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怀疑
因为在学校养成的作息, 还有这一天的来回折腾,辛易晴几人尽管精神仍旧亢奋,身体却是累到快要无法动弹, 嗓子也渐渐嘶哑。
突然, 韩星焰对曾星野道:“生日快乐。恭喜成人。”
曾星野一愣,耳边又响起孙不言的话,照旧是:“生日快乐。恭喜成人。”
辛易晴顿了顿,说:“生日快乐,祝你以后平安顺遂。”
武萱萱不经意瞥她一眼, 而后转头, 对曾星野道:“生日快乐, 祝你能够随心所欲。”
“谢谢。”曾星野笑着全部接下这些祝福的话, 又说:“但是——”
孙不言“啊”了一声,对着辛易晴和韩星焰吐槽说:“你俩这样,显得我和韩星焰很没文化!”
“不要带上我啊!”韩星焰为自己辩解道:“我好歹是自己想的, 你是对着我的话照搬。”
孙不言:“……”
“好了好了。”辛易晴笑着提议:“唱生日歌吧?”
武萱萱听到那三个字, 表情都变了, 冷静下来后想到辛易晴说得应该是正常的生日歌, 才缓和神色。
辛易晴被她的反应逗得失笑, 抬手搭在她肩膀上晃了晃。武萱萱无奈地握了握她的手, 心里又想起上次齐敛和辛安的改编版《生日快乐》,觉得离谱又无语, 但还有些回味无穷。
韩星焰正要说“好”,就听到曾星野说:“等等!”
他刚才话被打断,到这时才找到时机插话, 说:“谢谢大家祝福,但今天不是我生日。”
“我是二月出生的, 上户口那时候工作人员听错了,输成了12月。”曾星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我明年二月才十八。”
众人:“……”
信息录入出错这种事情,在小县城还挺常见。非但如此,还有名字也出错的。
但在现在这个场面——在大家都要昏昏欲睡正在强撑着的时候,四个人还算是兴师动众地送了祝福、马上要开始唱生日歌的那一刻,突然发现日子错了……怎么想怎么好笑。
其实也不算好笑。
只是很奇妙的,在这一刻,五个人没来由地都很想笑。
“气氛都到这儿了,要不就唱一个吧?”孙不言忍着笑说:“唱完了该睡觉睡觉。”
曾星野笑着拒绝,“可别,我还不想明年二月突然变十九。”
“那换个别的。”韩星焰自己没想法,问:“唱什么?”
武萱萱认真建议,说:“荷塘月色。”
众人:“……”
都忘了还有这首了。
武萱萱以为他们是不太甘愿,耐心劝说:“这首一点也不土,歌词……”她视线从这边扫视到那边,挨个看在场的每一个人,认真地慢慢地一字一顿道:“超、级、优、美,能被写进高分作文的。”
辛易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星焰解释:“我沉默不是因为觉得这首土,而是发现我以前对凤凰传奇误解太大了。”
曾星野思考须臾,补充:“其实他们的歌都挺好听的。”
孙不言更为干脆,直接道:“唱唱唱!”
结果反而是辛易晴没那么坚持了,“这首太温柔了,好像不太合适。”
她看着武萱萱,笑着建议:“要不唱《当》吧,我和萱萱之前唱过,很有感觉。”
“太缠绵悱恻了。”孙不言说:“就高潮那段适合我们,再换一个?”
“那《歌唱祖国》好了,既不缠绵悱恻,也不土,还热血,感觉还挺适合现在。”韩星焰说:“刚好高一大合唱唱过这首,大家都会。”
辛易晴:“那首太长了吧。而且大半夜唱这么红的歌,我总感觉会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武萱萱噗嗤笑了,“隔壁刚才在唱喜羊羊,声音听上去还绝对不是小孩儿,你猜他们唱的时候会不会有你这种想法?”
辛易晴:“……”
“要不我们也唱喜羊羊?”孙不言问:“大家应该都看过吧?”
武萱萱:“我没意见。”
韩星焰和曾星野笑弯了腰,辛易晴笑着说:“我们真的好像脑子有坑。”
“有坑就有坑呗。”武萱萱不以为然道:“又不是大马路边的坑,不会让别人摔进去。”
于是,五个人莫名其妙地突然回到童年,嘻嘻哈哈地唱了一首喜羊羊。
“话说咱们今年还没举行大合唱比赛呢吧,一年也就这一次集体活动了,怎么还没通知?”唱完那首莫名其妙的歌,几人回到沙发边坐下,孙不言问。
辛易晴回忆了一下,高二的确是有这么一次活动,时间在十二月初,距离现今已经过去许久,可是到现在别说通知了,他们连小道消息都没听到。
她不由怀疑,还是自己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历史。
因为家长陪读,还有在长烟一中的参观学习,延后了班级大合唱比赛的时间。
对此,她难免担忧,害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说起来这件事我就很生气。”韩星焰苦着脸说:“怎么别人的高中就多姿多彩,什么夏令营、技能培训、校广播队啥啥都有,到了我这儿就只剩下一个班级大合唱?”
聊到这个话题她也不困了,并且很有一种义愤填膺的感觉在,“一天天的,光说别的学校的学生多好多好,怎么不看看别的学校有多么多姿多彩?”
“哪个学校?”辛易晴眨了眨眼,问她。
韩星焰顿了顿,迟疑地说:“……电视剧里面。”
辛易晴“嗯哼”一声,遗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可怜兮兮的,“认命吧。”
武萱萱听到那句“嗯哼”,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正准备扭头去看,又听到辛易晴那句“认命吧”……她好容易激动起来的心又消沉下去,偏过去一半的头也重新转了回来,正好碰上孙不言同样的眼神。
接着,孙不言缓缓摇头,拿出手机打字。
武萱萱趁着辛易晴和韩星焰说话的空当,低头去看手机,孙不言第一条消息刚好发了过来。
她把手机静音打开,低头去看——
【别太担心了,她以前也说那话。而且我觉得,她刚才那样说没别的意思,应该和以前一样】
武萱萱默了两秒,在辛易晴和韩星焰又哭又笑的假装崩溃和疯狂无奈中,悄悄打字——
希望吧。我感觉可能也是我太应激了,你说得对,她没别的意思。
谁料还没等她把消息发出去,孙不言就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我今天,是不是不应该说那句“恭喜成人”?】
武萱萱按在“发送”键上方的手停顿住。
孙不言的消息一条条发送过来。
【韩星焰不了解情况就算了】
【你都告诉我了】
【我还那么没脑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
【辛易晴会不喜欢那句话】
明明是一句话,却被他拆成了好几句。
武萱萱知道,这是他心情急躁时的表现。
她手指抬起来,把自己编辑好的话又重新看了一遍。
或许应激的人,不止她一个。
思考两秒,她把那句话原样发送出去,然后继续打了些别的话。
【你也别太敏感了,她不会想那么多的,她可能就只是单纯觉得“成人”没那么好。咱俩都太应激了,这样不行,别回头她还没好,我们被带进去了。】
孙不言抬头,武萱萱也恰好抬起头。
她看到孙不言笑着点头,接着做了一个鬼脸。
武萱萱:“……”
韩星焰好奇地问:“你们两个偷偷干嘛呢?”
孙不言把手机塞进口袋,戏瘾大发,边流泪边控诉:“武萱萱说我没脑子!”
莫名遭遇无妄之灾的武萱萱:“……”
她决定,把门口那个扫把攥在手里,紧紧握住,准备随时打人。
她附到辛易晴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然后站起身,往一边走去。
孙不言问辛易晴:“她干嘛呢?”
辛易晴抬眼看他一眼,无言道:“让我把你按住。”
孙不言:“?”
他一脸莫名地用眼神追寻武萱萱的身影,看到她一脚踩住扫把头,正用力拧动扫把棍。
很快,她成功把扫把棍和扫把头分离,握着扫把棍走了过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孙不言:“……”
他猛地跳了起来,直接横跨过茶几飞到了点歌台。
安全降落。
某一瞬间,他突然明白,那小孩儿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能翻过台阶的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武萱萱气势汹汹走回来,握着那根棍坐会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盯着孙不言。
孙不言:“……”
安静两秒,他问辛易晴:“你们刚才是不是聊了下一次大合唱可能会唱什么歌?”
看着像是在试图转移话题。
韩星焰:“刚提了一句,还没开始讨论呢。”
“聊聊呗。”孙不言打了个哈欠,说:“我感觉大家现在好像都不困了。”
曾星野说:“长烟一中今年是自己的校歌。”
韩星焰:“我们没校歌,这个没可能。”
孙不言思考着说:“应该还会是很红的歌。”
武萱萱不再盯着他看了,忖度道:“强军战歌?”
“这个是很红,但如果这首可以的话,那《团结就是力量》是不是也行?”韩星焰纠结。
“也有可能是国歌。”曾星野说:“我们高一的时候就是这首。”
“辛易晴。”孙不言突然喊了一声,手不自觉握成拳,然后问:“你觉得会是什么?”
辛易晴蓦然沉默,但并不显得奇怪——在这时候思考很正常。
可又过了一会儿,孙不言又说:“嗯?大家都说了,你也说一个呗。”
辛易晴抬头,突然有些怀疑。
因为,孙不言好像太着急了。
辛易晴感觉,他像是故意设置了这么一个问题,目的是求证某件事情。
你相信吗
人的第六感就是这么奇怪。
辛易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孙不言的这句话生出怀疑, 可怀疑的种子才刚刚种下,她就从千丝万缕的头绪中,犹如抽丝剥茧一样, 一点点理出完整的线图。
其实在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脚崴到那次就不对了。
那天她一个人在医务室里等待, 胡思乱想了许多东西,怀疑自己摔下来是因为故意,又找出许多证据打消这些怀疑。
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她那时想得太多,之后又差点被王海带歪, 忘记了注意别的事情, 于是直到现在才想到——
他们两个怎么会全都离开呢?
这实在是很不符合常理的一件事。
没穿回来以前, 她大二那时候, 被一个下头男纠缠,辛易晴没忍住和那人骂了起来,当时他们正在三人小群里面打语音。
当天晚上, 辛易晴就在校门口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武萱萱和孙不言。
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 辛易晴想, 在当时, 武萱萱和孙不言应该是绝对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医务室的。
可事实如此。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辛易晴不由惶恐——他们是否知道了什么?
她自己也明白, 尽管她很努力, 她伪装的还是不怎么好,“社畜”辛易晴给她带来的影响太大, “学生”辛易晴很难压住。
更何况,她那下降幅度极其离谱的成绩,一直在有力地昭示着“辛易晴不正常”这个事实。
只是没人追着她问——他们很早前就是这样的习惯, 不会追问彼此成绩,至多提一下。
所以辛易晴一直心存侥幸, 认为一切无碍。
直到现在,她从孙不言口中,感受到了“追问”。
尽管他才问了两次而已。
武萱萱感觉气氛不对,严肃地对孙不言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他现在显然很适合赶快闭嘴。
孙不言选择忽视她的提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状似无意地“唔”了一声,笑着说:“其实我感觉,《我们走在大路上》这首,也挺有可能。”
辛易晴疑虑略消。
或许孙不言只是单纯想听一听每一个人的答案。她想。
只是,怀疑一旦升起,就没那么容易彻底消失。辛易晴如果不把这件事情的答案确定下来,她就无法完全放心。
无论孙不言是哪种想法,好奇也好,求证也好。辛易晴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是恶劣的试探。
“哪首?”她开始做出仔细思考的模样,足足一分钟过去,才仿佛灵光一闪那般,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语落,孙不言啪啪鼓起了掌,表情崇拜,声音激动,“辛易晴,你牛大发了!”
更加像他就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辛易晴笑了笑,对于自己的行为更加鄙夷。
“这样吧,刚好我们一人一个答案,曾星野那个不可能,就我们四个,谁中了谁主动申请大合唱的时候做指挥,要是都没中,那我们一起申请做指挥。”韩星焰笑嘻嘻地问:“怎么样?”
在孙不言的坚持下,武萱萱恍惚明白了他的目的。
一直以来,辛易晴什么都不说,他们担心物极必反,也不敢追问太多,于是对一切都是未知状态。
孙不言此举,看似莽撞,但由他问出来,似乎又显得合情合理。
只是武萱萱担心,辛易晴会怀疑。而且,她直觉辛易晴说的就是正确答案,真到了那时候,她会遵守约定去申请做指挥吗?
她倒不是认为辛易晴做不好,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担心那对她来说,会是另外一种逼迫和压力。
思考过后,她用调侃的语气,说:“算了吧,这个活动开不开还不一定呢。”
“应该会开吧。”韩星焰沉思须臾,说:“高中三年就这两次娱乐性质的活动,高三没有,推迟到高二下学期也不现实,那时候要办成人礼,总不可能跟成人礼合并了吧?那也太坑了。”
辛易晴细微地攥了攥拳,没说话。
孙不言从台上跳下来,一溜小跑过来,“你要夺权啊韩星焰!”
高一那次大合唱,没有另找指挥,直接让担任体委的孙不言一并负责了。
“谁要夺你权了。”韩星焰笑着说:“申请了老王也不一定会同意啊。”
听到这句话,武萱萱心间有所松动。
辛易晴仍旧是没有说话。曾星野在韩星焰旁边,笑着看他们说这件事,他不方便发表意见,只是安静聆听,时而笑笑。
孙不言于是做出无比大义凛然的样子,皱着眉答应道:“行吧行吧。”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放狠话:“我相信老王不会放弃我的。”
武萱萱看得无语。
可能因为她知道孙不言这样做是故意而为,于是不管她怎么看,都觉得他身上哪哪都是漏洞和马脚。
她担惊害怕地去看辛易晴,没发现她的状态有不对劲的地方,唯一能值得她注意的,就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话。
可若让她开口去问,她又觉得自己行为刻意,为难至极。
“辛易晴!”韩星焰突然开口,笑呵呵地问:“你怎么想?我觉得还挺好的,不然在学校的日子也太无聊了。”
辛易晴沉默片刻,开口,笑音朗朗:“好啊。”
武萱萱松了口气,无比感谢自己那天的翻墙之举。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从此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拉着韩星焰一起。
有些话,她顾虑太多不方便说,孙不言脑子不
依誮
够说不好,很需要另外一个人在恰当的时机开口。
这趟旅行,让她感觉韩星焰就是那个很好的人选。她总能在一些时候,让武萱萱感觉到及时雨降下。
这之后,五人又胡乱聊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然后一个接一个睡着。
最后只剩下辛易晴和武萱萱。
某一刻,两人不知道说到哪里,都是哈欠连天的模样,辛易晴突然问:“萱萱,你相信吗?”
武萱萱恍惚反问:“相信什么?”
辛易晴安静地看着她,两秒钟过后,蓦然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轻声说:“我会比你先睡着!”
武萱萱猛然乐了,立刻就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坚定道:“不信。”
辛易晴没闹她,也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周围不同频率的平稳呼吸交错,辛易晴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眸光冷静。
“你相信吗?”她看着武萱萱又说。
我变成了很坏的人。
这一句她在心里涩声说。
无论是曾经在李婉柠生病那时的错误的恶毒的想法,还是被王海质问过的身为一个学生不应该说的话,以及刚才的卑劣的还没进行到底她却不想要中断的试探……可能还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许多许多事情……
你信吗,我真的变成了很坏的人。
辛易晴难过又惆怅地想。
有些她无法对父母开口的事,以前她还有武萱萱可以讲,可是如今,她连武萱萱,都没办法再说了。
她并不想让她知道,她变成了差劲又恶劣的人,尽管那是她的别无选择。
“不信。”毫无预料的,武萱萱忽然睁开眼睛,神情宁静,轻声说:“我不信。”
辛易晴眼睛倏尔睁大,整个人都呆住,完全是被吓到不可名状的情形。
接着,武萱萱笑了笑,说:“我也没睡着呢。”
辛易晴情绪渐渐收拢,受到的惊吓也渐渐四散开。
“你会骗人,我也会。”武萱萱说着朦朦胧胧的话,但给辛易晴的感觉,又好像是没有别的意思,“装睡而已,我们都可以,就看谁先认为对方真的睡着然后醒来。”
“这次,是我装得更好?”武萱萱语气小有骄傲,笑着问:“是不是?”
辛易晴感到无可名状的震撼。
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说。她无法描述她听到武萱萱那句突然而至的“不信”时候的心情。
如果真的要说,她只能说,在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贯耳雷声,第一声炸响以后,还不断有回声在耳边接连炸响,让她无法平静,也失去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能力。
——我也没睡着呢。
雷声渐消。
辛易晴猜想,武萱萱只是如同幼时一样,固执地和她打赌,又倔强地一定要取胜。
她希望是这样,无比希望。
——装睡而已。
辛易晴又不确定了。
大概真的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不然她脑子怎么会一片混乱?
她感觉面前的武萱萱,一会儿是笑着的,对她说“刚才的游戏,我赢了”。
一会儿却是愤怒的,在指着她鼻子点她,还骂道:“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一会儿又是纠结的,她像是把自己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在点自己,一半又在拽着她往回拉,让她好好安抚自己。
…………
恍惚间,辛易晴感觉自己也变成了许多份,就像是心里那无数的小人跑了出来一样。
它们乱七八糟地出现在她眼前,或坐或躺或站立,或哭或笑或无语。
辛易晴想招手喊它们回去,却被它们无情漠视。
她变得急躁,在心里大声喊:“辛易晴!”
