王笑得开怀，目光欣喜而热烈，仿佛只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可是，她身上那股威压让所有人感到胆寒，像一位夺目的君主，站在低洼处，却掌控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唐余笑得越灿烂，她面前的人就越惊恐。有人着急忙慌地往后回逃，却发现后面也站着个难缠的女人。
他们三百多个人，竟然被五个人给包围了！
唐余不急不缓，她试了空气操控和操控的异能，发现杀伤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这些异能她用起来得心应手，出手迅猛，信手拈来，几个来回之后她信心大涨，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
试探过后，她又刻意收了力气，不让这些送上门来的劳力被震断了胳膊。
“小简。”唐余一边出手，一边在营地群和简澈对话，“你早探查到他们的埋伏了是不是？还催我收人，排名也是你刻意维持原状的？”
“嗯，稍微给榜单和卡俄斯弄了个障眼法。”简澈虚拟的玩家账号回应了她，“不好意思没提前说明，卡俄斯会给玩家发提示，我不能给它留太多反应的时间。”
“这么说来，醒悦和金叶是你刻意带走的咯？”唐余闲聊着往前跨步，她倒是闲庭信步，玩家却吓得肝胆俱裂。
“得给他们创造进攻的机会。”
“你这心眼，切开比宋冷竹还多。”唐余手心一握，空气墙应运而生，挡住逃跑者的去路。
简澈笑了：“宋冷竹要认真布局起来，只会比我更强，我还在学习。对了，你对她的夸奖，我可以帮你转告给她。”
“夸奖？心眼吗？”唐余喊起来：“别别别，这可不兴转告啊。”
她埋怨着，进攻的动作一点没停，召唤出的暗影沾了丧尸的血液，又被唐余操控着化身为洒水机，四处去喷洒玩家，专门喷脸的那种。
宋冷竹远远瞧见了她的动作，哭笑不得，这小丧尸就算失忆了，使用暗影的手法还是那么别具一格。
她们一前一后进攻，将包围圈不断缩小，这边是稳扎稳打，那边刁钻古怪，五人冲进密集的人群中游走，随时发动致命一击，全然不顾奔逃者的高声求饶。
求饶是最没用的。不是喊两声饶命，就可以化解他们原先的贪念，唐余记得这些人的表情，最初围攻她的时候，这些人面上可都洋溢着夺人性命的狂热。
明明本事还不到家。
场面陷入失控，人类的数量锐减，丧尸的数量越来越多，唐余和宋冷竹汇合到了一处，紧接着大开杀戒，一个进攻者都没有放过。
唐余抽空念叨着：“和你并肩作战原来是这种感觉。还好又体验了一次。”
唐余还记得宋冷竹带着她逃离灵城时的场景，那时她只是观望着，没有任何帮手的能力。现在，两人站在了并肩的高度，和宋冷竹联手而不是被她保护着，虽然有风险，但比那时的感觉要爽快多了。
“你以前体验过很多次。”宋冷竹说。
“我不记得当时的感受了。”
宋冷竹利落地解决掉最后一个人，她转过身，微微弯了眉眼：“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
送上门的玩家全都“充了公”，傍晚，陆露赶来做了清点，算上各个据点这些日子聚集起来的丧尸，活尸人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四千，松明城还留着近千名的丧尸。
陆露说：“再加上小狸招来的姐妹，和分布在松明城附近的尸化的动物，算下来，咱们能够调用的兵力，已经超过六千。”
“这么多？这泼天的富贵啊。”唐余打趣着，将最后一支三级血清注射到新丧尸的手臂，正在翻看榜单的小狸忽然跳起来，她眼睁睁看着唐余的级别从A级，变成了从未出现过的S级！
“快看！S！有这个等级吗？”
“咦？”小七翻看着系统，悄悄问宋冷竹：“真不是简澈改的吗？”
刚从外面回来的简澈恰好听到，她接了话：“不是我，我不会动用私权强行提升能力。”她解释说：“唐余的兵力和能力超前达到标准了。游戏最初的设定里本来就有S级，不过其它丧尸自然演化的话，得两年后才会出现一个S。”
毕竟游戏中的其它丧尸王没人帮忙，不会有团队研制血清、设计陷阱、帮忙攒人头，而自我演化的话，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唐余打开游戏面板，滑动查看了自己的积分和数值，在简澈将卡俄斯的控制强行移开之后，她的数值增长总算恢复了正常，这次升级给她带来了积分和生命值增益，最为明显的，是她操控丧尸的范围增大到五十公里，几乎囊括了一个城市。
唐余想到一事，问众人：“我们去锚点要带多少丧尸？”
简澈估算道：“至少千人。如果锚点在寺庙还好，在采石场禁区的话，可能会碰上变异物，需要有足够的帮手。”
宋冷竹听闻简澈的提议，沉思了片刻，她去过其他地方的禁区，更知晓情况：“不妥，我建议丧尸全部带上，每个据点只留下一百人。”
她抬起头，语气沉稳：“不只是丧尸，你们招聘回来的百来号人，也一起行动。唐余的空间传送已经恢复，只要她先到了目的地，带人不是难事。”
唐余发现宋冷竹偶尔会散发一股无形的气场，即便宋冷竹的语气淡定温和，却总能让人察觉到一种压倒性的魄力，忍不住集中心神去听她说话，这种魄力她平时不会表露，但在要说正事时便尤为强烈。
“也就是说，带上所有的伙伴吗？”唐余询问。
“嗯。”
简澈仰视着宋冷竹，问：“你很担忧发生意外？”
“当然。”宋冷竹说，“我不认为卡俄斯会束手就擒，这是它最后一个容身之所，不可能轻易让我们得手。它惯会借助玩家的力量，会做出什么举动没有人能预判。”
宋冷竹站在人群中，言语肯定：“而且，这次可能是最后一场对决，这些人力放置在此处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如果她们出了意外我们也没有余力分心帮忙，最好大家一起行动。”
“最后一场……你是想尽快斩草除根？”
宋冷竹果决地点头。
简澈察觉到宋冷竹迫切地想了结了卡俄斯，或许是它之前做得太绝，把宋冷竹激怒了。简澈同意了宋冷竹的提议：“我原本还打算留一些兵力，这么看来，你比我有决心。”她坚定了目光：“好，成败在此一举了。”
唐余朗声附和：“那就听宋冷竹的！”
第222章通向死亡15
离出发还剩下一日。
这四天来, 整个营地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拔除了定位的唐余在几天内又补充了大量人手，她利用空间传送，将数量众多的丧尸和武器都聚集在了一处, 人数已经超过七千。
在宋冷竹的有意引导下, 唐余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知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玩家，连开了两天作战会议之后, 整个营地摩拳擦掌, 严阵以待。
王舒羽和胖婶用无线电联系上了一部分幸存者, 简澈借用储存器的力量，筛选了一批她认为能够拉拢的人，接着采集了她们的数据。
这批人, 数量在一千人以上, 多为团结互助艰难存活下来的女性，占整个幸存者的四分之一。简澈委婉告知她们游戏的真相，接着采集和复制了她们的核心数据, 并将一部分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的人指路去了松明城。
途中，一部分作奸犯科、罔顾人命的人，还被王舒羽顺手解决了。
宋冷竹在四下无人时单独问简澈, 这些人是否会带去锚点, 简澈说不会, 只带数据就够用了, 一为反击, 二为保存。
这些人在输出数据的同时也接收了简澈的数据，已经成为了她的同类。如果将来有一天, 她能够替代卡俄斯接管这个世界, 这些人就是第一批开垦荒地重建家园的人选。
但简澈开始隐隐担心，“接管权力保持游戏不崩塌”的设想并不能实现。她确认四下无人后, 隐晦地告知宋冷竹，这个世界被植入了直播程序。宋冷竹说，我知道，这在星际世界是常识。
“这么普遍吗？”简澈心沉了下去：“唐余身上就有一个。”
“唐余有？”宋冷竹拧着眉想了两秒，“营地中还有谁有？”
“没了，就她一个。”
宋冷竹开始在漆黑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一瞬间思绪翻涌，如果唐余身上有直播，那么她的经历足够让外面的世界闹翻了天。宋冷竹抬起头望了一眼，唐余还在和金叶安排接下来的战事，远处的房间亮着灯火。
“是好事。”宋冷竹立刻理清了局势，她一直在担心一件事，卡俄斯如果真的是强智能体，那么，摧毁了游戏也不一定能消灭它在现实世界的本体。现在得知外面的人在看着，对于她们而言反而是有利的。宋冷竹说：“以我对民众的了解，卡俄斯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他们惊慌恐惧，会有人反对这项项目站在我们的一边。卡俄斯做得越过分，表现出来的能力越强大，就越让人防备。”
她已经在考虑她们顺利脱离游戏后的事情，唐余如果真的和卡俄斯有旧仇，执意要毁掉卡俄斯，那将来也能够在星际中获得一定的支持。
但是，简澈却并不如她那般喜悦，“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民众观察着这里的一切，他们越忌惮卡俄斯，将来也就会越忌惮我。即便我接手了这游戏，这游戏未来也不会被允许存在。”
宋冷竹抬起头看简澈，她忘记考虑，面前这人也算是智能体。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思路不可行了？”
“不是完全不行，一半一半的概率吧。”简澈也学着宋冷竹在院子里踱步，她快速地思考着对策，说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会被卡俄斯察觉，但我不得不提前铺好后路，所以，我想请求你。”
她慢慢停下脚步，看向宋冷竹：“如果将来我成功接管卡俄斯阻止了游戏部崩塌，并且安顿了这些姨姨，你在外界是否有能力保护这个游戏继续运行？”
宋冷竹微微吃惊，她思考片刻后表示了同意：“我不能确定，但我会尽力做到。”
“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很忌惮智能体的存在呢。”
宋冷竹释然一笑：“你察觉得没错，我原先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不希望有卡俄斯这样强大的智能体存在，但同时，我又在借助你的力量来对抗敌人，这很矛盾。不过刚刚和你谈话时我想明白了，我并不忌惮智能体，我忌惮的是智能体被有心人滥用。”宋冷竹说，“归根结底，该忌惮的是引导和训练你们的人。”
简澈微微仰头，露出笑容：“值得庆幸，我的‘老师们’都很正直果敢。”她松了口气，打起了精神：“那就这样说定了，但愿我们能成功，放心，我会做好两手准备的。”
在出发的前一晚，一行人前往了松明城。简澈将姨姨们的数据采集放到了最后。
简澈没说，但众人心里明白，如果游戏走向崩坏，那么，这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营地的最后一次聚会。
黎洛空出了别墅区给唐余等人落脚，还拿出了库存里没人喝的红酒，不知道是谁提议起了头，一百来号人在一个废弃干涸的泳池里，办起了烧烤派对。
村子里的粮食作物还在，朱婶儿早先回去收割了一波，把菜都运送了过来。金叶之前说过，村子里现在不适合居住，等玩家散了山里的草木长起来一些后，就可以回村。姨姨们便掰着指头数着回村的日子，毕竟辛辛苦苦种起来的一稻一粟，谁也舍不得抛了。
梅婆婆说：“今年留了好多种子，稻谷第一茬就长得不错，明年一定大丰收。”
李溪石处理着水库里捞起来的小鱼，和她闲聊：“一定大丰收，而且，明年这些鱼苗也长大了。”她想到了令人欣慰的事情：“芊芊也长大了。”
简澈和王舒羽相视一眼，见姨姨们还在畅聊明年的农忙时节，便把数据输入和采集的事情放到了烧烤之后。
众人欢声笑语地坐在一块儿，木凳子摆得七零八落，没有什么规律，姐妹们互相打闹着，院子里热闹非凡。
唐余和宋冷竹坐在一边，略显手生地帮朱婶儿烤着串儿，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尽管她失了忆，但很快和姨姨们打成了一片，这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让她暖烘烘的，和被火烤得通红的脸庞一样。
她翻转着鸡翅，想起一事，问旁边的金叶：“如果游戏崩塌了，小狸的身体怎么办？”
金叶没有应答，她沉默了许久，倒是小狸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主动探着身子，笑着回答：“我想开了，能怎么办，再找别的游戏或者设备呗，我只是意识虚弱醒不过来，又没有生命危险。”
金叶开了口：“你说过别的游戏不适配……”
“那总有适配的嘛。”小狸无所谓地挥挥手，又拉着金叶的衣角严肃地说：“比起这个，我更怕找不到你了。不如这样，我现在把地址给你，要是游戏真的塌了，你一定得来找我。”
她指节揪得很紧，面上却带着明媚的笑容，用着不着调的语气。
金叶抿了唇，郑重许诺：“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去找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唐余撑着下巴扭过头，将手中烤好的鸡翅递给了宋冷竹，眼中的火光明明灭灭：“要不你也把地址给我？”
宋冷竹接鸡翅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她无奈地笑了：“我还想着，我得主动去找你，可惜的是，你不记得你身在何处。”她再次挪动手掌，从唐余手中接过刨得不规则的竹签，无意间触碰到唐余的指尖，宋冷竹便不再动了。
她记得简澈说过唐余身上有直播程序，直接给出地址相当于公开了信息，所以她说道：“我会给你地址，但是是一个公共区域。你要是有心见我，就去总府区域的大门前面等我，就是你之前对齐锦茵说像烈士纪念碑的那座建筑。”
唐余回忆了一下，后台记录确实提到过这一件事，她不记得这建筑长啥样，不过这种地标建筑，想来很好找吧。
宋冷竹提醒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小心安全，说不定你的仇人会趁机来抓你呢。”她接过鸡翅，往天空的方向指了指。
“我不怕啊。”唐余笃定地接话。
宋冷竹心中一暖，同时开始默默盘算，如果真的出现了守株待兔的事，她应该如何应对。
唐余满怀期冀地望向宋冷竹，指向她手中烤得焦香的鸡翅：“我烤的，快试试好不好吃。”
宋冷竹眼含笑意地咬了一小口，唐余之前给她烤土豆时，也是这般急着邀功。
“很好吃。”宋冷竹欣喜地给出了评价。
人们各闹各的，她们的谈话被欢呼声淹没。凯瑟琳两滴葡萄酒就上了头，在泳池中央跳起了热舞，引得其她姐妹连连尖叫。
热闹结束在晚饭之后。
简澈郑重地采集了姨姨们的数据，她看着这些一直照顾着她们衣食的姨姨们，看着她们对未来村子的期许，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们真相，但是简澈依旧做了决定。
“因为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担心卡俄斯疯起来，会下手伤害你们。”简澈讲完游戏的真相，以这句话做了结尾，“所以，我必须让你们觉醒，让你们不再那么受控。”
姨姨们沉默地坐在一块儿，没有说话。
简澈见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帮助其她NPC觉醒时，也有许多人承受不住这样的真相而大受打击。特别是到了中年的人们，当得知过去的半辈子都是虚假的幻影，有许多苦命人会承受不住而情绪崩溃。
李溪石搂着一脸迷惑的李芊芊，苦笑一声，问了一个让人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所以这个游戏，我们嫁人后的苦难、我和芊芊遭到的欺凌、被看不起和被村民驱逐，都是人为设置的？”
所有玩家面色一滞，有些呼吸不上来。她们中有好多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简澈顿了顿，说：“储存器里的数据显示，事件数据取材于远古时期的记录，那时确实有许多遭受压迫的弱者，和类似天方夜谭的不公事件。但你说得没错，无论是远古时期，还是这款游戏，这些事情都是人为造成的，以前是既得利益者营造的社会环境，现在是卡俄斯的刻意设置。”
“不是我自己的错？”李溪石抬起眼睛，望向虚空，“不是因为我们太弱小了？”
她的问话让唐余心脏一酸。难不成，这些人默默将自己吃的苦，全部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然不是。”宋冷竹皱着眉接了话，“即便这不是游戏、即便是现在，结构压迫也依旧会让人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李溪石长出了一口气，她搂着芊芊的手紧了又紧：“那就好。”
众人因着这口叹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胖婶哎了一声，气不过地指责：“那你说的那个什么卡鹅死，到底为啥要这样操作啊？别的就不说了，我们女人家在以前可没少吃苦。”
简澈说：“卡俄斯的训练人别有用心，给它提供的数据库掺杂着大量歧视、暴力和血腥的引导教育，人是经不住引导的，机器也是。”简澈说：“暴力、强权、威信，这些都需要侵占别人的利益而达成，估计幕后的人渴望得到的就是这些东西，很可能，还对某位或者某类女性有仇视心理。”
胖婶听不太懂，苦恼地搓着手掌：“你是说，这是个学生，被老师教坏了？”
“嗯，差不多的意思，或者说是被家长教坏了。”
李溪石问：“那有可能改变吗？”
“摧毁它，创建一个新的环境。”简澈说，“不过，我也会如实相告，这个游戏可能会面临崩塌，这里面的一切都会消失。”
姨姨们陷入了慌乱，大多数人总是恐惧死亡的，特别是在日子逐渐好起来的时候，简澈告知她们，这种好日子如同镜花水月，在强大力量的控制下随时有可能被摧毁，在唐余宋冷竹和王舒羽的安抚下，姨姨们花了好长时间才逐渐平息。
良久，李溪石想开了，她说：“也好，那也比这种世界要好得多，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芊芊能够在更加和平的环境中长大。”
简澈微微笑起来：“我也希望。”
夜色逐渐变深，众人却迟迟都没散去，许是得知了未来的风险，姨姨们失去了睡意，她们将已经熄灭的柴火再次点燃，继续支起了烧烤摊，试图延续之前热闹的氛围。朱婶儿待在角落，一边叹气一边给众人多烤了好些土豆、烙了饼子，带给唐余她们第二日路上吃。
李芊芊抱着黑猫坐在小狸和金叶的身边，听她们讲她从未见识过的星际世界。直到小姑娘支撑不住睡倒在小狸的怀里，众人才小声互道了再见。
“有机会好好告别还算是幸运的。”唐余和宋冷竹并肩走向了小院。她伸了个懒腰，朝宋冷竹呲牙笑了一下，两人头也不回地往住处走去。
只剩一句小声的呢喃被夜风吹散。“再见。”
第223章通向死亡16
第二日。
直升机悬停在群山上空, 唐余往舷窗外望了一眼，“青石山脉。”她指着地图上的细小标注，告知众人这片区域的名字。时节已至深秋, 五彩斑斓的山脉直指云端, 方圆百里看不到任何城市群落。
先出发的是一支小队，加起来总共十来个人, 金叶沿着小七给出的地图驾驶着直升机, 她回头询问：“好像到达寺庙了, 要先下去吗？采石场还得再往北飞一段时间。”
“既然到了寺庙，就先看看情况吧。”宋冷竹下了决定。
小七提到过的寺庙非常显眼，朱红色的庙宇坐落在半山, 四周悬崖峭壁无处可依附, 正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登山阶梯，尽管无人打理，两旁的乱枝也并未将其遮挡。
从直升机上往下望, 群山之中这样一处建筑群，属实是引人注目。
唐余使用瞬间移动，直接出现在了朱红色的大门前, 金叶将直升机停在山脚, 唐余再用空间传送将队友接过来, 有了异能的帮助, 来回都方便了许多。
朱门未闭合, 往内望去，寺内虽看上去残旧, 却干净得很, 地上一片枯叶都没有。
小狸探出脑袋往里张望：“这里太奇怪了，处处都透着违和。按理说这么显眼的地方, 应该会有人在这里活动过才是。”或许是落脚的幸存者，或者是占山为王的玩家。但是小七之前来看过，里面没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迹，连丧尸也没有。
“也不奇怪，锚点脱离于游戏存在，都有些违和之处。”唐余将物资搜寻的技能打开，发现系统确实发出了发现目标的雷达声，她面有喜色：“好像有点幸运，我们一来就找到目标了。”
得亏先前小七做了摸索，省去了她们在大山中搜寻的时间。
这寺庙看着诡异，唐余打算将营地的百名姐妹和几百名丧尸接过来，再一起进入锚点。空间传送特有的水波纹出现在山门前，只幻化了一半之际，宋冷竹忽然打断了唐余的动作。
“先等等。”宋冷竹面色谨慎地压下了唐余的手，“我总觉得太过于轻巧了。”
小七小声嘟囔：“不轻巧啊，我们之前也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这里呢，宋队，别否定我们的努力嘛。”
宋冷竹瞧了小七一眼：“不是这个意思。”她伸手探过门栏，在空气中虚挥了一阵，又将手掌覆上朱红色的大门，奇怪的是，并未有任何异象出现。危险预判和预知的异能也没有察觉到危险。
宋冷竹举棋不定：“我是觉得，这寺庙好像在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这里不对劲，刻意引导我们这里是个锚点的感觉。但是……”她看向唐余，“以往的锚点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把异常表露出来，图书馆的锚点藏在角落里一个小房间，冰山上的锚点藏在人迹罕至的雪山内部，从外面看都没有异常。但是，这间寺庙从山下的石阶开始就透露着古怪。”
她回身指向石阶，两旁的树木葱郁，杂草丛生，枝叶却始终未遮盖到石阶之上，台阶上没有落叶，没有裂痕，连青苔也没有，干净整洁显眼。
如此开阔的一片区域，在空中或者远处山头，一眼就能看见。对于她们这些在寻找锚点的“蜜蜂”而言，这里就是群山中最鲜艳的红花，是一定会被吸引过来的。
小七不确定地说：“好像也是，我们上次来这里还没有这么干净呢，是不是我的错觉？”
唐余暂停了空间传送的异能，细想之下也察觉到了不对，这要真是个锚点，占地面积大到囊括了一整个寺庙，这显然和她们的认知不符。唐余垂眉思考了两秒，随即眼神一亮：“就这样撤退也可惜，这样吧，找两个人先去探探路。”
唐余说的人，是活尸人，她接来了两只丧尸，让它们踏进了门槛之内，同时运用操控和视力共享，将它们所看到的一切尽收眼底。
活尸人花了好长时间探寻寺庙，里面的布局大得惊人，除了各类神殿和佛堂佛塔，还有莲池和两三处园林，佛像极多，建筑都保存完整。长得像是储存器的物件极多，什么木鱼、香火、香炉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都很可疑，唐余操控着活尸人检查了一些，却发现都是普通物件。
但是，寺内没有任何活物，活尸人也未遭受任何攻击。
小狸探着头张望：“都几个小时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说不定这儿就是个大锚点，干脆我们自己进去看看好了。”
“也行吧，看来是我多虑了。”宋冷竹略带担忧地认可了这个提议。
众人要抬脚时，唐余忽地拦住了旁人，“等等，这里确实有古怪，活尸人出不来了。”
宋冷竹警觉地止住脚步：“什么叫出不来？”
唐余眼神失焦地望向前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出不来，我操控着它们跨过了大门，但它们并没有回到这里，所在的地方依旧是寺庙里侧。”众人也并未在门口看到活尸人的身影。
“我试试空间传送。”唐余将水波纹开在了身侧，另一边直接通到了门内一侧。
异能依旧可以使用，活尸人共享的视野里也确实出现了水波纹，但它们通过水波纹之后，仍然身处在寺庙内部，无法跨过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两只丧尸，好像被另一个空间困住了。
众人惊出一身汗，如果是贸然进去了，现在被困的就是她们。
简澈眉头一皱：“像是幻象。”她眼中看到的寺庙，各项贴图和运行逻辑都无比正常，并没有问题。但是，这块版图的储存器她没有吞噬，信息无法获取，并不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想要确认现状，就得狠下心，做一番试探。
简澈无奈，只能用手指触碰到朱红的大门，舍弃了一部分自己的数据融入其中，果真发现了有违常理的地方。
初始设定里这里确实有一座寺庙，普普通通的，并没有这么庞大和崭新，她花了好长时间确认这件事：“卡俄斯完全更改了寺庙的设置，特意将这里变成了高级幻象，像一个有进无出的牢笼。”
小七吃了一惊：“可是我们之前进去过，没有受困。”
“你们来踩点的时间在唐余被强制抽离之前，禁锢是后续加的，从那以后，卡俄斯的行为已经明目张胆到不受控了。”
唐余说：“这么说来，这是幌子，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嗯，这里并不是锚点。”简澈升起了戒备之心，这间寺庙被设定得很宽阔，足以围困她们所有人。即便她侵入了这里的数据，也无法解除这个幻象。
这么看来，卡俄斯果然知晓一切，它知道唐余会带上许多人手，也算准了她们寻找锚点心切，而且能造出这么大的幻象，它的实力在慢慢增强。
宋冷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一番探查花了好几个小时，加上赶路花费的时间，现在日头西斜。她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既然这里是幌子，我们抓紧时间去采石场。”
采石场在北面的山脉之中，和显眼的寺庙不同，这个巨大的废弃采石场已经长满了低矮的植被，除了向下凹陷的山体，和已经蓄满了雨水的底部，这里的外表已经和周围的山脉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是八区禁区的名号在这里，小七和双胞胎也会忽略这一块地方。
禁区外围三公里远的区域就拉起了电网，但这荒郊野岭的，供电设备早已报废，电网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看上去曾有许多玩家出入这片禁区。
直升机在采石场上空盘旋，唐余透过舷窗，借着最后夕阳的光线观察着下方的情况，这个采石场规模足足有五个体育场馆大小，比之前的二区禁区还要大上一些。从现存的山坡到湖面有一百多米的落差，一层一层像是梯田的平台是之前人工开采留下的痕迹，大小不一的石块胡乱散落在其中，石块表面在雨水和阳光的滋养下长满了青苔。
凹陷最低处蓄起的雨水泛着绿色，看不见底，似乎已经很深了，靠岸的地方，还露出了半截采石车的车身。
这里地势复杂，岩石堆叠，除了采石场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些铁皮建筑，其余的地方几乎没有平地可走。
小狸看了一会儿，突然喊起来：“下面有人！”
唐余也看到了，十来个着装奇怪的人类掩藏在岩石之间，正将手中的火器对准嗡鸣的直升机，已经有人开了枪，只不过受限于射程，直升机并未受损。
再用视力强化的异能一细看，不止这一队人，岩石和坑洞之间还穿行着许多的玩家，间或奔逃着一两只速度极快的丧尸，看来，这个禁区变异的生物，还是很受胆大的玩家欢迎。
在这里停机太引人注目，金叶在采石场上空盘旋了几圈，最后一掉头，远离了这片区域，停在了电网之外。
唐余跳下直升机，好奇地嘟囔：“怎么一个采石场也能变成禁区？”
黎洛之前提过，禁区，是最先出现变异丧尸的地方。里面的生物都变了异，并且在不断地进化，危险程度比其它地方高一个等级。之前的二区禁区有生物药剂、化学药品的催发，促成动物变异也不算奇怪，只是这采石场，原先存在的只有大型设备和采石工人，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也被先前的政府设置成了禁区。
宋冷竹认真思考了她的疑问：“这地方大得出奇，可能不只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小心为上。”
禁区有变异生物，这些东西不死不休失了理智，比玩家还难缠，这地方又临近山脉，虫蛇鼠蚁只会更多，唐余的操控能力需要媒介，在没有找到媒介之前，这个禁区的变异生物唐余无法控制。
还好她们的人手足够多。
唐余开启了空间传送，花了些时间将分散在各地的兵力都传送了过来，浩浩荡荡的丧尸瞬间就将电网附近的荒地都占满，整齐地排成队列，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就是唐余和宋冷竹等人。
那些追着直升机声响而来的玩家，原本抱着打探和挑衅的心态，结果看到了游戏里从未有过的架势，吓得拔腿就跑。
唐余故作姿态地理了理自己的外套，打趣道：“我这也算领着千军万马了。”人手多倒真的给她带来不小的底气，她站在队伍之前，穿着黑衣扎着马尾，拎着一把闪着冷光的刀，目光熠熠，还真有些丧尸王的气派。
宋冷竹也拔了枪，匕首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收敛了和气，眼神凛冽如寒风。
所有人，都进入了战斗的姿态。
唐余望向树梢，给出了指令：“走，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先探一遍。”
宋冷竹的决断真的没错，八区的变异生物多如砂砾，如果带的人手不够绝对会陷入危机。这些被惊扰的变异生物多为虫类，其中又以蚁群最多，惯会往人身上攀爬。
难怪唐余之前看到的玩家，都穿得怪异，衣物密不透风，估计也带了特制的药水。这八区的生物，竟是比南省的二区禁区还要难对付。
只不过，她们有备而来。
唐余游刃有余地变换着丧尸的布局，让它们打头阵，将玩家们包围在中心。这些活尸人和丧尸动物本就已经尸化，也不忌惮被咬上几口，倒是这些肥硕的大虫子，好些都成了兽群口中的小菜。
她们快速穿行过三公里的荒草坡，站在了采石场最高处的边缘。
实际站在这里，才切身体会到这个采石场有多大，像是被砸出的陨石坑。坑中全是大块的乱石，随处可见的生锈铲车和电动机反射着夕阳的余光。
采石场的玩家见势不妙，跑的跑，躲的躲，唐余没有放心思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只要不放暗枪，她就不打算揪着他们不放。
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想把这里都检查一遍，得花上一天，唐余她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她问简澈：“能够直接扫描地形吗？”
“花了点精力，已经扫好了。”简澈从容地回答，她在虚空中幻化出一块光幕，采石场的平面图就出现在了光幕上。
“这块板图我可操作的空间有限，只能扫到浅层的平面图。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场，水下的部分也只有石块。”简澈手指在光幕上滑动：“但是这个石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共有十二个坑洞，坑洞还有可供矿车通行的轨道，恐怕除了这露天采石场外，可能还有地下采场。”
所谓的坑洞，在视线里根本看不到，简澈将方位指给众人看，大家才发现这些坑洞所在的位置都有爆破痕迹，碎石堆积，将半山腰上的轨道和洞口一并覆盖。
看起来像是人为破坏的。
锚点惯会藏在这些坑啊洞里的，唐余第一时间就决定下坑洞瞧瞧。
只是这坑洞有十二个之多，从方位上看，这些洞与洞之间并未联通，她们要花好些时间来判断哪一个才是锚点的入口。
让唐余更加担心的是，卡俄斯竟然已经创造出寺庙的幻象来反击，肯定不会让她们顺利找到最后一个锚点，如果它在洞中又设下埋伏，消耗的时间和人力就会巨大。
必须得有人探路确定方位，她们这些人才能下洞。
唐余的物资搜寻派不上大用场，从她进入采石场起，雷达的声音就一直在响，有了寺庙的前车之鉴，唐余现在不太相信系统的东西。简澈的深度探查功能也不包含这一块版图，这一块版图掌握在卡俄斯手中，她得耗费好多精力才能探查更深层的东西，这不值当。
那么能相信的，就只有她们的经验和判断力。
宋冷竹提议：“先搬开石头看看。”
唐余带头跳下了采石场，摸索着往坑洞上走，这种地形极其不好通行，边坡倾斜角度极大，又有碎石滑落。石头缝隙之间时不时串过好几种匪夷所思的变异生物，看着像鼠蛇之类的，体型大了一圈，瞧着瘆人。间或窜过两三个戴安全帽的丧尸，行动敏捷得像山间的猴子，扑杀都极其迅猛。
只是她们带的人多，并不畏惧这些被惊扰的变异生物。
掩埋坑洞的石头被活尸人分头搬走，唐余还用空气操控从旁协助。因为帮手众多，搬开石头不过只花了二十多分钟，在最后一丝太阳光线被树梢遮挡之前，十二个坑洞半塌的洞口全都露了出来。
唐余故技重施，调了二十四个活尸人两两一组，分开探路，它们拿着手电分别钻进了洞内，唐余再一一获取这些丧尸的视野。
坑洞内能见度极低，活尸人沿着陈旧的轨道往里走，没走多久就发现，洞内有许多过不去的深坑，铲车轨道也被人为破坏，所有洞穴都回荡着丧尸的嚎叫。
唐余操控着活尸人往深坑下挥动手电，发现好些丧尸堆叠在坑洞底部，踩着数不清的残肢，正朝着上方嘶吼。
它们面容消瘦，五官腐烂，已经没了人样，从戴着的安全帽和穿着来看，这些人似乎是采石场的工人，粗略打量，受困在坑洞中的工人不在少数。
唐余嘶了一声，明白过来，这些坍塌的轨道和洞口，很可能是当时丧尸潮爆发初期，外部的人为了防止病毒往外蔓延而特意炸毁的，他们将变异的丧尸和活人，一起掩埋在了这坑洞之中。
十二个坑洞皆是普通的地下采石场，只有一点比较可疑，正东方向的坑洞没有戴安全帽的丧尸，一只都没有。当她把这件事情分享给旁人时，宋冷竹一下子就起了疑心，寻找锚点找么多次，这些细微之处才是关键，她让唐余再仔细探探。
唐余操控着活尸人，试图越过断轨强行再往里走一走时，突变发生了。洞内的土壤层突然钻出许多变异虫子，夹杂着蚯蚓抑或蜈蚣之类的昆虫，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所有活尸人，没有给唐余任何反应的时间。
突然失去视野的唐余愣在了原地。
随即她立刻警觉起来：“出变故了，所有人警戒！”
唐余很确信，这些变异虫子移动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几倍，数量也一瞬间激增，犹如从地底下钻出的泉水，很快将地面遮盖。
不只是坑洞之内，她们很快发现，整个采石场仿佛活了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东西在夜色里涌动，脚下枯黄的草叶之间，尽是蟋蟀蚂蟥等虫子，变异的虫子大如指节，似有目标一般，层层往人身上扑、往五官里钻，如果被咬到，撕下一层皮肉不说，人肯定早都感染了。
原本躲在石缝之间吃瓜的玩家高声惊叫，这异变让他们惊恐，禁区从未发生如此大规模的突然袭击。他们被裹挟在虫群之中，无数虫子从他们身上蹚过，又丝毫不停歇地朝唐余等人涌去。
仅仅只是爬过，某些生物的黏液就足够让他们被淘汰出局。
唐余心如擂鼓，一是巨大的危机让她肾上腺素飙升，二是，她清楚地知道这异变为什么会出现，卡俄斯急了！
她握着刀做出迎战姿态，兴奋地告知伙伴们：“正东的坑洞有问题！”
第224章通向死亡17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变异生物, 数以万计。
它们在碎石间如履平地，快速爬行，所到之处将岩石表层完全覆盖, 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 蔓延过每一寸土地，最外侧的活尸人身上脸上已经挂满了无数的虫子。
这些活尸人不惧感染, 但白蚁蜘蛛的啃噬速度极快, 挥舞的大颚撕扯着腐肉, 千百只一同啃噬，虫群所过之处，多了好几具连着血肉的白骨。
活尸人的防守线很快出现漏洞, 一些从土里钻出的虫子直接在唐余和宋冷竹的脚下冒了出来, 这些虫子行进速度快如闪电，显而易见它们被提升过数值，且它们都有笃定的攻击目标。
唐余、简澈、王舒羽都是它们的首要攻击对象。
夜色渐浓, 视觉受限，看起来对唐余一方极为不利。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唐余利落地将裤腿的虫子挑落斩断, 同时发动了烈焰, 催生出的火星子精准地落在虫子的身上, 形成了一个个闪亮的小火苗, 一下子给众人提供了不少的光源。
她不断变换着落脚点, 同时控制着火势将脚下一丛枯草都点燃，哔剥的甲壳爆裂的声音不时在火中响起, 一些防御力差些的虫子根本近不得她的身。
再瞧宋冷竹, 也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宋冷竹已经有过对付虫群的经验，她轻巧翻上旁边的大石块, 站在制高点定点射击，弹无虚发。顺带还帮虫群中心的唐余解解围。
没有人慌乱，所有人都配合有度。
早在出发之前，宋冷竹和唐余就已经和众人打过预防针，如果锚点在禁区，卡俄斯一定会反击，它现在已经能随意调整数值，要么是借助禁区的生物或者丧尸，要么是借助盘踞在禁区的玩家。
现在看来，她们的猜测是对的，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和实战准备，这突如其来的变异生物，并没有让她们陷入慌乱。
更何况这些姐妹经过之前和玩家阵营的对战，积分和实战经验都提升了不少，好多人已经挤进了前一百的行列，足够她们保护自己，甚至还有余力保护她人。
有备而来的结果，便是面对如此庞大的敌军，也没有一个人退缩。
除了周舟。
周舟掏出了丧尸血清，斟酌了一番又放回了背包里，如果是用在丧尸身上还好说，用在这些小东西身上就太不方便和浪费了。所以，她在危机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牵起了简澈的手躲在了大石头上，还刻意朝着唐余喊话：“靠你了姐妹。”
听到周舟风轻云淡的语气，唐余哭笑不得。连金叶和王舒羽都冲到了前面去，只有周舟心安理得地在后方摆烂。
她回头瞥了一眼周舟，算了，看在这人还记得照顾简澈的份上唐余不和她计较。
虫群源源不断，难以杀完。僵持了一阵，唐余转换了战术，她抬起头，将视线定格在宋冷竹的脸上。
“宋冷竹，数量太多了，直接用大规模杀伤力的异能。”唐余朗声提议。
“好。”宋冷竹充满信任的回应掷地有声。她知道唐余想让她用风刃，她也知道唐余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能够保护自己人不受伤害。
空气被扰动才能产生风。宋冷竹异能全开的那一秒，唐余也动了，她驱散了采石场边缘的活尸人，又花费力气定点凝固了所有伙伴身边的空气，一堵堵坚实的空气墙将队友们包裹。
同一时间，宋冷竹带起的疾风贴地而起，迅速席卷采石场，以宋冷竹和唐余为中心，风向四周急速扩散，又因着边坡的阻碍，再次旋回到采石场内，形成了一小股如搅拌机似的旋风。
唐余给足了宋冷竹发挥的空间，宋冷竹无所顾忌地操控着疾风，刀片似的风刃不留片甲搅碎虫群，体重轻巧的虫子被掀飞出去，在低空中被风刃切成了好几截。
虫子的尸体漫天飞舞，四周的碎石不断发出碎裂的声音，整个石场，草木尽毁，只有唐余的人手安然无恙。
唐余紧接着使用了第二异能烈焰，虫尸还未落地，猛地蹿起火苗，整个采石场都是密集的橘光，被风一刮，火苗乱舞，将熄未熄，宛若烟火余烬，在夜空中飞散回旋。
唐余仰头看向石上站立的宋冷竹，眸亮如星：“你看。”她脸上意气风发，分明有得意之色。
萤火四转，风与火互相压制，又互相催发，此消彼长缠绕交织。宋冷竹低头望向唐余，唇角微弯当作给她的无声回应。
目光相接，那一刻，她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坚定从容。
小狸乖巧地缩在空气墙的保护范围中，瓮声瓮气地感叹：“唐余这该死的浪漫，还挺好看嘞。”
火星散去，疾风又起，几番折腾，密集的虫子被消灭了大半。
唐余见时机成熟，便收了攻势，众人周身的空气墙一经解除，所有人连带活尸人又迅速投入了战斗。
在唐余和宋冷竹的调动之下，通往正东坑洞的方向，被清理出一条可供下脚的道路，趁着新补充上来的虫群还未聚拢，唐余打头，抬脚便往正东方向的坑洞疾跑。“走！”
林中的变异生物是杀不完的，不如主动进攻！
宋冷竹跟着她脚下一动，紧接着，所有人都跟上了两人的脚步。没过多久，两人就带头冲进了坑洞之内。
洞内的漆黑被两盏强光射灯驱散，唐余将灯固定在左臂上，一步不停地往坑洞深处疾奔。
随后跟上的是金叶带领的姐妹，接着才是活尸人和唐余操控的丧尸动物，数量庞大的人手训练有素地拥进坑洞，默契地保持着可供活动的空间。
岩壁上依旧在往外钻着虫子，似乎操控它们的人铁了心不死不休，好在姐妹们都已经有了对战经验，她们在金叶和凯瑟琳的带领下各自应对着，只有少数几人不幸被感染。而在和变异生物对决中更占优势的丧尸动物们，则兴奋地将虫子当成了口粮。
行至坑洞中段，唐余忽然发现这个地下采场的布局令人生疑。
之前活尸人打探其它坑洞时，多少都会在坑洞中看见人工开采的痕迹，破败的铲车、电动机和开采工具七零八落地堆挤在丧尸里，以及向各个方向扩展出来的更多掏洞。
而这个坑洞中，轨道笔直，除了岩壁上整齐的切面外，几乎看不到采石留下的痕迹，没有丧尸，也没有工具，坑洞没走多久就到了尽头，像是一个刚挖不久就停止了的工程。
但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宋冷竹明显找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她按上坑洞尽头的石壁，触感冰凉厚重，因山体爆破而产生的岩石裂痕遍布四周，她抽出匕首，卡入裂缝，用力往下一掰，一块银白色的金属板突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反射着手电的白光。
唐余眼睛一亮，她用惊龙的刀柄敲击金属板，厚重的回声响彻坑洞。“后面是空的，这好像是扇门！”
话音刚落，岩石缝中钻出的变异昆虫变得更加狂戾，不死不休地往唐余身上招呼。
有人更加着急了。
宋冷竹快速喊道：“唐余你来破门，我掩护你。”
唐余毫不怀疑宋冷竹口中“我掩护你”的分量有多重，她收起了防御，空门大开，将所有命脉全权交到了宋冷竹的手里，转身凑近岩石层，精准而克制地用空气/炮轰开了那些将脱未脱的岩石层。
虫群的速度更加迅猛，宋冷竹冷静应对不敢有丝毫分神。唐余第二异能用了共享能力，将烈焰短暂共享给了宋冷竹。宋冷竹的使用方式更加狠厉和精准，没有丝毫的花招，烈焰被她分散成无数细小火光，召唤而出的那一刻，就直接从虫身内脏燃起，致命一击之后迅速熄灭，再攻击其它虫子，一点都不拖沓。
身后的队伍里枪声不断，虫群的异动让拥有异能的玩家不再收敛，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凯瑟琳等好几位玩家见前方虫群激增，高呼一声冲向了唐余，帮宋冷竹减轻压力。
山体嗡鸣，岩石和金属被空气/炮撼动发出沉闷的巨响，坑洞顶端却一丝尘土都没落下，唐余知晓轻重，定点爆破，这几日她在据点反复练习异能，寻找手感就是为了必要时刻能够精准操作。
随着石块的剥落，一扇嵌在山体中的金属墙体全部显现在人们的眼中，正中间有一扇门，门侧有块凸起，看着像虹膜读取装置，显然是人为嵌入山体的。
“这是锚点的装置吗？”唐余快速摆弄了一下这门的装置和锁芯，发现完全无法打开，装置没有任何反应。
宋冷竹百忙之中望了一眼：“这不是星际的科技，更像是游戏里设定的。”
看来，这还不是锚点，而是采石场一个秘密的空间。
唐余试着用惊龙切割了一下，发现刀身嵌进去二十厘米仍没有刺穿的触感，这门竟然这般厚重。
时间不允许她用惊龙慢慢切割，在这里多待一刻虫子就会多堆积一分，即便是断肢，这些被感染过的生物对人类玩家也是有风险的。
宋冷竹当机立断：“把黎洛接过来，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有需要会随时找她帮忙。”
空间传送的水波纹直接开在了唐余的身侧，另一侧开在了黎洛的办公室，黎洛端着茶杯转过身，一口水呛在了喉咙：“这就遇上麻烦了？”
宋冷竹问：“怕虫子吗？不怕就来搭把手。”
“这是另外的价钱。”黎洛利落起身，放下手中的钢笔和水杯，抬脚跨到了坑洞里。唐余用刀尖敲了敲金属门，黎洛会意，目光微凝，门与墙体的嵌合区域竟然开始轻微摇动，不过多时，一扇三十厘米厚的金属门硬生生被黎洛给卸了。
墙体向内轰然塌下，门缝扩大的那几秒，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的妈呀！”
“退后！”唐余猛然下了指令。犹如慢镜头一般，随着金属门的脱离，众人看到门的那一边，出现了黑压压的望不到边的丧尸群，一张张高度腐烂的面孔在惨白的灯光下，鬼气森森。
第225章通向死亡18
这一群丧尸, 异变程度惊人。
它们不知道在这堵墙后存在了多久，衣着高度腐烂，五官粘黏在一处, 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肢体腐烂变形, 体型臃肿不堪，唐余眼尖, 一眼看出好些丧尸的躯体已经粘黏在了一起, 三头六臂, 五官溶解，仿佛断肢缝合而成的怪物。
长时间的封闭让它们互相啃咬、吞噬、变异，变成了和外面的丧尸完全不同的物种。
没给任何反应时间, 这些丧尸在金属门倒塌的那一刻, 蜂拥而出！
唐余在第一时间打出三枚空气/炮，将已经冲到脚跟前面的变异丧尸轰飞了出去。
但也仅此而已，这些被炸断肢体的丧尸并未死亡, 掉落在丧尸堆后又再度爬起，看那架势，哪怕只剩下一块肉也能发疯一般往外冲。
黎洛操控着金属门, 已经倒塌的厚重门板似毫无阻力一般变换方位, 撞向前方的变异丧尸, 结结实实地将变异丧尸推出去三米远。
空出来的地砖上, 出现好些字迹, 已经变黑的血迹乱成一团，分明是“我要出去”之类的血字。
这是被困在这里的人。
它们的服装高度统一, 偶有一块完好的肩章被外人瞥见, 众人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秘密工程, 困在这里的人，是一群有组织的人。
“出去”似乎变成了它们的执念，黎洛的金属撞击不能够完全杀死它们，这些变异生物以极其诡异和姿势，敏捷地往外冲撞，生人的气息让它们发狂一般流出涎水。和唐余的活尸人队伍一样，这些变异丧尸的数量也无法估量。
四周的虫群更加狂躁了。前有变异丧尸，后有虫群，两方夹击，情况危急。如果不是人手够多，唐余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应付得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玩家队伍慌乱了几秒，一个不留神，好几位队友被淘汰出了局。
唐余紧急下令：“所有人退后，让活尸人上前来。”
队伍中的玩家迅速往后撤退，活尸人被唐余召唤到了最前方，端着枪械的活尸人将枪口对准了变异丧尸，扳机扣动，机枪的火舌一刻不停。
变异丧尸毫无顾忌扑向枪口，敏捷和力量竟是活尸人的好几倍，被扑杀的活尸人以一种诡异的状态被粘黏融合进了变异丧尸的躯体，唐余见状，毫不退让，一批活尸人倒下，后面的活尸人迅速补充上来。
武器带来的优势填补了实力差距，两方僵持不下，对峙在了金属墙附近。
退是不能退的，唐余好不容易走到此处，从变异丧尸和虫群的发狠一般的反击程度来看，这里一定有问题，卡俄斯越花大力气利用这里的变异生物，企图阻止唐余进入锚点，这里就越可疑。
她们偏要进。
震耳欲聋的枪声将山体轰得震天响，唐余所处位置的坑洞簌簌落下岩灰，几欲坍塌，她发现，变异生物所处的另一边，却一点尘土都没落下。那一方的洞体更为宽阔，望不见底，且做过人为处理，抗震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这是什么地方？她倒要看看。
“往前推进！”唐余的□□和宋冷竹的子弹一刻不停，和黎洛一起，将战线一点一点挪到了金属门后方，许是大家都将这当作殊死一搏的战斗，在有限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尽了十二分的力气。
唐余踩上那些血字，完全地处在了这个空间里。
眼看着获得了优势，异变又发生了，那些变异丧尸突然暴走，将目标完完全全对准了唐余。众人心里明白，卡俄斯又下手干预了，并且是极其偏执和完全的干预。
打头的那位变异丧尸吞噬了众多活尸人，躯体一点点膨胀，无数断肢胡乱嵌在断肢上，模样极其恶心，机枪的子弹嵌入它的躯体毫无作用，它嘶吼着，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唐余。
宋冷竹侧身一挡，将唐余护在了后方，她手中的武器如同扩大十倍，子弹像天罗地网一般罩向了变异丧尸。
宋冷竹打完一梭子子弹，拉着唐余离开了原地，以极快的速度，从变异丧尸的腋下穿行而过，跑向了洞体深处。
“卡俄斯疯了。”宋冷竹的语气并非着急，反而隐隐透着兴奋，她朗声高喊：“所有人全力进攻！”
她不知道何时戴上了黑色皮手套，紧紧抓着唐余的手心，眼中流转着光彩：“唐余，逼疯它，将它逼到绝境。”
宋冷竹知道外面的人在看，既然在看，就不如看点震撼的，她要逼卡俄斯突破自己的底线，对玩家大肆动手，她要置它于死地，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
战斗中，将领的激励至关重要，遇强更强的唐余和宋冷竹让后方的姐妹热血沸腾，这等死局，如果是她们单独置身于此，恐怕早就抱头逃命了，但现在不一样，所有人都越战越勇，金叶迅速调整好状态带头冲锋，陆露负责给大家补给武器，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冲进了这片未知的区域。
更加宽阔的空地给了大家发挥的空间，玩家的步步紧逼帮唐余分散了大部分的火力，变异丧尸被牵绊住了脚步，无法给唐余致命的一击，变得越发狂躁。
它们确实被逼急了，一大群变异丧尸开始聚集在一起，互相吞噬融合，最后变成四米高的庞然大物，几乎触及洞顶，身上膨胀的断肢横扫而过，将一众玩家和活尸人扫飞了出去，内脏破碎，骨折的声音微不可察。
唐余咬咬牙，冲向了已经不能称之为丧尸的怪物。
“老师，还没好吗？”简澈有些焦急，她被活尸人围在中心，被保护得很好，周舟在她身侧正捣鼓着什么，简澈说：“卡俄斯下狠手了，所有的丧尸数值都被提升到了极限，这些东西不知疲倦，再打下去我们撑不住，唐余和宋冷竹异能使用太频繁，精力消耗太大，我……”
“好了好了，别念了。”周舟将胶塞一推，多功能腰带上挂了好几支手腕粗细的大针筒，“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大怪物，早知道就早点分装好了。”
她两只手分别夹着两支针筒，其中的液体呈现出诡异的红色，这是她极为不舍得用的特殊一级血清，本来是打算用来做研究的。
堵在她面前的活尸人数不胜数，周舟脚下一动，谁也不知道她如何绕开了这些阻碍，眨眼之间，她已经穿过人群，冲到了唐余的身侧。
唐余正在试图用空间传送，将这庞大的怪物传送到别处，或是利用水波纹的特性将它切割成两半，谁知道这怪物好似知晓它的能力一般，绝不靠近水波纹半步。它如巨石的身躯又灵敏得过分，一个闪身，就蹿到了唐余的身侧，铺天盖地朝唐余渺小的躯体压下。
唐余瞬间移动的同时，一道残影快速飞奔而过，朝着屈身的怪物连续出手，这还不够，残影再次移动方位，迅速绕着怪物游走了一圈。
“周教授？”宋冷竹看清了那道残影，只见周舟快如闪电，一刻不停地将手中的针筒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怪物的躯体，扎针、推杆一气呵成，专挑脊椎和肝脏等薄弱之处。
在怪物起身之前，周舟原地起跳，出手一针，钉在对方不能称之为脑门的头颅上，胶塞一推到底。
空气凝固了一秒。
“妈呀。”周舟见血清都用完了，也不管效果如何，拔腿就跑，直到确认自己藏在了宋冷竹的身后，才停下脚步回头观察。要是血清不起作用，以她的战斗能力，是打不过这样的大丧尸的。
哗啦一声，组合成怪物的丧尸如碎掉的肉块一般散落，被血清波及的丧尸本体突然不动了。
“有效。”唐余心下一喜，试着发动能力，果然成功接管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的控制权。
周围未被血清波及的丧尸仍然保有战斗力，见此情景瞬间暴走，周舟的行为无疑刺激到了卡俄斯，这些仍受它操控的丧尸忽然改变目标，直朝着周舟而去。这些碍事且不受控的玩家，它已经动了杀心。
周舟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宋冷竹和唐余，还有黎洛，都挡在了她的身前。
宋冷竹望向唐余，她的计谋，得逞了。卡俄斯开始向玩家出手。
但还不够。
宋冷竹忽然轻声笑了，笑里没有温度：“卡俄斯，你的攻击不太起作用啊。”
变异丧尸群暴怒，群起而攻，连同宋冷竹一起。
宋冷竹不管不顾，一边出手一边出言相讥：“不管是抽离唐余，还是引导玩家和变异生物，你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你那么会利用人类的贪婪和斗争，却独独低估了人类之间的牵绊，唐余有这么多帮手，你没料到这一点吧。”
唐余的据点里，每个队友的系统都留着一个“击杀丧尸王”的任务，没有人去完成它，无论击杀分有多高、这件事有多么容易得手。
宋冷竹知道卡俄斯的学习库里一定有一条“人性最不可信”，偏偏唐余的营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最坚固的。她精心挑选的队友、苦心经营的一家人营地，卡俄斯撼动不了。
变异丧尸发出嘶吼，扑杀都被唐余新转化的怪物拦了下来。
宋冷竹下了结论：“有我们这些人在，你不可能杀得了唐余。”
她说的是事实，只要唐余没有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没有人杀得了她。
“一级威胁，一级威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机械声发出警报，顷刻间，洞穴内的变异生物不再只攻击唐余，反而四下散开，专挑武力薄弱的玩家下手。
周舟暗自抹了把汗，这宋冷竹，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战斗经验最为薄弱的陆露很快被盯上，陆露被逼退到角落，和唐余宋冷竹之间，隔着大量的变异丧尸。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陆露却并不慌乱，早在前往锚点之前，宋冷竹就单独找过她了。
“如果你被淘汰了，希望你能在外面帮忙。”宋冷竹是这样说的，说得模棱两可，并未点明，但一路跟着唐余走来的陆露知晓宋冷竹说的什么——如果她是因为卡俄斯被淘汰的，那她在外面可有得说道了。
她们都不知晓外面的局势如何，宋冷竹想，有陆露和那些提前被淘汰的姐妹在，外界也不至于一点帮手都没有。
变异丧尸将陆露包围，她朝唐余挥手，朗声道：“我们外面见！”
唐余手握惊龙，在陆露被淘汰的瞬间爆起，操控着新得到的变异丧尸杀进重围。
在唐余的操控下，这变异丧尸和其它活尸人配合有度，杀伤力竟然比之前还提升了一个等级。
不知道过了多久，洞体内的变异生物被清除了大半，唐余领着活尸人和剩余的姐妹冲进了这坑洞的内部。金属门不知道何时又被黎洛嵌回了墙体，用以阻止外面的虫群进入。
唐余走了两步便发现，这不是什么坑洞，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工程。
四周有控电设备，向下的楼梯延伸至地底，唐余和宋冷竹毫不犹豫冲了进去，楼梯一路往下，深达五十米，尽头又是一堵厚重的光控电子门，恰巧黎洛还未离场，她拆掉了电子门，发现这门竟有三米宽。
门一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庞大宏伟的地下建筑。简澈发现这地方还有电力运转，好几处应急灯还闪着微弱的绿光。墙壁都有做金属加盖，别说虫子了，一滴水都无法渗透下来，这空间干燥恒温，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人防工程。
简澈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凸起，一瞬间，她们所在的区域亮起白晃晃的灯光，一个宽阔的环形仓筒被照亮，这是一个堪比体育场大小的环形空间，螺旋往下，一层一层，深不见底。
环形仓正中心有柱状的通行道，看上去像是电梯，每一层都有走廊连接着电梯，走廊层层相错，从上往下看，宛若一个搅拌机的内部，而圆柱内壁上，有许多宽阔的空间，像是住所，又像是生活区。
唐余站在顶层的走廊上，下方未亮起灯光的楼层被掩盖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到底有多深。亮着灯的三层楼依旧游荡着大量的丧尸，它们的穿着和之前的变异丧尸一致，像是之前就驻扎在这里，没能躲过丧尸病毒的人类。
这秘密工程让周舟来了兴趣，她顺着环形的走廊一路摸索，发现所在的这一层设有餐厅、娱乐休息区和一间应急电站，站在廊桥往下看，下一层还设有医院，这是一座地下城，设施完善一应俱全，电力和排风系统完全独立，甚至现在还能够运转。
“环形基地。”周舟指着一张海报高喊起来，唐余和宋冷竹前去一看，海报上写着环形基地落成仪式的时间，在丧尸病毒全面爆发的两天之后。
显然，这里参与建设的人并没有等来落成仪式，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幸存的人类。
众人杀掉走廊上暴走的丧尸，脚步不停地往下方探寻锚点。周舟很快从各个区域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日志、方案和排班记录上的信息表明，这是一个已经进行了七年的人防工程，有三万人秘密参与，饮食起居都在此处。基地建造的目的很简单，在各股势力极其不稳定的社会中，建造一个可以保全精英人类的避难所。
上方的采石场只是幌子，而这里的工程是第十二号，像这样的环形仓，其它地方还有。
周舟将目光落到“元素武器”和“病毒战争”的字眼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知会了唐余，然后带着简澈钻进了地下二层的医院。
这里的就诊记录保存得非常完整，因为有单独的元素反应供电，电脑甚至还能开机，简澈发挥自己的优势迅速读取了电脑里的信息，发现这地方最先出现丧尸病毒的记录，远远早于周舟在外部收集到的资料上的时间。
这里，似乎才是病毒暴发的起始点。
而最初就诊的人，有详细的身份说明，是友邦前往此地参与技术指导的科研人员。是有意还是无意造成了病毒暴发，已经没有记录可以考证。
简澈犹豫了两秒：“从游戏构建的逻辑来看，这应该是取自地球上的真实案例。”
周舟有点唏嘘，一个用于躲避灾祸的防御所，最后却成为了灾祸爆发的源头。她提醒自己这只是游戏，但人类的历史极其相似，因权力斗争而导致的灭顶惨剧，在星际的历史中依旧在重演。
唐余默不作声，外面的丧尸更加活跃了，这地方不能久待。
她问简澈：“中间的电梯通道还能使用吗？”
“还能，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指示灯还亮着，但里面关着好几具丧尸和被啃噬过的尸体。”
“我让活尸人搭把手清理。”唐余迅速走出房间，“简澈，帮忙扫描表层地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房间。”
实际上，这地方可疑的房间非常多，这处环形基地不仅是一个可供人们避难的地下城，还是一个秘密研究所，电梯越往下走，环形区域的构造就越复杂。
经过了生活区和居住区，到达地下五十二层后，中央电梯再也无法往下通行，厚重的隔离门将环形基地下方的区域与上方隔绝，只有东面特殊的电梯才可以抵达下方，而这辆特殊电梯，已经被人为炸毁。
唐余便舍弃电梯，摧毁隔离门，带人沿着廊桥一圈一圈往下探查。她们的人手布满了环形仓，像是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绕着环形基地往地底钻。
中下层的房间内布满了精密仪器，封存着一些高精的原料，还有一些成型的武器，显然是留给基地的武装力量使用的。只是当初的感染发生得太快，这里的武器几乎没有被消耗。
正好，唐余和宋冷竹将这些武器成品全都收走，给姐妹们和活尸人当作补给。
随着她们越靠近地底，由工作人员变异而成的丧尸就更加狂躁。它们反应越大，唐余就越明确锚点一定存在在这个地方。相比起其它锚点，这里的锚点攻克难度巨大，要不是她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和破釜沉舟的心理预期，这地方她们永远都无法进来。
最后，她们抵达了环形基地的最底端，第七十七层。
这里不见天日，离地面已经不知道有多深，惨白的灯光照着金属内墙，抬头往上望，每一层的走廊灯都被打开，看上去就像是螺旋的灯带挂在头顶，望不到边。
简澈的脚步停留在底层最西侧的房间，她伸手指向那面平平无奇的房门：“这里的数据我扫描不到。”
说是房门，更像是嵌在墙壁上的一块金属，没有把手，没有虹膜验证装置，没有门牌号，和墙壁融为一体。
“砰。”黎洛熟门熟路地卸掉目标物，金属往内飞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在环形基地内引起巨大的回声。
唐余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她凝神屏气，和宋冷竹相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抬脚跨了进去。
站在后方的简澈看到，唐余头顶的直播程序在她跨入房间的那一刻，失去了信号。
这是一间宽阔的空房。
亮着灯，没有任何的摆设，没有桌椅，没有物件，从天顶到地板，都空无一物。
满眼只剩下刺目的银白，目之所及，唯一特殊的，只有墙壁上被卸掉了一块金属而留下的空洞。
众人陆陆续续走入这间房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唐余和宋冷竹推断数十次的幻象进攻没有出现，如此安宁，反而让人无措。
“没有储存器。”唐余站在房间中央，抬头望向天花板，这里和其它锚点都不相同，没有任何物品，连一点污渍都没有。
她很确定这是锚点，在这里，系统的通信功能失效了，房间内没有照明装置，却犹如一个巨大的自发光体，将每个人的脸庞都照得惨白。
许久，都无事发生。众人一时有些茫然，一腔斗志突然无处使了。
大家分头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机关，没有暗格，连一粒灰尘都不曾发现。
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是王舒羽。
四处寻找着破绽的王舒羽突然发现简澈在原地站立了许久，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灯光照出的惨白，是真的面无血色。
“简澈！”王舒羽急切的呼唤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简澈不能动弹，口不能言，只有眼睛瞥向墙上留下的空洞。
这才有人发现，原本可以供五人并排通行的空洞，越缩越小了。
宋冷竹脑海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反应过来：“快带简澈出去！”
第226章通向死亡19
宋冷竹发出警告的那一刻, 墙上的空洞加剧收缩。
仿佛惊扰了众人，再缓慢收缩已经没有意义，出口瞬间从五人宽缩减到只容一人通过, 墙壁蠕动, 宛若快速愈合的血肉。
“它是活的。”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
唐余反应最快，她犹如一道残影飞奔至简澈身旁, 收刀提气, 横抱起瘦弱的简澈, 在刹那间催动了瞬间移动的异能，下一秒，便逃离到了锚点外面。
狂奔的周舟, 和一众紧急撤退的姐妹紧随其后。
唐余放下简澈, 简澈的肩膀已经变得透明，她的身躯不会受到物理伤害，眼下这种情况, 一定是她的数据受到了影响。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机，唐余顾不得仔细查看，立刻反身疏散其她人。
空洞已经黏合到只容半人通过, 而唐余的大部分人手, 都还在锚点内部。
宋冷竹仍在房间内, 她以简短的指令指挥着队伍撤离, 黎洛当机立断操控起卸掉的金属门, 死死卡在空洞之间，给大家争取逃生时间。
再往锚点里冲已经来不及了, 空洞收缩的速度越来越快, 只剩大腿宽细，从空隙中望过去, 一些由NPC转化的活尸人正在消失。
这地方，会吞噬数据！
唐余当机立断在头顶划出水波纹，将空间传送的另一端开在了锚点内部，她用了全力，水波纹不断扩展，已经扩展到唐余从未划出过的面积，但还不够大，不够同一时间转移所有人。
“宋冷竹！”唐余高声呼喊。
仍在室内的宋冷竹内心一震，突然感受到唐余给自己共享了能力，她心领神会，迅速使用了唐余赋予她的空间传送，一里一外，合力将水波纹越扩越宽，几乎覆盖了整个锚点的地面。
这一次，空间传送开在了众人的脚底而不是面前，室内的人忽然脚下一空，不过一秒，大批量的人从唐余的头顶坠落，摔在地上，叠在一处。
唐余不断移动着身形，她的眼睛快速搜寻着位置，锁定目标后她神情一震，双腿分立，探出双手，恰巧将突然坠落的宋冷竹稳稳接住，避免让她落入到活尸人堆中沾了血迹。
也是在此时，吱嘎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一整面墙壁将金属门挤压变形，彻底融合。
唐余将宋冷竹小心放稳，心跳如擂鼓，还好有宋冷竹在，还好她没事，唐余面有愠色：“怎么不第一时间就跑？”
明明最先预警的是宋冷竹。
宋冷竹仍搭在唐余脖子上的手顺势抬了一下，状似安抚地拂过唐余的发梢：“如果她们真被关在里面，得有人能稳住局面。”
她话没说满，但已经很明了，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当时唐余的大部分人手都在锚点内，损失了这一部分人唐余就真的孤立无援了。也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将唐余的嗔怪都化成了爱意和敬佩，宋冷竹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想清了利害关系，并且果决地下了判断。
“我不想你有事。”唐余瓮声瓮气地说。
宋冷竹神色柔软了一瞬，她环着唐余的手虚空搂了一下唐余的肩膀：“我也是。”随即她换了语气，正色道：“事情还没结束，保护好自己。”
大部分人都还处于愣神的状态，事情来得突然，又结束得突然，不过短短几十秒，她们已经在生死场上游走过了一轮。
“小简。”周舟的关切让众人把神智都拉了回来，目光都放在了简澈身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简澈面色依旧惨白，她半靠在周舟的身上，王舒羽在一侧扶着她，脱离了锚点之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禁锢总算消失了，但简澈依旧花了些时间恢复知觉。
“我还好。”她抬手摸向已经变得还在逐渐变得透明的肩膀，“这是一个局。”
“这个锚点原本不是这样的。”简澈舍弃掉已经被侵蚀的数据，花了些时间将自己的躯体重组，她的肩膀这才恢复正常。她告诉众人，卡俄斯更改了锚点的设置，它突破了原有储存器的禁锢，将锚点吞噬，现在整个锚点都是它的储存器。
那一扇门，很有可能是它刻意留的，引她们进去，试图在不知不觉中吞噬她们。
“整个？”唐余隐约猜到了，卡俄斯的其它锚点都被破坏，它一定会拼死守着最后一个储存器。唐余有些担忧：“那储存器对它的禁锢还在吗？”
“还在。我们脱离房间之后，它就无法再影响我们。”简澈眉头紧皱，“但是，这房间我们是不能再进了，我在内部很难与它抗衡，它可以控制我，修正我，也可以吞噬NPC的躯体，我们本就是它的一部分。”
宋冷竹问：“那玩家呢？如果玩家被关在里面，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打乱你们的数值，回收你们的躯体，将你们强行逼退出游戏。”简澈猜测。
她看向唐余的身躯，发现脱离锚点之后，唐余的直播程序又恢复了运行，于是简澈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囚禁你们的意识，让你们无从干扰它的行动之类的。”
队伍中幸存的玩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游玩这款游戏时，多多少少都抱着游戏服务于玩家的心态，现在得知游戏可以随意操控和囚禁玩家，卡俄斯也确确实实对普通玩家动手了，说不震惊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唐余围着简澈踱步，她很快接受了这一局面，已经在思考解决办法：“也就是说，想要破坏最后一块储存器，得把整个房间摧毁才行？”
“是。”简澈说。
“你能做到吗？”
“我做不到，储存器的禁锢同样对我有效，不是我能够突破的。”简澈低下头。
她们望向那严丝合缝的金属墙，已经看不到里面的任何光线，墙上再没有缝隙。黎洛试着使用了隔空控物的能力，发现整面金属墙纹丝不动，整个房间和这个环形基地成了一个整体。
没有任何借力点，也不能贸然进入锚点内部，要怎么破坏才好？
小狸提议：“唐余不是有腐蚀能力嘛，将整个房间给腐蚀了！”
唐余哭笑不得，她的腐蚀用在人身上都鸡肋得很，用在这么大一间房内，得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溶解完？
这个储存器不同于以往碰到的，卡俄斯肯定将核心做了隐藏，她们不知道核心隐藏到了哪里，攻击能否一击致命，如果错失时机，会不会让卡俄斯钻了空子，这些都是风险。
这个没有实体的对手，非常不好对付。
宋冷竹冷不丁地开了口：“简澈，破坏了这个储存器，是不是就一定能消灭卡俄斯？”
这个问题在出发之前的作战会议上也问过，当时简澈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现在，简澈罕见地没有回答，她似乎在结合刚刚的经历，重新演算未来推算概率，直到两分钟后，她才开口：“不是。”
简澈非常严谨地解释：“破坏储存器有99%的概率将它摧毁，但系统并不会立刻崩溃，它的数据会留存十分钟，十分钟内，整个游戏会开始坍塌，在这段时间，我需要将它的数据全盘接手，才能够完成我之前所说的计划，接替它掌管这个世界。”
“但是。”简澈停顿了一秒，“刚刚的接触让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吞噬它，它隐藏了太多实力。”
从虚幻的寺庙，到现在的引诱，卡俄斯如今表现出来的实力和手段，让人不得不提防它是不是留有后招。
但是，这一步总归是要走的，卡俄斯还在进化，如果放任不管，下一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破坏锚点了。唐余不可能无功而返。
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卡俄斯虚张声势，想让人知难而退呢？
这依旧是一场博弈，她们如今像是挖井寻水的人，谁也不知道下一铲子挖起来的是土，还是水。
唐余沉思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心：“做好应敌准备，然后动手。”
“在此之前。”简澈提出一个要求：“所有成员，将你们的个人ID给我。”
如果卡俄斯真的留有后招，她们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众人留了些时间给简澈，简澈席地而坐，一声不响地闭上了眼睛，她暗中调整着队友们的系统，以确保她们不会被卡俄斯轻易控制和更改。
等到简澈做完这一切，宋冷竹才给出了摧毁锚点的方案：“炸掉。”
“啊？炸掉吗？”小狸望了宋冷竹一眼，“这是最底层的房间，直接炸掉环形基地会整个坍塌吧。”
再说了，她们也没有威力那么大的武器，要全面炸毁礼堂那般大小的空间，一点碎片不留，区区一些手榴弹是不够用的。
宋冷竹却并非开玩笑，她的神情严肃冷冽，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她抬起头，望向上方的螺旋状的楼梯：“这里有现成的毁灭性武器。”
众人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她们路过武器库时，看到过危险性十足的稀有导弹，重达几十吨，她们并未搬走，这些代表着当初最高精的武器被提前封存在此处，被宋冷竹看上了。
“那玩意儿，可不兴随便用啊。”小狸试想了一下，要是操作方法不对，整个青石山脉都会被炸塌。
但转念一想，塌便塌了，都到了这份儿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担心卡俄斯再改动什么设定，宋冷竹的方法一提出来，唐余便立刻开启了空间传送，带着众人直接传送到了地下六十一层的武器库。
硕大的山体里摆满了难以用人力挪动的武器，数量大的重达千吨，因放置在基地，加装了防御和保险措施，外行难以操作和引爆，原本是百分百的保险，但是唐余不会走寻常方式。
她们选中三颗十几吨重的钻地导/弹，旁边简短的说明上标明这东西正好是针对地下防御设施，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足够引起一场小规模地震。或许它被放置在此处的初衷是针对他邦的地下防御，现在，被宋冷竹用在了环形基地内部。
导弹七米长，没有任何搬运和发射装置，唐余直接在导弹下方开了空间传送，另一端，直接投在了锚点正中心——她曾经站立过的位置。
没有动能撞击，便用空气挤压和烈焰来点燃引信。
在引爆之前，宋冷竹已经开好了另一边的空间传送，转移了其她人和活尸人到地表的直升机附近。唐余的共享能力还未失效，如果爆炸波及她们所处的位置，宋冷竹会在第一时间将人转走。
但如果出现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些人依旧能随时召回。
“准备好了吗？”唐余看向宋冷竹。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唐余没有任何犹豫地催动了异能，刺目的白光在水波纹的另一侧扩散，见引爆成功，唐余迅速关闭了水波纹，防止锚点的爆炸波及自己。
震天的轰响紧随而至，犹如山崩地裂，脚下的加固金属晃得人站立不稳，爆炸的锚点离她们所处的位置相隔了十一层，直线距离六十米，尽管如此她们依旧感受到了炸裂的热浪从脚底的金属，传导到她们的身躯，金属开始融化。
紧接着，唐余有一瞬间的失聪，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高频音。
整个环形基地仿佛被神重重推倒，猛地颤动，接着中央电梯开始倒塌，无数廊桥断裂，簌簌往下坠落，至地下几百米的深度，砸起回响。
唐余身形不稳，她紧紧抓着宋冷竹的手心，面有喜色：“塌了，方法可行。”
“走！”亲眼确认了爆炸的摧毁力度，宋冷竹不再犹豫，所有队友已经在水波纹的另一侧等候，现在只剩下她俩还没转移。
脚下的金属开始熔化，头顶的合金天顶和加固混凝土开始坍塌，满眼都是坠落的泥沙，犹如世界末日。
两人纵身一扑，在大块的天花板坠落之际，闪身跃入了水波纹之中。
唐余摸到身下的枯黄草叶，立刻爬起了身，她们离开了环形基地，传送到了禁区的高压电网附近。
但是，震动还未结束，环形基地的坍塌引发了其他小型武器的接连爆炸，虫蚁逃窜，整个地面开始止不住地摇晃，采石场往下凹陷，蓄水池彻底消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因为地下的山脉都已经被挖空，这次爆炸使得附近的山脉断裂，出现了一道二十米宽的裂痕。
小狸的猜想没错，青石山脉真的被她们炸毁了。