——那些小人没有名字,她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它们,也不知道那一刻,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名字去唤它们。
但很幸运的是,所有小人都在慢慢平静,然后朝她招手的方向走了过去。
辛易晴从混乱中回归平静,茫茫然目视前方。
“萱萱。”辛易晴扯起嘴角笑了笑,说:“我这次真的困了。”
“嗯,我也是。”武萱萱打了个哈欠,抬手在辛易晴耳垂上捏了一下,又顺着身体记忆拍拍她的肩膀,那是她们幼时经常会做的动作——因为大人不在身边,两人就学着对方父母的动作,哄彼此睡觉。
然后,武萱萱柔声说:“晴儿,睡吧。”
“好。”辛易晴歪头,用侧脸蹭了蹭她的手背。
这么简单
回到学校的生活枯燥又平静, 辛易晴的生活像是只贯穿着两个字——学习。
不管她是不是学得会。
但可能也有点效果,至少她学得进去的时间变多了。
辛易晴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不过她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她并不想自己付出努力, 到最后只是浪费时间。
至于他们那天在ktv说的“谁猜中谁做指挥”的约定, 辛易晴也没有忘记。
她给出的就是正确答案——如果历史没有被改变的话。
她希望没有改变,那是她的试探存在的依凭。
可通知迟迟没有下达,辛易晴也不免有些着急——她很需要尽快在一些事上证明自己。
第一个周六那天,王海在没有他的课的那个上午,在其中某个课间, 走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些哄乱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
“说个事情。”王海淡淡开口。
正在练字的辛易晴猛地抬头, 几乎要抑不住笑, 直觉告诉她王海要说的就是班级大合唱比赛的事情。
果然, 下一刻,王海说:“今年的合唱比赛定了,三周以后, 元旦前一天, 比完了放假。”
教室内一阵兴奋的起哄, 不知道是因为三年只有两次的娱乐性活动, 还是因为放假。
“放假一天, 1号当天返校, 下午五点前到班,非意外情况下不得请假——”
此起彼伏的“切”声响起, 教室里刻意的哀嚎阵阵。
王海笑了笑,接着道:“元旦后考试,四市联考, 请大家重视。”
霎时寂静。
而后,哀嚎不再刻意, 变得真切无比。
“行了别闹了,正事儿还没说完呢。”王海打断他们,“合唱比赛跟去年一样,两首歌,一首统一,一首自定。”
“统一的那首,学校这边选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武萱萱呼吸几乎凝滞,接着倏得扭头去看辛易晴。
她说的果然是正确答案。
辛易晴故作诧异和惊喜,轻声问:“我猜对了?!”
不等武萱萱开口,孙不言就嘻嘻哈哈地说:“是呀是呀,你猜对了,所以你要申请上去当指挥了。”
武萱萱呼吸再次近乎凝滞,变得无比紧张。
她想起从ktv回去的那天晚上,孙不言和她打的那通电话。
“要不然换种方式……”孙不言慢慢地说:“不再让她循着自己想法去走,而是主动面对。”
武萱萱还是有些担心。
可孙不言说:“你没发现吗,她自己现在就已经在面对了,联考那次,联考之后的月考,还有会考,她没有哪次不认真。”
“但她自己不这么觉得。”武萱萱说:“她的问题,不是她不认真,是她认真了也觉得不够,不行。”
“所以要让她主动。”孙不言说:“然后让她从各个方面得到‘她很好’的反馈。”
“会不会太激进了?”可能是因为她和辛易晴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从辛易晴口中听到的也很多,于是总是不安,前怕后怕,武萱萱问:“万一适得其反了怎么办?”
“萱萱,你太应激了。”孙不言用她之前说过的话,重新告诉给她,“你别那么害怕。”
“那是辛易晴,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别的不说,就说初中你们帮我那次,世界上有多少那样的人啊?”孙不言说:“反正我那时候对那群人是怕得不行,但是你们就敢。”
武萱萱安静听着,担忧的心情一点点变得平静。
“你们是一样的人。即便现在她好像变了些,但是我们要相信她。”孙不言笑了笑,“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陪着她吗?会没事的。”
最后,孙不言说:“试试吧。”
“你说的这些,都建立在她说的是准确答案的前提下,可如果不是呢?”冷静下来后,武萱萱就能够暂时让理智站于上风,她说:“我们要想想如果是那样的话,该怎么应对。”
“我有个想法。”她边说边想,脑子转得飞快,“如果不是辛易晴的那个答案,你就去找老王,在自选的曲目推荐里加上那首。以我对老王的了解,他会偏向这首的。”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要保证真的有合唱比赛。”武萱萱说:“不然一切白搭。”
“那简单,我去找刘利好探探口风。”孙不言说:“合唱比赛肯定会有,三年两次,咱学校的老传统了,但是时间不确定。不过我想也快了,总不能真跟韩星焰说的那样,和成人礼合并了吧。”
“还有,我们得让辛易晴一定主动。”武萱萱顿了顿,说:“可能这会是最大的难题。”
孙不言沉默片刻,无声叹了口气,说:“对。”
两人想了无数劝说辛易晴的办法和话术,直聊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也没有结果。
最后只决定,话题的开始,由孙不言来提,之后的事情,他们随机应变。
是以现在这刻,两人都紧张得不行,生怕不知道哪句话说错或是神态有异,就被辛易晴看出端倪。
可辛易晴听到那句话后,一点迟疑都没有,弯起唇角就笑起来,轻声道:“好的呢。”
就这么简单。
可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孙不言飘飘然地想。
武萱萱却突然笃定起来了——就是这么简单。
孙不言说得对,那是辛易晴,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明辨、积极、阳光,勇敢,还有许多许多很好的品质。
这些组成了辛易晴,辛易晴身上,一直都有这些。
哪怕再怎么变,这个事实也不会变。
同一时刻,孙不言也确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原因无他,只因为那是辛易晴。
可辛易晴是怎么想的呢。
她仍旧把自己这次的行为归结为一种试探,是她试图观察武萱萱和孙不言是否有发现什么的一次机会。
然后在这次机会中,从孙不言当下掩不住惊喜的神色中,从武萱萱无比坦然的眼神中,她确信,他们的确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辛易晴的第一感觉,是恐惧。
因为她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在他们知道那些事情以后,对自己又会是怎样的看法。
所以她恐惧、不安。
直到她开始反思。
孙不言为什么会露出惊喜的表情?
武萱萱坦然的神色之下,又为什么会暗含一丝欣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知道得并不多;又或者他们知道了很多,但并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再或者,他们什么都知道,也认为自己现在很坏,可他们没有放弃,还是愿意相信她会重新变好。
但不管怎么说,辛易晴肯定了一点,那就是武萱萱和孙不言,始终在她身边,和他们认识以来的任何时间节点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辛易晴有些希望是最后一个。
虽然她还无法坦然地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辛易晴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有想到,又或者说她忘记了,她对于“申请上去做指挥”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很拒绝。
当然,可以说她是为了试探才这样。可如今结果出来,她还是没有想过“到此为止”——在她很清楚只要自己表达出强烈的不愿意的意思,她就能很容易地摆脱这件事的当下。
无论如何,总而言之。
说是阴差阳错也好,说成误打误撞也罢。
这一次的他们,依然默契。
台上的王海已经在问询学生,看他们对于自选的那首歌有什么建议。
孙不言突然大喊:“荷塘月色!”
音量巨大,存在感十足。
辛易晴:“……”
武萱萱:“……”
班里众人:“……”
“再不然就《当》!”孙不言毫不在意,又一次喊道。
武萱萱内心腹诽,五个人唱这首显得太过缠绵悱恻,难道一个班的人一起唱就不缠绵悱恻了吗?
还有,你太明显了啊大哥!
辛易晴更加确定自己暴露,在早就不自知的某个时间。
但她仍旧想假装无事,她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说。在这一刻,辛易晴无比感谢他们两人这么久都没有直接向她挑明的举动。
于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作不解又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对武萱萱讲:“他抽什么疯呢?”
武萱萱大概能知道她的想法,依然选择不拆穿,继续维持她们之间的默契,“谁知道呢,他不是天天这样吗?”
其余学生嬉笑过后,就不再关注这边情况。
孙不言看着辛易晴,边笑边说:“疯怎么了?你那天没疯吗?”又看武萱萱:“你那天没疯?”然后隔空点人,“还是韩星焰没疯?”
“反正大家都疯,我疯一次怎么了?”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就是要疯!”
接着,他又一次喊道:“好汉歌!”
辛易晴想把他嘴捂上。
再这么说下去,他们老底都得被抖掉……
王海严肃地打断:“行了行了,正经点儿。大家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可以选的。15班已经选好了,沈老师给推荐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我也想了一个,《飞得更高》,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顷刻间安静下来。
须臾后,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老师,这首歌很高的。”
有了这个开头,大家就都发表意见,坚决不想要这首能把人吼死的歌。
王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听不好听的,评委们都不在乎,就是看大家的精气神好不好。这首歌最能展现了。”
众人拒绝。
王海只好说:“实在不行,我和你们一起上场呗,我都能唱,你们也别说那么多。”
武萱萱思考片刻,说:“其实想想,老王也挺疯的。”
辛易晴但笑不语。
上一次王海就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临到上场,他立马就溜,剩他们在台上吼得死去活来。
结束以后一群人顶着劈了的嗓子私下里偷偷控诉王海控诉了快两个小时,直到王海进班才停止。
“萱萱,”辛易晴突然说:“我也不想唱这个,咱们也起哄吧?”
武萱萱没意见,她本来就不爱听这种燥燥的歌。
她点头,两人一起,和班里众人跟王海“谈判”。
王海被闹得没办法,无奈地笑着问:“那你们说,还有什么。”
说完他又点了孙不言的名字,“孙不言,再乱起哄下去跑步啊!”
一群人乌泱泱开口,说什么的都有。
辛易晴听得开心,她感觉这种氛围很好。
但过去有五分钟,大家也没选出来什么结果。
突然,辛易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喊:“喜羊羊!”
是韩星焰。
孙不言幽幽开口:“你看,我就说大家都不正常。”
辛易晴:“……”
武萱萱:“……”
回归童年
韩星焰那话一出, 班里众人哄堂大笑,却没有嘲讽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好笑。
王海也没忍住, 站在最前方看着大家笑, 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不知怎么想的,他目光刻意往辛易晴那边偏斜了一瞬,发现她和武萱萱一起,不知道在对孙不言叽里咕噜些什么,三人表情一会儿一变。
王海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丝欣慰的感觉, 他移开视线, 重新看向班内众人, “这个不行, 换一个。”
于是,班里声音此起彼伏,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神兵小将!”
“葫芦娃!”
“黑猫警长!”
有的甚至直接开始唱。
…………
王海嘴角抽了一下, 脸上的笑僵住。
他倒不是对这些有意见, 主要是觉得再这样下去, 局面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了——这群学生能直接蹬鼻子上脸到当场开一个动画片提名大会!
“你们别闹了啊。”王海不由严肃起来, 说:“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 都好好想, 下午小自习班长统计一下,把结果交给我。”
“要积极向上, 能体现大家良好精神状态的。”王海语气缓和下来,“事关班级荣誉,大家认真对待。”
说完他正准备离开, 余光却突然瞟到辛易晴那里,他心下一动, 就说:“辛易晴,你也想想,回头给班长报一个作为备选。”
语落,他微停顿,感觉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太引人注目了,想了想又说:“还有上次出去参观学习的那几个学生,你们也好好想想,同样是一人给班长报一个作为备选。”
“今年还是孙不言指挥,有异议的私下找我。”他点孙不言的名字,“这样吧,你帮着班长一起,再叫上几名学生,下午小自习的时候到我办公室,咱们把歌曲先定下来。”
孙不言要举手,想说辛易晴也想竞选指挥,沈鹤眠却已经走了进来。
她笑着问:“选歌呢?定了吗?”
“没呢。”底下有学生嚷嚷着说:“我们提议的,没一个王老师满意的,王老师想让我们唱的《飞得更高》,太难唱了!”
沈鹤眠从容地说:“不着急,还有三个星期呢,慢慢选。”
王海当即就笑了,抬起只手指着沈鹤眠,“你们沈老师,搁谍战片里就是敌方间谍,咱们和她是竞争关系,她的‘不着急’不能听啊!该动脑子动脑子,赶紧选!”
沈鹤眠一点不生气,温柔回怼:“那王老师倒是选一个合适的啊,光让学生选做什么,你好歹给给意见。”她还拿自己做例子,“我们班就是我给的参考,大家基本上都挺满意的。”
“那我们也唱你们选那首?”王海调侃道:“刚好一个15,一个16,兄弟班之间的大默契。”
“你怎么不干脆把16班并入我们15班,一百多个人一起上场呢?”沈鹤眠脑补了一下那场景,笑着说:“那场面肯定相当气势恢宏,毕竟人多力量大。说不好我们直接争第一。”
王海:“拉倒吧,那成绩算你们的还是我们的?”
“当然是我们。”沈鹤眠理所当然地说:“不是都并入我们班了吗?”
下面学生看他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笑得快要停不下来。
王海对学生吐槽:“看到了吗,间谍暴露了。”
“你赶紧走吧。”沈鹤眠无语地赶他,“我们要上课了。”
班里众人哈哈大笑,王海摆摆手,抬脚离开。
可笑音未停,余音悠长,直到沈鹤眠开口喊停,大家才安静下来。
接着沈鹤眠问:“你们给王老师提的,都有哪些啊,他哪里不满意?”
被中断的动画片提名大会再一次开始,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开口就唱的人变得更多了。
辛易晴意外地感觉到了电视剧中那样青春的气息,在她们这个她从始至终都认为死气沉沉的校园。
辛易晴忍不住回想,她上一次的高中生活是不是也是这样?
可是,她没有在记忆中找到肯定答案的有力证明。
“你想什么呢?”见她出神,武萱萱抬手在她胳膊处轻轻推了一下。
辛易晴真诚发问:“你说为什么我们的校园生活,就没有电视剧里面那么青春张扬呢?”
武萱萱险些脑梗。
这不是你平日里最清楚的一个问题吗?怎么现在还纠结起来了?
“我觉得,是因为他们不学习。”但武萱萱还是好好回答:“我在现实生活中,就没有见过高中还能允许学生大量走读的学校。”
“别的学校暂且不说,就说咱们学校,教师子女都得住校。”武萱萱说:“但他们比咱们多一个请假更容易的优势。”
辛易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赞同地看着武萱萱,“你说得对。”
武萱萱:“……”
她有些后悔,担心辛易晴又在胡思乱想。而她自己,还给了她一些不应该的暗示。
“不过这学期开始,我觉得我们的生活也挺青春张扬的。你想想咱们那次家长陪读……”武萱萱试图找补,“我说实话,在那件事出现之前,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干出那种事情,当着一千多人的面对着一群家长开口大骂,太离谱了。”
“还有那次半夜翻墙去长烟,”武萱萱夸张道:“放在电视剧里,咱俩这妥妥是主角的存在啊!”
被她这么一说,辛易晴也觉出一些那意思,重重点头,而后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不太合适但或许也不是不行的念头。
见她表情有异,很有一种要做坏事前的跃跃欲试,武萱萱再一次险些脑梗,“你又在想什么?”
辛易晴觉得自己那个念头如果真的说出来,会很有意思,但大概特别不合适,所以她只是想想,并不打算行动。
于是,她对武萱萱说:“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
讲台上,沈鹤眠听着学生们滔滔不绝的提议,看着他们神采飞扬的表情,忽然想到——这不就是学生们良好精神状态的有力体现?
瞧瞧这精气神,一个个吼得中气十足,可比大早上跑早操那时候好得多!
沈鹤眠由衷问:“你们真的想唱这些歌吗?”
韩星焰站起来,回答:“也不是想不想。从我的角度来说的话,我只是感觉这样很好玩。”
沈鹤眠“嗯”了一声,说:“是很好玩。”
“别的学生呢?你们都怎么想的?”顿了顿,她直接点了一个名字出来:“辛易晴,说说想法?”
辛易晴愣了一下,然后就站起来。
沈鹤眠鼓励她:“大胆说,说什么都可以,我不和你们王老师告状。”
辛易晴笑了笑,开口道:“好玩确实是好玩,相信在座的大家都会有这种感觉。”
“可我还有些别的想法。”
“学校对于选曲的要求是‘积极向上、能体现大家良好精神状态’,”辛易晴抬眼,眼睛里盛着笑意,“我觉得这些歌,都很满足要求。”
“比如韩星焰提出的‘喜羊羊’。”辛易晴试着哼唱几句,轻松的语调上扬,一跃一跃的,像是真的让人看到一副羊群在绿草地上奔跑的画面图。
只不过那感觉只有一瞬间,因为很快,羊群就撒起了欢,在内部疯狂掐架。
辛易晴察觉跑调,及时闭嘴,干咳两声遮掩尴尬,然后说:“不会因为被难题牵绊住而心伤,也不会因为危险到达面前感到慌乱,心情奔放,每天追赶太阳——还有什么是比这样更让人能感觉到幸福的吗?”
沈鹤眠被问住,一时无话。
须臾后,她又点武萱萱的名字,“武萱萱,你觉得呢?”
武萱萱站起来,先看辛易晴一眼,笑着说:“我觉得辛易晴说得对。”
“但就我个人来说的话,”她转头去看沈鹤眠,说:“这首歌最开始念了一大串的各种羊,‘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等等这些,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像在开玩笑。”
她总结:“我觉得这一类歌的氛围都很适合我们这次合唱比赛的主题,但这一首的内容不太合适。”
“都有道理。”沈鹤眠点头,又问了几个人。
有些表示无所谓合不合适,大家开心才是最重要,这样才会更加容易给评委们展现出最好的精气神,然后拿到高分,甚至一举夺下第一。
还有些则表示,上来就喊一群羊,让人感觉很滑稽,可能没等别人说什么,他们自己就先笑喷了——再怎么说,也是要在一千五百多人面前唱。
那种情况下,大家很难不会认为这是特别好笑的一件事。
只是,这首不合适,不代表同类型下的其它歌曲也不合适。
沈鹤眠说:“那就换别的试试,总有一首合适的。”
“刚才王老师不是让你们每个出去参观学习的人都推荐一首吗?”沈鹤眠温柔地笑了一下,说:“那你们就大胆写,成不成另说,试一试又不犯法。”
辛易晴:“可是王老师说过了不让我们瞎胡闹。”
沈鹤眠:“他也说了让你们每人上报一首。”
停顿片刻,她又说:“这样吧,下午小自习我也在办公室等着,和你们一起。”
孙不言突然警醒地说:“老师您这么积极,真的会让我感觉很有问题。”
沈鹤眠:“……”
“想点好的吧你!”她轻声低斥,然后笑着说:“我是真觉得你们刚才的状态不错,大家都挺开心才这么说的。”
“那你们班?”
“我等会去问问他们意见。”沈鹤眠认真地说:“如果他们也觉得不错的话,咱们两个班就一起,回归童年。”
欢呼声四起,拍桌声起起伏伏。
“别闹了。”沈鹤眠哭笑不得,迭声道:“上课上课!”