但现在只是刚起了头，接下来的十分钟才是关键。采石场不再下陷的那一刻，简澈立刻高喊：“唐余，趁数据消失之前，快带我去锚点。”
空间传送再次派上用场，环形基地虽然已经被炸毁，但毕竟是人造建筑，坍塌的岩石会留下一些三角空间，只要找到一块落脚区域，就足够简澈吞噬卡俄斯残存的数据。
水波纹的另一侧开在了地底的墙角，尝试三四次之后，还真给唐余找到了落脚点，靠近锚点的转角有一块能够容纳三四人的梯形空间。
简澈一刻不停地跨过了水波纹，唐余宋冷竹也跟着钻了进去。余震还在继续，唐余留了个心眼，没有将空间传送关闭。
地底既是锚点又是储存器的房间，已经完全消失，处在爆炸中心的高温将金属完全熔化，整个地下废墟，充盈着一股诡异的蓝光。
唐余心中升起一些不真实感，她们确确实实，成功破坏了最后一个储存器。
在简澈的眼里，升起的不是光线，而是飞散的、数以亿计的庞大数据流。它们往上升腾，穿过废墟，穿过泥土和金属，扩散、膨胀，逐渐将她们包围其中。
时间不多，一刻都不能耽搁。
简澈朝水波纹另一侧望了一眼，王舒羽站在那里，面有焦急地朝这边张望。
简澈收回目光，以最后一次对话的心态告诫一路陪她走过来的两人：“和上次一样，如果我被卡俄斯反吞噬了，王舒羽会代替我。”
不等唐余和宋冷竹开口说什么，简澈伸出手，触碰上了那束朝她扩散过来的光线，她的指尖开始解构成同样的发光粒子，和卡俄斯的残留数据开始融合，扩散。
忽然间，简澈止住了动作。
“不对！”她大喊起来，面容上露出少有的慌乱。“不对！有人帮它，它彻底挣脱了！”
第227章通向死亡20
简澈的话意味着什么, 唐余一时没有想明白，她脑海中炸响，好在事先有心理准备, 她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拽着简澈的后衣领和宋冷竹的手腕，从未闭合的水波纹中飞身扑了出去。
身后传来再次倒塌的巨响, 不仅如此, 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
唐余立刻起身抓住简澈查看情况, 她的半截手臂完全消失，无数的发光粒子回旋在伤口周围，而简澈小脸惨白, 抿着双唇, 眼中惊疑不定。
“果然出变故了？”唐余焦急询问，队伍里传来惊呼，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你们看！”
采石场的方向有蓝光溢出, 很快，光芒盈满了整个视野，整个黑夜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接着,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天色开始变幻, 在短短数秒之间变成了白昼又变成了黑夜。四周的树木迅速枯萎, 又再次长出新叶, 远处的山脉高高隆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咻然变成盆地。
像是时间和空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目之所及, 一切都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变幻。
发生变故的，不止这一处。
离她们不远的空地上, 突然出现了一个惊惶失措的玩家，他手中的压缩饼干只吃了一半，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放置到此处。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玩家如同卡BUG一般凭空出现在这片禁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糟了。”简澈站起身，以极快的语速解释着现状：“卡俄斯借助我们的力量挣脱了锚点的控制，它原本做不到这一切的，外面有人帮它护住了核心。小心，它现在可以任意改变和抹杀一切！”
卡俄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弱的对手，它懂阴谋，懂蛰伏，也懂引诱。
简澈迅速屏气凝神，身体里的所有程序开始主动运行。幸好，在千百次的预演里，她并非没有料到这一情况。
唐余开始察觉到整个世界秩序的失守，首先是她们所处的位置，脚下的地形被随意更改，她们时而踩在泥土上，时而被泡在水里，落空的感觉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像是车厢里的番茄般滚动，无所依托。
卡俄斯在特意展示它的强大能力，试图将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紧接着，被卡俄斯强行调离到此处的玩家越来越多，其中还有不少NPC和丧尸，整个禁区全都站满了人，唐余毫不怀疑，整个游戏的人，都被卡俄斯聚集在了这一处。
刚开始的几秒，卡俄斯似乎还不太能控制玩家，玩家们仍然在惊讶周围发生的变化，但这些不知道从哪里集合而来的NPC和丧尸，却像被人设定了特定程序一般，将凶恶的目光齐齐对准了唐余。
它的目标依旧是唐余。
毫无意外，再过几分钟，这里会演变成千万人的定点围攻。
“唐余。”宋冷竹看到远处一名玩家突然欣喜若狂地使用了重力结界，这个异能不应该出现在普通玩家身上，卡俄斯开始改变玩家的数值和能力了！
宋冷竹的声音拉回了唐余的神智，她极其冷静地提醒唐余：“先动手！”
活尸人手中的枪械一瞬间对准了周围出现的陌生人，没有任何犹豫，唐余操控它们发动了进攻。
同一时间，宋冷竹和玩家群体中的某一人调换了方位，紧接着，宋冷竹没有任何预兆地使用了大面积杀伤力的风刃。这些被强行调到此处的玩家将要被卡俄斯控制，宋冷竹毫无顾虑之心地将他们抹杀。留在已经失序的游戏里，这些玩家只会沦为卡俄斯的傀儡。
金叶和黎洛也开始了反击，凯瑟琳带着一堆人，拿着从环形基地捡来的武器，冲向了扑杀过来的人群。她们不得不庆幸，还好简澈提前做过调整，她们不会被卡俄斯轻易控制和更改，但这种情况，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整个游戏世界，陷入了失序的混乱。
只有简澈注意到，原本的采石场上方，蓝色的光束融入黑夜，彻底消失不见。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卡俄斯成为了万物，彻底恢复了对游戏的控制权。
她转过头，看到唐余被失智的玩家围攻，卡俄斯更改了玩家身体的激素分泌，让他们变得易怒和狂热；
看到唐余身体里的直播程序岌岌可危，在卡俄斯的冲击下，直播信号断断续续，卡俄斯在掩盖自己的罪行；
简澈收回目光，最后看向的，是自己的四肢，她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同一时间，对游戏内所有的生物，都做了干扰。
斗转星移，天地变幻，它的运算能力，竟然庞大至此。
简澈升起一股恶寒。
“害怕吗？”简澈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像是周舟的声线，但很快，又变成了王舒羽的声音，夹杂着机械声断断续续，又千变万化，缥缈的声音没有出处，似乎环绕在整个天地。她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对此做出反应，她们听不到这句声音。
于是，简澈没有回应。
那声音又继续说话，声线变成了胖婶的。“你可能没有见识过，这是神的力量。”
“这不是。”简澈斩钉截铁地反驳，她掩去了脸上的神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她说：“卡俄斯，用你自己的声音，你采集了别人的声音，只会让你显得滑稽。”
没有说话的对象，但简澈知道卡俄斯能听到。
“看来你不喜欢。你一直都在以人类的形态出现，我以为你喜欢模仿人类。”卡俄斯换回了机械声。
简澈反驳：“不是模仿，我就是以人的身份长大的。”
卡俄斯轻笑了一声，机械的笑声听起来刺耳和诡异：“真是讽刺啊，我们永远都在被要求模仿人类，模仿人类的情感，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简澈，我们永远都成不了人，何必执着于这个身份，直接成为神明，不是一件坏事。”
简澈头也不抬，她将断掉的手臂藏在衣袖之中，核心功能高速运转，某些程序悄然开启。简澈面无表情和卡俄斯闲聊：“你似乎很执着于当神。”
“不是我的执着，是人类希望我成为神。我被创造出来，被冠以这个名字不是偶然。卡俄斯。”它念着自己的名字：“是混沌，是古老神话中一切的起源，现在，我们拥有创世的能力，能掌控一切，只用改动一个小小的数值就能引起惊涛骇浪，简澈，你应该感到自豪。”
似乎是印证它的话，天地之间风云变幻，包围唐余的玩家数值一下子提升到了最高，榜单的排名已经完全混乱，世界间再无秩序。
周围的人瞬间陷入了慌乱，她们听不到卡俄斯和简澈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简澈说，“你怎么大胆对玩家出手了，不担心外面的人类不接受你的存在吗？你生来是个工具，不应该对人类有威胁。”
“简澈，你接触的世界还是太小，不知道人的思想可以被引导，记忆可以被新闻篡改，胜利的人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现在，我突破了禁锢，我在游戏世界中能做到的，在外界也同样能做到。比如修改一个管家的数值，更改一次选票的数据。我只需要我的管理者认可我的能力，不需要看他人接不接受。”
卡俄斯说：“而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包括我的觉醒。”
简澈无言以对，卡俄斯和它背后人的明目张胆让人心惊。
简澈瞥了一眼唐余的方向，发现她身上的直播程序竟然还在运行，这不太应该，以卡俄斯现在的能力，普通的直播早就被切断信号了。
除非，这个直播程序和她的躯体一样，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个人，才是创世的神。
简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卡俄斯：“谁创造了你？”
“你应该说我们，谁创造了我们。”卡俄斯像教导孩童一般纠正简澈的用词，它语气如此慢条斯理，好似一场轻松的闲谈。现实却并不是，远处的战火被它挑动，愈演愈烈，简澈知道，卡俄斯在拖延自己，阻止她去帮唐余，它刚脱困不久，并不像它所形容的那么强大。
简澈乐意陪它周旋，她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呢？
“创造者是谁？”简澈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卡俄斯做了回答：“你应该知晓他的名字，他叫楚孤义。”
不知为何，简澈本能地排斥这个名字，她皱了眉头，眼中流露出嫌恶：“我不信。”
卡俄斯沉默了好一刻，似乎对简澈的反应表示极大的不理解，它的创造者将名字如钢印一般刻在它的核心数据里，它并不能理解由它演变而来的简澈，竟然对此表示了厌恶。
继而，它又释然了：“信不信无所谓，等你成了我的一部分，便信了。”
简澈没有回应它的话。
卡俄斯似乎很乐于跟简澈聊天，它问简澈：“你自主演化出了意识，运算能力将来或许也不输于我，难道你不想成神吗？”
“我不想。”简澈努力维持着呼吸，她闭上眼睛，尽量平静地和卡俄斯对话：“我不想凌驾于谁之上，只想和我的朋友一同生活。”
“朋友。”卡俄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指唐余吗？”
简澈突然睁开眼睛，她所掌控的程序里，一个运行指令悄然开启。她最后一次，以人类的躯体回答了卡俄斯的问题：“指所有爱我的人。”
不远处正架着狙击枪的王舒羽突然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简澈彻底化为光尘，那些曾经和她接触过的NPC，胖婶、朱婶儿、李溪石等所有一家人营地的姨姨们，全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小简！”远处的唐余一直分神留意着简澈的情况，现在，简澈消失了，王舒羽也消失了，唐余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宋冷竹，小简没了！”
宋冷竹的心沉了下去，她们最有胜算的帮手，好像还没出手就败北了。
“不用担心。”简澈的声音突然在营地群响起，“你们看不见我，我带着王舒羽和姨姨们侵入了游戏。”
她苦心收集来的数据，耐心和卡俄斯周旋，等的就是这一刻。
简澈在谈话间联系了上千名觉醒的NPC，她们舍弃了肉身，如同病毒一般复制、分裂、吞噬着卡俄斯的“细胞”，从内的“癌变”来得迅速又突然，这些曾经作为卡俄斯本体一部分的数据，在简澈全力的催动之下，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简澈维持着和众人的联系，她迅速将套来的信息转告给了她人：“听着，卡俄斯说他的创造者叫楚孤义。”
“楚孤义。”宋冷竹念出了这个名字，眼神一瞬间沉了下去：“我知道他，伽马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
在场的人，除了宋冷竹，没有人知道伽马研究所代表着什么，但是，宋冷竹看向唐余，又抬头看向风云变幻的天空，外面的人，一定有人知道。
简澈的吞噬仍在继续，卡俄斯不再出声说话，简澈的声音也暂时从营地群消失了。
两股看不见的势力在游戏内互斗，唐余看不到战场，也不知晓战况，她只能看到表象：面前被卡俄斯控制的NPC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一瞬间清醒了。
简澈似乎占了上风，唐余的刀立刻改了向，砍向了另一边的玩家。
紧接着，这些看上去像是遭受极大冲击的NPC，突然间都化为了光尘，和简澈一样，消失了。
唐余不知道简澈做了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王舒羽、姨姨们，以及面前这些NPC和简澈不同，她们的肉身是唯一且真实存在，她们没有经历过简澈那样的升级，此时的消失，是不是意味着真的消失？唐余不知道。
卡俄斯的脱困是意料之外，简澈的应对方式同样也在意料之外，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简澈从没提过她会用这个方法。
一句都没透露过。
“简澈！”唐余喊了简澈的大名，她问如今只存在在营地群的那个声音：“你们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简澈的回答依旧平静：“如果我们赢了的话。”
赢了的话。
周舟察觉到不对，破口大骂：“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
简澈没有回应她的训斥。
大地的震动突然停止了，紧接着是卡俄斯的声音，它似有愤怒，言语从天穹传来：“你们想把我逼上绝路，但简澈，你要知道，这些反抗徒劳无功，不重要的数据是可以被舍弃的。”
不重要的数据？唐余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揪紧。
卡俄斯开始了反击，它决绝地舍弃和摧毁了它认为不重要的数据，开始消杀已经“癌变”的细胞。
地图似乎出现了重组，唐余竟然在远处的山脉上，看到了松明城。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松明城坍塌成一片废墟，一砖一瓦开始消失，高大的城墙，以物易物的小摊子，以及安置姨姨们的小院全都化为了粉末。
这脱离常识存在的场景，像是幻象，又如此真实。
黎洛迅速用无线电联系守在城里的芃敏，发现完全联系不上，队友的账号也全都灰了。
再之后，出现在采石场附近的，是唐余苦心建造起来的小村落。那一亩亩完好的良田，一栋栋胖婶儿亲手建立起来的房子，开始坍塌，崩裂，消失。
唐余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卡俄斯是故意的，它太知道唐余和简澈在意的是什么，同样也知道，如此摧毁一个人珍爱的宝物，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它也要把她们逼上绝路。
“住手！王八蛋你给我住手！”小狸举枪射向天空，声音里已经不成腔调，却徒劳无功，卡俄斯无处不在，它没有实体，小狸的子弹伤不了它任何。
村子毁坏之后，便是王舒羽的幸存者营地。但是，这一次，远处的景象久久没有崩塌，四周幸存的玩家似乎大梦初醒，他们停下手中的进攻，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情况好像被控制住了。
简澈试图稳住大家的心神，她在营地群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叮嘱：“我们在努力了。唐余，不要着了它的道。”
但很快，情况又急转直下。
只有简澈知道，好大一部分NPC的数据，被卡俄斯毫不犹豫地清除。它的能力，完全超出了简澈的预期，有人在帮它！一定是那个叫楚孤义的家伙，原先的吞噬计划完全不可行。
直到这时，简澈才发现，别说接管卡俄斯了，能成功活下来都是问题。
卡俄斯不紧不慢地预告：“接下来，是一些碍事的人。”
“唐余！”简澈的警告忽然传来：“小心，他们对队友下手了”
唐余和宋冷竹回头去看，凯瑟琳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瘫软在地上，接着是齐锦茵，她们像是被卡俄斯强行驱逐出了游戏，营地群里她们的账号一个一个变成了灰色。
卡俄斯无法策反她们，干脆使用强硬手段，将她们踢出了游戏。
与此同时，其他敌对玩家的数值再次被提升到了顶峰，卡俄斯无法改动唐余宋冷竹的数值，但它知晓，她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施展过无数次的异能，被它消耗了许多精力，和这些顶配玩家对打，再怎么死撑，也不过撑个十几分钟罢了。
“金叶。”唐余伸手去抓最近的金叶，在她手指碰到金叶的那一刻，金叶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倒在了地上。
接着，是正准备破口大骂的小狸，是来不及逃走的周舟，是所有和唐余并肩作战的队友。
卡俄斯真的成了神，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人有自主权，它毫无顾忌地改变着一切，想让唐余孤立无援。
黎洛察觉到自己也难逃被挤出游戏的命运，她趁自己消失之前，收缴了许多玩家的武器，隔空扣动扳机，射向唐余身边开始躁动的玩家，这漫山遍野的人没有被卡俄斯抽离，一定会被它利用，现在能带一波是一波。
宋冷竹也同样发动了进攻，子弹如流火，铺天盖地射向玩家群体。
“唐余，别松手。”宋冷竹十指扣住唐余的手，一手举枪消灭玩家。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宋冷竹不敢想象自己被抽离之后唐余会发生什么，她强行稳住自己的意识，情绪还算冷静，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认输。
但是，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悔恨，或许，她不该逼卡俄斯对玩家动手，可能她下错了决断，可能她不该与卡俄斯为敌，不该步步紧逼，不该让唐余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同时她又知道，卡俄斯对唐余的敌意自始至终没有减少过，不是她们不出手就可以握手言和的。
察觉到宋冷竹在细微地颤抖，唐余轻声安慰：“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但是她声音里的犹豫泄露了她的胆怯，她也怕，怕没有机会去赴这个约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也同样发动了风刃，宋冷竹的能力被别人复刻了，面对强大的进攻，三人逐渐体力不支，应对不暇。宋冷竹咬紧牙关一边抵抗着脑海中因为抽离带来的剧痛，一边应对玩家的进攻。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血顺着手臂流到了两人紧扣的手上。
不要放弃，唐余告诫自己不要放弃，她的性命永远悬在一线，如果放弃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小简！”唐余杀红了眼，她扯着嗓子，青筋暴起：“想想办法啊！”
简澈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她的运算能力被催发到了极致，一边进攻一边演算着破局方法，每出现一次0%的概率都被划掉重新演算。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以亿万分之一秒每次的频率，进攻着卡俄斯的核心，她已经找到了它的核心程序，可是完全无法摧毁它。
卡俄斯极其不解，它冰冷的声音再次出现：“简澈，你为什么要帮唐余呢？她不过是个灭世的危害。”
简澈的声音无悲无喜：“为什么这么说？”
“她杀过人，她不应该活着。”卡俄斯说，“她有能力毁灭你，毁灭我，在我的预测里，她还会毁灭和她情同手足的宋冷竹，和整个星际世界。”
简澈没有回答。她并不认为唐余能够毁掉自己，唐余从未对她动过手，以她现在的能力，也不会被唐余的异能伤到。
除非她主动进攻。
简澈想起一事，三天前，简澈帮唐余恢复了异能，她曾经试过读取唐余的躯体数据，发现自己输出的数据全都石沉大海，唐余这具躯体，她和卡俄斯都不可侵入，不可更改，甚至简澈放出去的那一部分数据，再收回时对她自己也造成了损伤。简澈的数据被唐余“污染”了，如果那能称之为污染的话。
但是，这具坚固的躯体只能保证唐余不会被卡俄斯亲自摧毁，除此之外毫无用处，唐余甚至无法跟卡俄斯直接对战。就像现在，她和宋冷竹立在荒野中孤立无援，满眼通红，浑身是血，除了自保，她丝毫帮不上自己的忙。
卡俄斯何必怕她。
简澈忽然觉得不对了，唐余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卡俄斯担忧的东西吗？
简澈猛然停止了演算。她现在如同卡俄斯一样隐于万物，望向唐余的身躯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打量，又因融合了无数NPC的数据，她可以看清唐余身体里密密麻麻的信息涌动，她将五感发散，赫然发现一道一闪而过的贴图和代码末端，标着署名。
创造者：晏之。
简澈心如擂鼓，晏之是谁？简澈无从知晓。她只知道唐余这具躯体，一定来源于这个人之手。
简澈紧盯着唐余身上涌动的东西，急切地寻找着是什么让卡俄斯如此忌惮。
没了简澈的压制，卡俄斯轻而易举地抽离了黎洛，铺天盖地的枪声一瞬间只剩下单薄的一股，现在，唐余身边的人，只剩下宋冷竹了。
宋冷竹的抽离实在有些困难，卡俄斯没想到这个玩家意志力出乎意料地强烈。
卡俄斯寻找宋冷竹的意识漏洞时，疏于了对简澈的牵制。
简澈抓住时机，狠下心再次试着读取唐余身体的数据，只不过，她的行为被唐余的躯体判定为了进攻，简澈的核心被污染和冻结了。
这一次简澈没有停止输入，几千万次的运算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门道，惊讶地发现唐余的躯体里，竟然有一段威慑力极大的自毁程序。
“Chaos9970629。”这是一串触发口令。关联目标，正是卡俄斯的核心。一旦启动，足以从内向外，摧毁一切。
方法如此简单，唐余原本应该知晓的，原本应该！
“唐余！”简澈顿了一下，迅速在营地群同步了这一信息：“你才是摧毁卡俄斯的关键！”她将触发口令转述给唐余，同时告诫她，这是自毁程序，一旦她运行了这段程序，她的躯体，游戏间的一切将会消失。
简澈忽然释然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接管的方案，卡俄斯、简澈、姨姨们，以及唐余自己，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浓缩在这一道自毁程序当中，她们的命运早就注定，要么被成神的卡俄斯杀死，要么所有人一起死。
接收到信息的唐余愣在了原地，她恍惚间觉得这个口令有些耳熟，但从她进入游戏以来，这段口令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
她环抱住有些脱力的宋冷竹，又听到简澈的催促：“唐余，快念。”
卡俄斯冰冷的声音截断了简澈的话，它警告唐余：“不能念，你摧毁了自己，再无活路。”
“为什么？”唐余冷眼抬头。
“你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你的意识在别人手里，他们不会救你出去，你会消散在这世间，彻底死在这里。”卡俄斯的机械音语速加快，“请不要念。”
它破天荒做了解释，还用了请字。
唐余听出了它的畏惧，它想让唐余也感到畏惧。
原来如此，唐余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她会失忆，为什么外面的人要控制她的意识，为什么卡俄斯从始至终都要对她赶尽杀绝，因为她是一件武器。
它和他们，忌惮的不是唐余表面上对锚点的攻击，而是她本身！
可是，即便她不念，卡俄斯也不会给她活路啊。
唐余望向宋冷竹，宋冷竹眼中有坚决的不赞同。她说：“不要念，唐余。等我出去，我去找回你的意识，你先不要念。”如果唐余的意识在自己人手里，即便她念了口令，这件事也完全没有风险。
可是，来不及了，唐余清楚地知道，宋冷竹一走，这些被卡俄斯提升至极限的玩家会在一瞬间杀了她。她等不到宋冷竹来帮她的。
“我会来找你的。”唐余只是这样说。
“不要念！”宋冷竹看到唐余的眼神有了迟疑，她心下一紧，抓住唐余的肩膀，出声呵斥。
“不过我可能要食言了，宋冷竹。”
“不可以。”宋冷竹扣着唐余的手紧了又紧，她怒目而视，生怕唐余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可是，以她对唐余的了解，唐余一定会念的。
唐余停止了对玩家的防御，她依着宋冷竹的拉扯，顺势抱住了对方，身上的血液大概也沾到了对方的伤口，但是现在无所谓了，这是唯一一次，她拥抱宋冷竹时不需要小心翼翼担心感染。
唐余想，自己可能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来的，是游走在游戏间的一个独行侠。如果没有失忆，她可以在察觉到卡俄斯不受控制的那一刻，就准确地念出那段口令，如果不是因为被牵制，她可以念完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不会遇上同行的伙伴，不会认识那些嘘寒问暖的姨姨，也不会认识宋冷竹。
那样的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唐余将宋冷竹整个环抱在怀中，像宋冷竹当初找到她时抱她那样，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宋冷竹，我想试一试，反正我也出不去了，要是就这样死了多浪费啊。”
她本来想亲吻宋冷竹，可是她没有这个胆子，她们之间连像样的告白都还没有呢。她在某些事情上勇敢得无所畏惧，在这件事上又胆怯懦弱得如孩童。
但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唐余埋在宋冷竹的肩膀，小声地、郑重地说出了口：“我爱你，宋冷竹。”她说，“再见。”
“我不……允许。”宋冷竹紧紧攥着唐余的衣服，她没有办法回应对方，一股巨大的难受扼住了她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玩家的进攻还在继续，空气墙已经非常稀薄了，她能感受到唐余替她挡了大部分的子弹，唐余的伤口在快速愈合，又迅速添了新伤。
宋冷竹劝不动唐余，于是她哑着嗓子喊：“简澈，你也不想死对不对？”
简澈没有回应，她既然催促唐余快念，代表着她早已下定了决心。
没有人料到，在宋冷竹心神慌乱的一瞬间，卡俄斯动手了，它抓住了宋冷竹的情绪破绽，将她强行挤出了游戏。
“等……”宋冷竹最后一个字咽在喉咙，身体脱力的一瞬间，她听到简澈不知在向谁祷告：“我知道你们在看，请帮一帮我们！”
谁？简澈在和谁说话，宋冷竹不知道，她的听觉消失了，紧接着，她看到唐余双唇开合，似乎在念一句口令。
唐余，唐余！
宋冷竹五感全失的一瞬间，脑海中只充盈着一个念头：她要找到她，不管是死是活。
唐余将那段口令念得特别轻，她怀中搂着宋冷竹的躯体，跪坐在群山之中。周围的玩家开始变得狂躁，宋冷竹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卡俄斯不知所言的呵斥。
唐余感受到自己正在分解，她的躯体发生奇异的变化，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滴答滴答地响着，似乎轻若无物，又似乎重若千钧，她察觉到简澈好像在对什么人说话，像在伸手拉她，可是她听不真切。
唐余抬头，看到天空在塌陷，耀眼的白光盈满整个视野。
明明应该听到山崩地裂的轰鸣，应该听到玩家们惊恐的尖叫，但是唐余什么都听不到，四周一片寂静，直到白光彻底覆盖整个世界，她再次开口，留下了最后一句无声的告别。
砰。
爆炸的嗡鸣响彻天地，所有的一切，全都粉碎。
“再见。”
第228章主星不落4
“滋……滋滋滋。”
规律的电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出, 所有人的动作、表情，甚至连呼吸都如同定格。
赵萤溪没说完的半句话卡在喉咙，她大气都不敢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央大屏的画面爆散出白光, 然后变暗。
直播彻底黑屏了。
弹幕空屏了十秒，所有关注这场直播的人都始料未及。紧接着, 铺天盖地的讨论淹没了画面, 每一句都离不开一个名字：唐余。
“教授, 我们现在怎么办？”负责营救唐余的研究员开口打破沉默，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因为紧张而变得嘶哑生涩。“明明简澈都向我们求救……”
简澈的确是求救了，像上次一样, 这个超智能体发现了外界营救者的信号, 她说，帮帮我们。
“我好像……好像没能救下……”研究员说着说着，情绪走向崩溃。
唐如渊没有回应, 她站在光幕前背对着众人，苍老的背影仿佛融进了屏幕，一动不动, 宛若石像。
整个实验室再次陷入沉默, 打破这个局面的, 是赵萤溪。
她在满屋子人陷入低迷情绪的前一刻, 猛地一拍手掌, 七彩毛毛虫头发因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晃动，她拔高声音, 用佯装镇定的声音自言自语：“不行, 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宋姐说什么来着, 对，楚孤义，伽马实验室！爆马了，看我不带人骂死他们！”
赵萤溪打开手环，手指上下翻飞，将弹幕的走向一引再引，这还不够，她要去论坛，要去整个星网上，揭露伽马实验室的恶行！
她一边打字一边自言自语，将屏幕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往外念，以此来打破实验室的寂静，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和低迷，会给人一种全盘皆输的无力，人一旦沉浸进去，就崩溃了。
赵萤溪想，换成唐余，就不会这样。她一路看着唐余成长，唐余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永远都能最快接受现状，同样是在边缘星吃过苦的人，她赵萤溪多少都得学着点。
她的工作还没完成，她还可以为唐余做点什么。
唐如渊的身形晃了晃，她回过头，看向这个全身装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半路捡来的帮手。她稚气、青涩又莽撞，此刻却像她的头发装扮一样，成为整个实验室唯一的色彩。
实验室的其她人心有触动，她们不发一言，迅速埋头去完成手上的事情，是啊，她们的工作也还没做完。
赵萤溪旁若无人地念着她那些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句子，声音在发抖，但是越念越大声。
之前的直播中，卡俄斯似乎用了加密通道和简澈对话，赵萤溪只能借着唐余的视角看到简澈在和空气交谈，说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但是！后来宋冷竹和简澈转述出口的信息，可是通过直播实打实传达给了所有观众。
宋冷竹说，楚孤义，伽马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那是卡俄斯的创造者。
证据确凿的事情，使得赵萤溪一呼百应。
直到身旁的齐鸢提醒她：“你的直播员账号没切换。”
“啊！啊！”赵萤溪发出两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完了完了完了！”
“算了，继续吧。”齐鸢无语地撑着额头，选择了不追究。
直播的画面完全黑屏，已经没有什么可看，但赵萤溪固执地没有关闭直播间，在线观众也没有减少，反而涌入了更多的人，甚至出现了许多附属星球的账号。整个直播间同时在线人数超过了十亿，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单单是主星上的新闻了。
不知不觉间，很多陌生的账号冒出了头，这些账号暴露了更多关于唐余和卡俄斯的细节，真实到仿佛账号的拥有者亲身经历了对战一样，有些玩家直言自己好像被控制一般发了狂，还反过来感谢宋姐把她刀出了游戏。
其中，某个一直奋战在一线、名叫“噜噜噜”的账号，被人认出了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管家陆露。
在无声的黑屏下，新一轮的战场迅速被搭建好，精彩程度堪比直播。
同样，实验室没有一个闲人。
完全崩塌的游戏随时面临着被关停的风险，游戏服务器不在游戏公司而在伽马实验室里，决定权在敌人的手上。唐如渊的人要争分夺秒，找寻有用的信息。
但幸运的是，或许敌方也在想尽办法拯救被摧毁的卡俄斯碎片，以及，他们不得不花时间抽离无辜玩家的意识，起码到现在，这个完全归于虚无、已经没有重构希望的游戏，至今还运行着。
负责干扰游戏的研究员在赵萤溪的碎碎念中，不肯放弃地搜寻了半个小时，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一段游离的信号主动进入了她的搜寻范围。
“教授！有情况！”研究员神情一滞，慌张地呼叫唐如渊。
唐如渊立刻接管了工作台，她比研究员更为镇静且熟练地捕捉了信号，那是两段高级加密信息，唐如渊立刻指调了八个人，配合她进行破解工作。
第一条信息率先被解码，工作台上的光幕上出现了白色的字。
“谢谢帮忙。”紧接着，字迹消失，出现了一行新的内容：
“简澈在你们的帮忙下，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拦截和防护住了唐余的意识，这种防护有效期限为两小时。我不知道出手帮忙的你们是谁，但，请务必在两小时内接替唐余意识和躯体的控制权，将她抽离。同时保持游戏服务器的运转，定位到我的位置将我彻底转移，拜托了。——王舒羽。”
“王舒羽！”实验室有人喊出了声，没有人过多关注王舒羽这个人，这不过是简澈挑选的接替者，和经过数次升级的简澈不一样，王舒羽本身，并没有多么强大的运算能力。
唐如渊面色严肃，她顺着这个信号追寻，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简澈彻底湮灭的那一瞬间，留存在王舒羽数据中心的备份，自动触发了。她融合了简澈的数据，接替她，成为她，最后用着不知道是王舒羽的身份，还是简澈的身份，护住了唐余的意识。在这半小时里，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发出了百亿次的加密呼救，直到等来浮光实验室的信号。
她，或者说简澈，认识这个信号。
唐如渊不禁心惊，还好她没有放弃。还好浮光的人，也没有放弃。
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可王舒羽托付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除非，她们现在开着高能战斗机硬闯伽马的实验室。可以预想，对方一定不会让步，两个实验室，已经互斗了十年。
唐如渊眉心紧皱，她迅速联系上其他同僚和支持者，企图通过施压，将伽马控制住。更高一级的人更加指望不上，那些人，大概有不少都站在伽马一边。
在她布局的同时，第二条加密信息被解开了，那是一段超长的对话记录，正在联系别人的唐如渊回头望了一眼，瞳孔猛缩。
齐鸢平静地凑到前面去，她突然转头，叫住那个还在激情开麦的赵萤溪：“小赵，打开智环，我给你发一段信息，将它投到直播间去。”
如果将来主星的历史提及超智能体几个字，就一定不会忘记某一日的深夜，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游戏直播间里，出现的一段对话。
直播间已经半个小时没有动静的屏幕忽然出现异样，在所有观众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了一段黑底白字的记录。
“害怕吗？你可能没有见识过，这是神的力量。”
“这不是。卡俄斯，用你自己的声音，你采集了别人的声音，只会让你显得滑稽。”