歌曲推荐
中午吃过饭, 辛易晴三人坐在座位上,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好烦。”孙不言叹了口气,说:“就推荐一首歌, 怎么这么艰难。”
辛易晴:“想简单点也容易, 你直接把《飞得更高》给写上去,老王看了肯定开心,再不然就不推荐,弃权。”
辛易晴记忆里的那次合唱比赛,大家最开始也对《飞得更高》有着比较强的抵触心理, 但是让他们推荐别的, 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西, 于是在王海的大力支持下, 那首歌还是成为最终选择。
不想这次韩星焰脱口而出一句“喜羊羊”,竟然引发全班童年回忆大赏,意外地把《飞得更高》给狠狠按了下去。
再加上沈鹤眠话语中透出的大力支持, 一众学生更加跃跃欲试。
仅仅两个课间, 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找他们三个, 激动地询问他们是否有倾向将推荐曲目确定为与某某动画片相关的歌曲, 直把三人弄得哭笑不得, 又为难不已。
无奈之下, 辛易晴只好说:“你们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要不我自己找一个好了, 也找成动画片相关的。”
于是现在,在辛易晴那句话后,孙不言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 一边假装抹泪一边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要不是为了你, 我至于这么绞尽脑汁吗?不是你说要找一个动画片相关的吗?怎么现在又是让我去当老王的狗腿又是让我弃权,有你这样的吗?”
辛易晴:“……”
“别的先不说,就一点……”武萱萱轻笑一声,问:“你有哪一刻不是老王的狗腿吗——”她微停顿一秒,拉着长腔慢慢道:“孙、十、六。”
辛易晴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没忍住疯狂拍桌子。
孙不言:“……”
他努力回击:“换成是你的话,老王让你带队大声喊口号,你怎么办?”
“照着他的话办。”武萱萱自然地回答,神色也平静,孙不言长舒一口气,一句“看吧你也是这样,所以我能有什么办法”就要脱口而出。
谁料武萱萱比他更快,说:“可是我又不是体委。”
孙不言囫囵把那句话吞回肚子里,无言道:“反正这个狗腿我是当定了呗。”
武萱萱轻声:“嗯呐。”
辛易晴再次捧腹大笑。
孙不言隔空对武萱萱挑了挑眉,武萱萱微微点头,一个“偷偷摸摸”的接头就此完成。
片刻后,孙不言问:“辛易晴,你是真的有那个想法吗,找一个动画片相关的?”
辛易晴停住笑,点了头。
她确实这么想。
甚至在沈鹤眠表露出兴趣之前就这么想了。
因为武萱萱说,其实他们的高中生活也是肆意张扬的。辛易晴由衷希望它可以变得更加肆意张扬,所以她对于做这件事十分心动。
只是冷静下来后,她觉得不合适。
但当大部分人都觉得可以以后,辛易晴又觉得,不合适也变成了合适。
她很难解释自己这是种什么心理,或许可以说是从众,也或许可以说是觉得身后有所倚仗就能够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也或许是因为想到不是她一个人犯错受罚挨骂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就无所顾忌。
而且,辛易晴隐隐感觉,她心里可能还有一种十分“圣母”的想法——希望大家都如愿。
即便这种想法让她觉得可笑。
但无论如何,辛易晴此刻十分笃定,她笑着说:“我确实挺想这样的,感觉应该会很有意思。”
“那就这样,我们一起。”武萱萱肯定地说,又贴心地补充一个充分又有力的理由,“刚好大家都想这样。”
孙不言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开口,幽幽道:“但我其实真的挺想唱《好汉歌》的。”
辛易晴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冷静过后,她选择尊重,深吸一口气,说:“要不你推荐上去试试?”
孙不言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觉得可以。”
语落他又问:“你呢,跟动画片相关的,有想好是哪首吗?”
辛易晴正苦恼着,刚要摇头,就听孙不言又说:“总不能是《巴啦啦小魔仙》吧?”
辛易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武萱萱冷不丁拍了孙不言手臂一巴掌,无言道:“那不是动画片!”
“怎么可能?!”孙不言震惊道:“那我小时候天天抱着电视看的都是啥?!”
辛易晴已经无法判断孙不言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傻,她试图从定义上解释:“……不是小时候看的就叫动画片,动画片是指、指……”
算了,她也不知道“动画片”定义是什么。
辛易晴简单粗暴地说:“反正巴啦啦小魔仙不是动画片。”
“好吧。”孙不言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就推荐《好汉歌》了,你们想推荐什么,自己随意。”
这时,韩星焰走过来,问:“有想法吗?”
“没,太跳脱欢乐的那种,我总感觉是在挑战老王……”辛易晴苦恼摇头,“感觉他能一个白眼翻过来直接把我翻到无地自容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不这样的,我好像一个都想不起来。”
武萱萱平静地说:“没事,慢慢想,还有时间。”
韩星焰笑了笑,吐槽说:“早知道我当时不说喜羊羊,换个别的就好了,不然也不会当场被老王否决。要是等等再说,在老王不知道的时候,我感觉咱们班学生有好多都会倾向于这首……”
“毕竟那时候是真的开心。”她感慨:“谁能不看喜羊羊?”
辛易晴被她真情实感地影响到,虽然她小时候对于喜羊羊并没有那么热衷,但不得不承认,喜羊羊确实带给了她不少欢乐。
所以韩星焰说那时候是真的开心,没毛病。
武萱萱赞同地点头,语气也颇为感慨,看着辛易晴说:“以前的我们,是真的很开心。”
辛易晴笑了笑,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犹疑道:“开心超人?”
武萱萱没听清楚,“什么?”
“开心超人。”辛易晴重复一遍,又问:“你们还记得开心超人的那个主题曲吗?”
韩星焰不确定地问:“开心往前飞?”
沉默许久的孙不言兀地出声:“对!就是这首!”
武萱萱提醒道:“这首好像也很跳脱。”
韩星焰:“但是没有那一群羊。”
武萱萱:“……那倒是。”
她忍不住在心里笑着想:本来也不是同一部动画片,怎么可能会有。
韩星焰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很奇怪,笑了笑,说:“我是想说这类歌都挺跳脱的,至少这一首没有太多重复字眼的内容。”
辛易晴点头,“是这样。”
孙不言问:“那就这首?我去报给班长。”
辛易晴问:“你不要好汉歌啦?”
“怎么可能?”孙不言坚定道:“我是不会抛弃它的!”
韩星焰笑着吐槽一句“神经”,和几人道别,回到了自己座位。
热闹散开,座位边只剩下辛易晴和武萱萱。
辛易晴用肩膀碰了碰武萱萱的肩膀,轻声问:“你说,孙不言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真的很明显啊?”
武萱萱一愣,本能地迅速回答:“没有吧。”
辛易晴疑惑地“嗯”了一声,武萱萱才猛地意识到两人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个问题。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武萱萱忙回到辛易晴的那个问题之上,笑着说:“我们知道就好啦。”
下午小自习,班长把收集到的五首歌写到黑板上,让大家举手投票。
虽然不少人都对动画片很有一种向往,但王海已经表示过不愿意,再加上大家在这件事情上都不是特别积极的人,没被王海点名要求推荐,就选择做沉默的支持者,只等着有人先打出第一枪。
于是到了最后,和动画片相关的,竟然只有辛易晴、武萱萱还有韩星焰三人联名推荐的一首《开心往前飞》。
只是意外地,不知道谁把《巴啦啦小魔仙》给推荐过去了。
孙不言再一次借题发挥,说:“看吧,哪有几个正常人。”
辛易晴、武萱萱:“……”
真的很想让他闭嘴。
武萱萱本想说“哪个都比不过你的好汉歌”,细一思索,想到孙不言推荐那首的原因,住了口。
辛易晴笑了笑,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逻辑理解转换一番,说:“都不正常的话,那大家就都正常。”
孙不言疯狂点头以示赞同。
投票开始,方式简单,每人三票,在班长说出那首歌的歌名的时候,举手就好。
临开始前,班长笑着强调:“就三票啊!可以弃权,不能全选。不要捣乱啊!”
底下一片起哄,吵着让班长快开始,看上去很是激动向往。
除去那三首外,剩下两首分别是《飞得更高》和《团结就是力量》。
等到投票结束,黑板上那五首歌后面跟着的“正”字明明白白昭示着投票结果。
《好汉歌》排名第一,后面一排“正”字铺满,足有十一个,简直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孙不言洋洋自得道:“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辛易晴开始思考中学生的心理状况。
她本以为大家即便有想法,也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出来,不想每一个人竟然都如此坦率,如此直白地表明心意。
辛易晴一时纠结,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担心大家大概可能有些疯癫的心情,还是应该向大家学习他们毫不遮掩的直率磊落。
班长将投票结果誊抄下来,拿在手里,喊孙不言一起去办公室。
孙不言把还在思考的辛易晴打断,提醒她:“走了,申请做指挥去!”
辛易晴晃晃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武萱萱拍了拍她的手背,问:“要我一起过去吗?”
辛易晴思考瞬间,笑了笑,“我自己过去吧。”她翻开物理习题册,指着一道题,悲伤地说:“难死我了。”
武萱萱会意,“你从办公室出来了我给你讲。”
辛易晴眨了眨眼,和孙不言一块出去。
办公室里,从先一步到达的班长手里拿到结果的王海眼前一黑。
这时,办公室门又被敲响。
王海看着辛易晴和孙不言走进来,眼前又黑一层。
从教多年的警觉让他知道,这两个人一起过来,绝对没好事。
王海甚至立刻就想到,这里面的好汉歌,说不好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推荐上去的。
还有那个什么“魔仙”,看上去很像是女生们小时候会喜欢的东西。王海听说过,但了解得不太多。
不过他很清楚,这些绝对不是应该出现在学校举办的歌唱比赛上的……东西。
之后他又把视线转向班长,觉得这人八成也是同谋!
他在犹豫,思考“直接开口,让这三个人一起滚出去”的可行性。
奇迹再现
王海黑着脸瞪着款步走来的辛易晴两人, 觉得他二人这时的从容不迫很是碍眼,心中一股郁气凝结,眉头不自觉拧成“川”字。
要他说, 这两人就应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才对!
可王海不但没见到这想法落实, 反而还看到孙不言龇着大牙对他笑起来,口中说着:“老师好!”
王海刚想低斥一句“稳重点,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松的“哟,来了?”
王海一愣, 扭头看向沈鹤眠, 神情不解。
沈鹤眠抬抬下巴, 对王海示意。
王海更加迷惑, 干脆问:“干嘛?”
沈鹤眠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的难言,“出去说。”
王海更加觉得有阴谋, 原地站着不愿意动。
沈鹤眠笑了笑, 低声说:“事关两班荣誉, 不能让别的班主任知道。”
王海犹豫一瞬, 还是站起了身。
一行五人来到连廊。
王海率先开口:“先说好, 我不会同意两班合并。”
沈鹤眠忍不住笑着说:“谁说要两班合并了?”
王海疑惑道:“那你叫我出来干嘛?还带着他们仨。”
班长忙说明来意:“我是来给您看选歌情况的。”
提起这个王海就气不打一处来, 嘟囔道:“你们选的都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沈鹤眠说:“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唱那些歌的时候多开心你看不见吗?”沈鹤眠问他:“领导要看学生好的精气神,这不是挺能满足要求的吗?”
说是这么说, 但王海还是觉得不行,这也太不稳重了!
他问沈鹤眠:“你会让你们班的学生在比赛上唱这种歌吗?”
“会啊,本来我就觉得《我的未来不是梦》曲调有些压抑, 但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现在这样还挺好的。”沈鹤眠平静地说:“我们都选好了, 现在班长正带着大家抄歌词呢,说不定五分钟以后,你就能听到我们班学生嘹亮优美又动听的歌声。”
王海震惊得无以复加,反复看了沈鹤眠好几眼,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受刺激了吗?”
沈鹤眠:“……”
她沉默片刻,说:“没,就是觉得这些歌真的挺适合学生的。”
语落她顿住,心想有些话由自己来说,到底是不够设身处地,就对着身边的三名学生招手,轻声道:“你们来说说想法。”
班长愣了一下,摆摆手,对辛易晴两人道:“我还没想到要说什么,你们先来。”
王海就抱起双臂,凝视着他们两人。
辛易晴、孙不言:“。”
“说啊。”王海皱了皱眉,“别浪费时间,都快高三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是这么磨叽?”
沈鹤眠看着辛易晴点了点头,弯起嘴角轻笑一下,让她大胆说。
辛易晴闭了下眼睛,又重新抬起眼皮,看向王海,问:“老师,咱们学校对合唱比赛的定性是娱乐性活动吧?”
“不是。”王海说:“是纪念性活动,本来应该要在国庆节前后举办的,但是时间凑不到一起,就变成了元旦前。”
这与她所料不符,辛易晴一下子僵住,一时说不出话。
王海意识到什么,就问:“你们一直认为这是娱乐性活动?”
辛易晴艰难点头。
孙不言也诧异道:“竟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王海瞪他们一眼,说:“高中的学生,哪有什么娱乐性活动?”
班长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冷气,在心中感慨——高中的学生也是人啊。
王海倏得扭过头,眯着眼睛看他,问:“你说什么?”
班长:“……”
他刚才不是在心里说的话吗?
王海追问:“你刚嘀咕什么呢?”
班长莫名其妙地看了辛易晴和孙不言一眼,脸上神情犹如壮士断腕,破罐破摔道:“我觉得我们虽然是高中的学生,但我们也是人。”
王海:“……”
他确定了,这人就是同谋!
想到这里,他忿忿不平地连着瞪了辛易晴和孙不言好几眼。
辛易晴和孙不言俱是一脸懵,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什么情况。
辛易晴苦恼稍瞬,终于想到自己要怎么圆,硬着头皮开口,“但是从纪念性活动的角度理解,也没有太大问题啊。”
“祖国的生日,是多么值得大家欢欣鼓舞的一件事啊!”辛易晴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尴尬的演讲,“我们全部人都面带笑容,用生姿勃发的状态来面对、欢呼,怎么能说是不……”
“行了。”她说得艰难,王海听得也难受,开口打断她。
不过细想下来,辛易晴说得也没毛病,只不过这种略带煽情的语句,在这样面对面的情况下表达,总归是会让人觉得奇怪。
至少王海不太能听得下去。
“老师,”孙不言唤他一声,问:“那您同意了?”
“没同意!我同意个鬼!”王海猛抬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口不择言地嚷道:“让你们上台去唱好汉歌?我真是脑子进水以后刚把头从水里抬起来就被驴踢了一脚,还被那头驴一下子给我蹬到刚打开一点的门缝里挤着,我才会同意!”
沈鹤眠被他突然的大喊吼得一哆嗦,还没忘记惊讶——
不是动画片吗,怎么突然变成好汉歌了?
她突然知道王海如此决绝的反对是因为什么了,换她她也不同意。
她甚至能比王海反对得还要更加强烈,哪怕是脑子进水加上被驴踢再加上被门挤,她都不会同意!
一群领导坐在下面,刚看完学生慷慨激昂满面红光地唱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突然切换成粗犷豪放不拘小格的“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沈鹤眠都不敢想那群领导的脸色得有多难看。
班长小声解释:“那只是其中一首。”又提醒王海:“咱们班的歌曲还没定下来呢,不一定就是好汉歌。”
“一定不一定你们也不能推荐好汉歌啊!”王海气得头都疼了,问:“谁推的这个?”
班长沉默不语。
王海:“……这时候就不要太团结了。”
班长百般为难。
王海看着辛易晴和孙不言,警觉地问:“说吧,是你俩中的谁?还是你们仨都有份儿?”
他正要说“把武萱萱叫过来”,就听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是我。”
“对不起!”
第一道音量略小,第二道震天。
孙不言看着班长通红的脸:“……”
班长看着孙不言诧异的表情:“……”
王海看着他两人眉目传情……不是,传递信息……他再次确定自己一个数学老师就不应该装那什么大尾巴狼,妄图随心所欲用成语。
“到底是谁?”王海按下心里对自己用不好成语的介怀,问。
班长再次坚定地发出震天声响:“我!”
孙不言又一次同时认真承认:“对不起。”
两人继续面面相视。
王海:“……”
沈鹤眠、辛易晴:“……”
“你们两个都闭嘴!”王海对他们说,然后转头盯着辛易晴问:“你说是谁?”
辛易晴被他审视的眼神看得不太舒服,总感觉王海似乎意有所指。
他们沉默地对视几秒,两人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辛易晴倏得低下头。
“我不是要追究什么。”王海咳了两声,说:“就是好奇是谁脑子进水了想这么干。”
辛易晴点头,与此同时又不免想,这首歌取得了班里众人空前绝后的支持——虽然其中不乏有凑热闹的,但结果摆在那里……总不能大家全都脑子进水了吧?
“是我。”班长走到王海面前,从脖子到脸都通红,“听到有人说喜羊羊的时候,我就想到这首歌了,所以后来孙不言过来找我说要推荐这首的时候,我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写上去了。”
王海:“……”
他无言片刻,扭头对孙不言说:“我就知道有你的份。”
孙不言:“……”
“对不起。”他真诚道。
王海冷哼一声,“下次还敢!”
沈鹤眠更加懵了,她越来越看不懂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了。
辛易晴大着胆子问:“那我们现在?”
“好汉歌不可能!”王海笃绝地说:“《飞得更高》你们要实在不愿意唱,那就不唱。”
班长问:“那就看下一个票数最高的?”
王海看到班长拿过来的结果那时,只注意到了后面跟着一长排“正”字的《好汉歌》,还有那什么小魔仙,心里被震惊得不行,剩下的几首是什么都没来得及注意。
现在他刚想点头,转念一想又停住,警醒地看着面前几人,总觉得他们还会给自己一个大惊喜……这头突然就点不下去了。
他迟疑地问:“下一个是什么?”
班长:“开心往前飞。”
这名字听上去还算正常,王海问:“谁推的?”
辛易晴开口:“我。”
王海不太信任地看着她。
辛易晴强调:“真的是我。”
王海眼中的不信任变为怀疑,还带着些许担心。
辛易晴想了想,说:“还有武萱萱和韩星焰,算是我们三个一起。”
这话一出,辛易晴直观地观察到,王海眼中的不信任和怀疑一瞬间通通消失不见,担心的情绪以势不可挡之势强势涌来,顷刻间占据全部战局。
辛易晴想起上一次三个人深夜的“伟大举动”,一时无言。
差点忘了,那在他们看来或许能够代表着一些“青春也曾肆意张扬”的证据,在老师眼里,是要命的捣乱之举。
她刚想解释,就见王海拿出手机,喃喃道:“都别吭声,我先听听。”
“这什么?”王海看着手机上的搜索结果,讶异地问:“开心超人?”