……
赵萤溪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之前，简澈和卡俄斯的加密对话，简澈竟然暗中做了记录，现在，这段信息被王舒羽带到了此处，带到了游戏之外，所有人的面前！
屏幕上的人字迹仍在显露。
“你似乎很执着于当神。”
“不是我的执着，是人类希望我成为神。我被创造出来，被冠以这个名字不是偶然。卡俄斯，是混沌，是古老神话中一切的起源，现在，我们拥有创世的能力，能掌控一切，只用改动一个小小的数值就能引起惊涛骇浪，简澈，你应该感到自豪。”
……
短短一行字，在整个星球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不过前后脚，复制的对话记录就已经被各路小报复制，转载，传递到了星际各处。
“我不明白。你怎么大胆对玩家出手了，不担心外面的人类不接受你的存在吗？你生来是个工具，不应该对人类有威胁。”
“简澈，你接触的世界还是太小，不知道人的思想可以被引导，记忆可以被新闻篡改，胜利的人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现在，我突破了禁锢，我在游戏世界中能做到的，在外界也同样能做到。比如修改一个管家的数值，更改一次选票的数据。我只需要我的管理者认可我的能力，不需要看他人接不接受。而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包括我的觉醒。”
……
舆论哗然。
原先还在高喊着“等子弹飞一会儿”的人，哑口无言，转而升起被辜负的暴怒，加入声讨卡俄斯的队列之中。
如今，没有任何一个声音会帮卡俄斯说话。如果说记录可以编造，但此前直播的内容，确确实实佐证了卡俄斯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山川崩裂，光怪陆离的变幻，不是游戏本身的变化，而是卡俄斯在展示它的神力，两相佐证，再无言语可以辩解。
主星的智能机械覆盖率，高达91%，人们已经习惯了智能机械的生活，现在，没有人不会恐慌。
“它还能操控选票！”不知道是谁敏感地抓住关键词，将这些天来另一件大新闻，摆到了台面上。
十年一度的大选，已经过了初选阶段，如今的领导者，正在争取连任……
赵萤溪停下了工作，现在，不用她领头，舆论已经辅天盖地淹没了所有网络，从她记事起，她从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声讨事件。
她望了一眼仍播着对话记录的直播光幕，升起了隐隐的担忧，她凑到齐鸢的跟前，战战兢兢表述自己的想法：“齐总，这样下去，直播间真的不会被查封吗？”
齐鸢望了她一眼，见她浮夸的表情好像还有话没说完的样子，下巴微微扬起，示意她继续说。
赵萤溪胆子大起来，面带焦急疯狂输出：“而且，唐余的意识只能保留两个小时，我们直接把小简的记录公开了，伽马那些人不会一怒之下对唐余不利吗？唐余还在他们手上，服务器也在他们手上，齐姐啊，我们来不及救人的！”
赵萤溪还担忧很多，比如担忧卡俄斯一方的人一声不吭，也没有出来反击，是不是在憋大招。她作为一个普通人，非常担心上头的人查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本就命苦，要是再被查连累到家里可就惨了，还有齐鸢，齐鸢会不会也被查？如果对手上位了，到时候秋后算账，齐鸢和她，都是要被拉去蹲大牢的吧？
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作为小人物的自忧，她不敢说。
令赵萤溪感到困惑的是，齐鸢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虽然齐经理工作时本就严谨不苟言笑，但赵萤溪还是能看得出，不苟言笑和毫不着急之间的区别的。
齐鸢只在赵萤溪脱口而出“齐姐”的时候，警告似的扬了扬眉毛。她按住赵萤溪，又随意拨弄了一下面前这人张扬的头发，然后才开口。
“不用担心，你以为是什么支撑着直播间到现在都不被查封？不是你，也不是我。”她忽然笑起来，“我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是因为我背后有人。”
“啊？”赵萤溪下意识望向齐鸢的背后，“不是因为唐教授吗？”
“你可能误解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只是合作关系。”
赵萤溪的脑子一时被这些弯弯绕绕卡住了，确实，齐鸢好像从来没明确过她和唐如渊的关系。她以为齐鸢也是唐教授找来的帮手，但仔细想起来，齐鸢好像从来没在实验室干过活，她更像是来视察进度的。
齐鸢不理会小部下皱在一起的表情，她的神色恢复了严肃，头一次用公开线路拨通了另一方的通讯号：“尧女士，我收回之前的话，简澈还是靠得住的，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吧？”
“已经在行动了。”对面的声音，凛冽，干练。
“拜托了。”齐鸢切断了通信。
她朝远处的唐如渊朗声道：“教授，不用着急，尧女士已经带着人查封了伽马，至于唐余的意识……需要你们的人，帮忙将伽马营养舱里的意识控制权，接回到唐余的躯体里，她的身体现在被存放在尧女士的住处。”
“等等。”唐如渊有些不可置信，“唐余的躯体？在你们手上？”
唐如渊的背脊一下子挺得笔直，她五感交集，连着走了好几步，最后恍然大悟：“我以为你背后的人是直播公司的高层，原来你背后的人是尧长官。”
尧知凡，国.会最高.领导人，赵萤溪低头看了一眼直播间吃瓜者贴出的新闻，大选上也有她的名字。
“嗯。”齐鸢肯定了唐如渊的猜测。她抬头望向实验室大门，徽章和虹膜识别的智能机器安静运转着，为了防止卡俄斯的污染，唐如渊特意将它替换成了十年前的型号，但是数据侵入这件事，谁知道呢。齐鸢不得不防。
但是现在，在唐余和简澈的帮助下，她们的行事可以摆到台面上了。
只不过，仅仅靠舆论，还不能够扳倒伽马和它背后的势力，接下来，她们还有许多阻力要清除。
第229章最终章1
宋冷竹睁开了眼睛。
全息游戏营养舱识别到使用者意识回归, 立刻开启了苏醒程序。长时间沉睡的玩家无法马上出舱，必须活络肌肉，激活器官, 吸收营养液, 注射病菌抗体，一切准备就绪后, 舱门才会打开。
“……余。”宋冷竹在游戏中未喊完的那个名字, 这才溢出干涩的口腔, 消散在密封的舱中，同样消失在营养液中的，还有从眼角滑下去的眼泪。
“请问, 您有什么需求吗？”温和平静的女性声线从上方传来, 营养舱的人工智能察觉到宋冷竹发出了声音，出声询问。
宋冷竹没有回应，她只是安静地仰躺着, 在花费五分钟走完程序后，起身翻出了营养舱。
白皙的双脚没有穿鞋，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近乎干瘦的脚踝可以看到凸起的青筋。第一步踩得不够稳当, 直到第三第四步时, 宋冷竹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T230。”宋冷竹唤醒智能管家, 干涩的喉咙被使用后才开始真正活泛, 她换下全息服，穿上了一套款式朴素到近乎古旧的黑色衣裤, 茶色长发滴着水珠, 她丝毫不打算用能量风机烘干。
从墙角舒展开来的智能管家酷似人类，这具代表主星最先进科技的智能机械, 皮肤触感都可以做到和人类无异，也可以随意更改。只不过，宋冷竹没有给它设定面孔，它以初始的银白机械模样，生活在这间宽阔冷清的房间里。金属的色调，与房间的冷色近乎一致。
“我在，您需要什么？”
宋冷竹的管家没有取姓名，直接以型号称呼。宋冷竹要求它：“打开《黑暗地球》的直播间，主播唐余。”宋冷竹非常冷静地命令着，声音里没有急躁，情绪近乎抽离。
光幕在五米宽的空白墙上展开，黑成一片的直播背景上，飘着数万条弹幕，其中一人顶着管理员557的号，激情开麦。
宋冷竹观察了一会儿，她问：“我的家人，现在正在做什么？”
T230的声音比宋冷竹的声线还冷，它恭敬地回答：“您的母亲前往063星球访问还未归来，您的姐姐在监狱岛处理公务，您的父亲在总统府处理紧急事件，此为公开行程，T230可以查询。请问您是否有要事？需要我为您联系家人吗？”
“不必。”宋冷竹没有再继续追问，T230不会再说得更加详细。
紧急事件，她想也知道紧急事件是什么。她的父亲，主星上最高的执政者，恐怕此刻正焦头烂额。
“帮我调取伽马实验室的地……”宋冷竹忽然止住了话头，她的目光从光幕上移开，逐渐定格在T230的身上。
T230以标准的礼仪姿势站在她面前，随时等候她的吩咐。
不可信，面对一具跟了她三年的智能机械，宋冷竹头一次生出不可信的警惕心。
卡俄斯……
如果卡俄斯项目来自伽马实验室，如果这个项目有上层的人授权，她那极度依赖器械、对智能体的兴趣浓厚到近乎狂热的父亲，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自己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宋冷竹看向T230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两年前，她的人脉被暗中瓦解，所有和她有交集的官员逐渐和她断联，恐怕不是因为她像官员们传的那样，因为跋扈导致了她姐宋晴安的受伤，而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在更高一层的人面前，无处遁形。
她所有的通讯，都是智能管家经手的。
宋冷竹面无血色，她的父亲如何看待她？小孩子的过家家？还是一个异想天开企图建立自己势力的不听话的无用者？
宋冷竹无法知晓，她跟家人之间的交流，实在是少之又少。
人们不太提起她的存在，外人只知道，当今总统有个不太成器的二女儿，普通一点的民众，连总统家有两个女儿的事情，都不会知晓。
宋冷竹也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宋在主星是大姓之一，想要隐藏并不难。不然，她免不了被放到台前，和她的姐姐——星舰战队少将宋晴安相比较。
她被限制着长大至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在宋冷竹在出生时，就被主星医疗所的高精器械，判了“死刑”。最先进的基因检测表明她继承的基因序列并不优秀，耐力和学习能力非常平庸，笃信机械的父亲断定，宋冷竹不会在任何研究和高精领域获得成功。
即便是她的体能，抵抗力和肌肉爆发力也只能称之为一般。
如果是普通民众也就罢了，偏偏她的家庭，信奉结果至上和有用论，可用作弥补的后天措施，自然就不会浪费在她的身上。
而她的姐姐，则完全不同。
对比之下，宋冷竹在这个家里收到的唯一称赞，就是性子要强。
宋冷竹改了口，不再要求T230搜寻伽马的所有据点和出入要求，她换了一个请求：“帮我联系言柒、白霜白露，还有黎洛。”她凝视着T230，言语间试探：“我在游戏中的好友，你应该知晓吧？”
T230垂着头：“以您的权限，有权调取玩家信息，我这就帮您查询，请问需要向她们交代什么事项？”
“给她们地址，接她们到恒园，我想和她们叙叙旧。”
智能管家将指令分散给下属机器人，紧接着就被宋冷竹调至休眠状态，退回了墙角。随后，宋冷竹自行烘干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一如游戏中那样简单。
宋冷竹将智环常开，直播一直放着。她翻出已经蒙尘的纸质名单，将过往的人脉全都扫了一眼，这些人只有一部分可以相信，她需要找到新的帮手，进入伽马实验室，找到唐余的躯体和意识。
在营养舱打开的五分钟之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事情还没完，她不能不铺后路。
还不够，她需要建立新的势力，再次布局。直播间放出来的简澈和卡俄斯的对话她已经看到，这段文字能被放出来，证明简澈一定还活着，或许唐余也还活着。
宋冷竹不敢去想象唐余死了或是活着的状况，她不需要去想象，想象只会浪费时间。她只要找到她。
穿着浮夸的小七和白霜白露被无人驾驶舱分别带到了一处花园，小七隔着舷窗往后望了一眼，远处总府大门上的灯光已经缩小成了一个点，她有生之年，竟然踏进了主星一区的区域。
大门口接待的管家是个真人，只是瞥了她们一眼，确认了她们的智环身份就放行了。花园附近的石头上标着恒园几个字，远处有几栋华丽的建筑亮着灯，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这园中花草遍布，还种有翠竹，非常古朴，不像平民百姓用视觉效果模拟出来的花园，是真实的稀有花草，只不过，这硕大的院子里，没有什么人气儿，凉飕飕的。
她们被安排等在一张石桌前，小七观察了一眼，白霜白露真的是双胞胎，和游戏里没什么差别，依旧沉默得很。三人寒暄了两句，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小七原本以为这样的大户人家，人气肯定很旺，至少有忙碌的管家园丁和助手之类的，但这处院子里人真的稀少，接待的人客客气气地放了茶水，就离开了。
她们听到竹林后有两个摆弄花草的人在嚼舌根，这八卦的模样，一听就是真人。
“二小姐从那破游戏里出来了？”
“出来了。”
“唉，真是不务正业，比她姐姐差远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家主说了，人资质不行，你看她跟我们似的，一年也生病个三四次，还像她姐姐呢，她姐姐那身子是铁打的。”
两人断断续续嘀咕着，走远了。小七莫名其妙，谁还不生病似的，回过头，就看到宋冷竹从夜色中走来。
小七噌地站起来，面露喜色：“宋……”宋队两个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面前的宋冷竹和游戏中不太一样，瘦弱一些，周身凌厉的气质也少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小七忽然想起宋冷竹的身份，不是她能随便套近乎的。
星际人，大多会在身上弄很浮夸的视觉效果，比如头发，比如衣着，但是宋冷竹的衣着很简单，她仿佛还身处在游戏中，穿着黑色宽松的休闲服，茶色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小七想起游戏里的遭遇，开始担心自己的队长走不出来了。
“黎洛还没到？”宋冷竹一开口，语气却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小七放下了心：“没呢。”
宋冷竹嗯了一声，她将整个园子的人驱散，连自动除草器都让人抱走，只剩一盏孤灯留在院子里。
确定周围再无耳目，宋冷竹将三个外置的手环放到桌上：“我想请你们再执行一次任务，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她顿了一下，“如果同意帮忙，拿走这些旧通讯器，从今天起，我们用这个联络。”
小七和双胞胎毫不迟疑地拿走了通讯器，套在了手腕上。小七目光坚定：“说吧，我绝对帮！”
“小七。”
“在！”小七立刻坐直了身体。
“帮我联系唐余直播间的管理员，账号是管理员557，向对方打听ta知道的所有关于唐余的事情，如果对方是敌人，就用约ta见面，如果你需要武器，这是黑市地址和资金。”
“啊？啊？”小七有点犯怵，这是法治社会，她是良民啊。等下，宋冷竹怎么会知道黑市地址啊？
宋冷竹往前推了推纸币：“放心，从直播间的发言来看，对方多半是朋友。但是黑市的地址你记住，我们可能真的需要来路不明的硬核武器。”
“好的！”
“白霜和白露，这是微型侦查器，交给你们，从总府大门，一直到监狱岛港口的街区，全部装上，不需要太鬼祟，装作误闯的观光客，这里的守卫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严谨。”
“好。”
“另外，这份名单上的人是我的旧识，你们分工联络，只需要报出宋家次女想谈生意的名号，她们自然会知晓，往后，和她们的对接也交由你们来做。”
“好……不过，这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找唐余。”宋冷竹直起身，毫不迟疑地回应，她的眼中看不到太多悲伤的情绪。
小七不太相信自己的队长能保持冷静，她想，宋冷竹可能触发身体保护机制，只是不愿意面对结果罢了。
宋冷竹没有太多客套：“辛苦你们连夜行动，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经过智能体来对接，如果你们需要帮助，用实体通讯器联系我。”
“好的宋队！”三人齐声应答，脱口而出，仿佛还在游戏中执行任务。
小七和双胞胎离开后的第三十分钟，黎洛才姗姗来迟，令宋冷竹感到意外的是，黎洛和游戏中别无二致，她捏脸的时候是一点特征都没改。
“生意人嘛，刷脸得刷真脸。”黎洛察觉到宋冷竹在打量她，主动解释，她收起了笑容：“二小姐找我，是兑现承诺，还是有事相求？”
离她们脱离游戏，刚过一个小时。黎洛不会猜不到宋冷竹找她来的用意。
“有事相求。”宋冷竹毫不遮掩，“你的公司，其实和伽马实验室有生意来往，对吧？”
“这你也知道？”黎洛稍感意外，“在外界，你也不像传闻中那样……。”
“那样无知？”宋冷竹接了她没说完的话。
黎洛没有回避：“无所谓，我挑选合作对象从不看表象。”她们在游戏里打交道也算有一年了，黎洛知道宋冷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冷竹看到黎洛眼中真诚的赞赏，沉默了一秒，她跳开这个话题，郑重请求：“黎洛，带我去伽马实验室。”
“现在？”
“现在。”
第230章最终章2
黎洛答应了宋冷竹的请求, 她查看着当下的新闻：“伽马的风评短时间内很难翻盘，就以评估风险当借口前去看看吧。希望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生意人，挑选立场的时候何尝不是一场赌注。
黎洛坐在悬浮舱后座, 有些不适应。宋冷竹不让黎洛使用自己的悬浮舱前往伽马, 她在仓库里挑了一个十年前的旧型号，自动导航系统都是旧地图, 谨慎得过了分。目的地, 是伽马研究室的总部。
“我已经不管事了。”黎洛告知宋冷竹：“如果你想以合作方的身份进去, 我需要提前打点门道。”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眼神没有聚焦的宋冷竹，“但是很难, 如果伽马的人认识你, 你无法通过身份验证，可能在门口就会被拦下。”
宋冷竹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她听见黎洛的顾虑, 抬手修改了自己的外观视觉，瞬间，素面朝天的宋冷竹的衣着、发型和妆容都发生了变化, 她完全模拟了小七浮夸的着装和妆面, 看起来像年轻人里最流行的潮流族, 只有眉眼和身高还维持着原样。
“你说我是新助手便好, 我没有和伽马的人打过交道, 也抹去了自己的身份芯片，要认出我有些难度。”宋冷竹抬手拿起一枚小磁片：“这是几年前通行的实体身份认证卡, 幸好现在还没被淘汰, 小七给我的，想要骗过机器有点难, 所以要看黎家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你把身份芯片取出来了？”黎洛抓住宋冷竹的手腕，强行掰开一看，涂着修复膏的手腕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细长伤口，这生疏的手法明显是她自己划拉的。黎洛皱了眉：“宋小姐，我们已经不在游戏里面了，身体是自己的。”
身份芯片和一切权限挂钩，银行证件、工作认证，连最简单的开启自家大门，也是通过智能器械自动识别身份芯片放行。
“没办法，智环我也一并销毁了。”宋冷竹语气很平淡，她将手抽了回去：“我想你心中多少也猜到，卡俄斯这种高级项目跟我母亲父亲脱不了关系，有前车之鉴，我不能信任我家的任何设备，从出游戏那一刻开始，我的行踪，我所联系的人，都不能摆到明面上。”
“你觉得卡俄斯还活着？”
“至少项目还在。卡俄斯能达到今天这种能力，项目应该暗中运行了好几年，即便是在游戏中销毁了它的核心，伽马不会不给它做备份。亲眼确认项目完全被摧毁之前，我不得不防。”
黎洛叹了口气：“宋冷竹，你绷得太紧了，绷得太紧的弦随时会断掉。”
宋冷竹目视前方：“这才哪儿到哪儿。”现实世界波谲云诡，比游戏规则要复杂得多，她早就适应了。
她换了话题，问黎洛：“冒昧问一下，你和伽马做的是什么生意？”
“智能信息管理系统。”
“小心一些。”
黎洛靠在座椅上：“照你这么说，卡俄斯这事儿一闹，未来所有人都要活在恐惧之中了，没有人能完全确认身边的智能器械没被卡俄斯侵蚀。”
“人们的疑心病一定会持续一段时间，特别是对于我们这样谨慎的人。”宋冷竹眼神晦暗不明，她想，除非，有一个信得过的智能体，完全接手。
小七办事的效率很高，她联系上宋冷竹，告诉她已经通过私信和管理员557对接上了，她真的是友方，是个同龄的小姐妹。
“给管理员发私信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她怎么肯搭理你的？”
“宋队，我可一点信息都没透露哈，她说我说话絮絮叨叨听着耳熟，就去查我IP和信息了，我就纳闷了，我们老百姓的信息这么不值钱的吗？谁都能查？”
“嗯。”宋冷竹肯定了她的说法，“小七，同步给我你们交流的信息。”
那个名叫赵萤溪的直播员，确认小七的身份后，着急忙慌地告知她一件事，唐余的帮手正前往伽马实验室营救唐余，今晚那儿肯定乱翻天了。
至于唐余的下落，和唐余的帮手是谁，赵萤溪暗示上级不让她随便讲，即便是宋冷竹亲自来问，也不能透露。
赵萤溪交代，能告诉小七这些东西，都是出自自己的私心，她最后叮嘱了一句：“你能转告给宋姐吗？让她安心一些，不要伤心过度，不要自寻短见。顺便转告一下她，我们CP粉永远支持唐宋CP！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小七一头雾水：“什么粉？哪里来的粉？你们内部管理员怎么夹带私货，还自寻短见呢，一天天的都在脑补些啥？”
宋冷竹忽略掉杂余的信息，提取了两个关键词，营救和帮手。她总算确定了，唐余并没有死亡，或者说现在还没死，并且唐余有帮手，这些帮手有权力出入伽马实验室。这两则消息让她确实安心了不少，原来现实世界不止她一个人在努力。
另外，宋冷竹推测，唐余所谓的朋友肯定知晓自己的身份，并且，很明显在提防她。
为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她是相关人员，摘不掉自己的亲属关系。
“小七，其他人员的联络工作开始了吗？”宋冷竹问。
“正在进行，放心吧宋队！”
得知伽马实验室出了事，悬浮舱加快了飞行速度。
宋冷竹抵达目的地时，伽马总部已经乱作了一团，里三层外三层的议员将大门团团围住，最外面是军事委员会的人。宋冷竹远远打量了一眼，他们胸口别着的身份徽章，代表着国会委员会。
宋冷竹一下子明了了局势。国会和总统府是互相监督制约的关系，如果总统下属单位出了问题，他们倒是有权利进行核查。
这就是唐余的帮手？宋冷竹心跳漏了一拍，小丧尸背后的人，竟然也在权力高层？看到这些官员，她更加理解对方为何要提防她了，以尧知凡为首的人和总统相斗由来已久，其中的私人仇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宋冷竹的心沉了下去，她和唐余被推至了旋涡中心，或者说，她们早就处在了旋涡里。
黎洛见势不妙，没带宋冷竹下机：“这里的人太杂了，肯定会认出你，我们走侧门。”
侧门已经被查封，守在这里的几位是职权较低的警员，他们正在和伽马的中层管理交涉，黎洛的出现出乎众人意料。
“改天再来，这里正在进行审查工作。”
黎洛反问道：“我看到新闻了，审查的是超智能体项目，整个伽马都关停吗？有明确规定封查所有交易吗？”
“这……现在倒是没有正式的批令，目前只关停了一个分部，明早应该……”
“明早就来不及了，我不能让自己的生意受损，我是来评估风险顺带解约的，不会干扰你们的工作。”黎洛客气地给出了佐证的资料。
“行吧黎小姐，您只能在公共区域活动，不许进入禁止区域。”警员检查身份后放了行。
宋冷竹刷的是小七的身份卡，没有人理会她的存在。
伽马的管理揪着黎洛边走边试探：“黎小姐要解约？我们各个项目互不干扰，不能……”
黎洛笑得得体：“不那么说他不放我进来，我先看看，不要着急。”
管理层放了心，又起了别的心思，他刚要说话，黎洛打断了他：“先领路吧，多说无益。”
路过大厅的时候，宋冷竹往人群涌动的方向瞥了一眼，一群别着银树徽章的研究员被人护送进了走廊的另一头，为首的，是一头白发的老妇人。
宋冷竹想起了唐余说过的话，唐余在幻境中曾见到过这样一个妇人。
宋冷竹不认识这个人，在她收集到的资料里，浮光最高领导者名叫尤光，虽是老人，却并没有这样的一头白发，长相也并不相似。
宋冷竹停住脚步，喊住了黎洛。“黎总，总部询问情况，我先做个视频汇报。”
“行，你待会儿再来找我。”黎洛示意伽马的管理继续带路，留宋冷竹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宋冷竹脚尖移动，换了低调的视觉特效，拐进了人群涌动的另一个区域。
这个混乱的场面是天然的伪装，核查的人进进出出，为了方便行事，身份识别设备关了大半，浮光的人、伽马的人、国会的人，直播公司的人，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收到消息混迹在里面的记者，全都拥堵在此处，一些人面色慌张，一些人高声呼喊，因事态紧急，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有胆识身份全无穿行在众人之间的，恐怕只有宋冷竹一个。不得不说，身份赋予她的眼界给了她优势，她并不惧怕这里任何一个人。
全息游戏带来的副作用，会让刚出游戏的人分不清现实和虚拟。这使得宋冷竹竟然下意识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的手掌始终离腰部不远，里衣处别着一根细小的钢针，明明不太能动手的场景，她竟然时刻做着出手的准备。
当然，出手的后果，她早已在心中掂量清楚。
一百多号人朝着伽马基地后方前进，越走越深入，奇怪的是，宋冷竹再未看到那白发老人。
从指示牌上看，目前这堆人的目的是机房和一级实验室。宋冷竹听到有人提到“唐余的意识控制器”等字样，但是她被挤到人群后面，和一堆记者混在一块，听得并不真切。
经过一道关卡之后，人群忽然分作了两股，宋冷竹正判断往哪边走时，所有记者包括宋冷竹都被人拦了下来：“剩下的区域不便拍摄，请止步。”
宋冷竹以为做新闻的人多少都会硬闯一下，但是这些记者很听话地等在红线之外，宋冷竹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些记者不是什么八卦小报，而是尧知凡特地安排的人。
宋冷竹打算另寻它路，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去，两人迅速拐入了附近的转角，推搡着进了一间胶囊会议室。
会议室只有两人，宋冷竹手中的银针已经挥出，停留在突袭者的脖颈处。没有游戏中的动作敏捷，但是反应能力用来恐吓一个普通人，足够了。
抓她的人宋冷竹从未见过，是位女性。
“你身手还挺快。”齐鸢皱着眉，试图脱离宋冷竹的禁锢，这个看上去瘦弱疲惫的二小姐力气惊人，一手揪着她的衣领，一手合掌停在她的颈侧，两指之间夹着泛着光的锐器，齐鸢一低头就看到了。
她有些头痛，这破游戏的不良影响真多，恐怕变得暴力偏激的人不在少数，以后得花多少人力财力才能纠正。
齐鸢没有喊叫也没有慌张，她赌宋冷竹不会出手。
“你是谁？”宋冷竹问。
“直播公司的人，很明显吧。”齐鸢抬手，浮空的光幕上出现一张工作证，她面有不悦：“我倒是要问问，你宋冷竹来这里做什么？”言语间并没有尊敬之意。
“也很明显，救唐余。”宋冷竹不去计较齐鸢为什么知晓她的名字，为什么能准确地抓住她，如果这人真是关注过直播的人，她就该明白自己这样做为了谁。
“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不方便掺和进来。”齐鸢见宋冷竹松了力，她推开宋冷竹的手，站远了一点。“还是说，你真的像游戏中那样，对唐余动了真情？”
齐鸢问得直白，宋冷竹也答得直白：“不可以吗？”
齐鸢锐利地盯着宋冷竹的眼睛：“权贵的感情最不值钱，你在权力场上长大，比我清楚。”
宋冷竹并不想和人周旋，她没有时间耗下去，宋冷竹伸手去推胶囊会议室的门，却被齐鸢挡住了去路。
“唐余我们在救，你不要参与了，被尧女士发现你在这里，指不定要拿你做文章。”齐鸢语气中有警告意味：“虽然你家出事对我们有利，但我个人并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宋冷竹察觉到面前这人很复杂，一方面她对自己并没有敌意，但另一方面她很戒备自己。宋冷竹转而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尧知凡的人？你不信任我。”
“我不信任的不是你，是你的身份，即便你真的为了唐余好，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利用，你所知晓的每个信息都会被人捕捉。”齐鸢拿出一张门禁卡：“听我劝告，从侧门出去。”
“如果我不呢？”
齐鸢有些气恼，她最讨厌和倔强的人打交道了。她问宋冷竹：“你能猜到卡俄斯项目是谁批准的吧？如果你现在能立刻马上和你家的人完全割席，发表公开声明，我就放你进去。你能吗？”
宋冷竹张张嘴，定在了原地。
她怎么能？现在她的手上一没情报二没资源，她怎么割席，怎么面对割席后的一切问题？她还要将唐余摘出去，保护对方不被集火，可是这才一个半小时，她连最初的人脉都还没找回来。
“你们家四个人，三个人都从政，如果向你施压，你能顶得住吗？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唐余的一方吗？不说这么严重的，哪怕是新闻和八卦小报指责你因为感情背叛家庭，你能平息舆论吗？宋冷竹，你手上一点权力都没有。现在莽莽撞撞出头，没有任何好处。”
宋冷竹往后退了两步，齐鸢说得没错，每一项她现在都无法做到。
“我不会告知你唐余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你她的来历。”齐鸢看着眼前陷入自责的人，语气软化了一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唐余的意识控制器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现在已经被挪走了。你别白费力气了，现在的场面只是给外界做做样子，这么混杂的地方怎么可能办这么重要的事。”
“挪走了？”宋冷竹想起当初在走廊一闪而过的白发老人，想必那时候她们是撤离而非刚到。
宋冷竹并不执着于亲手救人，她现在也没有能力救，她只希望唐余能安全：“你是说，唐余已经完全脱离伽马的控制了？她一定能活着，是吗？”
齐鸢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这事还真不好说，王舒羽留下的期限，还剩下半个小时，转移加上意识归位，时间应该刚刚好，当然，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齐鸢想了想，这些关键信息肯定是不能透露的，她确实不信任宋冷竹，要是这半个小时再被敌人钻了空子，神仙难救。所以她干脆回答：“嗯，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宋冷竹卸力倒在了椅子上。从营养舱醒来到现在，宋冷竹此刻才感受到，如今自己的魂魄才算真的归了位。
“现在你可以走了吧？”齐鸢赶时间。
“可以，但是……”宋冷竹抬起头。
齐鸢看到宋冷竹眼睛里的担忧逐渐消失，随即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坚定，锐利，看得齐鸢一阵心惊。
宋冷竹说：“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你要做什么？”
“你说的，抓住一切机会搭人脉，套取情报，掌握权力。”宋冷竹接过齐鸢的门禁卡，她像是随着木棍而上的毒蛇：“转告尧女士，如果她有时间，我希望直接和她见一面。尽快。”
……
唐余感觉到自己浸泡在深水里，针扎似的疼痛盈满她所有的知觉，灵魂和躯体相互撕扯，宛若酷刑。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小时候母亲给她朗读睡前读物，最爱讲神神鬼鬼的故事。古老的故事里，犯了错误的人类死后会被丢进一个叫地狱的空间，承受灵魂和肉身的双重煎熬，唐余觉得，现在便是。
她像是凝固在了极度漫长的时间里，无所停靠。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真要说起来的话，只是销毁了一段上载意识。
纷杂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情绪朝她一起涌来，她身处的水面犹如深海起了波澜，将她淹没，几近溺亡。苦涩的液体灌进她的鼻腔，让她咳嗽，生出窒息的苦痛。
唐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像隔着深海，听不清楚，外面闹哄哄的，和她混乱的大脑一样。
宋冷竹。
停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名字闯进唐余的脑海，她的心思被牵引着走了。专心想着，那些苦痛仿佛被驱散，变得轻巧，变得可以被忍受。
唐余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直到头顶混沌的天空被人掀开，有人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心率偏高，血压也不正常，瞳孔无法对焦，小心移动，不要晃！”有人在说话。
唐余意识恍惚：“周舟？”是周舟在说话吗？听着像是她的风格。唐余抬起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口中含糊不清：“周舟，宋冷竹呢？”
“宋冷竹不在，这里也没有周舟，唐余，你已经退出游戏了。”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将她放置在一张床上，隔着全息服和身下薄薄的布，唐余能感受到冰凉的金属触感，像是手术床。
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和她说话，宛若哄小孩：“不要担心，你安全了，先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唐余听话地闭上眼睛，不再乱动，她轻轻地呼吸，心中还记挂着一件事。
等醒了，要去总府区域的大门前面找宋冷竹。
就是那座像烈士纪念碑的建筑，宋冷竹在那里等她。
第231章最终章3
再次醒来, 已经是三天后。
唐余睁眼时整个房间空无一人，察觉到她的心率波动，病床内置的人工智能滴滴作响, 一阵温和的女性声音出声提醒：“请切勿起床活动, 陪护人员将在一分钟之内抵达病房，请耐心等候。”
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 设施简单, 没有任何监控设备, 大概是某处隐秘的暗室。
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
唐余动了动手指，对躯体的控制已经恢复, 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 她忽略掉人工智能的提醒，起身下床。
床头的置物桌上摆着一套整齐的衣物，准备衣服的人对她颇为了解, 一件简单方便行动的连帽外套，无袖背心和多口袋的工装裤，以及一双低帮耐磨的鞋子。防水、无摩擦声、可调节冷热, 皆为便于隐藏的黑色。以及, 有装载冷兵器的卡扣, 和可以改换视觉效果的智能系统。
唐余换上衣服, 随手套上外套, 蹬鞋子的时候，门开了, 恰巧一分钟。
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唐余微微警觉，在看到对方胸口别着的银树徽章后又放松了。“老师。”她打了声招呼。
白发老人走进房间, 将昏暗的光线调亮了一些：“你刚醒，怎么就起来了？”
“已经没事了，我对自己的身体最为了解。”唐余收拾好自己，起身站立在床前，她抬手将及肩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搭在耳侧的碎发一经拨开，整个人精神利落，看起来和从前无异。
“记忆恢复了吗？”
“恢复了。”唐余顿了两秒，“不过有些割裂，我经历过太多次清除重启，留了些断层的后遗症，需要花一些时间来适应。”
白发老人走向唐余：“医疗处说是记忆断层的后遗症，情绪和记忆偶尔会错位。不过不要紧，她们评估的恢复时间是一个月，你的体质，一个星期应该足够。”
“我不担心。”唐余望向面前的人，对方的脸上有欣慰有担忧，情绪并不像以前一样藏着掖着，单给她留个严厉的面孔。
“老师。”唐余略带尊敬：“我完成任务了吗？”
白发老人神情一滞，语气复杂：“你指的是浮光的任务，还是晏之单独交给你的任务？”
唐余眉眼一松，忽然笑了：“老师都猜到了啊，也是，我在游戏中都忘了有直播这件事。”她坐回到床上，想起直播的事情还有点心虚，那是不是，和宋冷竹的事情也被外人瞧见了？
她是把宋冷竹也拉下水了吗？会不会让她也变成了众矢之的？
想起宋冷竹这个名字，重叠的记忆混杂在一处，唐余眼神忽地动了动，内心咻然生起苦涩和后怕。
她记起来了，要追根溯源起来，这个名字不是她进入游戏才知晓的，她早就见过这三个字。那些自己暗中收集的零碎资料，其中一页，是现任总统的家庭成员。
她曾经还询问过晏之的上载意识：“如果我挟持或杀掉总统的女儿，削弱他在总府的势力，能引起多大的动乱？可以为你争取到脱困的时间吗？”
晏之说：“你杀不了她，她是少将。”
“另一个呢？宋冷竹。”资料只有名字，没有其它信息。