辛易晴:“对,是里面的主题曲。”
“你先别说话。”王海抬手制止辛易晴,转而和沈鹤眠讨论:“沈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鹤眠坦诚道:“一部动画片,我儿子看过。”
王海叹了口气,说:“这不还是不行?”
“怎么不行?”沈鹤眠认真和他说:“好汉歌你不愿意我能理解,但这首怎么了?”
王海思索片刻,说:“不够庄重。”
沈鹤眠问:“《飞得更高》哪里就庄重了?”
王海明显一愣。
沈鹤眠又说:“班级合唱比赛,说到底是学生们之间的比赛,咱们当老师的又不参与……”她语重心长地说:“年纪上来了,要懂得放手,不能仗着在这世上的资历深就抓着下面的人不放手。”
王海:“……”
这是一回事吗?
辛易晴忍住笑意,轻声咳了一下,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老师,我保证,这次我们一点点胡闹的意思都没有。”辛易晴诚恳道:“我们把这首报上去的时候就想过了,担心会不会太跳脱这些问题……”
王海默默点了播放,“噔噔噔哦哦噔”的前调响起,接着就是“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
王海按下暂停,面无表情地看着辛易晴,问:“报上去的时候就想过了?担心太跳脱?”
“……”
辛易晴硬着头皮解释,用她们私下里互相说服彼此的理由:“这类的歌都跳脱,但是这首好一些,它没有那么多重复字眼的内容。”
王海垂下头,在手机上面划了几下,接着“啦啦啦啦”的声音响起来。
王海再次按下暂停,语气疑惑地“嗯”了一声。
——声音落下那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控制不住地想笑的欲望。
但辛易晴还不知道,她只以为王海是真的不满意,只好再次思索,去想要如何证明自己和武萱萱、韩星焰真的没有歪心思。
为了不让场面尴尬地僵住,辛易晴一边想一边说:“老师,其实我感觉,咱们的合唱比赛,也不是不能理解为娱乐性活动。”
“嗯。”王海问:“怎么说?”
“虽然您刚才说‘高中的学生,哪有什么娱乐性活动’,可班长辩解的时候,您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否定的意思……”辛易晴微停顿,然后说:“所以其实在您心里,应该也是希望学生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稍微换换心情的吧?”
王海没有说话,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她。
辛易晴再一次感觉到压力,只不过这次与刚才又有所不同——王海并没有审视的意思。
“而且,您刚才说合唱比赛是纪念性活动,是因为它原本应该是在国庆节前后举办,可是现在它没在那个时间了——”辛易晴注意了一下王海的脸色,没发现不对后接着道:“那它是什么性质,是不是就可以看我们怎么理解?”
王海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说话。
沈鹤眠本要上前打圆场,刚一抬脚却发现王海抱着自己大臂的手指指节绷得有些紧,甚至连指尖都泛了白。
“……”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无语至极。
这时,王海突然问:“你是来干嘛的?”
刚才被郁气占据了全部注意,王海竟然都忘了去想,辛易晴为什么会出现在办公室——班长是来递结果的;孙不言要做指挥,过来也没什么好让人意外的。
唯有辛易晴,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推荐一首歌而已,没必要过来。毕竟王海又没有要求他们把推荐的理由也必须说明白。
所以王海很疑惑,他再次问辛易晴:“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他陡然转变话题,辛易晴又没有准备,被他问得沉默了一段时间,才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想,申请做指挥。”
“为什么?”王海问。
“没什么。”辛易晴说:“我就是想试试。”
“但你没有经验。”王海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问:“如果你指挥不好怎么办?”
辛易晴对上他视线,竟然没有再因为他这样的打量而感到不舒服。
她认真思考那个问题。
——如果她指挥不好怎么办?
说实话,辛易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一点也不知道。
不说她没学过指挥,她甚至连大型音乐剧都不爱看,她觉得那些不是很有意思,她不感兴趣。
直到现在,她对那些仍然不感兴趣。
但是辛易晴想,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或许她在看到那些音乐剧的时候,会稍稍停留一会儿,即便她可能会把自己看得哈欠连连。
只是这世上并不存在“如果早知道”这一选项。
辛易晴现在仍旧为此困惑不已,她还想不到能够解决这件事情的比较好的办法。
王海安静地看着她思考,没有想要出声打断的意思。
可是,他不打断,就有别人来打断。
孙不言咋咋呼呼地开口:“没学过有什么的?!”
“我敢打赌,咱学校的学生没有一个学过怎么做指挥的!”
“大家都是乱来,只要态度绷得严肃一点,手上动作甩得用力一点,面部表情始终夸张一点,谁管你指挥得到底对不对!”
辛易晴忽然感觉恍然大悟。
不过是一种很奇怪的恍然大悟。
至于王海,他终于忍不住了,把自己从见到孙不言那一刻就憋在心里的话,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你给我滚。”
孙不言:“……”
沈鹤眠噗嗤笑出声,接着停不下来地哈哈大笑。
班长挠挠头,小声唤了王海一声“老师”,然后轻声问:“所以咱们最后要定哪首歌啊?”
“开心往前飞。”沈鹤眠替还在气头上的王海说:“你们王老师早就决定了,刚才是逗你们玩呢。”
三位学生面面相觑,在低气压笼罩之下,并不是很敢相信。
王海深吸一口气,态度缓和不少,“回去让大家抄歌词吧,我回办公室好好听听这首歌。”
“还有,”他看向辛易晴,“你的申请我同意了,好好做。”
接着他瞟了孙不言一眼,说:“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孙不言刚才说的那些都挺对的,咱们的合唱比赛,没人管你们指挥得到底对不对,只要不会出现很明显的错误就可以。记着,一定要把架势做足,从视觉上就震慑住对方,不能弱了气场,不管你面对的是谁。”
辛易晴点头,态度很认真地答应下来:“我会的,谢谢老师。”
“回去吧。”
王海看着他们三个离开,自己却没有动作。
“别担心,大不了就是拿不到奖,不过咱们学校给的那个奖,也没有什么实质作用,又不给加工资。”沈鹤眠在他身后,说:“既然这样,让他们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是啊。”王海说:“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对了,还没问你们班选的哪首。”王海狐疑地问:“你不会临到跟前坑我一把,只留下我们班发神经吧?”
“不会。”沈鹤眠很靠谱的样子,说:“难兄难弟,不离不弃。”
王海:“……”
他突然感到心理平衡了,原来也不只是数学老师用不好成语。
他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说:“咱们这些不会用成语的人,还是不要乱用了,别回头影响到学生就不好了。”
他伸出手掌,把大拇指和食指曲下来,只留下最后三根手指,认真地阴阳怪气道:“三分呢,能甩掉三个操场的人了。”
沈鹤眠:“……”
顿了顿,她轻声说:“你给我闭嘴。”
王海:“……”
小自习临下课,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往自己班教室过去。
沈鹤眠说:“你马上就知道我们班选的哪首歌了。”
王海笑了笑,说:“难兄难弟,不离不弃。”
沈鹤眠又一次想让他闭嘴,但两人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教室走廊外,说这些影响不好,于是只好住口,留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然后往15班走去。
王海又笑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地进了班。
“准备怎么样了?”王海问:“能唱吗?”
班长大声道:“可以!”
孙不言和辛易晴走上讲台,用手掌做指挥,带着大家唱了一遍。
台下众人皆神采飞扬,兴致勃勃,脸上笑意满满,兴奋不已。
很有那种“精气神不错”的感觉。
王海于是就不再那么介意,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欣喜与满足。
这时,隔壁班声音响起来——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如何能够停滞不前”
王海问:“这是哪首?”
孙不言回答:“奇迹再现。”
王海又问:“哪部动画片的?”
辛易晴脸色微变,须臾后微声道:“奥特曼,不是动画片。”
王海:“……”
怀疑早恋
王海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是又没有被耍得那么彻底。
至少, 奥特曼和动画片,听上去是一样的匪夷所思——一般情况下,大概没人会觉得这是能出现在“高中班级大合唱比赛”上的东西。
短暂的沉寂过后, 王海问:“奥特曼是人吧?”
辛易晴没懂, 也不确定奥特曼到底算不算人,很诚实地露出疑惑表情,“啥意思?”
王海:“它不是动画的吧?”
辛易晴这下懂了,点头,“对, 是真人版。”
王海又沉默了。
片刻后, 他问:“所以为什么咱们要找一个动画片?”
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莫名的怪异, 王海补充道:“总感觉这样显得我们幼稚了点。”
班长问:“那您现在是想找个真人版的?”
“对。”王海说, 然后看他一眼,音量略大地强调:“但是不要好汉歌!”
孙不言默默开始唱:“巴啦啦小魔仙,咒语一呼唤?”
班内众人哄堂大笑。
辛易晴狠捏一把汗, 心脏重重提起, 在半空悬住不落下。她带着警告意味地看向孙不言, 皱着眉摇头, 让他不要再乱来。
王海:“……”
怎么说, 倒是不算跑题。就是很怪。
“和奥特曼齐名的。”王海沉着脸说, 然后停顿一瞬,面色又变得平静无波, 说:“类似的那种,热血又神经,但还很好看的。”
辛易晴心想, 这三个形容,说的不就是巴啦啦小魔仙?
但她不敢吭声, 还顺便看了一眼孙不言,让他也别说话。
不料底下突然传出声音,做了他们的嘴替:“老师,巴啦啦小魔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
辛易晴循声望去,看到了仰头带笑的梁铮。
“……”
虽然她对梁铮观感复杂,且在那复杂得近乎五花八门的情绪之中,反感这类不好的情绪更多……但一想到他竟然会喜欢巴啦啦小魔仙,辛易晴还是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她认知一再被颠覆,再次觉得这世上没一个正常人。
只是很快,辛易晴就想通其中关窍。
或许喜欢巴啦啦小魔仙的不是梁铮,而是何昭昭。
想到这里,辛易晴本就提起的心忽然又上一层,她甚至都觉得快要到嗓子眼了。
王海更是无语,他本以为那首歌应该是班里哪位女生推荐的,不想居然是梁铮,这与他自身形象实在太不相符。
但他好歹是个老师,不应该有刻板印象,于是笑着低斥:“别捣乱!”
辛易晴听到他话中笑意,知道他没觉出不对,心情放松不少。
可转念一想,她又想到,明明是同一件事,面对孙不言时,王海的情绪是不悦,换成了梁铮,王海就由不悦转变为想笑。
辛易晴感觉不太舒服。
成绩好的学生总是会更容易被喜欢,这种情况很常见,甚至常见到让人觉得无比正常。
可辛易晴就是不舒服。
而且,她更加担心何昭昭了。
辛易晴垂眼往下看去,瞥到何昭昭笑容满面完全没有在担心的脸,心情复杂。
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过去对于何昭昭遭遇的同情与愤怒,似乎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变淡了一点。
辛易晴感到没来由地慌乱,索性偏开视线,低下头,不再看她。
王海被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吸引住目光,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看一眼辛易晴,再瞟一眼梁铮,最后转头,把视线定格在武萱萱脸上。
武萱萱:“……”
两秒后,她站起身,说:“铠甲勇士。”
王海思绪完全跑偏,愣住,“嗯?”
武萱萱无言一瞬,又说:“和奥特曼很像的,除了巴啦啦小魔仙之外,铠甲勇士应该也算一个。”
王海思绪回笼,“啊”了一声,说“好”,然后又问:“好看吗?”
武萱萱觉得王海可能真的有点神经。想了想,她诚实回答:“我没看过,不知道。”
“还行。”孙不言在王海身后默默开口:“我看过,我感觉比奥特曼好看一点,里面人颜值更高,铠甲勇士们的铠甲也更帅。”
王海:“……”
你怎么什么都看?!
“那里面有一首歌,也挺好听。”孙不言又说:“可能和《奇迹再现》还有一点像。”
他说着停下来,开口唱了两句:
“为了心中的梦,浴血奋战像一阵狂风……”
“停吧。”王海面无表情,声音略带痛苦,感慨道:“孙不言,得亏你是指挥,不用唱歌,不然我都怕评委拿根棍子把咱们从台上打下去。”
其余学生发出爆笑。
辛易晴感觉自己无形之中也被骂了,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这一刻被压下去,被惭愧覆盖——她都怀疑以前他们在合唱比赛上拿不到奖,有自己出了不少力的原因在。
孙不言在眼睛处抹了一把,委屈又可怜,“也没那么难听吧?”
王海没说话,眼神中的情绪却分明,赤.裸裸地表示:你觉得呢?
班长忍住笑,盯着王海,忽略他身边的低气压,问:“所以我们要换成这首吗?”
“什么?”王海问。
“……”班长又说一遍:“要换成铠甲勇士那首吗?”
王海沉默两秒,突然道:“你给我唱一遍,我听听。”
班长人很懵。
但王海眼中透出的认真,让他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无奈之下,班长决绝开口,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为了心中的梦——”
“算了算了。”王海捂住额头,在太阳穴揉了揉,须臾后闷声说:“要不你也去当指挥吧。”
辛易晴的惭愧消去一点,她开始怀疑自己穿越的真实性。
以前她没有刻意观察过,不知道班里竟然有这么多人跑调。
但是,这是正常的吗?!
一个班里真的会有这么多人跑调吗?!
辛易晴努力回想,在她对着老板吼出声的那一天,是否有接到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传单。
不等她想到结果,就感觉一阵冰冷寒意。
她抬头,王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接着,王海像是试探地问:“你……?”
辛易晴低下头,有些不忍心,小声说:“我跑调,跑得特别厉害。”
班里骚乱声四起:
“我作证!”
“是真的!”
“她跑调能跑到国外!”
辛易晴:“……”
她重新把头抬起,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这一群同窗,心想:做人留一面,他日好相见。虽然我以后不会是什么发达的人,也有极大可能永远发达不了,但是万一你以后就是有求于我呢!
王海疑惑道:“她跑调你们怎么都知道?”
班长:“上午英语课,她唱了两句喜羊羊。”
王海审视辛易晴,质问道:“英语课你不好好听讲,唱什么喜羊羊?”
辛易晴觉察到王海突然而至的怒气,心下奇怪又莫名。她认真解释一番,王海才终于缓和神色。
班长站在旁边,一会儿一受惊,但又不得不找机会问清楚情况。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夹缝中求生存的蚂蚱,一不小心就得断腿断脚。
“老师,我们要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王海,又强调说:“别的班差不多都定下来了,我们要是再拖拉的话,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了。”
王海拿出手机搜了搜那首歌,听到其中那段rap的时候点了暂停。
他唏嘘道:“算了吧,咱们不适合这种难度系数高的。”
辛易晴:“……”
总觉得自己又被骂了。
下课铃声响,王海几句话做了总结:“咱们第二首歌就定《开心往前飞》了,大家好好练,认真唱,哪怕拿不到奖,至少也要不辜负这段时光。”
“毕竟是高中最后一次团体活动了。”王海微停顿,然后朗声说:“以后你们都不会再有机会凑这么整齐去做某件事了,希望大家珍惜。”
“下课吧。”
王海走下讲台,把武萱萱喊了出去。
武萱萱不知缘由,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分钟后,王海问她:“辛易晴和梁铮,他俩没事吧?”
武萱萱心想他俩能有什么事,除了辛易晴有点烦梁铮,以及梁铮是真的不招人待见之外,这两人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她自然不能告诉王海,说辛易晴不喜欢梁铮,这可能会让王海觉得很奇怪,然后追问她更多。
于是,武萱萱说:“没事啊,他俩根本就不熟,能有什么事?”
王海却不是很相信,他严肃地盯着武萱萱,说:“辛易晴现在情况刚好一点,你千万别帮着她隐瞒。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周测成绩好转,和梁铮绝对不会有一点关系——”
武萱萱人都懵了。
她当然知道那和梁铮绝对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有什么好帮着隐瞒的?
总不能是辛易晴因为太过讨厌梁铮,于是发奋图强,誓要超过他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吧?
武萱萱自己都知道这十分离谱——辛易晴是怎么让自己周测成绩稍有好转的,她比谁都清楚。
可接下来王海的话更加离谱了,离谱到武萱萱怀疑辛易晴不是穿越回来了,而是进入了一个重构的世界,类似于游戏那样。而他们,都只是游戏中的npc。
因为王海说:“他们两个谈恋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武萱萱有一点小崩溃。
她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王海到底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最后她只能归结为:王海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梁铮早恋对象的身份,安到辛易晴头上。
武萱萱没有为梁铮和何昭昭隐瞒的打算,正准备辩驳说“不是辛易晴”,又在话要出口的那瞬间停住。
她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王海也是在乱说,他根本不知道梁铮的事情,只是阴差阳错地怀疑上了他们两个。
如果她告诉王海“不是辛易晴”,那就证明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这样一来,和直接告诉王海“梁铮和何昭昭在早恋”,几乎没区别。
她是没有帮他们隐瞒的打算,可也不想没事找事,把他们的事情曝光。
于是,武萱萱改了口,震惊地反问王海:“他们什么时候谈的?!”
王海:“……你不知道?”
武萱萱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顺着王海的话,说:“刚从您口中听到。”
王海心里怀疑变少一些,但还是问:“有没有可能,辛易晴会有一些事情,不愿意告诉你?”
“那肯定还是有的。”武萱萱难掩落寞,说:“总不可能什么都和我说。”
“她谈恋爱了会瞒你吗?”
“我之前以为是不会的。”武萱萱声音蓦然委屈起来,“毕竟我们关系是那么好,可我没想到,她谈了恋爱,竟然跟您说都不跟我说!”
王海突然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他可能在无意间,造了两个学生的谣。
沉默片刻,他试着解释:“辛易晴没告诉我,我只是怀疑。”
武萱萱眼睛忽然亮了,问:“怎么怀疑的?他俩哪里有问题?”
王海狐疑道:“你别是在给我演戏呢吧?”
武萱萱:“……”
“我可能表现得的确是夸张了一点。”她没否认,但是歪曲了事实,“不过辛易晴确实没跟我说过她和梁铮的事情。”
王海“嗯”了一声,然后说出自己想法:“喜欢巴啦啦小魔仙并且还对它特别上心的男生应该不会很多吧?”