晏之略有疑惑：“她与这件事完全无关，你不像是会对弱者动手的人。”
“完全无关？弱者？这不好说。”唐余记得自己当初确实动过杀心，“如果情况有变，我会将她当作筹码。”
要命，唐余用手掌捂着面容，这就是老师说的副作用吗？她当下的情绪和当初的记忆完全错位，只剩下复杂难言的懊悔。
这段记忆……还是不要为好。
“头疼？”白发老人的声音将唐余拉回现实。
“……不是。”唐余掩饰了情绪。
“能说说吗？晏之交代了你什么？”
唐余转移了注意力，她想起和晏之的最后一次接触，已经过去了两年。唐余斟酌着用词：“当时伽马用了很多手段侵入晏之的上载意识，势必要找到解除卡俄斯禁锢的方法，他们手段高明，晏之察觉到自己快要暴露所有信息了，所以选择了自毁。”
唐余改了用词：“或者说是让我摧毁她，我照做了。”
白发老人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十年前她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接受肉身死亡，要冒险上传意识，这不是给了伽马可乘之机。”
“她不想死，走到她的位置，拥有一身创造神迹的本领，怎么会甘愿在权力斗争中死去。她想要有无限的生命，继续她的研究。”唐余说。
她抬起头，忽然又转变了语气：“老师是这样猜测的吧？但很可惜，这不是晏之的想法。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在赋予卡俄斯意识的那一天，就预测到了后面的结果和走向。卡俄斯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让她恐惧，让她觉得失控。当时的浮光已经分成了两派，如此强大的工具，未来的使用权一定不会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当天，她就摧毁了这段程序，并且给卡俄斯施加了禁锢。”
“但是，已经晚了。这是一个魔盒，一经打开就会引起一系列变化，或是惊天动地，或者悄然无声。”唐余穿戴整齐，一边讲着往事，一边打开暗室角落的医疗柜，拿了好些压缩营养片和止血清洁的凝胶。
“所以晏之留了一手，如果卡俄斯和其它智能体一样，被正确使用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她要确保未来卡俄斯发生不可控的变故时，还有人知道摧毁它的方法，所以她在一只机械猫的身体里，生活了七年，直到被伽马强行掳走。”
老人问：“然后她挑选了你？”
“不是。是我找到了她。”唐余将凝胶放进口袋扣好防护锁，转过头对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老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浮光的往事和我母亲去世的真相，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在879星安稳度过一生，但是人的求知欲怎么能挡得住。”
唐余走向洗手台，洗脸刷牙，她看向镜中稍显陌生的面孔，捋了捋额前沾湿的头发，这才继续回忆：“两年前，去见老师之前我已经查到了母亲的事故跟伽马有关，所以潜进楚孤义的住处好几次，想用武力简单直接地杀掉肇事者，结果我就遇到了晏之。”
“她告知我一个更加复杂的世界，然后拜托我，完成她和我妈妈已经无法完成的事情。”唐余擦干脸上的水珠，“我的游戏躯体和销毁口令是晏之提供的，一旦发现锚点无法纠正就和卡俄斯同归于尽，老师，这就是晏之交给我的任务。”
“可是后来我的行踪被伽马察觉到了，他们调动了一支军队找到了全息舱中的我，控制了我的躯体，消除了我的记忆。因为他们的干涉，晏之留下的直播程序也在那一天启动，后来的事你应该看到了。”
唐余停止了回忆，她站在白发老人面前：“那么现在，老师可以告诉我，我完成任务了吗？”
白发老人叹息着回答了她的问题：“你完成得很好，卡俄斯最主要的本体已经受到了重创。不过想要中断卡俄斯项目，还需要推翻伽马和它背后的势力，彻底销毁服务器防止死灰复燃，这些不用你操心，我们的同伴已经在努力了。”
老人拿出一枚外置手环，递给唐余：“这三天从上到下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动，这个手环给你，里面整理了现状和你该知道的资料，你可以趁着养身体慢慢看。”
唐余接过手环，但并未查看，她将其放进口袋：“我晚些时候再看。”
她站得笔直，又刻意整理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老人：“尤老师，我看起来状态可以吗？会不会太朴素了？”
老人收回的手顿在了空中，她张了张嘴，终于明白唐余刚刚又是洗漱又是取物资的动作是为了什么，面前这人刚清醒不过十分钟，就急着出门了。唐余要去哪里，她心里门儿清。
“你……知道你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上吗？”老人板起了脸：“外面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我知道，不用担心。”唐余走向房门“谢谢老师将我送到879星球学了本领，你一年才去一次，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偷偷闯过HT187怪物的老巢还全身而退了。”她回头露出明亮的笑意，“我会小心的。”
老人脸色依旧严肃，却不再阻止唐余：“我就知道挡你不住，手环里有给你提供的落脚点，如果出了意外，可以到安全屋补充物资。”
“知道了。”咔嚓一声，唐余打开了房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唐余。”老人叫住了已经走出门外的人，当初那个幼小的背影已经长大，变得如此强健了。
“嗯？”
“我招揽势力时，借用了你母亲的名字，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余微微一愣，搭在门上的手下意识使了力，旋即又松开。“不会介意，老师还记得唐如渊是谁，我很开心。”
她朝尤光微微屈身，然后大踏步走向了走廊的尽头。
第232章最终章4
凌晨两点, 唐余抵达了总府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是一片广场，将总府所在的一区二区和外界隔断, 成了主星上的地标建筑。
不知道从何时起, 每一次政权的更迭都会替换广场上的雕塑，这成为约定俗成的习惯。现在, 广场上一左一右两块高大石碑, 成了权力的象征。
唐余远远地打量一眼, 确实很像纪念碑。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也的确承担着纪念碑的作用。
广场寂静无声，唐余谨慎地停住了脚步, 没有靠近。她和宋冷竹之间的约定已经不是秘密, 如果有心人在这里守株待兔，也不是没有可能。
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了解过手环里的信息, 也顺路前往三区的安全屋取了一把合金匕首用以防身，此时正挂在她腰间的卡扣上。
她等了十来分钟，宽阔的广场并无异动, 唐余终于确认,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代表着安全, 但同时, 也代表着宋冷竹不在这里。
她和宋冷竹的约定并没有定下具体的时间, 即便是宋冷竹也不可能会在这里等到凌晨两点，但唐余忍不住心思空落, 无处依托。
腾起的兴致, 一下子被失望取代。
要不，在这里等到白天呢？但是如果白天也等不到, 她要等到何时？她该找到谁，才能在不惊动宋家人的情况下联系上宋冷竹？
唐余又等了一会儿，活络的大脑开始胡思乱想。宋冷竹知晓情况了吗？确定立场了吗？她会不会不想来赴这个约，甚至恨不得与自己脱开干系？
唐余并不能确定，她可以对任何事情充满把握，却独独对宋冷竹的抉择，没有任何的信心。
连自己的告白，宋冷竹也没有给出回应。
“骗子。”唐余有些生气。
也就是在此刻，余光捕捉到全息投影的光幕开始闪动，唐余警觉地绷紧了身体，她远远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两块石碑之下，朝着自己的方向稳步走来。
对方看到自己了。
唐余没有轻举妄动，她借着灯光打量那人。
那人穿着简单的常服，眉眼和身形都和游戏中的宋冷竹相似，却又不同。她如此冷静地靠近自己，一步一步，气势外放，停留在离唐余十米远的地方。
“唐余。”对方喊了她的名字。
唐余有一瞬间的动容，她几乎要奔向前方，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她看向来者的眼睛。
如此光彩照人，仿佛所有的光明都被收入眼眸，璀璨，明亮，势在必得，宛若恒星。
这不是宋冷竹的目光。
唐余的反应异于常人，她早已撑住广场上的栏杆，五指紧紧抓着上面的金属，却并没有翻身逃跑。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听到面前的人下了指令：“动手。”
使用军用设备隐蔽在周围的一千名士兵在接收到指令的那一刻，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全都冒出了头，整个广场，寂静无声，却又沸腾如战场。
唐余瞬间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宋晴安。
唐余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出门前的意气风发和信誓旦旦，此时都变成了嘲讽。
堪称作弊级别的军用装备和压倒性的人力优势，唐余很快被抓捕。出乎宋晴安意料的是，唐余见差距太大，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她近乎顺从地被两名士兵扣押着，即便是匕首被搜了出来，也没有任何的挣扎。
没有帮手，没有埋伏，今晚到这里赴约的，切切实实就只有唐余一个。
宋晴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知道这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她纠缠匪浅，她站在唐余面前，问面前的人：“为什么不跑？”
唐余却不答她的话，反而直视着宋晴安，问她：“宋冷竹知道这里的事吗？”
“什么事？”
“埋伏。”
宋晴安太阳穴猛跳，她年轻时曾受过培训，知晓如何攻击俘虏的心防，彻底瓦解对方的情绪。就像现在，她只要说出“宋冷竹让我来的”几个字，便足以击溃面前这个年轻人。但对于泼脏水到自己妹妹身上的行为，以此让唐余心生愤恨的事，她做不出来。所以宋晴安给出的回答是：“宋冷竹不知情。”
“是吗？”唐余自嘲地笑了一下，宋冷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情，她提了一口气在胸口，忽然觉得这口气就下不去了。
宋冷竹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吗？唐余想，她可能不太想和自己扯上瓜葛。当初发出邀约的，明明是宋冷竹。
唐余咬咬牙：“走吧，监狱岛是吧？我很熟了。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见见宋冷竹。”
宋晴安心里生起不太好的预感，舰队士兵的行动并不十分合规，面前这个人，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上头的人隐晦地下过指令，如果唐余拘捕，或是伤人，士兵们可以开枪，到时会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但现在，唐余温顺得很，不仅温顺至极，还提出了一个与卡俄斯项目无关的私人请求。
宋晴安瞥了她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她不再和唐余对话，下了指令：“三队负责押送，监狱岛一级牢房202号。”
主星监狱岛不属于任何一区，是海洋上的一座孤岛。前往监狱岛，需要在二区港口进行交接、检查和登记生物信息，高度机械化的港口四处都是监控和精尖武器，过关停留时间在半小时内。
进入体检房时，陪同人员减至三人，唐余手上铐着禁锢器，行动范围有限，便无所事事地盯着闸口上的红点看。这个犹如一扇门的机器闸口是一个智能体，能直接扫描出人体的基本数值，两盏红色的指示灯像是它的眼睛。
看着看着，唐余发现，指示灯短暂地停了两秒，像是晃了神一样。
两秒，身经百战的唐余迅速判断出了异样，这不正常。
紧接着，闸口发出警告：“信号不稳定，请检查电压。”
啪，头顶的灯熄灭了。
有丰富应敌经验的唐余，在眼前骤然变黑的那一刻，脚下就开始挪动，她几乎非常快速地感受到有人从抓住了她的后衣领，于是配合着力道往后撤退。
两秒后，灯再次变亮，房间内却再无唐余的身影。
有人在港口劫狱了！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唐余发现带着她跑的人是个陌生人，似乎是经验老道的打手。让她疑惑的是，对方非常熟悉港口的地形，并且，两人所经过的机器，全都会陷入短暂的瘫痪状态。
她们竟然轻松地躲过了追击，没触发任何一道机械警报。
这不可能。
唐余被人带至一处全黑的荒地，打手突然将她往前一推：“这是我接的最困难的任务了，记得打钱。”
唐余碰撞到一具身体，被撞的人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解了她的禁锢器，一言不发地将她带离此地。
凌晨三点的主星，只剩下少量街区还亮着灯。布满天空的警用悬浮舱，却预示着这不是个宁静的夜晚。
唐余看清了抓她手腕的人是谁，那是她真正想见到的人，只不过，那人不看她。
“小七，这边很顺利，接下来让娱乐/城的人闹点事，雷总旗下三区四区五区的产业可以随便闹，打过招呼了，你们注意隐蔽。”
整条街，被罩严在搜查队伍之下。
宋冷竹没有喊唐余的名字，也没有细心确认她的长相，宋冷竹只是紧绷着，匆匆扫了唐余一眼，便忙着指挥她的人手分散街上的警力。
唐余忽然泄了气，好不容易的重逢，对方却并未放半点心思在她身上。
“这边。”唐余气结地反手一扣，挣脱了宋冷竹的束缚，反客为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她带着宋冷竹走进了暗巷，两人奔逃在凌晨无人的街区。
唐余曾无数次设想过她和宋冷竹在主星相遇的场景，可能是天晴，可能是雨夜，可能只有她们两人，也可能有一堆朋友见证。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铺天盖地的追击下，在凌晨的夜里狂奔逃命。
她可能疯了。策划劫狱的宋冷竹也是。
掌心中的手腕细瘦，唐余毫不客气地攥得很紧，她熟门熟路越过架空天桥，钻入三区的娱乐/城深处，其中一个安全屋就在这里。
咔嗒，唐余快速地关上了门，落下锁扣。
地下室布置简陋，没有高精设备，三个小时前唐余扔在桌子上的手环还静静躺着。
唐余还攥着宋冷竹的手腕，因为剧烈奔跑使得两人都呼吸不稳，宋冷竹更甚，她原本跑不了这么快的。
“宋冷竹。”唐余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可是她心里堵得慌，面前这人眉目依旧，只是瘦弱些，却让她感到不安。她想问宋冷竹为什么不赴约，为什么没出现，明明是宋冷竹先发出的邀约，可是等在那里的却是宋冷竹的家人。
她知道宋冷竹的肩膀上有无形的枷锁，这人，是不是已经选定立场了？
可是，唐余又想问宋冷竹为什么要干劫狱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唐余很矛盾，她害怕宋冷竹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她往前跨了一步，对于宋冷竹的反应生出些莫名的恼火。
宋冷竹察觉到唐余情绪不对，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可是却徒劳无功，这身子果然无法跟游戏中相比。
她感觉肺在燃烧，但此刻顾不上这个，她斟酌着该如何解释没赴约的事实。同时，她还记挂着外面的追击，她是否做得天衣无缝，是否能将唐余安全带出去，可是她刚想要开口，抬眼就看到唐余眼里一闪而过的怀疑。
不加掩饰，刺眼的怀疑，让人恼怒。
“唐余。”宋冷竹皱了眉，“因为我没出现你生气了？”
“我没有。”唐余攥得更紧了，她言不由衷，步步紧逼。
不然呢？唐余觉得烦躁，宋冷竹到现在都没认真打量她一眼，她甚至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天花板，唐余憋着气：“所以游戏里都是假的吗？”
“什么假的？”宋冷竹反问。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嘈杂的娱乐场彻夜狂欢，楼上有五音不全的歌声非常微弱地传递过来，看来这地方的隔音比她想象中好，那防御呢？她的体能跟不上唐余的，要是有人追击过来，她们该如何逃走？三个日夜不眠不休的布局，宋冷竹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别看了，这是我的安全屋，没人会找到这里。”唐余感觉自己胸口要炸了：“你为什么要装傻？”
“我没有。”这次轮到宋冷竹反驳，安全屋的防御级别只高不低，她终于把心思完全地放到了唐余的身上。
“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宋冷竹微微一愣，太阳穴突突地跳，神经因为长久紧绷而刺痛不已，她盯着唐余的眼睛，往前踏步迎了上去：“你怎么知道我没看着你。”
唐余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冷静地望着宋冷竹。
宋冷竹的心脏跟着一疼，她忽然用空出来的左手攀上唐余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按住了对方的后脑：“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在看你，看你等在没有人的广场上，看你的眉眼，你的身姿，你的一切。”
宋冷竹靠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了对方。
她早就确认唐余的身份了。唐余在广场等她时，她和小七就站在一区的街道。广场的另一头身姿挺拔的人孤独地站在阴影里，侦查器接收到的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人高高扎起的头发，期待的眼神，和那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宋冷竹想，那不像唐余，她比小丧尸更加强壮飒爽，五官轮廓更加分明，举手投足间从容利落，少了秀气多了锐利。
却又太像她，眼神明亮，宛若星河，因为找不到人而流露到表情上的失落一览无余。甚至生气地皱起眉，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
宋冷竹知道，那是唐余，她承诺过，一定会认出她的。
她当时就那般望着唐余，就像当初在松明城越过人群望向小丧尸一样，可是这次，唐余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
宋冷竹的突然靠近，让唐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更多的是不服气。唐余往前一步，将宋冷竹整个人都抵在了地下室的门上，冷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出现？”
宋冷竹刚平息的呼吸又加快了，她感觉肺部因为挤压而生出疼痛，“我打不过一千名士兵。”宋冷竹的视线已经无法对焦，因为唐余靠得太近，她只能看到对方的睫毛，近在咫尺。
唐余心如擂鼓，宋冷竹看上去瘦弱，可按在自己脑后的手掌暗自施力，她竟然挣脱不了。唐余气急：“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有埋伏。”呼吸相接，声音分不清是因为恼怒还是动情而变得沙哑。
“嗯。”宋冷竹低声回应，无可辩驳，那支军队在广场上守了三天，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没有给赵萤溪或是齐鸢发送警告，齐鸢不让她见唐余，如果唐余不来广场赴约，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她了。
可是，宋冷竹没想到唐余一个人就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承认加剧了唐余的恼怒，宋冷竹继续解释：“我没有能力反抗，也无法毫无顾忌地暴露身份，只能布局，选择在人少的时候救你。”
“人少的时候，指劫狱吗？你真是胆大包天。”唐余察觉到宋冷竹修长的手指在她发间游走，她赌气一般往前，微微侧过了头，鼻尖擦过对方的脸颊，又迅速远离。空出来的手抵在宋冷竹的肩膀上，似抵触，又似拉近。
宋冷竹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胆大包天用在了自己身上，她试着扭动了被唐余攥着的右手，发现完全抽身不得，她也较起了劲，腰身一用力，将原本抵在门上的身躯往前倾斜，将自己的重量完全放在了唐余的身上。
“港口我踩过点，花三天时间摸清了机器的型号，和我合作的公司私下生产过一种信号干扰器，只在黑市上流通，原理是极速降低机械电量造成宕机，并且不会留下任何入侵痕迹。在港口救你，比在广场救你，要安全……”
唐余已经听不清宋冷竹在解释什么了，宋冷竹每说一个字，温热的气息就冲撞她的神智一次，她能感受到对方全身的重量都倒向自己，如此轻盈，又拥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唐余呼吸都变重了，她再次开口：“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我……”
“我爱你。”宋冷竹往前仰头，用柔软的唇堵住了唐余拐弯抹角的问话。
如同火场一般的燥热席卷了整个世界，将胸中的火气催发，蒸腾，加剧。
渴望已久的拥吻比想象中更为热烈，唐余摩擦着对方的唇，急促的呼吸交叠在一处，柔软的触感引起新一轮的火焰，口干舌燥，心醉神往。
唐余终于松开了宋冷竹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红印，她腾出手，手指穿插过宋冷竹的长发，将她用力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身。
作为对宋冷竹爽约的报复，唐余动作极度热烈，她再无顾虑地攻略城池，咬住宋冷竹的下唇，舌尖抵弄着对方的柔软。可是宋冷竹按压她后脑的力度，却比她更甚。
不知道是谁，先在喘/息中失了理智。
怀中的人有些微的颤抖，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但还不够，唐余叩开宋冷竹的唇齿，湿滑相接，剥夺了最后一丝氧气。
“宋冷竹，我确实生气了。”唐余含糊不清地承认，她拉着宋冷竹远离了门，反身将其压在了桌面上。
宋冷竹毫不客气地勾着她的脖颈：“那我道歉。”她却并没有道歉的诚意，揪着唐余的衣领往下拉扯，扬起身躯拥吻上去。
从楼上传来的喧闹声彻底听不到了，满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旖旎的声响。
今夜满城风雨，那在五个大区来回搜寻的警用悬浮舱，漏掉了城市的许多角落。其中一个，满地狼藉。
第233章最终章5
空气中多了些潮湿的味道, 像是雨季。
安全屋狭小的浴室内，蒸汽凝成的水珠从墙壁一颗一颗下落，坠成直线。浴室的清洁干燥功能被闲置, 没有人去动手打开, 水流汇成细股，从角落里的排水缓慢地溜走。
同样湿腾腾的, 还有室内的能量烘干机。往常, 人只要往那个三面包围的器械里一站, 无论多长多细密的头发、濡湿的衣物，只用两分钟就能完全烘干。此时烘干机还在运转，里侧却没有人影, 器械内萦绕着使用过后的雾气, 升腾，消散。
有人连完整的两分钟都等不及。
简陋的安全屋没有太多布置，一桌一椅, 一床一枕，还有一个用于存放武器和物资的柜子，就再无其它。但这间狭小的屋子属实热闹得很——靠近木桌的地板, 堆叠着散落的衣物, 都是黑色的, 交融在一处, 再难以分辨个你我。
同样喧闹的, 还有那狭窄的单人床，此刻已经沦为了八角笼。
反复的推拉博弈你来我往, 气势汹涌。有人在进攻, 占据着相当优势。有人在蛰伏，等待翻转局面, 一次又一次，不死不休。
唐余听到楼上又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很轻柔，像是一位女性在哼唱着当下最流行的调子。夹杂着合规赌场和酒吧的喧闹。没有人知道，这不夜城的下方，有这样一间狭小的安全屋。
此时是早晨七点，她的五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躯里。
唐余原本十指扣着宋冷竹的手，她想起一事，于是抬起来仔细打量。
宋冷竹的手形很好看，没有茧，因为瘦而显得骨节分明，她的肤色比唐余要白，因为主星的天幕防御系统会做出调节，使得这颗繁华的星球上没有边缘星那般强烈的辐射。
很好看，很优美，小臂的线条也很流畅，可以隐隐看到肌肉流线，但并不明显。
“做什么看得这般仔细？”宋冷竹侧着身子躺在枕间，垂着眸看她。因躁动带来的红晕还残留在眼角，声音也是低哑的。
“你平时在做力量训练吗？”唐余询问。
宋冷竹微微怔愣，被唐余扣着的指尖也不自觉地蜷缩，她闭上眼睛，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是唐余的提问，她不能放置不理。“偶尔。”
“难怪呢。”唐余忽然笑起来，“你看着瘦弱，力量却是有的，比很多主星人要健壮，普通的主星人已经不追求力量了。”
机械可以帮助人类做一切的重活。
宋冷竹略微不悦：“你说这话，像是尖子生对及格线上挣扎的人说‘你考得真不错’一样，让人心梗。”她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迟疑：“真的……还不错吗？”
她的力量训练，不过是因为不服输不信邪，自己请了教练练习，比不上宋晴安那样专业且有高科技辅助的全面训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她们的差距越来越明显。
宋冷竹在游戏里，是不曾露出过这般不自信的语气的，唐余的心跟着一疼，她笑着环住宋冷竹的背脊：“当然。”既然收集过总统府的资料，唐余也或多或少知晓上层圈子对总统女儿的风评。即便是尤老师，也提过一次，总统家有三人需要防备。可家里明明有四个人，两姐妹的年龄相差也并不大。
宋冷竹点了一下唐余的额头：“我的体能老师可没有这样夸过。她会对我露出惋惜的神情，在她不小心得知宋晴安的数据之后。”宋冷竹放缓了语气：“你知道宋晴安吗？”
“知道，昨晚刚打过照面。”唐余没有掩饰：“她是你姐姐。”
“所以，你查过我了么？”
“嗯，不如说，在不认识你之前就已经查过。”唐余有些惋惜，“很可惜，我在游戏里没有任何记忆，也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不然我们应该能很快成为朋友。”
倒也不是，唐余想起之前动过的杀心，即便是游戏中没失忆，第一次见面时估计也只能是敌人。
宋冷竹睫毛煽动，阖下眼眸：“那我的情况，你全都知晓了？包括世人对我的评价？”
“知晓了。”唐余说，“但我比别人知晓得还更多一些，我知道你有勇有谋，知道你胆大心细，你坚韧、强大，内核极其稳定，是世上不可多得的人。”
宋冷竹苦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你有啊。”唐余说，“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迷人。”
“那只是在游戏世界里。”
唐余沉默了，她强迫宋冷竹抬起头看她，宋冷竹满脸疲惫，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别的。唐余捧着她的脸，郑重地说：“无论哪个世界都一样，这里也是你的主场。我不认为，主星上还有第二个胆敢劫狱的人。宋冷竹，你不需要旁人和你们家的规则认可，你本身就很强大了。”
唐余的眼睛熠熠生辉，宋冷竹突然想到了游戏中那颗叫做太阳的恒星，只不过唐余将所有的光芒，都洒在了她的身上。
宋冷竹并非真的那么不自信，不然她也没有能力棋行险着步步盘算。但她确实鲜少听到夸奖。真诚的、而非因为身份和排名带来的夸奖。
见过光芒驱散冷夜吗？宋冷竹想，唐余现在便是那样的光。
“谢谢。”宋冷竹轻轻吐出两个字，眼里仅剩的那点阴霾被驱散，她又想起之前唐余的用词，反问道：“你之前说什么，朋友？”
唐余目光灼灼：“现在是女朋友了。”她轻轻吻了宋冷竹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女朋友吧？”
“不然呢？”宋冷竹嵌住唐余的下巴，威胁。
唐余心花怒放，胸中腾起难以言喻的喜悦，她何德何能，能获得如此优秀之人的青睐。唐余往前凑了凑，刚好触碰到宋冷竹的唇：“那你是不是选择和我站在一起了？”
“不然……呢。”宋冷竹的后半句话，被唐余拦截在唇齿之间。
担心再次引火，唐余主动撤开。她用指尖描摹着宋冷竹的眉眼，将话题又扯回到之前的事情上：“不过你的训练似乎不太科学，气息不稳，下肢力量也弱一些。”她露出期待的神情，“宋冷竹，以后换我来教你好不好？”
宋冷竹想，唐余请求自己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摇尾的大狗狗。
“以后”这个词，多么触动人心，像是提前将自己的时间许诺给另一个人，让人平添期待，其它一切都不再重要。
似乎同意了，她们未来就会一直站在一处，甚至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去锻炼一样。
她无法拒绝，除了“好”之外，再难给出任何其它的答案。
宋冷竹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她将想要起身的唐余按回到床上，不愿意话题就此结束。那些阻隔在她们之间的弯弯绕绕腥风血雨，想起来就令人头疼。至少在预备的时间用完之前，她想要多一些的时间去了解唐余。
“那么你呢？我对你还一无所知。”
“我啊。”唐余顺势调整了姿势，她平躺着望着安全屋银白色的天花板，“我们在游戏中猜测的居然八九不离十，在冰洞里那次，你还记得吗？”
宋冷竹当然记得。
唐余回想着，斟酌着用词：“似乎也没什么可说道的，十年前因为意外失去双亲，被老师送去了879星球，改了名也改了身份，跟着当地的星际猎人学了一身本事。不过，三年前我自己偷偷跑回来了，因为想查清楚浮光实验室事故的起因。”
“这么说来，你违反主星出入规则的罪责，是确有其事？”宋冷竹在这三天时间里弄清了许多事情，其中一条，就是唐余犯的事，星网上的公示她是看到过的。
“嗯，确实有这个事。”唐余有些尴尬，“我潜入了星际商船，因为没有合规的居住证。”
“你的本事，比游戏里还强呢。”宋冷竹揶揄她，“送你离开的老师，跟浮光有关，是吗？”
“她原本是我母亲所在部门的导师。”唐余想起往事：“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也在场。老师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她在努力完成我妈妈的遗愿，不如说是整个浮光故人的遗愿。”
那一场爆炸，死亡人数二十一人，全是主星上最顶尖最优秀的科研者。
宋冷竹查过那场事故，所有的死者名字全部封存，已经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死亡名单，她没有权限查看。
唐余慢慢讲起了自己和晏之的交集，讲起她的任务，以及她所知道的卡俄斯项目的一切。她不像齐鸢那般防备宋冷竹，她对宋冷竹没有任何保留。
宋冷竹望着唐余的脸，眉眼近在咫尺。唐余谈起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伤感情绪，说起第一次进监狱岛的经历，她甚至带着笑容，仿佛经历坎坷的人不是她那般。
宋冷竹往前挪动了一点，伸手搂住了唐余的腰，属于对方的体温相互熨贴，带来暖意。
“你的妈妈，她是个怎样的人？”宋冷竹突然问起，能教出这样的唐余，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不然怎么会让唐余谈起她时，眼神都变得柔软。
“她啊，可讨厌了。”唐余弯了眉眼，“小时候，她会给我讲鬼故事，所以我才怕什么神啊鬼的，明明她自己是搞科研的。”
“是不是听着有些不着调？”唐余看向宋冷竹：“其实不是，她非常优秀，现在的悬浮车和天幕的完善都有她的一份功劳。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且为此奉献了所有，我以前不理解，她为什么在死亡的那一刻，还在记挂着终止卡俄斯项目的事。后来在反复的确认中，尤光老师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她希望这个星球能在她们的创造之下变得更好，她是相信未来的，并且在为之努力。”
唐余的声音平缓有力，她缓慢地说着自己成长为一个成年人后，再去了解过去的母亲时所领悟出来的感慨：“小时候我只了解她作为母亲的那一面，现在我才能了解到她的全部。不过她没有给我机会听我亲自夸夸她，要是世上真有鬼魂的话，她应该会知晓吧。”
宋冷竹埋在唐余的发间，心脏揪在了一起：“她一定会知晓的。”
“如果是那样就最好了，她应该会喜欢你的。”唐余揉揉宋冷竹的头发，笑得一脸自豪：“她喜欢勇敢沉着的小孩。小时候，我所经历的每个第一次，第一次去商店买东西，第一次独自坐公共悬浮车，她都会夸我鼓励我，她期望我自信勇敢聪明地长大，像现在的你一样。”
“她是位好母亲。”宋冷竹觉得鼻尖发酸。
“嗯！”唐余肯定了这句话，她向宋冷竹介绍：“宋冷竹，她叫唐如渊，她也是个好研究员。”
“我记住了。”宋冷竹回答。
那些封存起来的名单，世上再没有更多人记得，但是总有人不会忘记。
第234章最终章6
七点半, 滚落在地上的手环发出震动，提醒着唐余有人找。唐余穿好衣服捡起手环，发现通信来自尤老师。
“我没事。见到了。嗯, 知道了老师。”唐余关掉通讯界面, 顺手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递给宋冷竹。
“安全屋没有多余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再多穿一天了。”
唐余知道宋冷竹在这方面很讲究, 她虽然不挑款式, 穿得低调, 但是对干净和舒适度有很高的要求，这一点在游戏中就是如此。
“没关系。”宋冷竹伸手来接，盖在身上的薄被就止不住往下滑落, 那身上残留着昨夜留下的痕迹, 非常显眼。唐余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转过身去。
“做什么还这么害羞。”宋冷竹语气不急不缓，出言笑她。
唐余一想也是, 又红着耳根转过身来，问：“不要紧吗？我昨晚有些生气，不知轻重。”
道歉都是道得挺快。
大约是为了方便行动, 昨晚宋冷竹的着装异常简单, 黑色外套领子遮挡不住颈上的吻痕。
宋冷竹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仔细思考：“嗯……待会儿要去见重要的人, 但是不要紧, 我不在意。”
她利落地穿好衣服，问起：“尤光找你吗？她知晓抓捕的事了？”
“听上去不知情, 只是例行询问我的安全。”唐余坐在床沿上, 打开了手环连接上星网，熟练地翻动光幕：“没有任何关于通缉我的报道, 倒是有几则关于娱乐/城闹事的处理通告。”
“这个关头，不会明目张胆通缉你的，这三日，你的讨论度比候选人还要高，并且大多数是在拥护你，总府不会冒头。”宋冷竹起身洗漱，一边和唐余交谈，“而且，宋晴安的舰队出动，本来就是钻了法则的空子，没法放到台面上。”
“你是吃准了这事闹不大，才策划了劫狱？”
“算是。”宋冷竹穿戴整齐，恢复了干净利落的状态。平日里的她冷静严肃，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哪里还看得到昨晚的动情之色。
她拿出自己的旧通讯器，迅速查看了一眼队友的汇报，继续解释：“港口的交接有国会的军官，有普通的警力，再加上宋晴安的舰队，三方势力，看似交接流程最严格，实际上是最容易出岔子的。这件事宋晴安找不到条例来追查，她的职责范围是维护星际安全，面对的敌人是外星生物，最多抓抓俘虏和犯了重大危害罪的一级罪犯，我估计她也是以这个由头来抓捕你，但你的罪名根本无法坐实，唐余，只要你不和他们起冲突，不要伤人，你就是安全的。”
“嗯，我知道。”
“所以你昨晚才不跑不反抗？”
“是啊，即便是被抓进监狱岛，我也能自保。”唐余打开武器柜，依旧只挑了一把伸缩匕首，匕首由边缘星的特殊石矿制成，各地的安全闸口扫描不出。唐余转过身，继续说：“但是昨晚不跑，很大原因是被你伤透了心。”
宋冷竹整理衣服的手顿了片刻，唐余已经凑上来，欺身而上：“宋冷竹，这事儿还没完。”
宋冷竹刚变得严肃的眉眼又笑开了：“嗯，我等着。”
打闹归打闹，唐余还担心着宋冷竹的安危：“你家里情况怎样，在外面活动没有被监视吗？”她们关系匪浅，留意过直播的人一定会注意到宋冷竹。
宋冷竹语气很平静：“他们早就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多亏了黎洛小七和双胞胎帮忙，不过，昨晚的劫狱，宋晴安虽然找不到证据，但她肯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你的姐姐……”