武萱萱点头,说“是”,心想孙不言那样的确实不多。
“辛易晴在梁铮说完那些话以后,表现得特别害羞。”王海进一步细致描述,“她一直低着头。”
武萱萱:“……”
她无语地反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低头怎么就代表害羞了?我上课打瞌睡的时候也低头啊!”
王海沉默了。
武萱萱感觉很奇怪,她小心地问:“老师,你是不是以前带过的学生有这种情况出现,所以您受到了一点刺激,才总是怀疑辛易晴在谈恋爱?”
王海问:“我有吗?”
“这应该是第三次了。”武萱萱顿了顿,说:“她成绩刚下降的时候您就这么想过,后来还怀疑过她和刘利好。”
“这样吗?”王海皱了皱眉,须臾后叹了口气,说:“可能是我反应过度了。”
他笑了笑,说:“主要是一个学生成绩一退那么多,还一直回不去,我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说到这里,武萱萱也有些难言。
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因为穿越吧?
包括她自己也是。
如果不是那天辛易晴主动告诉她自己是穿越回来的,武萱萱也不会往穿越这方面想。
毕竟这太离奇,甚至在那时候,即便辛易晴那么说了,武萱萱也没相信。
这么一想,武萱萱感觉到一些后悔。
如果当初她信了,是不是早就能从辛易晴口中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与此同时,她也不免难过,还有些庆幸。
假如她也不知道,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所有人都会觉得辛易晴莫名其妙——但这不能怪别人,毕竟武萱萱一开始也这么认为过。
然后时间一长,本就痛苦的辛易晴不被所有人理解,或许会变得更加孤僻安静。
但大家不会觉得这是他们的原因,谁让一开始奇怪的,就是辛易晴自己?
武萱萱偏执地往最坏的发展想,他们会觉得辛易晴是鬼上身,是撞了邪……总而言之,所有人都怪她、不理解她,辛易晴的情况越变越坏,越变越坏……
“想什么呢?”
王海及时的呼唤把武萱萱从错乱纷杂的思绪中拉回来,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这两天没睡好,可能想感冒了。”
“注意身体。”王海说:“还有,以后上课发现自己想打瞌睡,赶快站起来,等下课了再睡。”
武萱萱:“……”
“你回去吧。”王海又说:“没事了,刚才就是我想多了。”
回到教室,孙不言八卦地问:“老王叫你出去干嘛?”
辛易晴也凑了过来,表情明显是好奇。
武萱萱顿了顿,再次选择歪曲事实,说:“他怀疑我早恋。”
辛易晴意外到愣住,诧异道:“为什么?”
武萱萱笑了笑,故意说:“你们猜猜。”
孙不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最后憋出一句:“你不会真谈了吧?”
“……”武萱萱真诚发问:“你是个缺心眼吧?”
“那到底为什么?”孙不言说:“总不能没有原因吧?”
辛易晴乐了一阵,也问武萱萱:“到底为什么?你快说啊。”
武萱萱叹了口气,继续歪曲事实,说:“因为我刚才提了铠甲勇士,他觉得那不是女生会看的东西,就觉得,是因为我跟不知道谁谈了恋爱,然后他告诉我的。”
“天呐!”孙不言惊诧地说:“老王这刻板印象也太严重了吧?”
“哎不对啊!”他又疑惑起来,“那我也提到了巴啦啦小魔仙,他怎么没怀疑我啊?”
“谁知道呢。”武萱萱说:“可能你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足够老王相信,你是真的有可能会看巴啦啦小魔仙吧。”
孙不言感慨:“那我还挺表里如一的哈。”
辛易晴忍不住笑起来,却忽然意识到不对。
如果王海不会怀疑孙不言,那也不应该会怀疑上武萱萱才对。
她去看武萱萱,用眼神询问。
武萱萱摇摇头,伸出手比了个“1”,然后蹙眉,又指指辛易晴自己,露出了一个无奈地笑容。
辛易晴愣住,片刻后想明白其间意思,也觉得好笑。同时,也有些担忧。
如果王海对这种事这么敏感的话……
她偏头去看何昭昭,发现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辛易晴突然松了口气。
我不管了
武萱萱也循着辛易晴的目光看过去, 片刻后和辛易晴一同收回视线。
二人对视。
“辛易晴。”武萱萱唤了一声辛易晴的名字,神情认真,她摇摇头, 低声说:“别管。”
辛易晴脑袋动了一下, 接着倏忽睁大眼睛,陷入长久沉默。
孙不言声音陡然插进来,“什么别管?”
武萱萱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情,孙不言对于这件事的了解程度,是零。
辛易晴抬头看了他一眼。
孙不言表情更加疑惑, 故作玄虚地眯起眼睛, 怪声怪气地说:“你们是不是又背着我说什么小秘密呢?”
辛易晴笑了一下, 说:“萱萱跟我说, 如果比赛那天,你指挥得太忘我太入迷了,让我不要管。”
“为什么?”孙不言问。
“评委看到了可能会加分。”武萱萱说:“老王说的。”
孙不言不太相信地看着她们, 眼神中怀疑的情绪分明。
武萱萱一本正经地胡扯:“太投入太夸张, 是学生精气神好的证明。”
“你看长烟一中的学生, 做什么不是风风火火。”武萱萱很有道理地说:“咱们领导也一样, 要看的就是我们浮夸的表演。”
孙不言表情无语, 吐槽:“演的吧你。”
武萱萱:“……”
我演技真的这么烂吗?
武萱萱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无法自拔,耳边突然听到一句“那你管吗”。
来自孙不言。
至于询问对象, 很明显是辛易晴。
武萱萱忙扭转头——她想,孙不言问的问题,和辛易晴要回答的问题, 可能不是同一个。
又或者,刚开始或许的确是一样的, 可在她看过去的这瞬间,辛易晴就会知道,她在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
“管——”辛易晴目光往武萱萱的方向偏了一下,声音不经意停顿一瞬,“不管呢?”
那可能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变化。
但武萱萱发现了。
辛易晴在动摇。
孙不言在那边悲痛地哭天抢地,直言世俗不公,天道无情,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到现在还要被人这样忽视,实在是可气、可叹、可恨!
辛易晴低着头笑了半晌,才终于能停下一会儿,她拍了拍孙不言的肩膀,用有力的承诺安慰他:“放心,不会看你在台上出丑的。”
语落,她再次看了武萱萱一眼。
武萱萱确定,辛易晴这一次的回答,和她想问的,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也仅仅是知道辛易晴动摇,却依然没有得到她什么确定的回答。
武萱萱依然为此困惑。
这情况一直到晚自习下课,她们回宿舍的路上才有所改变。
那时,武萱萱很直白地问:“你现在,是不是不想管了?”
辛易晴又是一下停顿。
武萱萱想,这问题的确是辛易晴很在意的一件事,以至于她每次提起,都这么慎重又慎重。
武萱萱开始担心辛易晴会说出来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揪心地等待,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辛易晴开口。
她声音很轻,像是很容易就会消失,但却不再有之前的停顿和迟疑,“不管了吧……”
可武萱萱就是觉得,她这句话或许还有一点点疑问句的感觉蕴含其中。
而且,她本以为自己听到这句话会安心。
结果没有。
在辛易晴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武萱萱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很像是被轻松和不悦撕扯着推挤着那样。
可是要问为什么,她暂时还想不清楚。于是,她遵从自己早就期盼着的内心,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又说:“好。”
两人继续往宿舍楼走,路过宿舍楼前方的一片小树林,辛易晴忽然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武萱萱脚步一顿,她担心这又会让辛易晴动摇。可迟疑一瞬,她还是开口,微声问:“为什么呢?你之前不是很想给何昭昭提个醒吗?”
“今天下午,咱们练习唱歌那时候。”辛易晴慢慢说:“梁铮开口说出巴啦啦小魔仙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慌,担心老王会看出来什么,然后一直追查,最后查到何昭昭头上。”
“于是我去看何昭昭。”辛易晴忽然停下,然后由陈述变成发问:“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武萱萱不太想听了,直觉告诉她,辛易晴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会是什么好话。
顿了顿,她问:“看到什么啦?总不会是何昭昭一脸花痴地深情凝望梁铮吧?”她调侃道:“你要是这么说我可不信,这不像是她会干的事,我真的会怀疑你在造谣。”
辛易晴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是。”笑完了以后她停下来,情绪也变得平静,又变成她一开始说这件事情时的那样,慢慢地说:“我看到她在笑,看上去很真心,能让人感觉她是真的在享受那一刻。所以,我不想管啦。”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辛易晴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可现在的情况很不对,我好像比他们自己还要担心他们被抓到,这太奇怪了。”
“所以,”她再一次重复说道:“我不想管啦。”
很难说辛易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之前的高中生活,她的确对这件事情无比在意。她甚至觉得,高中毕业那么多年,她也没有很怀念桉贤一高的原因就有这个,因为它不好。
它奉行的规则,就是以成绩来看待人。
并且把这条规则贯彻到方方面面。
譬如每周一早操结束后的那段班主任分享鸡汤;譬如每周参加升旗的只有一个年级;譬如教室内外贴满各个地方的宣传标语,甚至连楼梯台阶上都有;再譬如学校一直号召学生看齐长烟一中和衡火中学……
这些都是。
但辛易晴认为,这一切都无可厚非,某种程度上都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唯有何昭昭和梁铮的事情,她无法理解。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最后一个遭到重罚,一个轻飘飘揭过。
辛易晴知道,这件事情同样无可厚非,也能够说得过去。
可她就是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
于是她在心里记了好久,以至于毕业以后,也觉得桉贤一高不好,没什么可怀念的。
但即便如此,即便辛易晴因为这些,对她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下了如此坚决的判断……在之后的时间里,她还是把何昭昭的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甚至在她穿越回来以后,她和何昭昭前后桌坐得那么近,她也没有再想起过。
辛易晴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和何昭昭又在那段时间毫无联系,她也没有从别的地方了解到有关于她的消息,遗忘也很正常。
辛易晴不认为这些是错。
可是,等她想起来了这些事,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那是她很久之前就为之愤慨不平的事情。她想做点什么,又深知自己做不了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难受、痛苦。
表面看来,好像一直都是武萱萱在拽着她,让她不要管。但辛易晴知道,她不过是借此在逃避。
直到今天,看到何昭昭笑容满面的脸,辛易晴才恍然发觉,自己想得太多。
那一瞬间,辛易晴觉得,其实何昭昭也活该。
既然这样,那自己这么在意又是为了什么?倒不如直接无视,反正没有人知道她是穿越回来的。
无论何昭昭遭遇的是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别人无关,也更加怪不到自己头上。
并且,她很明显地乐在其中,反而是与之无关的自己总是惦记。
这实在是太不合理的一件事情了。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辛易晴脑子里穿梭,很顺利地帮助她理清乱糟糟的纠结思绪。
可是,在所有线条变得有序又清晰的那一刻,辛易晴又害怕了。
她想起来她自己不久前的想法。
她竟然认为何昭昭活该。
很突然的,辛易晴在那一刻感到了恐惧。
在这种情绪到来以后,她以为她又变回以前的状态,仍旧会为了何昭昭的事情在意。
但是,仅仅是几分钟过去。
在武萱萱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她又开始怀疑了。她又一次认为,那事情与她无关。
然后,再陷入另一种怀疑。
她觉得自己虚伪,然后归结于人长大后都是这样。
为了让自己变得轻松,辛易晴几次犹豫,几次怀疑,几次在心里无声骂自己,又几次为自己找到理由……终于最后决定,还是不管了,并且一再告诉自己——那和她无关。
“萱萱。”辛易晴在夜色下,第三次低声说:“我不管了。”
武萱萱心里奇怪的感觉更加重了。
辛易晴一再强调,给出她想听到的答案。可武萱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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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过后,突然感觉,她内心深处,是不认同辛易晴这么说的。
这么说或许很没有逻辑,也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连武萱萱自己,一时间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认真归结一番,才慢慢摸索出答案。
她想听到的,是原本就处在高中阶段的辛易晴说“我不管了”,而非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辛易晴说出这句话。
在武萱萱当下经历过的事情作为底色参考下,高中的辛易晴一定会想要管这件事情,所以她让她不要管,也希望她对自己说出“我不管了”这句话。
可当未来的辛易晴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武萱萱又觉得不对了。
辛易晴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辛易晴不应该这么说才对。
武萱萱觉得,这样的她,好像就不是她了。
但她不是觉得这样的辛易晴就不好了,又或者她不愿意认为这样的辛易晴是她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朋友。
在她眼里,只要是辛易晴,那就是她的朋友,无论是怎样的辛易晴。
只是,武萱萱有些无措。
在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现未来的辛易晴和高中的辛易晴的区别的这一刻。
她一直希望辛易晴变得和以前一样快乐。
但未来的辛易晴,显然是无法那样快乐的。
除非她能回到高中的辛易晴的状态。
这也不是说武萱萱认为未来的辛易晴比不上高中的辛易晴。
而是因为,她没有在未来的辛易晴身上看到快乐,反而看到了数不清的痛苦和负面情绪。
未来的辛易晴当然也是很好的,可武萱萱希望,她也能够像高中的辛易晴一样,轻松快乐。
只是一直以来,武萱萱在面对辛易晴时,心里想着她是未来的辛易晴。但在行为动作上,总是带着一种惯性思路,还是把她当成高中的辛易晴。
这种割裂的、矛盾的对抗,显然是不合适的。
“萱萱?”
辛易晴在喊她的名字,带着疑问的语气。武萱萱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对她说出的那句“我不管了”的回应。
武萱萱的无措变为慌乱。
因为她发现,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甚至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随便聊聊
小树林光线昏暗, 是很多情侣的打卡地。
这大概是桉贤一高唯一一点能够比肩青春疼痛电影中那些高中校园的地方。
它还保有一片隐秘的小树林。
有人在这里偷偷约会,有人在这里提出分手。
但这里也不仅仅只有小情侣会过来。
甚至可以说,相对而言, 小情侣只是很少一部分。
更多的是迷茫不安又或者满怀希望的一些人。
每次考试前后, 都会有一些人在这里放空。初入学与临毕业的这段时间,也会有人来这里转转走走。
或许这才是桉贤一高保留这片地方的根本原因。
这里见证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
这就注定,这里藏了太多人晦涩的、难言的、勇敢的、澎湃的、不为人知的一些情绪。
武萱萱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也会在这些人之中。
她没来过这里, 也没有刻意地在这里思考过人生。
只是现在, 她无意间走了这样一步, 站在这里思考了一些事情。
她想她应该改变自己和未来的辛易晴之间的相处模式。
可她只是高中阶段的她, 她所有的经验和阅历,还不能够支撑她在一瞬间就成长为未来的武萱萱。
武萱萱忽然觉得,她根本就帮不了辛易晴。
因为她们当下所处的位置, 并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什么, 也无法描述她自己的心情。
这是她截至目前人生中, 遇到的第二次堪比地震的慌乱。
上一次, 是初中时她和父母吵架。
武萱萱试图从那次的经历中找到解决这次慌乱的关窍。
她开始犹豫又慎重地回想。
那次她选择冷处理, 期间却一直后悔。到现在每次想起, 也还是认为那样的处理方式不够好。
既然这样,武萱萱想, 这一次她或许应该反其道而行。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武萱萱无声深吸一口气,对辛易晴说:“好。”
“我们不管了。”
无论怎样, 支持总是没错的。
武萱萱这样想。
无论这是不是辛易晴的真实想法……只要她说了,自己就可以支持。
这样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哪怕辛易晴心里的想法与她说出口的截然不同、背道相驰。
可只要有人支持, 就等同于有人和她一起承担,即便以后她会因此感到负罪,那也是两个人一起。
“我们不管。”像是为了坚定地表达自己想法,武萱萱面带笑容,表情和声音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沉重,一遍又一遍重复说:“不管了。”
辛易晴感觉到不对,可就像是她之前的想法那样——她们太熟了。
她完全无法从伪装过后的武萱萱身上,发现任何破绽。
默声片刻,辛易晴点头,说她认为自己已经想好了的、同样也是武萱萱想听到的话:“对,那和我们无关。”-
排练的日子枯燥乏味,即便《开心往前飞》存在一些趣味性,但大家也很快就对其感到疲乏了。
在日复一日的排练下,辛易晴慢慢感觉,王海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这场比赛,并非是娱乐性活动。
因为大家只在刚开始那些天兴致爆棚,但这个时间可能只会持续最多一个星期。
原因无他。
一是在一遍一遍的重复下,很难会有人对一件事情一直怀有高度关注,尤其这事情并非是他们擅长又或者喜欢的。
还有,这的确影响了大多数人真正的“快乐”时间。
他们练习的时间,一般是在课间。
这通常是大家补觉和休息的时候,被占用了自然有人心里不悦,只是他们清楚,这并非是自己能选择的,于是就不会直接表露什么,但也很难认真对待。
班长有当众提过,希望大家打起精神,不过毫无效果。
甚至还有人回他说:“一个大合唱而已,没必要那么重视,又不是高考,我们随便练练就好了,拿不拿奖无所谓的。”
班长无言以对。
毕竟这情况也不只出现在16班,15班同样。
某次吃中饭时,辛易晴三人不知怎么就说起来了这件事。
孙不言提到:“其实我还挺生气的,感觉自己站在前面,费心费力,但是下面人的态度却是吊儿郎当,这让我感觉连我也没有被重视。”
辛易晴没说话。
在她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大家并没有任何利益纠葛,也不会从这件事情上获得任何成就感,甚至就连参加这次活动,某种意义上说,都不是他们自愿的。
换位思考一下,辛易晴觉得这和她上班时,被领导强行把请假同事的工作塞给自己没区别。
但那时她碍于情面,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我很愿意我会好好完成”的态度。
现在这情况却不一样,大家都是学生,是完全平等的关系,没有谁就应该受谁支配调度,班长也不例外。
武萱萱知道她可能又在想些什么不同观点的事情,她试着去理解,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想,猜测应该是和孙不言的话截然相反的论点。
她想让她说出来。
“但是你知道,他们并不是不尊重你。”武萱萱给孙不言使眼色,又慢慢讲:“他们只是不认为这件事有意义。”
孙不言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颓丧道:“的确是没有意义。”
“可我还是不太开心。”孙不言说:“如果我不是站在最前面指挥的那个人就好了。”
他知道武萱萱的意思,在这样说过以后,扭头直直看向辛易晴,顺其自然问道:“你呢,有这种感觉吗?”
话题突然被抛过来,辛易晴想继续沉默也显得不合适,但她又实在不愿意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思索瞬间,含糊地说:“大概有一点吧。”
“怎么会只有一点?”孙不言不假思索追问:“那你觉得这事情有意义吗?”
辛易晴无奈地沉默下来。
孙不言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辛易晴只好开口,毫无头绪地乱讲一通:“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一样嘛,我说的也不代表是正确的,最重要是你怎么想。”
孙不言没有答话,垂着头的样子看上去落寞无比。
武萱萱忽然道:“他应该是坚定认为这件事情有意义的,可是我们都不认同。并且……”她微微停顿,抬眼看向辛易晴,说:“我们都没有告诉他原因。”
辛易晴心底一震。
一直以来,他们三个的相处模式都是互相支持,即便各自持有观点并不相同,但那时他们往往会认真说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是现在,辛易晴只是冠冕堂皇地、看似大方地去劝解孙不言,告诉他他的想法不一定就不正确,但实际上这样很容易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显得她过度自我。
简单概括的话,真的很像虚伪的大尾巴狼。
辛易晴想着想着,不由转头去看孙不言。
孙不言也正看着她,见此情景,就问:“所以呢?要不要试着来说服我一下?”
他无所谓地感慨:“随便聊聊嘛。”
——随便聊聊。
听到这几个字,辛易晴呼吸一滞,有一点动心。
短暂的安静过后,武萱萱先开口,说:“我的情况你们知道,我一直觉得没用的东西就没有意义。很显然,这个看上去像是例行公事连学校都不重视的合唱比赛,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毕竟高考时不加分,现在赢了名次也不给奖金。”
“最后到手里的,只有一张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奖状,还不会到我们手里。”武萱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虽然这样说显得我很功利,但我想你们一直都是了解我的,这的确就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武萱萱抬眼看向辛易晴,轻声问:“你呢?为什么觉得没有意义?”
辛易晴不易察觉地紧张起来。
她好像慢慢碰到了一点点掩藏在武萱萱伪装之下的表象。
——武萱萱变得很主动。
连带着孙不言一起。
他们仍旧心照不宣地隐藏起来他们已经知道的辛易晴的秘密,但又演技高超地表现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不过,以前的他们不问她什么,现在问题却变多。
但要说他们真的在试图探究辛易晴什么,辛易晴又感觉没有。
毕竟现在的情况,只是他们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无意间提起了一个问题,然后大家各抒己见,一起来探讨而已。
这是他们从认识之初就在做的事情,哪怕在辛易晴毕业以后,也仍旧没有中断过……只要有人先开口,提出一个问题,他们就可以围绕这个问题往下进行好久,并且随意发散。
他们把这种行为称为“随便聊聊”。
“所以你站在台上认真地做指挥动作时,看到的却是下面好多同学懒散的状态,他们有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有些干脆不开口,还有一些,连站起来应付一下都不愿意……”孙不言顿了顿,轻声问:“你看到这些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辛易晴被问住了。
看到那些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她仔细回想,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一开始也像孙不言那样,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可是后来,她就被自己那一套所谓的“换位思考”理论给说服了。
但那真的是正确的吗?
辛易晴有些不太确定了。
她模糊感觉到一丝奇怪之处,被她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忽略掉的奇怪之处。
“你让我再想一想。”孙不言和武萱萱还在等着她的答案,辛易晴感觉自己还需要很长的思考时间,为了不让他们着急和觉得她敷衍,她先表明自己情况:“我现在有点捋不清楚了,等我想一想。”
“你慢慢想。”武萱萱开心地认为这是好转的征兆。
辛易晴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不经意的“探究”,可她没有拒绝,还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暴露了她的纠结。
或许辛易晴还是不会告诉他们全部的真实想法,但只要她愿意重新思考,那就是很好的情况,不论她重新思考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武萱萱不由提前就同孙不言表达喜悦,为他们这次初显成功的努力。
孙不言同样惊喜,连“合唱比赛到底是不是没有意义”这个问题都觉得不再重要。
“不着急。”他也忍不住对辛易晴说:“你慢慢想,边吃边想。”
辛易晴点头,也没忘记吃饭,边吃边思考起来。
她努力去想到底是哪里奇怪。
辛易晴重新回顾自己的“换位思考”理论,发现理论本身没有问题。
——大家相互平等,不存在谁可以随意调度支配谁的情况。
辛易晴想,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调度支配谁,她只是想好好地、认真地完成她主动去向王海争取来的一件事情。
电光火石间,这一想法让她回到曾经数次在晨会时,为了好好表现得以通过试用期,而在领导面前的主动争取。
辛易晴恍然发觉,她自己才是被调度支配的那一方。
和班里众多学生一样,她本质上也不是自愿的——申请做指挥是她主动没错,可参加合唱比赛,却是学校的安排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也是那个被强行塞过来请假同事的工作的倒霉员工。
至于她和班里众多学生,则是合作的关系。
因为学校安排,他们不得不齐心协力,去完成合唱比赛前的练习准备工作。
他们是完全平等的。
辛易晴认真地做好了自己那份工作,其它人却并没有好好完成他们需要做的那一份,这无疑在无形之中增加了辛易晴的工作量。
她会觉得不舒服,才是正常现象。
就像是孙不言那样。
辛易晴兀地停下吃饭的动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武萱萱和孙不言同时期待地看向她,又迅速察觉这样太过明显,低垂下头调整情绪,再抬头时,已经变得平静许多。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辛易晴就说:“其实我也不太舒服。”
她用一种情绪极其饱满的状态,慷慨激昂地说:“合唱比赛又不是我让他们参加的,我就是一个小小指挥,真有脾气去找老王和范进,再不然找校长,在我面前各种摆谱做什么?!”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我做好我应该做的,他们也做好自己该做的。心里真的不服,不敢说出来反击的话,那就应该好好憋在心里才对。该他们做的,他们还是得做,给我说什么说?让我去理解他们吗?凭什么!他们怎么不来理解理解我啊!”
孙不言立刻鼓了鼓掌。
武萱萱也高兴地笑起来。
这才是她记忆中的辛易晴的状态。
谁料孙不言突然把枪口对准了武萱萱,说:“听到了没,说你呢!有意见去找老师,别对我们两个小小指挥讲!”
辛易晴蓄积起来的火气一瞬间消散了。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她发誓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针对的对象绝对没有武萱萱。
武萱萱这时候心情正好,闻言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头,反问:“该我做的我没有好好做吗?”
辛易晴立刻摇头,说:“那没有。”
武萱萱笑了笑,又说:“我现在也不是在对小小指挥辛易晴和孙不言发表意见,而是在和我一直以来的好朋友一起探讨人生。”
“对哦。”孙不言立刻惭愧地笑起来,然后烦恼道:“那还有个问题呢,合唱比赛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苦恼地笑了笑,对辛易晴说:“这或许是我们改变现状的前提条件,只有我们两个先找到意义所在,才能让别人也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
“不然我们还是会不被他们尊重,站在台上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孙不言说:“毕竟大家同学一场,我们没错,他们的想法也没错,吵架和争执不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方法。”
“武萱萱我是不指望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那样。”孙不言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个废脑壳,这种哲理性质的东西,我从来就找不到答案。”
他抬眼去看辛易晴,“你作文写得好,鸡汤看得多,能不能教教我?”
辛易晴:“……”
她好像掉进了“随便聊聊”的大坑。
还是那种一个坑连着另一个坑的大坑。
当她以为自己爬出了一个坑,结果却是掉进了另外一个坑。她甚至怀疑,孙不言刚才的“枪头突转”,也是他刻意为之。
辛易晴去看武萱萱。
武萱萱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从小观念就这样了。而且,我作文真的差,应该说不出来什么有帮助的话。”
辛易晴更加确定她的怀疑,想叹气。
结果武萱萱又说:“但我逻辑能力还可以,不然你想到什么说什么,我给你往一块串串?”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对辛易晴眨了眨眼,“说不定能找到答案呢。”
辛易晴猛地一激灵。
她感觉,武萱萱几乎是在明示了。
但还是和最开始一样,这一切都穿上了“随便聊聊”的衣服……于是明示也让辛易晴觉得她可以忽视。
谁让他们现在是在“随便聊聊”。
既然都“随便聊聊”了,那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说,无论对错,无论真假,无论会不会得到认可,也无论会在他们三人之间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三人早就约定好,不管他们开始的那个话题是什么,在“随便聊聊”结束之后,这件事便就此落幕,谁都不会再刻意提起。
辛易晴知道,如果她现在拒绝,完全是可以的。
她甚至都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吃完饭还不回去,被校长抓到了是要问话的。
可是,现在这样,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她倾诉的很好的机会。
穿越回来之前,大家都忙,辛易晴也有一点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状态的心理,所以一直不说。
穿越回来之后,没人知道她是穿越的,她说那些话显得太过丧气,还担心会因此影响到他们两个人,所以她也不愿意说。
可是现在,虽然三个人没有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那些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心思,但辛易晴清楚,他们知道自己是穿越回来的。
再加上,现在这场对话又披上了“随便聊聊”的外衣……当对话结束那一刻,就意味着所有一切停止。
辛易晴也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可以说一些什么。
只是她也清楚地知道,所谓“随便聊聊”,所谓“结束后就停止”,只不过是他们三个每次安慰对方或者鼓励对方大胆发言的借口,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怎么可能结束后就停止呢?
如果真的可以那样,辛易晴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并非是“废物”的情况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领导的那些话而心生怀疑。
所以辛易晴还是纠结,也还是担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私心。
和穿越回来之前的想法一样,她那点不愿意让两人知道自己状态的心理依然存在。
说她想得太多也好,说她不识好歹她也接受,但辛易晴没办法忽视她那一点心理。
可以说那是自尊心作祟。
但人大概就是这样,在越亲近的人面前,就越是想表明自己很好,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表现出来的不是那样,甚至她本人也知道。
可只要她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就可以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她在别人面前的形象,一直都很好。
所以辛易晴在这一刻,在她倾诉欲高涨的这一刻,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沉默了。
武萱萱并不着急,她安静地等着,只在某一瞬间,说:“随便聊聊嘛,刚好我也有些想说的。”
“意义这东西,悬浮又虚妄,很适合心怀文艺梦的人来夸夸其谈。”武萱萱又眨了眨眼,说:“你知道的,我刚巧就是这样的人。”
孙不言也紧随其后,毫不示弱地说:“我们作文排比句使用大户,刚刚巧也是这样的人。”
“每一次‘随便聊聊’,都是一次灵魂和现实的强烈碰撞,能让我一瞬间就想出无数排比句。”他感慨说:“感觉我下一次考试,作文有救了。”
辛易晴不由动容,某一瞬间几乎想要将她所有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但她很快恢复理智,不再被情感蒙住全部眼睛。
可她又留下了一点点地方,供她能够遮上眼睛装瞎,尽管她已经完全冷静,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应该做的还是沉默。
“随便聊聊的规则,结束即停止……”辛易晴感觉自己这话也已经是在明示,可她必须要说,然后她微微停顿,说:“现在开始。”
没有意义
“那我先来。”孙不言摩拳擦掌, 兴奋地说:“我必须得让你俩知道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才能显现出我的先见之明。”
武萱萱笑着“切”了声,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来。”
“三年呐!”孙不言举起三根手指, 表情夸张,“我们三年也就这两次活动,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就这还不能说明它有意义吗?”
武萱萱安静两秒,没忍住吐槽说:“看你那架势, 我本来以为你开出来的是坦克, 没想到是学步车。”
孙不言尴尬地放下了手。
“好吧。”他闷声说:“其实我也找不到它除此之外的其它意义。”
“要说是为了班级团结……我们本来就挺团结的, 内部没发生过大冲突, 有没有这件事都一样。”孙不言顿了顿,又说:“它也不像是娱乐性活动,反正除了选曲的那天, 我没从这件事情中感受到特别多的快乐。但如果说它是纪念性活动, 我觉得更不像, 都不是那个时间了, 还纪念什么?”
“给我们大家都留下美好的回忆……这个说法更扯了。别说毕业以后了, 就算是现在, 我和班里有些人一年内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二十句。”孙不言遗憾道:“等到了毕业, 谁还认识谁啊。”
武萱萱点头,“确实是这样。”
孙不言颓丧无比,感叹道:“所以说了半天, 我们也没能找出来它的意义,甚至连我这个原本还有点坚定的人都动摇了……”
他苦着脸, 去看辛易晴,“你快劝劝我,我不想对这件事丧失信心,不然我今天下午就指挥不了了!”
辛易晴沉默了一会儿,先说“对不起”,然后沉默,片刻后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劝你。”
孙不言沉重地叹了口气,正要再激情表演一番,就听辛易晴又说:“而且,不只是这件事,许多事情我都觉得没有意义。”
“包括说话,包括做事,包括学习……”辛易晴一句句地说,缓慢又坚定,但又突然停顿,把手藏在桌子下面狠狠握了握掌,才接着说:“包括……活着。”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起——
孙不言捡起从自己手中掉落、砸到面前餐盘上的筷子,用力攥紧,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为惊喜,“知音呐!”
武萱萱猛地松了一口气,一瞬间之后又担心起别的。
辛易晴很是茫然,也十分意外。
孙不言缓缓道:“我以前就想过,反正我们最后都是要死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把这话和我爸妈说过,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即将成为哲学家,竟然这么先知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孙不言叹了口气,说:“可惜被我爸一通数落,还被他揪着我耳朵揪了好久,给我耳朵拽得烫得不能行,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和任何人说过这话了。”
“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想。”孙不言嘿嘿笑了两声,“早知道我以前就和你们说了。”
武萱萱有些难言,但对比起孙不言选择的处理方式,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
辛易晴肯定知道,孙不言筷子被惊掉不是因为他赞同,而是因为被辛易晴最后那四个字吓到。
孙不言也清楚这个事实,但现在显然不是大家相互坦白的好时机,孙不言只能想办法含糊过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像样的、也是最适合他的一种说法。
只是他还是表现得不太好,那两声笑,实在太明显。
武萱萱试图找补,但又有些词穷,几次尝试后都没有结果,只能无奈地看向辛易晴的方向,在心里希望她这时候可以变成迟钝的人,发现不了什么。
可惜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辛易晴的确想退缩了。
听到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的时候,她不想再说出任何事情,直到她听到孙不言那两声刻意的笑,又看到武萱萱看过来的小心翼翼的眼神。
辛易晴退到一半,又被一种力量,推着回到原处。
她把这种力量归结为“不希望他们失望”。
她用十秒钟平复心情,然后对二人笑了笑。
武萱萱愣了一下,还没确信自己猜想,就听到辛易晴说:“但我不是那么想的。”
她神情认真,与之前每次碰到这种事情,总是用玩笑话模糊过去的选择不同,她慢慢地道:“我觉得它没有意义,不是因为我们最终都会死,我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真正有意义的人事物,最起码要让感受它的人会有一点开心吧?”辛易晴笑了笑,说:“我是这么判断的。”
“可是说话不是。”辛易晴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一直在一个小角落安静地待着,一句话都不说。”
顿了顿,她补充:“不包括现在这会儿。”
然后她接着道:“做事也不是。它不能让我感到开心。我经常会想,人要是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还不会死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
“学习更不会了。一个星期做完的卷子和限时测,能有一厘米厚,但就这样还要被说我们做得不够,让我们去看看别的学校和学生,以此来说明我们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压根不值一提。这太变态了。”辛易晴打了个比方,说:“总不能因为两个杀人犯中,一个杀了一个人,另一个杀了十个人,就说第一个不是杀人犯吧?”
“我知道我这么说不算完全正确,因为如果老王或者范进在这里,肯定要说我们学习的意义是为了上一个好学校,有一个好未来。”
“但那是一定的吗?好好学习就能顺利地升入好学校吗?进了好学校就能有好未来吗?”辛易晴说:“拿长烟一中来讲,学生跳楼的事情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压了下来,甚至连消息都没有怎么传出去,孙老师可能到现在也没有受到惩罚。”
“学生算什么啊?”辛易晴苦笑着,毫不留情道:“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按死的蚂蚱,甚至可以说,这只蚂蚱临死前想蹦哒一下,也蹦哒不起来。”
辛易晴抬头,深深吐出口气,说:“这就是活着要经历的。”
安静两秒,她已经不再那么激动。
“但我也不想死,而且还经常会想,我要是只靠呼吸就能活着该有多好。我一点都不想死。”辛易晴重复说,接着抬眼看向他们两人,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孙不言握着筷子的手更用力了,手心都感觉到疼。
辛易晴还是没有说出很多自己经历的,但就目前这些,已经足够人明白一点她在痛苦的那些。
孙不言不是聪明学生,但自认算是一个比较会通过积极套公式而得到部分正确答案的幸运选手。
但这样一来,他只能得到答案,还只是其中一部分,他无法从这部分答案中推演出更多的一些东西。
孙不言无助地看向武萱萱,希望像她这样的聪明学生,能够发现不一样的细节。
可武萱萱表情格外的凝重。
他几次暗示,都只得到她轻轻摇头又缓缓点头的回应,莫名其妙,和没给回应没有区别。
孙不言着急起来,又去看辛易晴。
看到他脸上的焦躁,辛易晴怔了怔神,好半天才说:“我真的不想死的。”
话音落下,武萱萱突然轻声问:“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吗?”
这下怔住的人换成孙不言。
反应过来后,他开始头皮发麻。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下笔就是剑走偏锋,但又能找到最终答案。
他也终于明白武萱萱为什么一直摇头又点头。
同时,他十分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辛易晴又沉默了。
就在两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辛易晴忽然开了口,“那当然还是会有的。”
“要说一次都没有,肯定不可能的。只不过那种时候很少很少……”辛易晴笑着说:“我想得更多的,是希望地球爆炸。”
说完她声音兀地停住,尴尬地说:“好像是一样的啊。”
“不对,其实也不一样。”辛易晴突然改口。
她想要表明自己并没有经常那样想,试图找到这两者的区别。她想了想,说:“希望地球爆炸那时候,是我觉得这世界有问题,而不是我的原因,我的问题。”
“所以活着怎么没有意义了?”武萱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辛易晴迷惑地看向她。
武萱萱说:“你发现了这世界的许多问题。”
辛易晴忍不住笑起来,说:“萱萱,你这句话,和老王他们说的‘学习是为了升入好学校,有一个好未来’,性质好像是一样的。”
“与其这么说,你还不如告诉我,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辛易晴笑着说:“因为我会去探究意义的存在,然后慢慢发现意义。”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在心里仔细回味她刚才说的话。
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辛易晴忽然茅塞顿开。
所以为什么还要去追寻一件事情的意义呢?