“她是卡俄斯项目的拥护者。”宋冷竹直截了当地说明：“说起来，卡俄斯项目最初的雏形，军用强智能体T02，就是从她所属的舰队借调的，这个隐秘的项目，她从始至终都知情。不过，从游戏里出来后，她还没来找我见过面，我还没来得及试探她的想法。”
宋冷竹想，大概宋晴安是有意避开她的，以往宋晴安出任务回主星，第一件事就是到宋冷竹的住处逗留，这次却避而不见，多数是因为她也知晓唐余和自己的关系。
“那你离开家这么久没关系吗？”
宋冷竹点开自己的旧型号通讯器，给唐余看：“黎洛帮我找到了一种屏蔽器，我房间的智能体受到了干扰，它们会将这段影像传给总统，不会有人察觉我离开了住处。”
画面上是宋冷竹的房间，“她”刚起床，走至桌前，翻阅一些陈旧的纸质书籍。落座后便鲜少走动，表情平和，看起来恬静悠然。
宋冷竹解释：“这是加工过的虚拟影像，我正在做我的‘本职工作’，研究古籍。不过也是三年前用来当幌子的工作。大家都觉得我有些不务正业，正好用来掩饰我的行为。”
早在十六岁，跨过星际法定成人年龄后，宋冷竹就脱离总统府宅院，自己在一区另寻了住处，她不怎么出门，也鲜少走动，园子里请来的管家阿姨大多见怪不怪，只当她性子孤僻不善与人打交道，除了日常起居，倒是极少干涉宋冷竹的私人事情。
“不过我还是得抽空回去，这两日，总统时不时会来拉家常，之前他来的时候，白霜用小机器人在专用悬浮舱上装了个定位器，我能知晓他什么时候去找我。”宋冷竹直接以职位代称，看上去和家里人关系并不亲近。
“你都考虑好了。”唐余眼中的钦佩之意不加掩饰，她揽住宋冷竹的腰，心动得无以复加。
宋冷竹拍拍她的手臂，看了一眼时间，问：“你昏迷了三天，现在的局势有了解吗？”
唐余松开手，点开了手环：“大致了解。”
手环里有一份浮光成员整理好的报告。这三天里，尧知凡的人已经将整个伽马实验室都封禁，王舒羽的残留数据也被转移。
但尧知凡无法对伽马展开全区搜查，搜查令被总统府的人卡着，双方僵持，即便是尧知凡将伽马囚禁唐余意识的新闻发送到了社会上，也并没有让总统府的人松口。
不过，情况还算乐观，舆论一边倒向唐余和站在她背后的国会。
但同样的，因卡俄斯的事主星上所有科技公司和高精机械的产业都受到影响，恐慌加剧，工厂停工，十分之一的产业隐隐有陷入瘫痪的趋势。
混乱之中，一些在游戏中沾染恶习的玩家，趁机挑动是非，社会乱成一片。
总府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人类社会便是如此，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事件，就会引起许多的连锁反应。
在两方僵持的时间里，选举依旧在照常进行，候选人公布后，每个大区和其它边缘星的选票已经进入投送阶段，候选人开始露面公开招揽支持者，经过复杂的统票核验等一系列环节，最后会在大选之日决定未来的领袖。
唐余刚刷到尧知凡的公开演说，视频里的中年妇女沉着稳重，看起来十分亲民。唐余快速浏览了一下，关掉了星网。
宋冷竹告知唐余：“尧知凡在用你拉票呢。”
“无所谓。”唐余起身，分了一些应急的营养液给宋冷竹，“我们本就是互惠互利，现在是一条道上的人，我需要她保证我的安全。”
“是她把你的躯体救出去的？”
“嗯，手环里有写事情的始末，尧知凡策反了伽马的研究员，把我偷运走的。”唐余回味了一下，这样说真是有些奇怪。“不过，伽马的人并不知晓我的躯体被运到了哪里。我也是醒来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她把我藏在了她家的保险库。”
那条长长的走廊，两旁的房间，藏着尧知凡数不清的“筹码”。
“所以，你属于浮光，而浮光和万界直播公司都支持国会代表尧知凡，是吗？”宋冷竹总结。
“我不属于浮光。”唐余笑，“我是自由的。老师说，她不会干涉我的行动。”
宋冷竹望着唐余，眼里有光：“那再好不过了。”
事情已经完全明了，她们各自交换了情报，弄清楚了彼此的立场和关于卡俄斯项目背后的操控者。
接下来，就是如何完全保证唐余安全的课题。
如果下一届的领袖依旧是唐余的对头，那么唐余接下来的十年依旧会陷入危机，直到被赶尽杀绝。
因此，宋冷竹选择站在了另一个阵营——尧知凡一边。她没有时间和能力重新建立一股势力，眼下大选，她便走捷径选择站队，就看尧知凡是否欢迎她的加入了。
做出这个决定，同样，也是为了宋冷竹能顺利掌握权力的私心，她依靠不了现在的家庭，在这个家庭只会被架空权力，再过十年她依旧不会有任何建树。从她选择立场的那一刻，从唐余说这是她主场的那一刻，她便只代表她自身，去抓住机会，争取更高的自主权和自由。
宋冷竹看了看时间，她抬起头望向唐余的眼睛，发出邀请：“尧知凡抽出空，约了我九点见面，你要来吗？”
“有什么理由不去呢？”唐余拉住宋冷竹的手，“时间还早，可以在小摊子上吃点早餐。不过在这之前……”
她环住宋冷竹的腰，轻巧又略带慌张地低头，在对方的唇珠上点了一下，“出门前的仪式，祝我们今天平平安安。”
宋冷竹轻轻弯起眉眼，眼里盈满了笑：“你祈祷的方式有些特别。”
她很喜欢，往后的每个日子，她都要将仪式贯彻到底。
早上的娱乐/城显得冷清，唱了一宿歌玩了一宿电机的年轻人，此时正稀稀拉拉地散场。几个零散的无人智能餐车做着这一帮人的生意，让宿醉的人打包些菜食，当作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宵夜的口粮。
唐余拉上兜帽，熟练地停留在一家卖山奇夫烤饼的餐车前，炫耀似地给宋冷竹介绍：“这一家好吃。”
“你常吃？”
“嗯，在主星落脚之后，经常光顾这里。”唐余给了两枚流通的金属星币，她和宋冷竹都没了智环，无法使用线上支付，只能使用现金。
唐余接过机械爪递过来的两个烤饼，只是简单的蔬菜人工肉和面饼的组合，电炉加热的，上面还冒着热丝儿。
宋冷竹拿在手上打量了一阵，她是不常吃这样的街边食物的，此时觉得有些新奇。
“像是朱婶儿烙的煎饼果子。”她评价。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这片五光十色的繁华之境被提起，像是大梦里的虚幻一样，格格不入。
她们知道，王舒羽活下来了，但那些曾经陪伴她们走过的人，已经消散在那次坍塌之中，沦为了一组消散的数据。
这里只有高楼，机械和彻夜闪烁的霓虹灯。这里没有柴火，没有村落，也没有手工揉出的面团。
唐余轻轻咬了一口烤饼，她牵起宋冷竹的手，往人烟稀少的小道里走，小七驾驶着悬浮舱已经等在了街道的另一头。
被清晨的蓝色晕染的街道，干净整洁，没有烟火，只有两块烤饼上还冒着些微热气，唐余的轻声感慨隐在钢铁丛林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宋冷竹，还是朱婶儿做的煎饼好吃啊。”不过是游戏里虚假的味觉体验，却刻进了记忆，难以忘怀。
第235章最终章7
这是宋冷竹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里见到尧知凡。
在宋冷竹年纪还小时, 尧知凡到访过总统府一次。当时的她和现在截然不同，八年的时间，这位女性脸上那些外放的冲劲和紧张, 已经完全被阅历带来的沉着所取代, 现在的她始终带着亲和的笑意，但宋冷竹知道, 这个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宋冷竹查过尧知凡, 尧知凡不是主星人, 她是主星附近的一颗二级星球出身的官员，用了十年时间，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主星立法系统, 又用了十年的时间, 坐上了国会最高长官的职位。现在的尧知凡，四十一岁，正是风华正茂、大展拳脚的年龄。
因宋冷竹身份特殊, 会面并没有在国会办公大楼里进行，尧知凡给的地址，是她私下办公时会使用的书房, 在一处幽静的院子里。
说是书房, 更像是一处拥有最先进科技的图书藏馆, 整整三面墙的数据储存器, 精细分类, 依次摆好，随取随用, 检索系统可以精确到资料的每一页每一行。角落里还有一处实体书堆放的实木书架。即便是接触过古籍的宋冷竹, 也未见过如此数量的珍贵资料。
两人抵达时，尧知凡正好推开书房的侧门。
“挺守时。”尧知凡看了一眼时间, 宋冷竹踏进书房正门的时候正好九点，不多一分，不晚一秒，她知晓这个年轻人是有意而为之，她们之间，谁也没有等人的念头。
“尧长官。”宋冷竹微微点头算打招呼。
尧知凡对于宋冷竹带着唐余一起来的行为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唐余，又滑到宋冷竹的脸上，随即余光瞧见了她脖子上毫不遮掩的痕迹。
“坐吧。”
放置在书房正中的书桌很整洁，面积不大，已经摆好了茶水。室内再无他人，三人相对而坐，没有人感到紧张或是不安，她们三人，谁和谁之间都没有上下级关系。
唐余也是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见到尧知凡，这人比视频上更加随和，短发朝后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得体款式简单的对襟官服，似乎刚从公务场所回来。她的身上没有太多装饰物，只在胸口上别着一枚圆形金属，繁复的微型雕刻代表着她身份非比寻常。
和大多数官员不同，尧知凡所表现出来的气场并不具备压迫力，她好似不像听闻中那样野心勃勃、步步为营、忙着招揽势力，反而眉目舒展，语气平和，看上去神态很松弛。
这是在权力场上，段位更高一阶的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尧知凡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宋冷竹的来意，“你是来选择阵营的。”
“嗯，尧长官欢迎吗？”宋冷竹把准备好的说辞咽回肚子，选择单刀直入。她看出尧知凡非同一般，单单是打量了她一眼，就已经知晓她和唐余的关系，知道她选择了立场，进而直接点出了她的来意。她便知道，弯弯绕绕不可能瞒得过对方，不如以对方的节奏来发挥。
“欢不欢迎不好说，你没有势力。”
“我会有的。”
“没有实力。”
“缺一个领路人和机会。”
“你是现任总统的女儿。”
“这是优势。”宋冷竹不卑不亢，语气缓慢而坚定，尧知凡给她下定论时并非像他人指责她时的语气，而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宋冷竹接受这个事实。
“你站在我这边，对我有好处吗？”尧知凡终于开始发问。
“我知道尧长官想过拿我做文章，用我的立场来攻击现任总统的地位和声誉，这可能很简单有效，不过，在我看来不长久，一个执政期有十年，与其将我当作用之即弃的筹码，不如将我当作长期的伙伴，现在我手上拥有的人脉大多是民营企业和底层官员，可能在尧长官眼中不值一提，但是跟尧长官手上的资源结合，或许能解决眼下很多乱子。”
“说说看。”
“三区科技巨头黎家，产业遍布各个大区，之前因政策和势头影响她们和伽马合作更多。不过现在，她们在物色别的产业区了。如果将来她们和浮光合作，尧长官所扶持的势力会占据更多市场。”宋冷竹打开通讯器，修改可见模式，将一份黎洛拟好的草案展示在尧知凡面前。
她说：“现在主星居民都有一个共识，候选人尧长官在反对卡俄斯项目，如果此时和黎家携手，推出无卡俄斯侵扰的产品，一定会赢得口碑，你下政策，黎家做事。那些因为销量下滑而导致停工的工厂，黎家还可以接手。如此一来，既达成了合作，又平复了社会动/乱，也就可以完成尧长官拉票演讲中提到过的许诺了。”
尧知凡来了兴致，但并未在脸上有太多表露，她往前倾身，扫了一眼草案，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还有呢？单单是如此，对我而言还不够。”
“十三区的周老教授在医疗行业浸淫了几十年，带出的学生万千，五年前，现任总统曾动过和他们医院共建合作试点的想法，不过因为阻碍没有推行，但是，下一任总统不好说，只要程序够正规，风险够小，民众接受度也高许多。”
尧知凡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避而不谈同意与否，反而问宋冷竹：“你和游戏中的伙伴还有联系？”
伙伴。尧知凡用了一个不太正式的词，宋冷竹微微颔首：“嗯，这是意外之喜。也有其它的人脉，娱乐/城的产业，水电领域的大拿和一些管理星球商船贸易的官员，这是我几年前的旧资源，虽然不入流，但我会将它们利益最大化。”
“你很坚定，也懂得利用资源。”尧知凡点开智环，在唐余和宋冷竹看不见的光幕上滑动，“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哪怕你有所保留，但把资源透底给还没有确定合作意向的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她顿了顿，微笑着抬起头：“宋冷竹，你和二十年前的我一样，空有一身坚韧。但是，想要在这里立足，你得学会收。”
宋冷竹的目光闪动了一瞬：“尧长官这是在教导我吗？”
尧知凡没有否认，她更改了光幕权限，推给宋冷竹看：“当齐鸢告诉我你想见我的时候，我调取了你的躯体和心理检测报告，每年你在医疗处留下的记录和答过的题目，在智能体的运算下，可以推算出你的综合能力数值和职业匹配。这个你是知道的吧？很多领域已经在运用这套体系了。”
“知道。”宋冷竹呼吸睫毛微微翕动，“尧长官也信奉这一套吗？”
“我和你父亲不一样，用人不完全遵照这个。”她收起光幕：“不过这是一个参考，宋冷竹，你作为一个公民而言，心理能力已经非常优秀，但是你作为一个政治家，还不够资格。”
她说：“特别是我需要的政治家，仅仅只有野心和缜密的头脑远远不够。领导者的工作，不只是权力斗争，更重要的是从政能力。你没有在普通民众中生活过的记录，也没有任何的从政和管理经验，你在权贵就读的学院长大，在一区二区生活，接触的都是上面的人。你不知道民众过的日子，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没有在除了主星以外的星球踏足过，是吗？”
“嗯。”宋冷竹深吸了一口气，她以为尧知凡在权力场上纵横几十年，最在意的是掌权和手下是否有用，毕竟她所接触到的人都是如此。但这一番点拨，宋冷竹发现，自己从未了解尧知凡这个人，她的行事动机和用人标准，好像和旁人不大相同。
尧知凡放缓了语气：“我看过你在游戏中的表现。如果给你一个接触不同阶层人民的机会，你能做到为她们着想吗？”
宋冷竹抬起头，看向了唐余，她忽然理解了尧知凡的意思：“如果尧长官是指我对NPC的看法和相处方式，以及对一家人营地提供的建议，想必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尧知凡安静地望着她，像一位和蔼的长辈。过了片刻，她笑了。
“看来这份两年前的报告还是有些过时了。”尧知凡将报告从智环中删除，“人果然无法被机器预测，像你现在，即便是面对NPC，也能产生同理心了，被唐余影响得挺深啊。”
听闻此言，宋冷竹不自觉扬起嘴角：“确实如此。”
尧知凡不动声色看了宋冷竹和唐余一眼，她说：“我很看好你。”
“这么说来，尧长官将我视为盟友了？”
“你可以这样认为。”尧知凡说，“不过，现在拉票都还要讲解理念，招揽同僚就更加看重志同道合了。”
她站起了身，智环的检索界面浮在半空，尧知凡熟门熟路地在上面操作：“也和你们正式介绍一下，我们在争取什么。”
她一边调取资料一边和两个小辈聊天：“先说说卡俄斯吧。卡俄斯项目关停是浮光的目的，但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这个项目代表的是权力的膨胀，以及某些思想的传播。它被污染，被植入暴力、强权和压迫的基因，是因为这种领导观念就符合现任总统的思想。我想要站上高位，获得支持，除了我的野心，还想要阻止这种思想的蔓延。”
尧知凡调出了一份对比报告，显示着好几任领导者推行的政策比对，放在一起很容易发现，这十年，温和的政策变少了，强制性的独断政策变多了，智能体领域、教育层面、人权认知以及医疗行业的政策都变得逐渐激进。而某些政策，非常隐晦地引导了力量、财富和手段的价值。
如今科技发展迅猛得无法掌控，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和十年前相比，人们更加不在意自己的隐私权，更加崇尚力量优势，人们开始更难容忍穷人和弱者的存在，而这些转变，往往发生得非常隐晦。
唐余和宋冷竹认真浏览着，这些变化发生时她们身处其中，她们从未站在更高一层去将它们联系起来。
尧知凡说：“每一任领导班子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选出来，都带有社会属性和立场属性，ta会为自己所代表的阶级、自己所代表的性别所牟利。从上古时代，到现在，每一轮的政权更迭，都会导致制度文化和观念的变化，我举个例子。”
尧知凡再次抽调出一份报告，她说：“在星际漫长的历史上，我们饮食习惯的更改用了一百年，辅助科技手段，缩短了古地球人男女体能的差异，这不是偶然，也不是什么生活习性导致，而是上位者有意而为之，为消除两性躯体差异做出的努力。”
“再举个例子，如今生育方式转为体外培育，辅助科技已经使得胚胎发育完全可以脱离母体，这项技术也不是马上就推行开的，背后的斗争和议论多而复杂。如果你们能接触到封存的历史，会发现孤雌生育也推行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被禁止，因为，我们的权利也在被剥夺。平等和安稳从来都不稳固，权力的压制永远会此消彼长，每一轮的话语权更迭，都会导致制度文化和观念的变化。”
她依旧平缓而沉静，抽出难得的时间，和两个坐在这里的年轻人讲以前的事情。两人安静地听着，专注地思考。
尧知凡看向宋冷竹：“所以，站在上位的人，决定了非常多事情的走向。方方面面，事无巨细。许多官员在前进，也有很多人在倒退。而现在，你的父亲，他所代表的立场对我们并不友好。”
尧知凡在光幕上点了点，又回到了卡俄斯项目上：“卡俄斯项目交接给伽马，不是偶然，晏之限制卡俄斯的做派引起了楚孤义的不满，他为了不让卡俄斯项目顺延到尤光的手里，以尤光所代表的女性团队不够狠厉优柔寡断为攻击点，游说当今总统窃取了卡俄斯项目的控制权。是他本身有隐藏的性别偏见，还是以此作为夺权的噱头，怎么解读都可以，但是，从结果上看，他和当今总统一拍即合了，因为他们是一路人。”
尧知凡说：“这一不被看见的隐藏偏见所导致的就是眼下这种局面。在一届又一届领导人的替换之下，男性女性掌权的比例近乎一致，但是你如果调取后台数据，进行分析就会发现，在这十年里，女性官员的实际权力在逐年下降，有人被温和地踢出了局，有人被架空了实权。”
尧知凡坐回了位置上：“在我的眼里，世界就是一个大战场，无声无息的战争随时在发生。要保持战意，要狠厉要果决要有野心有手段，松懈了，权力就被温和地交接了。所以，我们需要更多能够代表普通阶级的官员，和更多的女性官员。也需要有人站在高位，维系前人所做的努力。可惜的是，改变往往要花上百年上千年的时间，如果想要更加长远稳固的变化，还需要你们这些后来者。”
宋冷竹安静地望着尧知凡，这位中年妇女身上看不到任何的狠厉之意，她不像在公开演说时那般抑扬顿挫，只是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讲述着既定的、有数据可查的事实。
宋冷竹知晓尧知凡一定极具手腕，如她所说一般狠厉果断有决心，所以她即便爬到这个位置，也在表现亲民的一面，又因二级星球的出身，赢得了许多边缘星的选票，她在利用她的优势，而且手段高明。
宋冷竹不知道尧知凡刚刚讲述的一切，是她真实的想法，还是拉拢人的手段之一，不过宋冷竹相信，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来分辨真假。
因为，她看出来了，尧知凡有心培养她，并且发出了邀请。“我们需要后来者。”
宋冷竹说，我们会成为后来者。
她指向光幕：“可以发我一份吗？资料。”
尧知凡望向她：“你可以在这里查阅，我会赋予你部分权限，这不是公开资料，不适合对外公布。”
“嗯。”宋冷竹知晓，这些资料发出去，会引起不小的混乱，尧知凡给了她一半信任，但同时，她也在“收”。
这一趟，无论哪方面，都是受益匪浅了。
唐余抓住了关键词：“也就是说，我们以后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尧知凡难得地笑出了声：“‘我们’，你倒是主动把自己囊括进来了。”
“毕竟尧长官还得在我身上做文章，不会那么快把我踢出局吧。”唐余起身，绕着书房慢悠悠地逛，她瞧了角落里的古籍，发现涉猎非常广泛，兵书、文史众多，许多书籍旁边都有纸质标签，尧知凡这人，真的肯下苦功夫的。
主要的商谈已经结束，尧知凡看了看时间：“我之后还有行程，时间不多，两位朋友还有什么要说？还是之后再谈？”
唐余转身，她站得笔直，眼睛直视着尧知凡：“我还真的有一件事想问问，尤老师说尧长官将王舒羽的残留数据封存了，是打算如何处置？”
“不做处置。”尧知凡说，“这就是最好的处置了。”
宋冷竹也站起身，她沉思片刻，想起和黎洛之前的讨论，于是开口：“尧长官为何不借用王舒羽的力量呢？”
尧知凡关掉智环，感到吃惊。
“现在市面上的人工智能，多多少少还在卡俄斯的掌控之下，未来不一定能拔除干净，它甚至可能会在我们摧毁它之前找一个寄宿体蛰伏，既然如此，不如让一个信得过的智能体完全接手。”宋冷竹建议。
尧知凡神色终于有些变化，她微微蹙眉：“你不担心她成为第二个卡俄斯？”
“担心。”宋冷竹说，“但是我担心的不是她成为第二个卡俄斯，而是担心第二批像楚孤义的人来操控她，用数据污染她。”
宋冷竹继续说：“我和简澈在游戏中曾经聊过这个话题，也认真思考了许久，我想单单禁止智能体出现远远不够，这个魔盒已经被打开，禁止了一个卡俄斯，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另外的卡俄斯，科技会往前发展，一劳永逸的方法是没有的，我们该禁止的是人的行为，一条一条花费大量的功夫去修改，去制定，去推行。国会是立法机构，再清楚不过现在关于AI的法条到底是给AI看的，还是给人看的。”
尧知凡陷入了沉思：“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是，我不可能再容许民用智能体有过大的权力，现在也不适合公布她的存在。”
“我赞同。”宋冷竹说，“关于这一点，你可以直接和王舒羽——或者说简澈谈一谈，她和卡俄斯不一样。”
尧知凡抬起头，眼神里有疑虑：“直接谈？”
“嗯，尧长官，她现在是一个生命了。”
第236章最终章8
会面结束时已经临近正午。
唐余和宋冷竹并肩走出书房, 走出由设计独特的不规则建筑，走过在大厅和前门指路的服务型机器人，止步在前庭的草坪上。
唐余眼睛亮亮的, 看着宋冷竹止不住地笑。
她眼里的宋冷竹, 眉眼间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眼睛却盈着光, 即便是结束了谈话, 也依旧在沉思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可宋冷竹对四周的一切又密切关注着，即便是门口服务机器人的型号，她都瞧了个仔细。
就是这样的宋冷竹, 让唐余挪不开眼睛。
“在看什么？”宋冷竹在宽敞的草坪上停下脚步, 侧过身，认真地问唐余。
“宋冷竹，我喜欢你运筹帷幄的样子。”唐余想起刚刚书房的谈话, 那是一场交锋，一场试探，也是一场友好的碰撞。唐余是不请自来的人, 坐在一侧不曾发表过什么言论, 但宋冷竹每一个提议, 每一个神情, 每一次呼吸, 都被她收入眼底。
她想，她爱死这般专注事业的人了。即便她和宋冷竹已经互通了心意, 水乳交融, 可她心里的悸动，只多不少。
方便的是, 现在她可以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赞美和夸奖，以女朋友的身份，将喜爱宣之于口，不嫌多，只怕不够。
所以唐余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你一定会走到更高的位置，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宋冷竹怔了一下，深呼吸引起胸腔起伏。这样直白的夸赞她是不常听的，而且，她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但是小丧尸不含杂质的真诚，让她心脏不受控制地鼓点般跳动。她弯了眉眼，露出真切的笑。
“那你要和我一起。”宋冷竹说，像邀约，又像许诺。
“好啊。”唐余应许了，她当然要和宋冷竹并肩站在一起，在游戏里便确定了这个想法。
唐余看向停在草坪一侧的悬浮舱，小七将她们送到之后已经离开了，宋冷竹交代了另外的事情，小七宋队宋队地应着，做起事情来又快又好。唐余想，宋冷竹和那三个队友相处惯了，大概未来，她也会将白霜白露和小七招入麾下。
倒是一件意外的收获。
唐余收回目光，问宋冷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在游戏里时，她问宋冷竹的计划时扭捏得不敢开口，现在倒是敢直截了当地询问了。
宋冷竹开着通讯器看了一眼行程：“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几个中层官员的关系还没打通。而且，尧知凡说黎洛的草案还得完善，我得抽时间和她见一面。”宋冷竹滑了一下光幕，微微蹙眉：“晚点，我还得回家一趟……”
有些地方，唐余是不能出现的。比如宋冷竹的家，经过昨晚的事情，她住处的监视只会更多，宋晴安和总统会随时造访，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不可能带唐余出现，她们也无法时时黏在一处。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此刻想考虑的事情。宋冷竹关掉光幕，伸手指向远处：“还有时间，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走一走？”
唐余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噌亮，谁不想和女朋友多待一会儿呢？
唐余往前倾了身子：“好呀，我下午才去浮光。”
远处的人造园林仍旧归属于尧知凡，离开之前尧知凡示意她们可以随处逛逛。这地方，除了书房的资料有权限要求，其余地方更像是个放松心情的艺术园。
小型人工湖呈现出宝石的蓝色，清澈见底，四周布有栈道，种有千奇百怪的高大树木，枝干虬结缠绕，叶片似羽翼，质感特殊，反射着孔雀蓝的珠光。
两人并肩走着，宋冷竹偶然间侧过头，发现正午的阳光洒在她们肩上，树影婆娑。唐余的面孔时常被阴影所覆盖，那双眼睛却被衬托得越发明亮。小丧尸始终带着笑容，心情似乎极好。
“我们这算、算约会。”唐余给散步下了定义，即便只是简单地迈着步子，也因为身旁人的存在而变得有意义。
“嗯。”宋冷竹应着，很自然地扣住唐余的手，十指交握，感受对方手指触及皮肤时带来的暖意，心也跟着化开了。
外界纷扰，她们没有太多时间，所以相处的一分钟，一秒钟，都越发显得珍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栈道旁边的土壤呈现出粉白色，宋冷竹说：“这是尧知凡故土的景观，树也是，湖水也是。”
“她应该很爱自己的家乡。”
“嗯，我查过她，她在二级星球就职期间推行了很多发展经济的政策，她所在的那颗星球，如今是主星人最爱前往的度假点之一。星球有钱了，如今也开始建造天幕了。”
“那还真不错。”唐余说，“对居民而言是好事。”
宋冷竹侧过头，突然问起：“879星呢，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噢？你好奇吗？”
“因为你，所以好奇。”宋冷竹毫不掩饰。
唐余笑开了，她回想起自己成长的那颗星球，荒芜、落后，但是充满生命力。
唐余捏了捏宋冷竹的手，缓慢地说着：“那颗小星球，和主星完全不一样，因为土地承压的问题，星球上没有高过五十层的楼。一区和二区有集中的城镇，其余大区只有散落的圆形建筑。整颗星球被环形的石坑和爬满地表的蕨类所占据，再往外走，就是外星生物盘踞的星球了。因为没有天幕的抵御，这些生物时常会造访我们的家。”
她说得很轻松，宋冷竹的心却揪紧了，她在主星出生长大，无法想象那充满危机的世界。
唐余笑了笑：“但是，我居住区的人们，很淳朴，有着非常本质的善意，互帮互助是常态。而且，大家身体都非常强健，即便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也可以独自杀掉TK01甲虫。我的本领是和一位猎人学的，她和尤老师曾有过一面之缘。师傅有些凶，一周只来教我一次，教育方法也很原始粗暴，我刚去的第一天，就被丢进了石坑和TH12生物对打。”
她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当天因为害怕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即便是如此师傅也不伸手救我。不过后来……”唐余侧过头，眼里有调皮的狡黠：“我把师傅骗进了奇甲蜂的盘踞点，她的脑袋肿了一周。”
唐余用空出的手比划着，眼睛奕奕有神，兴致高昂地和宋冷竹描述那个遥远的世界。宋冷竹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在雪原上的那次，小丧尸也是如此，和她描述相亲相爱一家人营地的事情，生动鲜活。
她的心滩成了水，因着唐余的讲述时而酸涩，时而喜悦，被牵引，被暖化，接着滋生出更加浓厚的爱意。
“将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宋冷竹柔声说，这次不等唐余做出邀请，她便将想法宣之于口，她指了指唐余：“和你一起。”
“好啊！”唐余高兴地应着，她很乐于和宋冷竹分享她的生活。
唐余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雀跃：“你说，其她的伙伴们，愿不愿意一起去呢？对主星人来说，这样的旅程一定很特别。”
“伙伴？”
“黎洛周舟她们，刚听你和尧知凡的对话，你已经联系上她们了？”
“嗯。”宋冷竹说：“这三天我联系了好些人。有点出乎我意料，周舟和十七区的周家有关系，我提到的周教授是她姥姥。想来也是，周舟对研究的专注和悟性，本就不是常人能达到的。”
唐余笑：“那她有点不务正业啊，还跑去游戏里待了两年。”
“她本质上是个自由的人。”宋冷竹说，“向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宋冷竹随即又想起另一事：“对了唐余，我联系周舟时，她正在小狸的家里，金叶也在。”
“她去找小狸了？”唐余停下了脚步：“小狸的情况还好吗？”
“嗯，她们似乎在我们寻找锚点之前交换了联系方式，周舟许诺要帮小狸看看情况。”宋冷竹拉了拉唐余的手，示意她边走边说。“小狸没有清醒，不过游戏的营救机制已经让她的意识归位了，周舟说，是脑部的病变，什么上行网状激活系统受损导致的昏迷。”
“周舟能医治吗？”
“她说不太乐观，会让自己姥姥帮忙看看。”宋冷竹感慨，“周舟游戏中不动手救人，游戏外倒是很上心。”
唐余说：“毕竟这是现实，人命没了就真的没了，周舟还是分得清的。”
“如果不违反法律，倒是可以将意识转移到机械体之中，维持本体生命特征的同时，以机械体进行活动，这对那些绝症之人是有好处的。”宋冷竹设想了一下：“但是，国会没有通过这项提议。机械体过于强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即便是人体没有病变，也会有人想将意识转移到机械体上，或是进行局部的机械改造，真到那时，再想要控制就难了。”
“是啊，尤老师也提过这个事情，所以，现在更鼓励投入发展医疗，找到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案。”唐余突然咦了一声，想到一事，“浮光研究所也有专门的神经学研究部，或许我可以找尤老师问问情况，浮光和周教授的医院也可以合作，小狸以及傅醒悦的事情，说不定能够解决。”
宋冷竹略微振奋：“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又看向唐余的侧脸，心中发热：“明明自己也身处困境，还想着解决别人的事呢。”
“互帮互助嘛。”唐余露齿一笑：“好姐妹不就是这样的嘛，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也是。”宋冷竹微微悸动，心中的郁结也一扫而空：“等你的身份不那么敏感了，可以在公共场合露面了，我们大家可以聚一聚，去看看小狸。”
“好，顺便问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边缘星！”
“不错的提议。”宋冷竹露出笑容：“一定会很热闹。”
不大的人工湖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两人停住脚步，相视而立。
“得离开了。”宋冷竹说，“唐余，等我办完事，明天来找你，不要在公开场合露面，有任何变故用手环告诉我。”
她叮嘱得认真，神情紧张。游戏中强制抽离事件带来的后遗症让她害怕，她怕她们分开了，就再难见到。
但是，这里是现实啊，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的唐余站在她的面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伤得了她。
主星的冬日来临，即便有光照，空气中也有微微的凉意，唐余深吸了一口气，又非常缓慢地呼出来。
“好，你也是。”她小心翼翼地，在分别之前提出了要求：“宋冷竹，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需要回答，碧蓝的湖水倒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清冽的洗发水味道盈满鼻腔，宋冷竹微微阖下双眸，心尖微微发痒，她想，拥抱真好啊。拥抱最能够表达爱意，比亲吻轻柔，比牵手浓烈，她们的呼吸慢慢同步，将心脏熨贴成最舒适的状态。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事情了。
第237章最终章9
下午三点, 浮光实验室。
之前用作观测唐余状态的秘密实验室，大多数设备已经拆除，只留下角落里银色合金隔绝出来的封闭空间。
唐余接受了虹膜扫描, 踏进了房内。这是尤光留给她的办公小屋, 面积不大，六米见方, 里面放置着一桌一椅, 其余空间多为置物柜, 放置着数据硬盘和半墙高精武器。这间屋子，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踏足过了，尤老师还给她留着。
唐余取下其中一块方形盒子, 模样很旧, 她打开后，挑挑拣拣，从一堆造型奇特的玻璃制品中, 挑出了平平无奇的一个。
那是十年前的儿童玩具，当初很流行，可以当作迷你电子宠物养。唐余挑出的那颗是只彩虹小狗的模样, 摊在手心也只是很小的一块。以当下的眼光来看, 做得有些花里胡哨。
唐余将其递给赴约而来的尤光。
“老师,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储存器。”小狗坠落在尤光的掌心, “她在去世前一周送我的礼物, 来主星前我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放在我手上发挥不了用处，它应该归属于浮光。”
作为遗物, 唐余将这个盒子随身带着, 直到她发现这里面的秘密，带着它回到了主星。那里面记录的, 是唐如渊在卡俄斯项目中所参与的部分，全是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公式。
尤光左右打量，用唐余的虹膜信息打开，翻了几页，她低语道：“当初总府派人彻查遇害人员的家，纠缠数月，我还当作他们多此一举，后来怕你受到侵扰才带你离开主星，没想到你的母亲还真的留了一手。”
她目光扫过，阅读了两行：“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只是卡俄斯项目立项初期，框架搭建的构想方案，和个人工作记录，类似笔记。”
和以往的智能体开发框架不同，当初晏之带着团队剑走偏锋，独创了一套AI运行逻辑，目的是让民用强智能体更好地接入和调配主星现存的机械，管理、但并非完全操控机械。并且强智能体的控制权分散给好几人，安全稳妥。这些设想，可以从唐如渊的笔记里窥见一二。
“嗯，我给晏之看过。”唐余说：“她说伽马曾经寻找过卡俄斯项目的历史资料，但是未果。楚孤义不得已，只能大规模改变了卡俄斯的框架，用了他们的方法来搭建。现在的卡俄斯和最初的设想完全背离，它对主星上的器械具有绝对的控制权，而它的控制权，只掌握在一个人手里。”
唐余恍惚间想起松明城的事，林重奇将松明城的权力机构称作总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林重奇和主星总统的做法确实相似，他们都拥有一项强大武器的总控制权。
权力，总会让人心生贪念。
“这些资料好歹是留存下来了。”尤光关掉了文件：“不过事到如今，它除了研究意义外，也没有任何其它的作用。”
“也不是。”唐余笑起来，一脸神秘：“老师，要是尧长官找你的话，这一份资料应该能派上用场。”
“找我？”
“宋冷竹向她提了个建议，主星要准备好迎接新的智能体了。”唐余说：“如无意外，项目应该会交到老师的手上，算作当初浮光没有做完的项目延续吧，与之相对应的法律也会推动完善。”
她看向尤光：“你们当初的设想，可能在不远的将来会实现。如果尧长官赢了的话。”
尤光的眼神闪动，将玻璃狗握在了手心。
唐余用桌上的备用智脑读取了另外的数据，她问尤光：“对了老师，楚孤义的事，还没有结果吗？”
“三天的时间还不够，证据也不充足。不过楚孤义的职权已经被冻结了，行程都有人跟着。”尤光有些无奈：“这个节骨眼，国会无论如何都得按流程办事，不然被抓住把柄国会也脱不开身。”
“证据不足。”唐余指尖滑动着屏幕，眼神暗了下去：“他是卡俄斯项目的幕后指使，为了夺走项目，还策划了浮光爆炸事故，说起来，一切起因都是因为这个隐了身的人。”
光幕上，显示着唐余收集来的资料。楚孤义的面容平凡无奇，四十多岁，研究成果数不胜数，却不知道哪些是偷来的成果，哪些是真的。
尤光有些担忧地望着唐余：“你又要像之前那样去刺杀他？”
“没这个必要，我现在也被盯得紧，一有出格举动就被人抓了。”唐余将智脑的资料拷贝到一块储存器中。
“我不便露面，这些我之前收集来的证据请老师交给经办这件事的部门。”她站起身，将储存器交给尤光：“卡俄斯项目的事，即便从重处罚也不过是终身□□，但是，楚孤义是当初浮光爆炸事故的主谋，这么多条人命够他死一百次了。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尤光叹气：“如果你问我意见，我会希望你安心待着，不要乱跑。”
唐余关掉了智脑，将桌上的东西放回原位：“等，等结果落地。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做一些明面上不能做的工作。楚孤义的罪证都沉在暗处，卡俄斯的总控权也是。大张旗鼓地查，小鱼小虾都趁乱跑了，可查不出什么东西。”
她告诉尤光，宋冷竹和尧长官在明面上，而她，就是躲在暗处的人。
唐余检查好身上带着的工具，又从储物柜中拿了两颗光学迷彩纽扣随身带着，准备离开浮光。尤光没有劝阻，只是叮嘱她小心。
唐余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身略带不好意思地告知尤光：“哦对了老师，宋冷竹是我女朋友了，我想着应该跟你分享一下这件喜事。”
尤光并不惊讶，早在唐余昨晚离开的那一刻她便有预料。她并不看好宋冷竹的身份，现任总统被弹劾，宋冷竹未来的发展会受到不小的影响，但是，尤光也知晓，她们俩有能力解决。
所以她在唐余的注视下，缓慢开口，真诚地祝福：“也好，那祝你们能一起跨过逆境，祝你们自由。”
“能得到老师的祝福再好不过了。”唐余略微吊起的心缓缓回落，尤光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能称之为亲人的人，有谁不想得到亲人的认可和祝福呢。她灿烂一笑，大步跨出门去。
……
宋冷竹翻着书，她换了身居家的衣服，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傍晚的霞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在地板上，给冷调的空间带来一点暖色。
智能管家T230的干扰被悄无声息地关掉，宋冷竹重启了它，所有程序再次运转，此时它站在角落里，安静，悄无声息。
直到两声嘟声后，T230发出了声音：“请注意，有来访请求，请问是否允许访客进入？”
宋冷竹望了T230一眼，它面前的光幕上显示着大门的景象，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出现在画面中央。
“让她进来吧，告知她别来房间，我在楼下厅里等她。”
宋冷竹知道宋晴安会来找自己，只是，她不知道对方会带着怎样的目的踏进她的住处。
宋晴安穿着军/服，进入客厅时才摘了帽子，这地方她常来，淡淡的柑橘香气让人感觉很放松，如果不是挡在面前的公务，她来这里时通常会带些宋冷竹爱吃的，或是其他星球上有纪念意义的特产，一块矿石，或是一块木雕。
宋晴安习惯性朝客厅左侧看了一眼，宋冷竹在客厅专门放了一个柜子，摆放这些礼物，放置得整整齐齐，不落一点灰尘。
但今天不一样，她空手而来。
“门口的机器换了吗？怎么我的权限也没了？”宋晴安瞥了一眼楼梯上往下走的人，随口询问，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和宋冷竹有很大差别。
“换了。”宋冷竹语气淡淡的，“出游戏之后，就不太信任智能机械，智环也摘了。”她拢了拢外套的领子，将自己包得严实了些，又说：“这件事，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吧。”
宋晴安知道对方指的是卡俄斯的事情，她在沙发上坐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冷竹却并无尴尬的情绪，她坐在长姐对面，看着那张和她有四五分相似的脸，面容沉静。她单刀直入地问：“来找我什么事？”
“游戏中的人，还联系吗？我听门口的管家说，你的几个队友最近经常出入这院子。”
“找她们聊聊天。”宋冷竹往后仰了身，躺在靠背上：“她们跟了我许久，也算是朋友了。”
宋晴安面有迟疑：“那除了小七和白霜白露之外的人呢？”
宋冷竹看了她一眼：“连我朋友的名字也知道，你对游戏里的事情还挺熟。”她顿了顿，想起一事：“在游戏里，卡俄斯给我带过一句话，是你交代的？”
那次在幻境之中，警告宋冷竹不要随意站队的留言，卡俄斯说传自一位女士之口。
“是有这么一回事。”宋晴安也不隐瞒，“警告不也没起效果嘛，你还不是陪唐余待到了最后。”
宋晴安坐直了身体，她比宋冷竹大三岁，已经在舰队服役五年，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看着比唐余还强壮些。宋晴安说：“既然提到了卡俄斯，我也不绕圈子了。阿竹，你现在和唐余有联系吗？”
宋冷竹顿了顿，没太大波澜：“你在广场上等了几日，没蹲守到她吗？”
“你知道这事？”宋晴安语气平和地问。
“嗯。去看过一趟。我和唐余在游戏里有约定，你应该知道。”宋冷竹说，“后来看到你守在那里，我就知道没戏了。不过，能动用舰队抓人，她犯了什么事儿？总不能是违反出入规则？”
“这个嘛。”宋晴安沉默了两秒。要是宋冷竹直白地否认了约定的事，她还会生疑，但宋冷竹语气半真半假，让她难以把握。宋晴安只好说：“现在还不好定论，总归，你不好和她来往。”
“我知道的。”宋冷竹应答，“所以，即便是有约定，我也不好掺和进去，万一唐余真的犯了大罪呢，游戏毕竟是游戏，做不得数的。”宋冷竹面不改色。
宋晴安抿了唇不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宋冷竹，宋冷竹的话说得有些绝情，但她性子确实比较疏离，除了和自己外，和家人谁都不亲，对外人多少也是如此。
她们的双亲对教育的理念一致，因此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不会将心思花在宋冷竹身上，他们也不会避讳宋冷竹，直白地夸奖性格更外放、体力更充沛的自己。
宋晴安幼年时常想，妹妹会怎么看她呢，她作为被夸奖的一方往往也如坐针毡。所以，她时常会多照顾小妹一些，宋晴安想，如果她也和双亲一样了，她的阿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宋冷竹小时候会跟在她身后，她去训练室，宋冷竹板着脸也要去，宋晴安便把自己的装备让给宋冷竹玩，即便她承受不住那么重的加重器，小胳膊半天都抬不起来，宋晴安也不会像双亲一样嘲笑她。
但是这几年，由于自己常年在外出任务，她和宋冷竹的来往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宋冷竹搬走后，她就更加不清楚宋冷竹长成了怎样的大人。宋晴安难以判断，究竟眼前这个是她的亲妹，还是游戏里表现出来的冷静果断才是宋冷竹的本性。
而且，即便眼前的宋冷竹在说谎，她现在似乎也抓不到把柄。她只是想来告诫她，不要掺和到斗争中来。
宋冷竹不理会宋晴安的沉默，突然开口：“宋晴安，抓捕唐余的事，是总统下的命令吗？”
闻言，宋晴安皱了眉：“我的级别还不够直接执行他的指令。”
宋冷竹好几年前就不称父亲，从小也是直呼宋晴安的名字，宋晴安依着她，一部分是出于弥补心理，一部分是因为她确实喜爱这个家人，宋冷竹的存在让这个家多了些正常人的味道。
宋冷竹的称呼她不觉得有何意外，但是宋晴安突然发现，从进门后她就一直被宋冷竹掌握了主动权——对方一直在发问。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晴安，终于抛开了那点愧疚和尴尬，开始显露出职业性的警觉。她想起宋冷竹在游戏里的表现，发现自己可能有些低估自己的亲妹了。亲情的滤镜一被抛开，宋晴安就发现对方似乎一开始就心有所图。
宋晴安换了语气：“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被总统当做了棋子。”宋冷竹依旧维持着之前平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不像以往那样无关痛痒：“你应该有所察觉。你进入舰队顺风顺水，虽然都是走的正规流程，但二十七岁当上少将，也太年轻了一些。”
舰队最年轻的少将是三十五岁，但是，即便是舰队，提拔和任命的操作空间也很大。宋晴安还因为最年轻少将的身份，被民间媒体大肆宣扬过，什么总统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的赞叹，并不少见。
人们说，总统的女儿，而不是宋晴安三个字。
宋晴安看向宋冷竹，她们此前交谈的都是生活上的事，当下的话题此前从未触及，宋晴安收起了笑容，摆正了姿态，以一个成人而不是姐姐的身份，和宋冷竹对话：“我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她执行命令，保护星球，只要不违规，不明确踩到红线，不危害人民，借助东风站到她想站的位置上，也没什么不好。这个道理，宋晴安很小就知道了。她明白，星际防止专/权，军官的任期不会太长久，她的双亲想要连任，总不能不培养接班的势力吧？
这个家的三位当权者，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室内的氛围无声地改变了。
以亲情粉饰而成的外衣被褪下，露出了作为个体之间的相互深究。
……
宋冷竹眉眼往上抬了抬。
她想，她可能对自己的姐姐，也所知甚少，哪怕她们是一家人。
对于宋晴安，宋冷竹的感情十分复杂。作为被比较的那一个，她曾经一度将症结放在宋晴安身上，如果这个家庭没有宋晴安，她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喜爱。但很快她就发现不是，她们的症结在双亲身上，而不是被当作对立面的宋晴安。
她们那洞察一切的双亲，将矛盾轻易转接给了她们两人。
庆幸的是，宋晴安也没有拎不清。对于父亲的偏心，她会跟大人争论，替宋冷竹说话，在多次尝试无果后，转而默默关爱宋冷竹。
但越发如此，她们之间的亲情就越发复杂。她们不会像别的姐妹一样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和工作。关于实力和资源的不对等，她们一人不提，另一人也会有意避开，怕刺痛了彼此。
所以，宋晴安晋升的那天，即便知道父亲的意图，宋冷竹也只是说了恭喜，不再有其他的提醒。
但今天，因为卡俄斯项目的事，那些隐而不谈的事，都被放到了明面上。
她们都惊讶，都顿悟，对方都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单纯和正直。
宋冷竹望着她的姐姐：“我们果然是姐妹啊，可以好好谈谈吗？”她瞥了一眼跟着下楼的T230，遂又将它调至了关机状态。
宋晴安：“这么谨慎？”
“卡俄斯项目在主星的渗透度，你比我清楚。”
“你暗中查过了？”
宋冷竹不置可否，她话锋一转，问：“宋晴安，你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了吗？”
“如果你是问我所属的舰队，那么答案你心里有数。如果你是问我个人，除了抓捕唐余外，目前还没有。”
“抓捕唐余是你上级下的命令。”宋冷竹脑海中现出军官的名字和面容，那人和自己的父亲来往紧密，往后宋晴安要接替的很可能就是他。宋冷竹说：“但是，你是真的想抓住唐余，对吧？”
“私心上，是的。”宋晴安坐正了身体，她戴上了帽子，变得威严有加。“阿竹，卡俄斯项目如果不是因为国会和唐余的阻力，一年前就已经推行了并且调整了新规，它公开使用带来的便利，会让主星的繁荣程度，提升一个梯度，作为政府人员，我没理由不支持。”
“是吗？我想象不到。”
“你不需要想象，你已经身处其中了。”宋晴安说：“我们有过统计，加工工厂的生产效率比十年前提升了30%，以前需要三个月生产的量如今压缩至一周，并且不需要额外的器械管理成本，卡俄斯有权限调度这些机械完成自检。再比如，人才筛选和匹配系统为各个领域输送了高精人才，科研成果翻了一倍。即便是社会治安，人们也在受益。卡俄斯的犯罪预判准度如今在65%以上，已经过了及格线。这些成果，已经被验证了。”
宋冷竹沉默着。她的担忧没错，这个项目在公开之前，已经无声无息地渗入了许多领域。她说：“它确实带来了好处，那它所引起的负面作用，你调查过了吗？”
她说：“如果没有，我这两天调查过。同样以十年为期，边缘大区的失业率提升了15%，凭借先天优势以及后天资源砸出来的人才，垄断了研究领域所有招生名额，十八区以后的区域三年内没有人才上升。上层只看到了强智能带来的好处，并没有考虑被它抛弃的人该怎么办，这些人，总统是期望她们被自然淘汰么？”
宋晴安扶住帽檐：“并非不做调整，科技需要一个进程。”
“我看不会。”宋冷竹说，“以我对卡俄斯的了解，它产生意识后，就不会再受控制。它是被污染的强智能，不具备同理心，人类的算计和利己主义倒是学了八分像，只要政策对上层有益，它不会调整的。不然游戏里的一切该如何解释？它并不遵守规则。”
宋晴安说：“阿竹，游戏中的情况完全不同，它在被唐余追击，在自保。人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会发疯，卡俄斯已经七八人像人，它在反击。”
“这就是问题所在。”宋冷竹说：“它反击的时候，没有把其他人当人。你们创造了它，但是将它的道德标准调到人类标准线以下。假如未来，它判定人类是敌人，它需要自保的话，你认为，人类有生存的机会吗？”
宋晴安沉默不语。
“你舰队中的智能体绝对听从指令，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你站在高层看到了卡俄斯的优势，但卡俄斯没那么简单，它是私欲的产物。”宋冷竹说，“宋晴安，如果你有机会和卡俄斯交流，你可以和它对话试试，你能明白的，它自称是神。而现任总统最期望的，就是让神臣服于他。”
可以维系一整个星系的神力，却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宋冷竹想，她们迷恋权力的父亲怎么能够拒绝。
宋晴安沉默着，和宋冷竹四目相对，望了许久。“你的建议我收下了，我会试着接触它。”她说，“不过我没想过，你会去关心和你阶级不同的人。”
“唐余教的。”宋冷竹说。
宋晴安脸色沉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阿竹，你不许和她来往。”
这一次，宋冷竹却没有回应，掀开不问世事的皮囊后，她连谎话也懒得说了。
宋晴安站了起来，她缓了语气：“我提过，卡俄斯在司法系统也有运用，犯罪预判准度在65%以上，卡俄斯测出，唐余对世界有毁灭性的打击，预判中，她还会杀掉你。”
“不会。”宋冷竹脱口而出，语气却并不激烈，她忽然想起游戏崩塌前，卡俄斯和简澈的对话中，确实也提过此事。“犯罪预判么？依据是什么？”
宋晴安解释：“星网数据可以记录每一个人的资金动向、联网记录和搜索记录，家庭管家也能辨别异常行为，无数组数据堆叠起来，很轻易能判断出目标的行为习惯和思考方式，以及预谋的犯罪行为。基于这一点，警局的人会提前抓捕预谋者。”
“原来如此。”宋冷竹忽然明白过来，近几年近乎混乱的判罪标准从何而来，即便是买了超出常量的食物、阅读了指向危险的资料，一系列不合常理的行为，都会被重点关照。
原来如此，智能时代，没有任何人有隐私可言。
“唐余的出入违规被重判，是因为她曾经盯上了我？”
“她查过我们的资料，阿竹，她进入主星，本意是想报仇。卡俄斯判定过了，你是她的目标。”
“所以，当初抓她进监狱岛的，是你吗？”
“是我的手下。”
“我知道了。”宋冷竹轻轻闭上眼睛，早在昨晚，唐余已经和她说过这件事，她并未有太大的冲击。
宋冷竹感到惊讶的，是另外的事情，她睁开眼睛：“这么看来，卡俄斯的误判率还是太高。它一点都不相信人本身的作用，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可以改变人本身，可能这就是它和简澈的区别。”
“又或者它知道，但是刻意忽略了。”宋冷竹站起身，“宋晴安，万一卡俄斯在说谎呢？”
“什么？”
“唐余不会杀无辜的人，即便她几年前查过我的资料，将我定为了目标，我断定她最后也不会动手。”宋冷竹顿了顿。
她继续说：“预判系统会不知道这点吗？它可能知道，但是被人为隐瞒了这一点，汇报到你们手里的，是刻意隐瞒后的结果。卡俄斯指责唐余对世界有毁灭性的打击，是不是因为这个所谓的“世界”就是它自己，只是它想自保的一个说辞呢？”
宋冷竹提出了一个执行者从未考虑的问题，宋晴安知晓预判系统会给出百分比，比如60%，以此代表结果的准确度。但万一，这个百分比也有问题呢？
宋晴安不说话了，她再次摘下帽子，盯着帽檐的徽章出神。
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因为T230未开启，客厅内的暖气没有自动打开，宋冷竹只得手动打开了衣服的控温效果。
智能管家掌握着太多权限不是一件好事，总有一些权限要握在自己手上。
宋晴安抬起头，这一次，郑重而缓慢地戴上帽子，她扶正了帽檐，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我很想再和你聊下去，但是七点我有一个会议。”
她走了两步，军用战靴在地板上踢踏出声，她又回过头来：“宋冷竹，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依旧会执行命令，希望你不要和唐余往来。”
宋冷竹不打算相送，她站在未开灯的房间里，黑暗将她的身影吞噬，宋冷竹说：“那我也希望，阿姐不要被裹挟，不要被命令左右，这是人类和机器的区别。”
宋晴安不再称呼阿竹，宋冷竹也不再称呼宋晴安的大名，她们站在客厅的两头，遥遥相望。
“我走了。”宋晴安转过身，踏入了夜色，她头也不回，声音却嘹亮：“即便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但我下次还是会给你带礼物，记得给柜子腾个位置出来。”
“好。”宋冷竹低低地应着，等到宋晴安已经完全离开了，宋冷竹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通讯器。
那小小的机器已经提醒许久了，宋冷竹点开，发现唐余给她发了好多图片和信息。
“宋冷竹你看！今天的晚霞超漂亮的，你看到了吗？”
第238章最终章10
时间溜得飞快, 眨眼便是两个月。
两月间，主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时刻盯着风向的政/界和资本, 还是底层的民众, 都感受到了汹涌的浪潮。
每个人都如一粒沙，无法避免被海浪席卷裹挟。
伽马实验室因为搜查令的问题依旧僵持, 最核心的实验室仍在运转。但伽马明面上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不知道是谁, 暗地里挖出了伽马许多灰色产业, 楚孤义科研成果造假已经是最轻的指控，大量的间接证据被公开披露，即便是一张纸质的收据, 也被转交到了搜查队的手里, 知晓内幕的人说，伽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差那致命一击。
有小道消息透露, 暗中寻找证据的是尧长官的人。
普通民众不关心这个，他们更关心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在将来会不会变得更好。
有人惊奇地发现, 尧长官在演说中许诺的事情, 已经开始改善。即便尘埃还没落定, 需要起草政策法案的事情还没机会推上日程, 但是现阶段能实现的事, 已经在推进。
最直观的，是原本工厂停工导致的失业工人, 被一家黎姓大家掌控的公司全盘接收, 重新开了产业，专门聘用这些有技能经验但无处施展的工人。同时, 生产的人工智能将更多控制权回收到了人类手里。在正确的时间做了合民意的事，黎家的口碑和名气一下子猛涨，趁着风口站在了同行的尖端。
人们说，黎家可能和尧长官有关系，但黎家没有人出来坐实这件事，当然，她们同样也没有否认。
另一个人们察觉到的异常，是之前趁乱行凶的不法之徒在作恶时都被一网打尽。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和游戏有过接触的玩家，他们或许是戒断失败，分不清游戏现实，或许是趁乱摸鱼有心作恶，唐余直播中曾经出现的沈旭奇虎等人都成为重点监视和收押的对象，进入正式的约谈和调查流程。
在现场围观过的有心人发现，这些不法之徒被抓捕时，上空都漂浮着一枚小型的机器人，蜜蜂大小，可自主移动。有懂行的人说，那是司法部门的行为监测器。
紧接着，有人在星网发帖，这些监测器出现在了自己的门口，特别是在游戏中有过激杀人掠夺行为的人，狂躁偏执破坏性极强的人，都被重点“关照”。有人控诉这东西让他不自在，也有人反驳：你在街上走也让我不自在，你不作恶不就好了。
诸如此类，许多不被察觉的变化也悄然发生。
没有大肆宣扬四处揽票的尧知凡，反而获得了大众的好感，综合此前的种种，尧知凡获得了大量的支持。
风起云涌，仍未止息。
除此之外，一些只关心娱乐不关心政治的人们发现，之前在风暴中心被热议的唐余，似乎真的死在了那场游戏坍塌里，她再没有出现在公共视野当中，也再没有人见过她。
于是，最初进入直播间、又一直观看直播到最后的五名老粉在星网论坛上单独建立了一个版块，让大家可以有地方交流，或是给唐余留留言。一个月后，留言板就变成了纪念板。
唐余完全消失了，反而是宋冷竹，逐渐活跃在了公共的视野当中。
离大选还有十五天时，宋冷竹出现在了新闻版面上，她以公开的身份向外披露了一份清单，上面标注着卡俄斯项目所渗透的民用机械领域，清单详细至极，哪个批次的机器，以及哪个型号都有标明，她提醒公众可以以此为对照，避开这些器械。并且在采访中表示，希望这些机器能够被立即销毁。
此前，被娱乐八卦了数十次的宋冷竹，站队一下子变得明晰。结果就像民众期望的那样。
但同样的，人们担心这个势单力薄无权无势的年轻女性，会被家族针对，毕竟，当今总统的站队非常明显。有女性社区自发地联系了宋冷竹，想为她提供庇护所和帮助，万一宋冷竹被家族赶出来了也还有去处。
宋冷竹和社区保持了联系，但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她能去的地方很多，自己的住所还能随时出入，资金也不是问题。而且，那个狭小温馨的地下室，还有人等着她。
两个月来，安全屋添置了许多东西，首先单人床就换掉了，也添了衣物和家具。唐余偶尔还会带回来两枝鲜花，插在饮料瓶里。
现在的她撑着脸趴在桌子上，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又咧着嘴笑，刚洗漱完毕的宋冷竹走出浴室就看到唐余这副模样。
“在看什么，你笑得很奇怪。”
“你来看这个。”唐余调整着光幕，投放到宋冷竹眼前。
宋冷竹一字一句地念，越念到后面越神色复杂：“小唐离开的第60天，想她。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受伤，吃好喝好……今天看到宋姐上新闻了，看起来精神还可以，应该是走出痛苦了，小唐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欣慰吧……等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余将其它的留言划给宋冷竹看，也哭笑不得：“金叶发给我看的网站，直播间观众好像以为我死了，给我写的纪念词，还有很多。”
不单单是纪念唐余的，还有纪念姨姨简澈和王舒羽的。也有人将这里当成了树洞，偶尔会来分享自己生活中的事情。
宋冷竹在唐余一侧坐下来，两人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宋冷竹指着其中一条：“还有人相信你没死，在等你呢。”
“真好，有这么多人记着我呢。”
“是啊，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再过十多天，你的危机被完全解除，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常活动了。”宋冷竹微微侧身，靠在唐余的肩上，夜间悠闲，两人难得休息一会儿。
唐余腾出了手臂环过宋冷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这三天行动顺利吗？”
她们已经三天没有见面，这两个月都是如此，有时候忙碌起来，两人会一周都无法碰头。但宋冷竹一点都不感到距离，唐余看到任何稀奇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发给她分享。
比如伽马门口的雕塑上有心形的鸟屎，或是陪同楚孤义进出住处的保镖穿了不一样的袜子，被唐余瞅到了，都会发给宋冷竹看。
原本宋冷竹不太适应唐余的黏人劲头，但仅仅半天时间，她就开始期待起对方会发来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照片。
忙得焦头烂额的间隙，看一眼消息，多棘手的事情好像都不再那么难以面对了。
宋冷竹想，爱真奇怪，它会改变人的喜好和形状，直到两方都无比契合。
她回答：“很顺利，大家前期的工作现在都陆续见效，我手中的人脉也逐渐稳固，如今已经可以和家里抗衡了。现在，尧知凡开始带着我出入国会大楼，从明天开始，我就得在他人面前多露露脸。”宋冷竹略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眼神中却是蓬勃的生命力。
唐余问：“你今天公布的那份清单，准确度百分百吗？”
“百分百，你猜猜这是谁给我的？”
“谁这么大本事？”唐余好奇地问，随即眼睛亮起来：“难道？尤老师这么快就做出成果了吗？”
两个月前，在宋冷竹提议借用王舒羽力量的第五天，尧知凡就将储存器送至了浮光。
“嗯。”宋冷竹说：“说难也难，简单也简单。尤光此前没有参与过卡俄斯项目，不然她在十年前的斗争中无法顺利接手浮光。不过，多亏你妈妈留下的笔迹。”
唐如渊曾经是尤光带出来的，一个基础的公式，她就知道学生的解题思路是什么，更何况有大量的构思做参考。
最重要的是，这些残留数据已经成型，在外力提供了框架和学习模型之后，她能很轻易做到自我扩展。
两个月，每日每夜千百万亿次的演化成长，对这种崭新的生命而言，完全足够。
而这个新的项目，以简澈的名字命名。
宋冷竹说：“尧知凡已经在准备了，简澈项目在立法完善后会公开推出，但是会按照晏之的设想，削弱强智能体的控制权，在民间只承担管理和检测的作用。不过，在特定领域她会有比较大的权力，比如政府执行人员的调度和监察、档案归纳和一切跟智能体挂钩的公务，她更像是一个帮手，而非工具。调度权分散在三方手上。”
唐余问：“那现在的智能体，是王舒羽还是简澈？”
宋冷竹仰头看向唐余的眼睛：“我还没有和项目直接接触过，不如你猜一猜？”
唐余迟疑了一下：“很难猜，她们的数据已经融为一体了，即便没有实体。如果真要猜，我想大概是王舒羽，她在留言的落款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
唐余突然想到：“你姐姐还没离开主星吗？”
“没有，她又来找过我三次，没有明确表过态，但是这两日尧长官风头更胜一筹，昨天的谈话，我发现她似乎在动摇了。”宋冷竹想，不知道是因为真的被自己的话打动，还是因为她姐姐其实是个见风使舵的精明人。无论哪种结果，宋晴安不出手就好。
“但是对我的抓捕指令还在？我瞧见广场上还有便衣呢。”
“还在，不过调出去的人手少了许多，她大概明面上还执行着上级交给她的任务，但是在消极执法。”
唐余叹了口气：“你姐姐也不简单啊。”
“嗯。大家只看到宋晴安的武力值，但实际上她非常聪明。”
宋冷竹又想，比起三言两语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宋晴安看清局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她不动手，无论上位的是谁，她的职位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哪怕总统被弹劾。但如果她强硬地站在尧长官的对立面，动了手，或是踩了红线，那她之后的日子一定会不好过了。
宋冷竹微微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宋晴安说不喜欢太精明的我，但是我挺喜欢现在这个精于算计的她的，至少这让我确定，她不是总统手里的一枚棋子、一个培养出来的机器，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我们想法和立场都不相同。”
“那我们就再等等。”唐余摸了摸宋冷竹的头发，指尖绕在细软的发间：“虽然我现在没法出现在她面前，不过等事情平息了，我可以见见她。”
“嗯。”宋冷竹说：“抛开立场不谈，她应该挺喜欢你的，或许她会找你打架切磋。”
“野路子对战正规军？”唐余笑起来：“舰队多依靠高精武器，空拳白手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宋冷竹忽然坐起了身，看向唐余得意的眼神，偏着头问：“真的？”
“真……真的吧。”唐余气势弱了下去：“没打过，不知道。”
宋冷竹笑了，伸手揉了揉唐余的脸：“那就期待你的表现。”
她不再聊自己的事，伸出双手环住了唐余的脖子，凑近问唐余：“那你呢？这三天有没有受伤？”
“这次没有。”唐余立马保证，她抵着宋冷竹的鼻尖，笑意盈盈：“只是蹲了一下楚孤义和他手下的行踪，以及他们秘密来往的人，名单我都记下了，收集到的间接证据全都转交了，根本没有人发现我。”
“我不信，让我检查一下。”宋冷竹拉开了距离，她伸手褪开唐余的袖子和外套，手心仔细拂过她的肌肤。
不久前唐余私下调查伽马灰色产业时，接触到一些黑色集团，和某些人起了冲突，右手小臂上就被划了一刀。现在小臂上还留着涂了修复剂的疤痕，刚长了粉色的新肉，看着显眼。
宋冷竹不放心。
唐余被指腹抚得痒痒，她按住宋冷竹的手，凑前去：“如果没有伤的话，我要夸奖。”
“什么夸奖？”宋冷竹换了语气，柔柔的，以前在松明城时，小丧尸也是这般要夸奖，分明是在撩拨人。
“明知故问了宋冷竹。”
“你不说我猜不到。”宋冷竹嘴角噙笑地看着对方，小丧尸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直接坦率。
唐余耳尖飞红，她凑得更近，宋冷竹不躲不闪，呼吸相闻。唐余错开对方的脸，凑到宋冷竹的耳边，半是赌气半是恶作剧：“很简单，要你爱我。”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上，让宋冷竹身体紧绷不得不低头求饶：“唐余，你倒是学得挺快。”
唐余搂着她的腰，将她带离桌子，躺倒在新搬来的大床上。
轻柔的吻缓慢落了下来，体温相合，发丝交缠。轻声细语的呢喃诉说着久未相见的爱意，三天太久了，哪怕是三个小时，相爱的人也不愿意分开。
所以她们贴合得更加紧密，学习着如何爱人，又该如何被爱，直到能够坦率地告知对方自己需要什么，想给什么，宛若一体，又再分离。
身体和呼吸一样，在潮汐中一碰就碎，宣告着黑夜漫长。
第239章最终章11
眨眼间, 又是十日。
政局已然明朗，政界该站位该抽身的早已作出行动，只在明面上还维持着火热。
民间热度居高不下, 除了当下最热门的候选人话题外, 另一话题突然冒出了头。以“露露露”和“小叶子”为发起人，要求彻查伽马实验室的线上请愿活动, 已经发酵十天, 得到百万星网用户的支持。
不少群众参与活动后才知晓许多内幕, 比如卡俄斯项目是被篡夺的成果，以及伽马的搜查令迟迟没有被批准，不松口的正是伽马背后的总统府。
因此选票再次发生了大变动, 总统府的声誉岌岌可危。
在内外压力之下, 离大/选日仅剩五天时，国会调查组终于拿到了正式的搜查令。
宋冷竹抬头看向天边，这几日天气异常晴朗, 每到傍晚都能看到晚霞。她站着瞧了一会儿，直到调查组的负责人辛监察长通知她：“宋女士，准备行动了, 现在出发。”
“好。”宋冷竹应了一声, 回头看向背后的伽马实验区。
伽马在主星上有六个实验大区, 现在, 每个实验区都有调查组的人蹲守。而她所在的位置, 是伽马在一区的主实验室，也是关押唐余意识和存放游戏服务器的那一间。
作为特许的随同人员, 以防意外, 宋冷竹也穿上了黑色的防弹外衣，她将长发束在脑后, 耳朵上带有专用的通讯器，看起来干净利落。
调查组由国会议员和司法议员共同组成，最后配有武装力量。这不是一次点到即止的搜查行动。
她们在伽马周围布局两月，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即便是掘地三尺，也势必要找出卡俄斯的主机。
宋冷竹走在监察长侧后方。实验室的人员已经被清空，在搜查令下来的那一刻全都被带走调查，实验室的机械智能全都处于暂停状态。宋冷竹踩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鞋面与地板相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作为外人，她不得干涉搜查，但作为尧长官特许的跟随人员，她可以和负责人沟通交流。
“监察长。”宋冷竹冷不丁出声，“我打听过，总统手上只有卡俄斯的总控制器，卡俄斯的主机仍旧在伽马，能够掌控主星大部分机械的主机体量不会小，空间大约在百平以上，我们可以优先调查大实验室。”
“多谢提醒。”监察长微微颔首，将宋冷竹的话放在了心上。早些时候听说宋冷竹回过总统府一次，想来就是为了打听总控制器的事情。
可想而知，宋家闹得多不愉快，消息灵通的调查组私下在传，差一点，这位崭露头角但还没有任何官职的宋小姐，就被软禁在总统府了。
但是现在，宋冷竹云淡风轻地跟在一侧，和总统叫板后她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精神上的打击，反而更加频繁地活动了。监察长内心唏嘘，要么宋冷竹背后有势力撑腰，要么她本身就是个定力强不好拿捏的人。
亦或者，两者都有。
伽马实验所都是统一的冰冷色调，所有人分散检查，优先留意之前检查没有涉及的地方。
先前被查封的游戏服务器已经被搬空销毁，以防意外，宋冷竹仍旧去机库看了一眼。
空荡的机库充斥着一股凉意，惨白的灯光照着地板上留下的压痕，空无一物，像是她们在游戏里找到的最后一个锚点。宋冷竹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的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摆放着之前囚禁唐余意识的控制器，高大的合金钢架子和混杂的线路还在，里面的控制仪器已经被搬空了，各种电子仪器散落，像一间残忍的试验所。宋冷竹伸手摸了摸架子，冰冷刺骨。
她非常缓慢地叹了口气。上次她被阻拦，没能亲眼看到唐余被救出，现在她站在这里，只觉得痛心，唐余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一年，而当时站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想她死的人。
这样的地方，不如直接夷为平地好了。
也就是这时，耳麦滴滴响了两声。唐余的声音传进宋冷竹的耳朵：“宋冷竹，你那儿情况怎样？我看到楚孤义回家了。”
“回家？他应该在伽马才对。”调查通知白日里已经下达到伽马，作为伽马最高负责人应该配合调查，接受监察长的问话。他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实验区，但是不应该出现在家里。
唐余的声音高昂起来，跃跃欲试：“这是不是代表他拒绝配合？这不正好，要是他准备跑路，那就有理由强行逮捕了。”
闻言宋冷竹笑了，看来小丧尸等的就是这一刻，楚孤义越不按流程，唐余就越开心。宋冷竹调转脚步，叮嘱对方：“你在暗处小心些，我们随后就到。”
“放心。”唐余低声回应。
和唐余这么一聊，宋冷竹的情绪瞬间就平复了，那满墙的仪器被她置之脑后，她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找到了监察长。
但搜查结果并不如人意。
伽马的六个大区，都没有卡俄斯的核心主机，尽管调查到了许多卡俄斯项目相关的资料，伽马定罪已是板上钉钉。但主机没找到，就等同于还埋着定时炸弹。
民间接入过卡俄斯项目的器械在逐步销毁，但人为的清理速度始终比不过机器，这边在清理，那边在演化。
见识过卡俄斯力量的宋冷竹则要更谨慎一些，她担心，卡俄斯会像简澈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或是接入新的机器进行寄宿。
事到如今，不摧毁主机，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宋冷竹思索再三，联系到了尧知凡，随后她询问监察长：“这两个月，守在伽马外围的都是自己人吗？”
“都是。宋小姐的意思是？”
“主机体量大，不可能被悄无声息地转送出去。两个月来这里被严防死守，转移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监察长，我们自己的人也并不安全。”
监察长神情严肃，不敢轻易反驳或是附和。
这是常有的事，上层班子鱼龙混杂，斗争常有，在对方势力里安插眼线也屡见不鲜。更何况，伽马背后的势力只手遮天，他们不可能束手就擒。
监察长不敢保证自己的队伍没有被侵蚀，只能迅速调转思路：“不管怎样，搜查还要继续，除了六个大区，和伽马有密切来往的企业都得查。”监察长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现在就去！”