它已经告诉你了,它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去追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她也不一定能选择。
意义本来就是悬浮又虚妄的东西。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去追寻意义?
所谓意义,不过是有心人希望别人或者自己能够心甘情愿做某件事而强行灌输的思想。
好比人说,苦难能够使人进步。
但实际上,苦难带来的只是苦难,不会有任何进步,顶多是让人长了记性,知道以后不能这样,但万一他只有这一个选择呢?
他仍旧只能走原来的路。
至于苦难,它依然是苦难。
它一无是处,也毫无意义。
辛易晴想,追寻意义,好像本身就是一种不必要的行为。因为他们能面对的选择,只有做,或者不做。
如果一定要去追寻什么意义,反倒是自寻烦恼了。
她忽然笑起来,说:“我们好像不用追求意义的。”
武萱萱问:“为什么?”
“那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辛易晴说:“反正我们无法选择。”
武萱萱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她问:“所以你还要不要活着?”
辛易晴意外地看她一瞬,接着恍然大悟,她笑着说:“我就没死过好吗。”
武萱萱突然大声地笑起来,辛易晴惊诧一瞬,然后会心轻笑,最后跟着她一起,放声大笑。
孙不言还懵懵的,不太清楚当前情况,只是确定,事情大概是变好了的。
于是,他也不甘落后地一起笑起来,声音还不小。
餐厅这时候已经没有太多人,他们这样奇怪的行为就没有引得许多人侧目,只有偶尔一两个眼神投射过来,好笑地看一眼,然后就很快移开目光,喊身旁同伴也来看,等他们都看完了,也笑过了,就结伴匆匆离开。
但也有人过来。
三人笑得正开心的时候,猛然听见前方一声暴喝:“你们三个发什么神经呢?!”
三人停下,循声看过去,看到了校长咆哮的脸,还有范进头疼的脸……以及,他捂着的耳朵。
孙不言攥了许久的筷子终于松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续地响,和刚才一模一样。
武萱萱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低声笑了起来。辛易晴和孙不言深受感染,没忍住跟着笑了。
然后他们看到,范进毅然决然转过身的动作,一点犹豫都没有。
三人:“。”
真是好事
“都高二的学生了!马上就要升高三!吃完了饭还不赶紧回去学习, 在这里发什么疯!”对着靠墙站立的三个人,校长怒不可遏地斥道:“明年这时候,你们都要开始二轮复习了知不知道!”
“那是什么概念?啊!意味着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了知道吗?!”校长说着说着, 更加生气了, “我要是你们,一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要高考,我都恨不能白天晚上不睡觉地看书学习,可你们呢,一个个的, 吊儿郎当, 懒懒散散……”
最后, 校长用手指狠狠指着他们, 戳戳点点抖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成体统!”
辛易晴:“……”
其实您是想“哔哔哔”的对吧?
武萱萱低着头,身体时不时抖动一下, 看起来很像是因为校长的话被吓到,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是在艰难地忍笑。
辛易晴和孙不言积极地点头回应, 给人的感觉很是虔诚, 又有些唯唯诺诺, 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刘范林在心里轻嗤:装得挺像。
校长絮絮叨叨地说着教育人的话,从暴跳如雷到语重心长, 最后气得牙痒,冷不丁又开始骂。
三人老实地受着,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 只等着他什么时候骂够了就赶紧找机会溜,免得自己喜提三千检讨。
但校长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越说越来劲,越骂越生气,生生逮着他们骂了近十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刘范林无声叹了口气,出面劝解,把三人解救出来,让他们赶紧走。
等他们走出两步,校长突然发话:“站住!”
三人脚步霎时停止,心道不好。
下一刻,校长开口:“明天每人给我交一份一千五百字的检讨!”说完转头看向刘范林,“刘主任明天亲自去他们班收,然后拿给我,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数,少一个都不行!”
刘范林:“……”
他禁不住腹诽,什么时候他也能当上校长?这日子简直不要太幸福。
还有,他就过来吃个饭而已,怎么就突然多了一项工作?!
思及此处,刘范林怒从心起,狠狠瞪着三个罪魁祸首,“还不回去写检讨?愣着干嘛呢!”
三人扭头就跑,身后的视线犹如针扎,但是他们的感觉却很是轻快。
武萱萱心情依然大好,还是想笑。
可她知道,“随便聊聊”的时光早在校长到来的那一刻就停了,辛易晴并没有告知他们有关于穿越的那些事情……那就意味着他们从那一刻,就应该回到吃这顿饭前的状态,各自伪装。
武萱萱强行忍住笑,试图让自己尽快回到之前的状态。
只是有点艰难。
没办法,她忍不住。
辛易晴说“她根本就没死过”。
武萱萱之前所有的担心都因为这一句话烟消云散。
只要辛易晴没有那样做过,别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事实证明,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例外的穿越。
武萱萱感觉自己快要心花怒放。
辛易晴不是不知道武萱萱在忍笑,甚至可以说,她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
想到她是因为什么而开心,辛易晴不由想笑,又觉出难言的酸涩。
当然,还有愧疚。
自从她决定躺平摆烂以后,她一直都认为,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穿越的。
哪怕在明知武萱萱和孙不言已经不知怎么知晓了事实以后,她仍然这么想。但她忘了他们也会好奇和担心,以至于胡思乱想了这许多东西,内心焦躁不安,害怕担忧得不行。
辛易晴为刚才那场“随便聊聊”的开始而感到庆幸。
她庆幸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他们消除那样的担忧。
她忍不住回顾不久前的对话,想要看看还有没有被她遗忘的一些东西。
可是她大概也是一个比较迟钝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
回到教室,三人紧锣密鼓地赶检讨。
下笔那一刻,辛易晴竟然有了一种很熟练的感觉,等她意识到她是在写检讨、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的时候,她竟然已经写完了两页纸。
辛易晴从头读一遍,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一篇情绪极度饱满又囊括了所有东西的检讨书——全程围绕“我哪里做错我哪里不该我以后一定改希望校长宽宏大量再给一次机会”。
前后递进,层次分明,看上去极为完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写了八辈子检讨一样。
但这字数肯定是不够的。
不过辛易晴也有应对的办法,无非是颠倒段落顺序把前文内容复述一遍。
她再一次为自己的熟练程度惊叹。
毕竟她也就只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写过这么两次检讨。
辛易晴偷偷往武萱萱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也同样,第二页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现在正在做甩手的动作放松手腕。
察觉到她的目光,武萱萱转过头,辛易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武萱萱莫名有些尴尬,想了想,她说:“习惯真是让人害怕的东西,是不是?”
不等辛易晴回答,孙不言就趴桌子上鬼哭狼嚎起来:“这东西怎么这么难!我考试的时候写八百字作文都没这么费劲!”
辛易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又看了一眼武萱萱的,好笑地说:“习惯确实是让人害怕的东西。”
孙不言坐好,看到她俩轻轻松松就写了那么多,再一看自己憋了半天憋出来的两行字,更加难受了。
他苦着脸问:“你们是吃了一本检讨书吗?”
张鑫忽地转过了身,问:“什么检讨书?谁要写检讨书?”
他眼尖地看清楚几人面前的东西,惊诧道:“你们犯什么事儿了?跟人打架了吗?”
辛易晴笑了,“能不能想我们点儿好的?”
“摊上检讨书能有什么好事儿?”张鑫顺嘴道。
武萱萱心想这次还真是好事,但她激动澎湃的心已经被检讨书平复了不少,理智与冷静回来,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说,索性闭嘴不说话。
孙不言悲痛道:“是啊是啊,摊上检讨书准没好事儿,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写写?”
张鑫毫不留情回怼道:“你做什么春秋大美梦呢!”
说完了他又叹口气,“算了,看在同学情谊上,我给你组织语言,你自己写。”
“你写过?”想到自己只写了一次就能如此“顺利”,辛易晴意外地问。
“没写过。”张鑫嘚瑟道:“但是研究过。”
孙不言不由感慨:“你真是太闲了。”
“你还写不写了!”张鑫作势要转过身,孙不言忙拽着他胳膊,连声说“写写写”。
张鑫一连串问题丢出来:“不过你们到底干嘛了?谁让你们写检讨的,老王吗?没感觉你们犯事儿啊?”
孙不言三言两语解释,省去许多重要内容,只说他们是因为想到了要怎样鼓励大家认真对待合唱比赛而兴高采烈,结果没把握好度,得意忘形,被校长当场抓到,于是喜提检讨。
张鑫听完,敬佩道:“勇士。”
“没事。”辛易晴摆摆手,说:“你排练的时候认真点就好。”
张鑫面露难色,直言:“那还是有点困难。”
辛易晴想骂人。
但张鑫忽然大笑,“骗你们的!”然后他举起三根手指,保证:“我以后会好好排练的。”
辛易晴更想骂人了。
下午小自习。
第一遍排练的时候,大家仍旧不在状态,不但《开心往前飞》被他们唱的半死不活,活像是“飞了就会死”,就连第一首学校指定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样红光满面的歌,也被大家唱得有气无力,软绵绵的。
班长苦恼道:“大家提点劲儿,也不要求太严格,就像我们早操喊口号那样就行。”
一个男生声音为难道:“差不多就行了呗,早操那不是没办法么,那么多老师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嚷嚷,别的班也一个比一个像是在比赛,哪能跟现在比。”
“就是。”另一个女生道:“咱们就事论事不就好了,等到了比赛那天再大声一点就好了,现在就别要求那么高了呗。”
还有人说:“大家都挺累的,我们互相理解,互相配合,谁都轻松,不要那么较真了吧。”
班长无奈道:“平时不认真,到了比赛的时候哪那么容易就认真起来了?”
孙不言戳了戳辛易晴。
辛易晴从围观中回神。
孙不言做口型:“我要骂了。”
还不等辛易晴有所反应,就听到孙不言拿着黑板擦哐哐哐地在黑板上连续猛敲的声音。
辛易晴想起他上次点评家长时cos范进的经历,想阻止他,告诉他可以委婉一些,只是被满天粉笔末迷住眼睛,也被强行闭了麦。
不过想到她开不了口,孙不言应该也要等一会才能开口,辛易晴就没有立刻做什么。
不想孙不言直接冲下了讲台,站在教室正中间,背影看上去气势汹汹,甚至连后脑勺的头发丝都像是有火在烧。
辛易晴想起武萱萱的话,感觉他这时候很像是开了一辆坦克出来,下一秒就要把所有人全都创飞!
她心道不妙,正要冲下去拉住他,就听见孙不言开口,说:“我求求你们就认真一点吧!给我个面子行不行啊!不要这么敷衍好不好啊!”
“我每天站在上面,费心费力地指挥,结果你们连头都不抬,这真的让我很受伤啊!”
“我求求你们了,认真一点吧!”
声音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要多悲痛欲绝就有多悲痛欲绝。
还抬起手,在脸上抹了抹。
辛易晴:“……”
好,很好。
架势做得那么足,让人提心吊胆害怕得不行。
结果搞了半天,还是一辆学步车……
好,很好。
不愧是你,孙!十!六!
秋后算账
班内众人皆瞠目结舌, 班长更是惊得在下去安慰他的路上一脚踩空台阶,险些摔到地上和地板亲密接吻,在最后关头被第一排的一个学生拉了一把才堪堪站好。
辛易晴飞快看了他一眼, 确定他没事以后继续去找孙不言。
“怎么样了?”辛易晴扯扯他的衣袖, 问:“没有真的哭吧?”
孙不言捂住脸不说话。
辛易晴皱了皱眉,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他:“好了,大不了不干了,再不然换歌。”
孙不言还是不说话,好半天才带着哭腔哼唧道:“又不是我的原因。”
辛易晴听完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片刻后, 辛易晴沉声说“好”, 拽着他回到讲台。
孙不言背对着大家面向黑板, 始终沉默。
辛易晴和班长头挤着头低声说了几句话, 然后她转过身,对台下的大家说:“不然我们换歌吧。”
“飞得更高。”辛易晴说:“那首更容易调动情绪,大家就算心思不在上面, 为了不跑调也能更好进入状态。而且, 刚好老王喜欢那首。”
台下议论纷纷, 且多是抱怨一类的声音。
“你不如直接说那首难度高, 让人没办法分心。”
“那首不是之前就被否了吗, 难度太高唱不了一点。”
“开心往前飞好像还是你们选的吧?怎么现在说变就变?”
…………
辛易晴面色不改, 站在讲台上平静地听着他们各种声音,看上去完全没有因此困扰。
班长正准备出面调和, 就听到张鑫突然站起来问:“孙不言你真哭了啊?”
韩星焰忙也站起来,说:“别因为这种事哭啊!又不怪你。”
教室内瞬间安静。
这里面除了辛易晴和武萱萱,还真没有人见过孙不言哭。
议论再起。
“不会吧?”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们吧, 我们没人想到他会因为这种事情被气哭啊。”
“要说我们好像是有点过分。”
“对哈,换成我在上面认真指挥, 下面一群人各做各的,说实话我肯定也生气。”
“但这真的不怪我们啊?他哭是他心理素质差,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了,这首歌还是他们选的,我其实都不喜欢的好吧。”
辛易晴给班长打了个手势,班长拍拍讲桌,严肃地说:“安静。”
“开心往前飞不也是你们选的吗?”辛易晴淡淡问道:“投票那时候都有谁投了这首?”
“我记得它好像就比《好汉歌》票数少一点,其它的都没它多。”
“这首歌是我们推荐的,但却是大家一起选择的。”
“可能那时候给大家看到的选择太少了,你们只能折中地选择这首,其实还是不喜欢。”
辛易晴问:“但它是你们选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停顿一瞬,她又说:“我知道还有一部分同学没有选择这首,你们是真的不喜欢,但是你们是认可这种投票方式的,这没错吧?”
“所以这首歌不是我们选的,而是大家一起。”辛易晴轻声说,接着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不能一有情况就说是我们的原因吧?”
“本来你们做好你们的事情,别说那么多,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有人道:“又不是我们挑起的争端。”
“那难道就是我们挑起的争端了吗?”班长沉声反问他,又说:“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孙不言不是在哭吗?谁哭谁有理不是公认的很没道理的事实吗?”
辛易晴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孙不言转过身,他面向大家,认真道:“首先我不认为谁哭谁有理,其次我没有哭。”
“那你刚才……?”
“我装的不好意思。”孙不言说:“这种方式可能很不合适,但为了避免更剧烈的冲突出现,又或者哪天老王过来发现我们排练得啥也不是,劈头盖脸骂我们一顿,我个人觉得,这是我这种脑子没那么好使的人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们两个只是在配合我。”孙不言又说。
说完他也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班长站在最前方。
班长双手扶着讲桌边沿,沉默地扫视了教室内的所有人,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久才沉声开口。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那首歌是大家一起选的。我不管大家是真的喜欢,还是没有选择之后的无奈之举……”班长少有的严肃,他甚至摘下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更有棱角,也比之前多出许多威压的感觉,“但这是我们一起选的。”
他特意扫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一个学生,说:“这才是公认的事实,而且它很有道理。”
“既然选了,就好好唱,这是大家唯一的选择。”班长说:“咱们学校还没有哪个班级能在比赛前退赛的先例,老王也绝不会让我们去开这个先例。”
“还有,不只是你们不愿意,觉得这件事是在浪费时间,我们也是。”班长冷着脸,看上去完全是在生气的状态,不留情面地厉声说:“大家都被这件事情占用着自己的时间,不存在谁轻松谁清闲。”
“都一样,不管是指挥的还是被指挥的,大家全都一样。”
“我们也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把这件事情好好做到极致。”班长重新带上眼镜,态度略有缓和,但还是绷着脸,“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如果还有人不认真,自己去找老王,申请个人退赛。”
说完他转身看向辛易晴和孙不言,冷冷道:“你们两个再带一遍,认真一点,不要出错。”
辛易晴和孙不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在班长走下讲台以后走上前,认认真真做指挥,带着大家重新唱了一遍。
这一遍的效果果然好了不少,但大概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气,好好的一首《开心往前飞》,辛易晴愣是听出了一种“你敢不飞我就把你创飞”的意思。
“……”
但不管怎么说,比起之前,所有人的状态都是真的好了不少。
回到自己座位,武萱萱给两人传了张纸条过去。
【演的不错,我真的被吓到了。
还有,我发现班长不戴眼镜并且冷着脸说话的时候,还挺有那种范儿的,比他之前总是和和气气的要管用多了。】
辛易晴看完笑笑,在上面写:
【确实,尤其他最后那一句话,我都觉得他老王上身,真吓到我了。】
纸条到了孙不言手里,他在上面画了三个句号,想说“你俩是不是太夸张了”,最后又划掉,改成:
【其实我也是。】
事情就这么过去,16班的排练也渐入佳境,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也没有了那天那种“你敢不飞我就把你创飞”的劲头,而是认认真真的、带着一点点真实情绪的。
但这也不全是因为辛易晴、孙不言还有班长那天的一通操作。
更多的原因在于那天之后的第三天——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星期零两天的时候,沈鹤眠在15班发了好大一场火,原因就是他们排练时懒懒散散的态度。
同天晚上,17班也传来班主任劈头盖脸教育班内众人的声音,从传过来的声响判断,应当也是因为排练没错。
16班众人俱是战战兢兢,生怕王海听着听着,就想起他们做得也不够好,有样学样地对他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爱的教育。
但王海只是打开门走到室外走廊,站在那里听了全场,然后笑容满面地进了教室,表情还很像是在回味。
过了会儿,王海脸上的笑不再那么明显了——至少不会让人以为他是在看好戏,又或者幸灾乐祸。
他对16班学生说:“咱们班表现还不错啊。我刚听了一下,他们有的问题咱们都没有,你们这次真是太棒了。”
他似乎有些疑惑地说:“难道还真是满足了你们在选曲上的心愿才会有这种结果?”