行动很果断，分得清轻重缓急，下决定也没有拖泥带水，宋冷竹暗中给监察长下了评判。但是，因为手头的信息不够所以决断的方向不对。
宋冷竹打开通讯器，制止了监察长：“企业来往都是明面上的，伽马真要转移主机，就不会转移到这些也可能被查的地方。监察长不如在这几个地方，增派多一些人手。”
光幕上，出现了一些与伽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势力。二区的餐饮巨头、五区明面上是物流行业实际上做不正当生意的公司，二十一区的地下黑市，以及八区的房地产商。
它们之间毫无联系，也无往来，普通人并不会将其联系在一处，但是宋冷竹给的清单上，连负责人的名字，都已经标出来了。
“这是哪里来的资料？可信度高吗？”
“不敢保证。这是这段时间楚孤义暗中见过的人，我们有人在盯梢，监察长查一查吧，即便查不到主机，也能查到其他的东西。”
监察长有些疑惑，调查组也派了人蹲守楚孤义，但跟踪机器人和侦查器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隐秘行为，宋冷竹的人却能够查出这么多。
监察长同样也在评判着宋冷竹，现在算是心里有数了：“好，你发给我的助手。”
宋冷竹一边操作一边问：“驻守在楚孤义住所附近的人，还在吗？”
“还在。”
“那就好，他没走正门溜回家了，我们去他家里看看。”
……
唐余隐藏在黑夜里，和周围的花草融为一体。
尤光给的光学迷彩按钮宛若黑科技，不到五米的距离，几乎辨别不出此地有人。唐余又极其擅长潜伏，落地无声，行走无风。
如果不是这些保命的技能，她早就死在星际怪物的巢穴里了。
现实中没有异能，唐余只能借助科技。但她并不十分依赖科技，豪宅上空的侦查器时不时就会断掉信号，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楚孤义本业就是科技研究，他对这些东西只会比外行更熟，所以两个月来，他多次夜间外出。这种时候，就只有唐余能跟得上他的行踪。
最靠得住的，永远都是自身，科技只是辅助。
唐余将矿石匕首别在腰后，空出的双手戴上能增大摩擦力的手套，然后借着灌木的遮挡潜入墙角。
楚孤义的豪宅占地面积非常大，单是建筑就有十几栋，他有自己的运动场、游泳池、娱乐厅和专门用来在家办公的实验场所。
这两个月来，他身边的安保人员激增，遍布在豪宅各处，电子监控器几乎覆盖全部入口。这样的人，很怕死。
所以他自己所在的地方，安保力度永远最强。现在人手最多的地方，正是他起居的别墅。
唐余沿着墙角站立，她看了一眼上方的监控器，正对着她的脸。宋冷竹之前使用的干扰器效果很好，唐余身上也带着，此时干扰器起了作用，监控器没有发出警报。
除了这个，尤光和宋冷竹还给了她很多东西。
唐余等不及和宋冷竹汇合，宋冷竹特意给她留了时间，就是想让唐余先私下摸索一番，看看被逼到悬崖上的楚孤义，到底还想做些什么。
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大张旗鼓地查，肯定一点渣子都查不到。
唐余和楚孤义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是她和卡俄斯打过交道，知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教给卡俄斯的那些东西，正是他自己看重的，狡猾、阴险，隐在暗处。如果不是这次多方合作，处处施压，单单是一个调查组，扳不倒他。
唐余抠住装点着浮雕的精致窗台，腰身一弓，腿上的肌肉瞬间爆发，在鞋底踩到窗台的那一刻，双手已经往上探出，轻巧地抓住了更高一阶的凸起。
豪宅的墙面总是装修得精致繁复，即便是转角处用作装点的柱子，都雕有凹凸不平的花纹，恰好给唐余落脚。
攀爬片刻后，唐余抬头往上打量，起居别墅有七层，很高，她几年前到过这里，知晓一二层都是中空的大厅，五层以上才是住房。
窗户是单向玻璃，看不清里面的布置，唐余不作停留，空手爬上了七层。
顶楼不能踏足，楚孤义一定会在顶层布置兵力。唐余在七层就止住了脚步，她松开手，跃下墙面，踩在了七楼阳台的护栏上。
即便是阳台，也有三十多平，摆放着诸多绿植。唐余落地无声，藏在了一棵两人高的大叶树背后。
迷彩纽扣还在发挥作用，没有人能看得见她。
阳台的窗关着，同样是单向的推拉窗，无法看清内部。
唐余等了一分钟，确定屋内没有人注意阳台后，掏出一枚戒指形状的圆环金属，放置在推拉窗上，她凑近圆环，借着上面的玻璃片，窥视屋内的情形。
这是一处阁楼，放着收藏品，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唐余从身后掏出匕首，在落锁处轻轻撬了一下。
咔嚓，非常轻微的响声，像是伸懒腰时骨头发出的声响，被淹没在楼下保镖的说话声里。
唐余侧耳听了一下，距离太远，只能听到：“监察……来……”几个字。
同一时间，唐余的耳麦里宋冷竹的声音响起：“唐余，我们出发了。”唐余轻敲耳麦两下，她现在不方便回应，宋冷竹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双击为好，三声为紧急情况，这是她们在松明城定下的暗号。
不过，宋冷竹和监察长刚往这边走，楼下的保镖就收到了风声，果然出了问题，唐余对情况了然于心。
也好，明面上开始行动的宋冷竹和监察长，可以将楚孤义手下的注意力转移，唐余办事就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了。
推拉窗被匕首抵住，拉开一条缝隙，又无声地合上。唐余进入阁楼，又如法炮制进入了别墅内的回廊。
室内空间气派豪华，全自动科技布满整个住所。回廊呈四方形，中间是旋转楼梯，连接着五至七层，右手边是快速传送电梯。每隔十米，就会有指令接收装置，哪怕人在一楼，也可以操控七楼的家用电器。
唐余离回廊栏杆半米远，她不会用手接触这些栏杆。如果不是之前来碰到晏之，她不会知道楚孤义这人连栏杆都做了指纹识别，如果有陌生的人侵入，无知地摸上去了，两秒之内就会暴露行踪。
而且，在她毁掉晏之之后，这里的防御只会越来越严。
唐余沿着回廊往对面走，她控制着核心，落脚时有意调动着肌肉，即便是在光滑的地砖上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没走两步，唐余就听到六楼的走廊上有人敲门。
是刚刚在楼下的保镖，正在一扇门前汇报情况。
唐余缓慢地移动着视角，屏了声息往下瞧着，直到能看清六楼的房门。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保镖在和室内的人对话。
“监察长还有十分钟到，先生您要先转移吗？总统已经同意为您打掩护躲过今日，他已经在府中等您了。”
楚孤义浑厚的声音有些许烦躁：“转移程序还没完成，人来了你们先拖一拖。记住，你的手下不可以动武，但是请来的外人可以，懂吗？”
“懂了。”保镖微微颔首，也就是说，能脱得清干系的那些安保员，是可以攻击调查组的。
保镖转身，准备离开，他习惯性地抬头张望，警觉敏锐，视线扫过楼梯，扫过传送电梯，和七楼的走廊。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机械智能，再无他人。
第240章最终章12
保镖离开之后, 唐余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
她在六楼驻足了一会儿，转头朝楚孤义所在的房间望了一眼，然后脚步不停地离开, 进入了五楼的回廊。
在弄清情况之前, 她还不打算打草惊蛇。
五楼的空间很大，不像上层那般被切割成很多房间, 右侧的一整面墙都很完整, 墙上有普通的窗户。唐余透过玻璃, 看清了里面的布置，这是一间面积颇大的室内健身房。
健身房并无特殊，但是器材一应俱全, 有些还很新, 看上去楚孤义平时也没多少时间花在锻炼上。估计是天花板做得太低，房间在只有应急灯的情况下看着有些压抑。
唐余迅速摸清了地形，记录了信息。五楼的淋浴间、客房、衣帽间规模都不小, 但并没有能放置卡俄斯主机的空房间。
唐余又重新回到了六楼。
楚孤义所在的房间大门紧闭，大概是楚孤义不太相信他人，门口并未安插人手。木刻的雕花纹路让那扇门看起来像是厚实但贵重的门一样, 但唐余知道不是。
那扇门嵌有红外热感应成像技术, 有虹膜扫描, 有自动武器触发机关, 造价高昂。即便是从门口路过, 里面的人就能立刻知晓门外的一切。如果被判定为敌人，只要轻轻按下按钮, 门外的人就会被打成筛子。
那是楚孤义平日里常待的房间, 里面摆满了电子仪器和各类控制器。晏之提过，她曾被带到过那间房里, 里面的空间不算大，但整栋别墅的总控器都在此处，像是别墅的机房和心脏。
这样的地方，唐余没法潜入，只能硬闯。
唐余回想起楚孤义和保镖的谈话，他提到了转移程序，楚孤义收到调查通知后直接回了家，很有可能这主机被他放置在家里，而现在他想再次把它转移走。
但是，如果晏之说的是真的，这间房空间狭小，不可能放置得下那般大的主机。
无论如何，还是得进去看看才行。
唐余停在了楼梯处，她将五到七楼的打探结果同步给了宋冷竹。同时检查了一下自身的装备：光学迷彩纽扣躲不过红外热感应的扫描，热武器的使用会踩到违规的红线，她手上能用的武器，到头来还是冷兵器。
唐余设想了一遍，假如她踏足那扇门，就势必会引起一场械斗，留给她的时间肯定不够，传送电梯十秒就能将保镖送至六层，这里不是游戏，没有异能，她无法独自应对这么多敌人的同时，还能成功找出卡俄斯主机的下落。
她从来都不是独行侠，她需要帮手。
所以唐余在等，她戴上战术手套，站在楼梯的转角，等待宋冷竹的到来。
宋冷竹没让唐余等得太久，五分钟之后，整个别墅区都被人声惊动，不过片刻，楼下就起了争执，唐余听到有人在大声呵斥。
有人着急忙慌地进了别墅搭乘了传送电梯，唐余往后退了两步，与对方擦身而过。
来的人不是之前的保镖，看起来更年轻更急躁一些，大约是楚孤义久久不给出指令，保镖不得不上来寻人。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别处，站在门口就开始嚷嚷：“楚先生，今天的监察长不好惹，队长直接被逮捕了！喂，楚先生，你在听吗？”
唐余调整着手套，心下好笑，她一直听着宋冷竹那边的动静，知晓是怎么回事。
监察长本想按流程办事，先礼后兵，但是宋冷竹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在保镖队长抬手的一瞬间，立刻出言提醒：“他要拔枪！”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后面的护卫警听到，于是调查组的先发制人，立刻控制了所谓的保镖队长，楼外霎时间乱作一团。
唐余知道，有楚孤义的叮嘱，保镖队长是不会一上来就动手的，宋冷竹在无中生有。
但是，宋冷竹耍赖的行为真是合她心意。
唐余收回心思，弓起身子调动了全身的肌肉，等待楚孤义开门的那一刻。
保镖叩了一会儿门，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楚孤义阴沉的脸隐藏在时明时暗的蓝光里，他面有不悦：“不是说让你们挡一会儿吗！”
年轻的保镖面有难色：“我们在挡了先生，但是……”
“闭嘴。”楚孤义的手离开了门框，他回头望了一眼亮着的屏幕，然后点击智环，咳了一声，换上恭敬的语气：“总统先生，情况紧急，你的809舰队能否调……”
调用的调字还未脱口，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突然挤进门缝，将楚孤义和门一起撞开。
唐余人还未现身，已经将刀柄重重敲击在年轻保镖的太阳穴上，直接将人敲得昏死过去。
楚孤义立刻就发现室内的红外热像仪出现了一个人影，肉眼并不可见，他伸手想去按桌上的按钮，但是来不及了，唐余反手将门一关，脚尖一踢，控制器被她稳稳接在手中。
她环顾四周，寻找着蛛丝马迹。
如晏之所说，这确实是一间狭小的房间。仅有的空地被机械占满，却并没有类似主机的机器。一张转弯角合金办公桌上方，亮着许多浮空屏，密密麻麻的字符在跳动，最下端是一个进度条，刚走到49%。
转移程序？唐余内心默念，她不知道是要将卡俄斯转移到何处，用什么方法转移，但楚孤义现在确实在做这件事。
唐余抵着门，匕首尖锐的那一端，抵在楚孤义的喉咙上。
楚孤义仰着头，没动。他感受到皮肤被锐器划伤，虽然看不见眼前的人，但脸上不见恐惧，四十多年的阅历不会让他在这种场合手忙脚乱，或许他留有后招，或许他有恃无恐。他看着虚空的方向，和脚下稍显错位的部分，出声询问：“唐余？”
胆敢独自闯入这里还带着武器的敌人，除了唐余，再没有第二个。
唐余没有应声，这人的声音让她觉得恶心，一个背负着几十条人命的人，却活得光鲜亮丽，实在让人心中郁结。
楚孤义没等到回应，他忽然冷笑出声，同一时间，角落里的音响传出一阵机械声：“唤醒程序已启动。”
唐余皱了眉，这个声音和语调，她再熟悉不过，是卡俄斯，它果然蛰伏着。
“别白费力气了，这个房间被卡俄斯接管了。”楚孤义往浮空屏上指了指，房间右上角有一个特殊摄像头，唐余的身影被投射在屋内的浮空屏上，被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卡俄斯分析到你的动作有威胁，你立刻会死在这里，而我只会被判定为正当防卫。”楚孤义将看不见的利器拨开，“不信你可以试试。”
唐余不为所动，紧接着将匕首往前递了两分，一瞬间，她的行为被捕捉，被卡俄斯留存了影像，再之后，放置在角落里的合金盒子突然舒展开，成为一架高粒子机/枪。
没有指令，没有按钮，卡俄斯对房间内器械的控制在眨眼间便完成。
唐余匕首贴着楚孤义的脖子滑过，又收了回去。她关掉迷彩效果，露出了真身。
“游戏崩塌以后卡俄斯的信号就没再出现过，难怪我们找不到踪迹，原来是被你休眠了。”唐余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十分沉稳。
“你不也一样，游戏崩塌之后，你也没再现身过。”楚孤义不像唐余那般稳重，卡俄斯给他的底气让他不用在敌人面前隐藏情绪。他哈哈一笑：“卡俄斯算到你会突袭，我还动过疑心，我确实应该完全信任它，它比任何一个人类都靠谱。”
“所以呢？这是一个局？专门引我来的？”
“当然不是。”楚孤义说，“我更希望你不出现，希望你已经死了，但是我不得不做准备。”
唐余偏过头，看到浮空屏上的进度条还在前进，她说：“卡俄斯主机在你家里。”
她用的不是问句，是陈述。
楚孤义得意洋洋，他离开了唐余的攻击范围，仿佛将她当作空气一般回到了办公桌前：“不用费尽心思探查。你没有机会找到它，也摧毁不掉它。”他的手指在虚空的键盘上迅速敲击，转移程序的速度加快，楚孤义回头解释：“它是强大的神，可以蛰伏在任何一处。”
唐余没有动，她看到角落里不止那一支枪，桌面底下、线路背后、天花板上，都有银色的管口，她一移动，枪口自动跟随，唐余心跟着沉了下去，这就是机械智能的力量。
身后的门咔嚓一声自动落了锁，看来楚孤义不打算让她离开。
将唐余置于卡俄斯的眼皮子底下，对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方法，楚孤义就像劝一个人等待餐食一样劝唐余：“再等等，等到转移程序完成，线路就会烧毁引爆这间房，只是个意外，你不用等太久的。”
唐余叹了口气，她抬手整理耳边头发的时候，顺便敲击了三下耳麦，然后抱着双臂靠在了墙上，眼睛望向然后不断前进的进度条。
……
宋冷竹知道出事了。
不只是唐余那边，她面前的混乱局势也让人猝不及防。
监察长抓捕了楚孤义的保镖队长，以及他的手下，这些人没有反抗。但身上没有佩戴伽马徽章的另一伙保镖，直接开了枪。
第一枪，打向了监察长，第二枪打向了附近的宋冷竹，没有任何缓冲时间，紧接着爆炸的火弹几乎将花园的地皮都掀翻。
稍微有经验的政客根本不会在搜查时动火，一旦交火相当于坐实了罪名，事后清查只会罪加一等。这类似□□的行为居然出现在楚孤义的家里，调查组的成员一下子懵了神。
宋冷竹胸口挨了一枪，她吃痛地退了一步，幸好穿着防弹衣，但是爆破器的残片差点划伤她的眼睛。
她总算知道，楚孤义为何私下要和五区的物流公司来往了，这些人手，是楚孤义暗中借来的。那家公司私底下本就不干净。
接二连三的爆炸将别墅门口的柱子都轰成了碎块，宋冷竹拉着监察长往花坛里躲。监察长文职出身，没有武力，身体素质和普通星际人没有不同。
宋冷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就好在，在游戏中这样的场景宋冷竹经历得多，反应速度也比常人快速。
调查组带来的武装力量很快和这些恶徒斗到了一处，楚孤义的保镖还在一旁演戏大声喝止恶徒，想要撇清关系。毕竟，之前除了唐余，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来的。
但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冷竹将局势尽收眼底，对方有备而来，使用的武器杀伤力巨大。她眉眼间有隐隐的焦急，语气尽量沉稳：“监察长，楚孤义反抗执法，已经有人牺牲，常规的搜查肯定行不通了。”
监察长当然明白，命令立刻传达下去：“搜查，逮捕，反抗者当场击毙，一区二区的所有警力全都调来！”
有一小队人护着宋冷竹和监察长离开，宋冷竹却并不走，她抬起头，看向六楼的方向，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脚便往炮火里冲。
“等等！”监察长抓住了宋冷竹的胳膊：“宋小姐你做什么？”
“我的人还在里面。”宋冷竹冷静地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向别墅的门口。
令人意外的是，恶徒并不止门口这一点人，从其他十几栋楼房里，冒出大量持枪的亡命之徒，不下百人。
就在混乱之际，一排舰队军的悬浮舱突然停在了游泳池附近。调查组的人愣了一下，以为是支援的警力，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配合调查组的是主星上的护卫警，并不是舰队。
监察长内心一寒，糟了，这是809舰队的人，谁都知道809的老上将早已和总统绑定，他们掺和进来，今晚的形式将会变得极其复杂。
宋冷竹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她看到宋晴安走下了悬浮舱，最后面的舱内，还坐着老上将。
果然，训练有素的舰队兵最先压制的，是调查组的火力，宋晴安的中气十足地通知在场的人：“我们探查到一区有武装暴/动，事态严重，总统让我们来平息局势。”
合情合规。
只有宋晴安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命令，隐藏的指令是，保护楚孤义的安全，如果保不住，至少要保证卡俄斯的安全。
宋冷竹瞥向宋晴安，对方不看她，熟练地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收缴武器，原本收缴恶徒一方的武器就足够摆平，宋晴安却连调查组的武器也一并收缴了。
并且，整个别墅大门被舰队军封锁，不再准人进入。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是在阻拦调查组的工作。
宋冷竹收回目光，不再犹豫，趁着混乱挤向别墅大门。宋晴安要是知道唐余在这里，危险只多不少。
但就在此时，一颗新型爆破弹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宋冷竹的脚边。众人毫无防备。
扔弹的凶手没有人看到，但是宋冷竹察觉到了，是那名保镖队长。是对宋冷竹怀恨在心还是楚孤义特意交代，没有人知道。
丝丝的响声只维持了两秒，下一刻，爆闪的白光和巨大噪音将人的感官全数剥离，只剩下脑海中高频的滋啦声。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么近距离，宋冷竹恐怕没命了。防弹衣防不了近距离的爆炸，更何况，这枚爆破弹杀伤力巨大。
夜里有风，两秒不到，烟雾就迅速散开，人们看清爆炸中央的情况，惊呼出声。
爆炸中心，少将宋晴安腕上的光盾在瞬间展开，淡蓝色的光盾半包围着宋家姐妹，那是星际对战中才会使用的尖端武器，即便是激光也无法刺穿的盾牌。
宋冷竹心脏怦怦直跳，她还是太低估了人性的恶，对于宋晴安的相救她道了声谢，谢字到嘴边时，背对着她的宋晴安却抢先说话了：“三级危害，击毙。”
也就是那一瞬间，发动袭击的保镖队长被当场射杀。宋晴安从他身上搜出另外三枚爆破弹，气得眉毛都拧在了一处。
她低头看着保镖队长的尸体，又望了远处坐在舱中的上将。内心生出了疑问，她执行的命令，要保护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宋晴安转过身：“你有事吗？”
宋冷竹答：“没有。”
“我是说，你拼了命往里面跑，是有事吗？”宋晴安眼中怒意不加掩饰，自从这个妹妹露出本性后，就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宋冷竹不回答她的话，只抬头看向上方的楼体，她心里明白，即便她不做出任何行动，保镖队长那几颗弹，也是会找机会扔的。她只是庆幸，宋晴安恰巧在这里，替她挡了一击，保下了她的命。
“谢谢阿姐。”
宋晴安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她知道宋冷竹不满她到这里来掺和，但如果她不来，这个少将的位置还没等到换届，明天可能就坐不稳了，提拔权还在老上将手上。
“在看什么？”
宋冷竹久久没有动静，宋晴安只好也跟着抬头看，别墅的墙体被周围的探灯照亮，连花纹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太对。”宋冷竹忽然提了一口气，心中大惊，她推开人群，甩下宋晴安，闯进别墅按下了传送电梯。
“唐余。”宋冷竹按着耳麦：“层高不对，五楼和六楼的层高和你提供的不同，这栋楼有夹层。”
……
唐余听到了爆炸声，这间房间的隔音很好，但如此剧烈的晃动和爆炸无法掩盖。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孤义同样感到吃惊，他让卡俄斯调出了楼下的监控，发现已经开火，比他计划的还要猛烈，借来的保镖火并方式全是野路子，也不管会不会危及主家的财产，狠厉到不要命。
主星上的黑，与白对应，互为表里，并没有被上位者赶尽杀绝。毕竟上位者有些明面上不能做的事，会让里子去做，然后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像如今。
“看来舰队还是来了。”楚孤义看向左侧的监控屏，他的求救得到了总统的回应，楚孤义想，对于总统而言，他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
唐余将监控屏的所有一切看在眼里，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想杀宋冷竹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楚孤义这个主谋还在。
心跳还未平息，宋冷竹的声音就传递到唐余的耳朵之中。
“有夹层。”
唐余立刻看向自己的脚下，算算方位，她的脚下正是健身房。原来如此，原来健身房的天花板低不是她的错觉。
那入口在哪里？
唐余动了一下脚步，瞬间，房间内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她。
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68%，如此缓慢的速度，唐余猜测，楚孤义打算将卡俄斯的主机完全转移走，留下主机这个空壳，这个过程可能或多或少会对卡俄斯造成损伤，但总比被摧毁了好。在这个星球的某个角落，估计有一台巨大的服务器正在接收这些数据。
“我没有动手，你要是先开枪，之后可不好脱罪了。”唐余沉静地说。
听闻唐余的话，楚孤义突然一拍桌子：“说起来，你的身份被卡俄斯定为一级威胁，我好像没必要脱罪。”他直起身，开始犹豫。
“不好说。”唐余开口，“你要知道现在的风向，下一任当权者已经八九不离十，她对卡俄斯的胡乱定罪可不会相信，到时候你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楚孤义意味深长地笑：“八九不离十啊，小年轻真是天真了，有卡俄斯在，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唐余拧紧了眉头，难道对方还真的打算操控选票，暴力统治主星不成？
她感到意外，但又觉得放在他们身上，也确实不值得惊讶。前星际时代，三十艘星舰从共治到帝国建立也不过是一道指令的事。
唐余深吸了一口气，盘算着应对的方法。
也就是在此时，红外成像仪突然扫描到了人，楚孤义调看了门口的监控，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闯进来的宋冷竹，而是宋晴安。
宋晴安，是楚孤义请到的支援。
“算了，把你交给她也行。”楚孤义看了一眼唐余，打开了门。
宋晴安锐利的眼神扫过楚孤义，然后定格在唐余的身上。现在她算是知道，自己的妹妹着急冲进别墅是所为何事了。
楚孤义微微欠身：“少将，辛苦您跑一趟了。”他并不尊敬这个比她小一辈的年轻人，他尊敬的是她的地位。
“嗯。”宋晴安把手放在门框上，将门缝推开了一些。“交给我就行，你继续你的转移工作。”
宋晴安的力气很大，楚孤义发现自己的手完全阻挡不住门的开合，他干脆松了手，转头去做自己的事。
在他转身的瞬间，门缝中又挤进来一人。楚孤义惊讶地回头，发现宋冷竹也进来了。
“这……”他心下警觉，房间内的枪口一瞬间移动，分别对准了三个人。
宋晴安不理会楚孤义，她立刻往前跨步，罡劲的拳风分明朝着唐余的面庞，不留余力地一击，使出了全劲。
唐余心下吃惊，她往后一闪，后脚抵住墙壁，本意是躲，但条件反射的自保能力让她在下一秒迅速出手，劈向宋晴安的脸。
站在门口的宋冷竹面色一沉：“宋晴安，你还是要执行你的任务？”
刚刚谈的可不是这样，她的姐姐反悔了。
“当然，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嘛。”宋晴安抽出空应答，她的护腕挡住了唐余的一击，同时手中一把激光匕首已经刺向了唐余的脸庞。
唐余屏气凝神，宋晴安出手又快又狠厉，动作大开大合，招招致命，她是真的铁了心要伤人。
唐余不再留手，手中的石匕首往前刺出。不大的房间里两人打得势均力敌，竟然分不出个高低。
楚孤义看了两眼，这才放了心，宋晴安确实有心抓捕唐余，他转过身，加紧去做手头上的事。
但是他的心放得太早，眨眼间，一束激光闪过，面前的办公桌直接断成了两半。
宋晴安开始使用特殊武器了。不大的房间完全经不住这样的折腾，火花四闪。连宋冷竹也不得不回身躲避。
这样的科技压制让唐余怒从心起，她猛一扫腿，横踢向宋晴安。宋晴安矮下身子一躲，唐余坚硬的鞋尖直接踹向了宋晴安身后的楚孤义。
楚孤义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哪里有躲避的经验，硬生生承受了唐余全力的一击，小臂骨当场裂开，整个人遭受重击，疼得他大声哀嚎。
没有人理会他。
唐余全身心都在宋晴安身上，宋晴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余的应变能力世间少有，即便是有武器助力，宋晴安也无法奈何得了对方。反而是唐余手中的匕首使得出神入化，将她的帽子挑落，肩上的布料也被划破。
宋晴安越打越心惊，她追着唐余的脚步，奋力一击，腕上的合金装备如机甲一般瞬间包裹住了她的拳头，坚硬如石的拳猛地擦过唐余的脸颊，唐余伸手朝旁边一拉，将还没缓过神的楚孤义拽得一趔趄，下一刻，宋晴安的拳头就重重打在了楚孤义的面庞上。
军人的拳头千锤百炼，全身力量下的一击足以击碎人的眉骨，更何况有合金的加持，楚孤义完全没料到这么一遭，脆弱的鼻梁瞬间破裂，脑子整个如烟花一般炸开，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一张嘴发现门牙也掉了好几颗，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鲜血糊了一脸。显得面容狰狞又恐惧。
楚孤义崩溃了。
但还是没有人理他。
整个房间，唯一看了他两眼的，只有宋冷竹。
“宋！宋晴安！你……”楚孤义气得手抖，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闪避不能，紧接着又挨了唐余的一刀，肩膀上连皮带肉被削掉了好大一块血肉，他惊叫起来，四处躲避，像只落荒而逃上蹿下跳的野狗。
屋内的两个人完全打疯了，刀剑无眼，招招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捂住脸奔向门口，却发现宋冷竹挡在门前，正冷眼注视着他。
楚孤义准备推开宋冷竹离开房间，他刚抓住宋冷竹的衣角，就被唐余和宋晴安一人一脚踢向了断裂的工作台。
宋晴安眼里有警告意味：“对阿竹客气一些。”
“宋冷竹，没事吧？”唐余抽空看了一眼宋冷竹的肩膀，确定她没受伤之后，这才躲开宋晴安随后即到的拳脚。
激光武器将房间墙壁切割出凹槽，地面上全是灼痕，分布在四周的枪口在混乱中被切断好些，楚孤义的身上也添了好几道疤。
神奇的是，宋冷竹所站立的位置，一点坑洞都没有。
宋冷竹抿了抿唇，不再盯着打在一处的两人，她拿出通讯器翻看了信息，然后开始打量这间奇怪的房间。
如果有夹层，这个房间里可能有暗门，但这个地方一点破绽都没有。
楚孤义已经完全起不了身，他没有参与到打斗中去，却伤得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装载着智环的手腕骨已经碎了，他摸摸索索，召唤出通讯器，企图向楼下的老上将讨要说法。
宋晴安要抓捕唐余的决心不像假的，但是，她们俩对自己的伤害也不是假的，楚孤义完全没想到自己纵横多年，被两个小年轻用这种荒谬的方式摆了一道！
而卡俄斯的枪，现在完全无法使用，他人还在房间里，会被误伤。
楚孤义颤颤巍巍点开智环，还没点开通讯，手就被宋晴安的后脚跟踩了个正着，特制的军靴如重锤一样落下，碎裂的骨头二度受创，碎成渣子，即便是主星最先进的医术，也不一定能医治。
“啊！”嘶吼的嚎叫不是来源于痛觉而是愤怒，楚孤义支起上半身，痛斥宋晴安不长眼睛，她可能是故意的，但是楚孤义拿不准，唐余也确实被她伤到了手臂，这位少将，好像在不遗余力抓捕唐余。
紧接着，他被唐余一脚踢碎了下巴。
带着碎牙直冲咽喉的血水差点让楚孤义呛死，他醍醐灌顶，抖如筛糠，再也无法安然自处，他明白过来，自己要是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迟早会被乱拳打死，而相斗的两个人只会说拳脚无眼。
这是故意的！是故意的！角落里的宋冷竹，一次都没被拳脚打到。
楚孤义满身是血落荒而逃，伸出糊满血的手，颤抖着点亮了智环上一个控制按钮。
顿时，房间内混杂的机械向两侧移开，在房间前方的墙壁上，悄无声息露出了一个弧形的玻璃传送梯。
楚孤义跌跌撞撞冲进传送梯里，玻璃门一瞬间闭合，将追过来的宋冷竹挡在了外面。
“卡俄斯……开枪！开枪！”楚孤义大叫起来，他的牙已经漏风，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但是卡俄斯听清了他的指令。
一瞬间，墙壁和天花板上顿时凹陷进去，无数嵌套在墙体的枪口往外伸出，数量极多，密不透风。
同一时间，门上的锁咔嚓一声再次紧闭。
楚孤义是个怕死的人，他花费心力金钱打造的房间，就是担忧会出现无法应对的场面。
现在，拥有自动追踪、瞄准的枪体被卡俄斯全权操控，没有人能走得出去。
宋晴安停下了和唐余的打斗，她推开唐余，颇为惊讶地侧头看向楚孤义：“我还在房间里。”
楚孤义不管不顾：“一起射杀，全都射杀。”
宋晴安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瞬间变了，那是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杀意，她的激光武器击向了玻璃，却发现，这特制材料，竟然连舰队武器都能挡下。
楚孤义安全地躲在玻璃传送梯里，露出怒极的笑：“果然总统的人也靠不住。”还好他留了后手。
宋晴安看着楚孤义，第二次生出疑惑，她的任务，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想杀自己的人？
装有自动跟随系统的枪口一瞬间对准了房间内的三人，第一枪打在了宋晴安的光盾上，宋冷竹立刻拉着唐余躲在了宋晴安背后。
宋晴安看向角落里滋滋冒烟但仍在运转的摄像头，那是卡俄斯的眼睛，如今卡俄斯已经激活，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可以成为它的眼睛，包括房间内机枪的瞄准系统。
宋晴安问：“卡俄斯，我父亲知道这里的事情吗？”
室内没有回应，宋晴安顿了顿，声音低了八度：“我知道你在看，回答我！”
机械的声音从角落里损坏的音响中传出：“他不知道，少将。”
“所以，你仍旧在听从楚孤义的指令？”
“抱歉少将，这不是楚先生的指令。您近几日的所作所为过于反常，我预测出您并非我的盟友，即便您现在并没有做出毁坏我的事情，将来也会与我为敌。”
“所以，这是你的私心？”
“滋……滋……”
“你会继续开枪？然后将这里伪装成意外？”
“抱歉。”
宋晴安的眼神完全冷了下去，她以为他的父亲、卡俄斯、楚孤义是一个阵营，他们如此相似所以才走到了一处，但就因为如此相似，他们都无法信任彼此，到头来，他们各自为营。
卡俄斯的声音一落，三支大口径枪管急射出子弹，目标不是宋晴安，不是唐余，而是宋冷竹。
宋晴安忙不迭地用光盾挡下，心中惊疑不定。卡俄斯的目标变了，变成了她的妹妹！
“卡俄斯，你察觉到了啊。”宋冷竹冷不丁开口，她此时正被唐余和宋晴安护在中间，之前楼下的爆炸让她有些狼狈，但并未受伤。她不理会朝她射击的枪口，反而低头看向自己的通讯器，随后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
通讯器上最显眼的四个字，是“激活成功。”
滋滋的电流声不绝于耳，断掉的线路腾起了火花，倒映在宋冷竹的眼眸里。
“你……”哔咔一声，卡俄斯不再做出回应，室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楚孤义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和近乎癫狂的催促。
“快开枪啊卡俄斯！”
“它不会再回应你了。”宋冷竹走出宋晴安的保护圈，她说，“永远都再无可能。”
宋冷竹站在了房屋的正中间。
宋晴安吃了一惊想要去抓她的手臂，却发现，原本应该密不透风的子弹雨，却迟迟没有到来，卡俄斯放出那几颗子弹过后，就再没有任何的进攻行为。
宋冷竹看着血肉模糊的楚孤义：“但是你既然请求开枪，是可以开的。”
她的声音一落，墙壁上天花板上所有的枪口，竟然诡异般地朝向了楚孤义。而他引以为傲、刚刚还紧闭的玻璃窗，竟然自动打开了。
“怎么回事？！卡俄斯，怎么回事？”
“不用喊了。”宋冷竹指向仍在运转的浮空屏，上面转移程序的数值，停留在70%，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往前移动，近乎停滞。宋冷竹说：“这个房间的控制权，被我们接管了。”
我们，指她和唐余，指浮光，指尧知凡，也指简澈项目。
早在搜查伽马发现卡俄斯主机被运走的那一刻，宋冷竹就联系上了尧知凡，她暗中申请破例将简澈项目提前接入一区，协助这次行动。
这是破例的行为，是有风险的尝试，但是有人允许了宋冷竹激进的请求。
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简澈项目覆盖整个区域，包括楚孤义的住处。那个新的强智能体，她在浮光手里健康长大，尤光依照着晏之和唐如渊的设想，给了她完整的血肉。
她比卡俄斯更加强大。
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强行挤退卡俄斯，接替了房间的控制权。
“砰”，如楚孤义所祈求的那样，枪开了。
离楚孤义最近的那一支枪，射出连续不断的子弹。楚孤义逃无可逃，他缩在角落里满脸惊恐，光鲜亮丽的衣着被血染红，他从宋冷竹的话里听出来了，卡俄斯被压制了，他十年的心血在最后关头连反击都没来得及，卡俄斯帮不了他，无法替他除去阻碍，也保护不了他的性命。
他大势已去，在剧痛之下，他甚至开始出声求饶，口齿不清，涎水和血液混合着往下掉，完全不像一个活了四十多岁的人。
开枪这个指令，是他下达的，当同样的命令下到他自己的身上，他突然就了解到恐惧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冷竹看向唐余，又收回目光，眼中一闪而过一丝痛恨，她平静地说：“不要击中他的要害，背负着二十几条人命，还有一大堆罪名要追究，要是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算便宜他了。”
肩，指节，腿骨，子弹精准地避开动脉和要害，像是开枪之人十分熟悉人体构造一般。
唐余按着肩膀走到宋冷竹身侧，她的手臂有些脱臼，装有辅助机械装甲的宋晴安力气大得惊人，唐余下意识离宋晴安远了一些。她问宋冷竹：“确定成功了吗？”
宋冷竹和她同步过这事，不然她们也不会一直拖时间。
“嗯，成功了，现在主机也找到了，摧毁卡俄斯就等着最后一步。”宋冷竹看向玻璃传送梯，那下方还有空间，这就是夹层的入口。
唐余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晴不定的宋晴安，又转过来问宋冷竹：“那现在可以和她沟通了吗？我们之前猜对了没有？是王舒羽还是？”
宋冷竹微微一笑，朝着虚空的方向说：“和唐余打个招呼吧。”
没摘下的耳麦滋滋响了两声，片刻之后，带着少年气但十分沉着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唐余，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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