众人心虚地笑着回应,说“好”,或者“老师英明”。
但是无一例外地假模假式,听着就让人感觉另有隐情。
突然,孙不言高喊一声:“其实班长带头带得也特别好!”
这下大家都不心虚了,一个接一个地说:“对,确实是班长带头带得好。”
班长脸颊涨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王海有些奇怪,不想就这么轻松放过,几句话从众人口中问出前后因果,瞬间就黑了脸。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呢。”但这时候已经过去挺久,秋后算账不太好,王海只好说:“班长说得是对的。”
“选这首歌是大家一起选的,我不会让你们退赛,哪怕是个人要退赛都不可能。”王海说:“你们只有一个选择,好好做这件事,全力以赴地去做。”
“本来想着满足你们愿望,好让你们放松放松,结果你们可真行,直接撒欢了是吧?”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开始算账,王海停顿一下,改口道:“这次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不追究,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也让你们看看17班班主任是怎么骂他们班学生的。”
说完他走下讲台,找到辛易晴三人,把他们三个叫了出去。
“我这几天家里有事,没太管班里情况,差点都忘了你们三个还给我惹出件事儿。”他冷声问:“你们那天吃完了饭不赶紧走,在餐厅笑什么呢?”
三人面面相觑。
最后孙不言说:“听到了一个笑话。”
王海淡淡看着他们,“一人一句,把这个笑话给我讲出来。”
三人:“……”
无奈之下,辛易晴先开口:“从前有座山。”
孙不言试着说:“山里……有座庙。”
武萱萱无言道:“庙里有个老和尚。”
王海:“……我看你们三个是想去校长办公室听校长给你们讲故事!”
语落他又问:“检讨交过了?”
武萱萱抢先开口:“交过了,还和刘主任好好做了解释。”
“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王海摆摆手,说:“但是校长不这么认为,以后注意点,别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发神经。”
三人点头,说“好”。
“行了回教室吧。”王海说:“把班长叫出来。”
三人转身欲走,突然听到王海咳了一声,然后低声道:“辛易晴。”
辛易晴心揪起来,纠结地转过身。
“指挥得不错。”王海笑着说:“继续保持。”
辛易晴松了口气,点头,“谢谢老师,我会的。”
“孙不言做得也很好。”王海也点了点头,又对着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赶快回去,最后叮嘱道:“别忘了喊班长出来。”
合唱比赛
那天以后, 16班学生排练的状态直接猛涨了一大截,精神极度饱满,感情十分充沛, 是他们排练以来最好的情况。
辛易晴站在最前方, 听着下面同学唱《开心往前飞》,一时间仿佛回到童年,看着一众超人欢欢乐乐度过每一天,心情荡漾。
她禁不住想,如果人能够一直毫无愧疚地停留在童年时光该有多好。
但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长大, 如何能够心无愧疚?-
比赛当天。
孙不言带着16班众人, 按照早操时候的队形排列, 各自搬着凳子往国旗台的方向走。
那里搭着一个简易阶梯, 专门为这次比赛准备。
隔着老远,他们就听见范进被话筒过滤后、像是带上了电流的声音。
“现在就坐好的,是能上985的学生!两分钟内能到场的, 211的通知书将在五百多天后到你手里!要是你再拖拖拉拉的, 那就只能上一本了啊!”
“快一点, 都快一点, 我们抓紧时间。”
韩星焰往前凑了凑头, 笑着说:“范进对我们真有信心啊, 说到一本就停了,二本连提都不带提的。”
辛易晴和武萱萱闻言笑出了声。
“要真是那样, 咱学校的一本上线率可比长烟一中好看多了。”辛易晴忍不住白日做梦,“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颠倒过来,变成他们的校长和年级主任天天拿着大喇叭吆喝, ‘看看人家桉贤一高的学生,都跟着学学!’”
武萱萱笑得更开心了, “可以期待期待,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但是说真的,我觉得我能上个二本就很不错了。”韩星焰说:“二本也挺厉害了,我得打败差不多一半人啊,那都多少操场了,我真觉得挺厉害的。”
武萱萱附和道:“那是当然。”
辛易晴垂眸看了眼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地点头,笑着说:“怎样都是厉害的。”
“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范进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方式,怪慎人的。”辛易晴叹了口气,怪异地说:“他不暴躁,我不太适应。”
韩星焰默默点头,“是真的,我都感觉像是鬼上身。”
话音刚落,话筒里的人就变了声音。
“说你们呢!能不能快一点!大冬天的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刘范林像是念经一样,“快一点快一点全都给我快一点,再给三分钟时间,哪个班没到场哪个班挨骂!”
“16班呢?!”念完了经刘范林又开始点名,“第一个上场的班级到现在都没到场,像话吗?人家15班最后上场的都在这里坐了快半个小时了!再给你们一分钟时间,马上到场,然后立刻到国旗台旁边整队!”
上场顺序是班主任们抽签抽的,王海手气太过非酋,上来就抽了个第一名。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种事情上拿第一名啊。”韩星焰难过地说:“这是什么好事情吗?”
“那你得去问老王。”张鑫冷不丁挤到他们身旁,问:“等会儿我能坐你们旁边吗?”
“开什么玩笑?”韩星焰说:“这是女生的队伍啊,你是觉得别人看不出来你是男生吗?”
“不是还有过道吗?”张鑫指指辛易晴旁边的位置,“就是给他们体委单独留出来的vip豪华座位,我坐孙不言后面,看出来我是男生也没关系。”
“那你跟我们说什么?”武萱萱问他,然后说:“你应该去找孙不言才对。”
“怕你们嫌我烦,还是先过来说一声比较好。”张鑫笑笑,又说:“孙不言知道,跟他说过了。”
“那你就坐呗。”辛易晴说:“平时前后桌坐着,要烦你早烦了,不会等到今天才烦。”
张鑫:“谢了。”
刘范林的声音又通过喇叭传过来,吵吵嚷嚷地催着学生赶快到场。
孙不言站在队伍最前方招呼了一声,几人不再说话,跟着班级队伍加快速度往国旗台赶。
到达以后,刘范林对着他们就是一顿训,训完了指着国旗台旁边的空地,“还不快去排队,要上场了。年纪轻轻的,连老头老太太的腿脚都比不过了!”
16班一众学生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迫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在国旗台旁边空地按照早先就排好的队形站好,在瑟瑟寒风中等着所有人到场、等着比赛开始。
谁料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小时。
这里面“等所有人入场”所占用的时间,最多十分钟,剩下的全是“让我们欢迎xxx讲话,大家鼓掌!”
辛易晴都快忘了,所谓活动,不管是什么活动,都有一众校领导对他们进行谆谆教诲。
上至校长,下至年级主任,中间又有这个那个副校长穿插其中,还有主持人贯穿前后的“感谢xxx主任对我们的辛勤指导,感谢xxx校长如此用心的演讲,让我们能够在寒冷无比的天气下,也犹如沐浴春风……”
国旗台旁边的这处地方,刚好是风口。
辛易晴冻得直打摆,幽怨地想:春风我是一点没沐浴到,但要是还不让上场,我就要败在东风淫.威之下了!
就这么哆哆嗦嗦地又等了五分钟,主持人才终于结束了开场白,热情地说:“接下来让我们有请16班学生带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开心往前飞》,大家鼓掌欢迎。”
孙不言出声整队,高声喊道:“向左转!”
辛易晴身体已经有些冻僵的感觉,转动的过程险些把自己旋翻。
她听到孙不言在后面抽了口气,心下汗颜。
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她一个人冻成这样子?她身体还真是虚啊。
好在接下来走向国旗台的这段路还比较顺畅,辛易晴安稳到达。
他们站定在场地内,辛易晴和孙不言面朝着其余同学站好,抬起双手,做好准备工作。
恢宏大气的音乐声响起,两人双手开始用力动作起来。
他们严格按照以前讨论过的方式,态度严肃,面部表情夸张,孙不言甚至在某些时候,微微闭上了双眼,看上去十分沉浸其中。
演唱的同学们全部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表情都无比认真。
最重要的,辛易晴没听出来哪里不对。
光她知道的唱歌跑调的人,就有武萱萱、韩星焰和班长三个了。在平时的排练中,辛易晴也偶尔会听到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来自那三人之外的其他人。
可是现在,所有人的声音都无比合适地融合在一起,并没有谁的格外突出。
辛易晴油然而生出一种无法抵挡的自豪感。
他们好像一起,做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
哪怕在这之前,他们也曾有过碰撞冲突,甚至直到现在也还有人心怀龃龉……但不可否认,第一首歌,他们配合得极其完美。
辛易晴停下手部动作,第一首歌的背景音也渐渐消失。
辛易晴心中微微放松了一些。
第二首歌的背景音随后响起来,和上一首比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恢宏磅礴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轻快随意。
辛易晴和孙不言默契地同时扭头,二人相视一笑,复又转过头去,挥动手臂。
“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
我唤醒沙漠
处处充满色彩”
六十多名学生一起开口,他们面带笑容,神采奕奕,看上去随性又恣意。
底下观众席骚动微起,裁判面露意外,同身旁人低头窃语。
台上学生并不在意下面情况,仍旧专注地唱着他们的歌,似乎这一方空间,只有他们在。
高潮渐至。
辛易晴突然高举左手,然后停下动作。
16班学生声音兀地停下,背景音也在这时停止。
他们飞快地脱掉最外层的冬季校服,露出里面薄薄的春秋款外套,将厚重棉衣拿在手里。
全程用时五秒。
辛易晴猛地放下左手,背景音刚好切入。
“就算有一万公里一吨行李
我们不放弃
开心往前飞”
唱到这里,他们非常同步地拎着棉衣的两边袖子,往后大气一挥,绕着自己脖子,做了一个简易背包。
台下观众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辛易晴也想笑,但他们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她只能逼自己忍住,继续全神贯注地做指挥动作。
一分钟以后,整首歌表演完毕。
孙不言继续整队,带着学生从国旗台另一侧离开。
他们在国旗台后面把棉衣重新穿好,一个个的全都指尖通红,但似乎都有些意犹未尽,对自己刚才的表演很是满意。
辛易晴终于如释重负。
等他们回到16班的位置时,下一个班级已经站上了简易阶梯。
韩星焰突然感慨:“其实第一个上场也挺好的,等我们表演完了,接下来就全是享受时光的快乐。”
“享受什么啊,今天回家,后天返校,大后天考试,哪有这样安排的?”张鑫偏头看了一眼别的方向,“你看看大家都在干嘛。”
辛易晴四下看了看。
在场一千五百多名学生,除去正在候场和已经上场的那些,几乎每人身边都放着至少一本书。
这些书有的被放在地上,显露出封皮那一页;还有的已经被打开,在它主人手中被稳稳拿好。
寒风吹起纸张边角,又被人用手指压回去,一次一次,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辛易晴注意到,那些指尖同样通红。
顺着通红指尖往上看,辛易晴看到了别人低垂着的头,还有她握着笔在不停写字的带着半指手套的手。
她用并起的膝盖当做桌面,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字。
碎乱的短发在风中摇曳,那人停下笔,似乎皱起了眉。
这时间里,她把自己没有被半指手套保护的一只手贴到了脖子上,稍稍停留一会儿,就换成另一只手。
她就这样用自己脖颈的温度交错温暖着两只手,指尖的红消退一些,眉头却越蹙越深。
辛易晴猜测,她在思考。
突然,那人捂住口鼻,打了一个喷嚏,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等她收拾好一切,她就继续投入学习中去,甚至连晃晃脖子调整一下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
辛易晴从她熟悉的身影上偏开目光,心中酸涩一片。
她闭了闭眼睛,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又扭头看过去,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们班要去候场了。
于是,辛易晴无从得知,她是否有思考出那道题的答案。
“苍天啊!大地啊!”张鑫装模作样地低声哭嚎:“哪家好人学校放完了假回来就考试啊!”
“你家的。”武萱萱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然后提醒道:“闭嘴,范进在瞪你了!”
张鑫光速闭嘴。
武萱萱收回视线,低声问辛易晴:“在看什么?”
“看天。”辛易晴转头看向她,笑着说:“我在猜今年会不会下雪。”
“怎么?你想看雪了?”武萱萱又问。
“不想。”辛易晴说:“太冷了。所以希望不要下。”
话音刚落,孙不言突然凑到他们身边,低声说:“那不是刘利好吗?他也上去指挥了啊。”
“还真是。”武萱萱诧异道:“我都没想到他会上去做指挥,别说,还挺像样子的。”
辛易晴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刘利好的背影。
意外的是,他们班也是两个人做指挥,同样是一男一女。
辛易晴努力回想,她记忆中的那次合唱比赛是什么样子的,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她对于这件事的记忆,实在太少了。
她再次抬头看,希望自己这一次可以记住更多。
刘利好做得是挺不错,但是和旁边女生比起来,似乎还是要逊色不少。
辛易晴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单从背影判断,那女生无论是动作还是力道,都比较趋近于辛易晴看到过的为数不多的专业人士。
她不禁想,小县城竟然也有人去学指挥。
这让她很意外。
毕竟以前的她一直坚定地认为,小县城是不会发展这么小众的兴趣爱好的。
“我去!你们真行啊!深藏不露!”张鑫夸张道:“怎么你们这些大闹早操的人一个个的都会指挥啊,这是天生的吗?难道是在暗示,你们生来就是要做领导的人。”
辛易晴:“……”
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谢你对我们有这么美好的祝福。”武萱萱脑子很敏锐地指出不对之处:“但是我们没有大闹早操谢谢。”
她更正:“我们是按照刘主任的指示,对大家的跑操情况进行点评,仅此而已,没有大闹。”
孙不言突然笑起来,“你们刚才看到了吗?刘利好下场的时候打了个滑,差点摔倒。”
辛易晴:“……”
怀疑你在内涵。
她这时候想法有些多,纷乱地分布在脑海中,心里乱糟糟的,听到别人说什么都忍不住发散思维多想一些。
等到新的班级上场,辛易晴逼着自己去寻找她刚才看到的那个在做题的女生,想要以此来分散注意力,让她不要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台上的大家全都一个样。
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校服,发型也几近同款,仅凭一个辛易晴刚才就看得朦胧模糊的侧脸,想要找到人,将其对号入座,简直难如登天。
辛易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还是不会有任何答案。
她试着像那个女生一样,拿起身边的书,并起双腿支撑为桌,想这样来写几道题练一练。
不料她才刚刚思考出这道题答案是1,还没下笔就被武萱萱抓住了手腕。
“干嘛?”武萱萱眉眼带笑,“想落下我们一个人往前跑啊。”
辛易晴本能回答:“不是。”
意识到武萱萱是在逗自己,辛易晴笑了,“对啊对啊,想试试笨鸟是不是能先飞。”
武萱萱“啧”了一声,故意道:“真无情。”
辛易晴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了别做了。”武萱萱等她笑够了以后说:“不差这一会儿。”
“弄得冻手冻脚还腿抽筋的,太不值了。”武萱萱目视前方,看着台上正在表演的班级队伍说:“还不如看看大家唱歌放松心情呢。”
辛易晴本来也不是特别想做题,只是被那个女生带动了某种根植于脑海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就这么做了。
现在听武萱萱这么一说,放弃心理大增,但又觉得不能这样。
两种情绪对抗,她无法轻易抉择。
忽然,孙不言弓着腰笑得停不下来。
他拽着辛易晴的衣袖,磕磕绊绊地说:“刚才有个人,唱歌声音特别大,但他跑调。你敢想吗,那么多人愣是没把他的声音压住。我全程都只听到他在怒嚎了,唱得脸红脖子粗的,超有力量。”
“我要是评委,我一定给他们班高分。”孙不言说:“好听不好听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个态度,必须支持!”
辛易晴听他激动地说着这件事,并不太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毕竟她刚才思绪纷乱,完全没注意听。
她配合着笑了几声,说:“老王说的果然没错,这种纪念性活动,没人在意我们唱得好不好听,只要我们做得不错就行。”
“虽然老王说这是纪念性活动,不过有时候有些地方还挺有意思的。”武萱萱揽住辛易晴的肩膀,使出杀手锏,“你想想之前排练那时候,你们在台上指挥,下面人各自做自己事情的感觉。我估计现在也是这情况,他们在台上唱得卖力,下面的人却都不在意……应该也挺不好受的吧。”
“好好看吧,考试总会有的,这种活动可没下一次了。”武萱萱笑着说:“再说,在这里坐一个下午也写不出来多少东西,不如好好享受时光。”
她说是这么说,但辛易晴知道,大多数人站到台上的时候,压根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去注意台下除评委之外的其它人。
虽然他们都不好好听确实是不太好,但远远到不了会让正在演唱的人感到不好受这种地步。
不过,辛易晴还是把手上的书放回地上了。
她专注地看着简易阶梯的方向,看着那里的队伍,唱完一首歌换下一首歌,看着一个班级接一个班级走上去,像是参加了某种接力赛。
大家选曲各有特点,有的奉行一“红”到底,有的实施煽情策略,剩下的那些,则是追求高音必胜。
总之,各有千秋。
辛易晴头一次感觉,枯燥乏味的大合唱比赛也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间,比赛到了尾声。
15班第一首歌已经快要唱完,辛易晴很是期待接下来的场景。
谁料坐在她身旁、刚刚去上厕所的张鑫,在这时回来了。
并且,情绪不佳。
辛易晴看他一眼,没发现什么,然后就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看后面的方向。
片刻后,她猛地睁大双眼。
就在刚才,她看到,何昭昭和梁铮,前后隔着不远的距离走了一段路。然后梁铮停下,转身对何昭昭伸出手。而何昭昭也很快把手放了上去。
这一切辛易晴都看得分明。
良久,辛易晴垂下眼,心情复杂地转回来,却正正好对上王海的视线。
辛易晴:“!”
她很是惶恐。
与此同时,15班学生刚好唱到: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辛易晴:“……”
为何优待
自从15班第二首歌的背景音乐切入, 台下观众席就进入了一种兴奋状态。
这情况在16班那时候也有出现,但相对而言,显然是15班带起的轰动更大。
唱到高潮那时候, 甚至有学生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 双手垂直做着奥特曼“你相信光吗”那个标志性动作,高声跟着一起唱,又被自己班主任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引得众人欢笑不止。
不过这些辛易晴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现在心情极其复杂。
看着何昭昭和梁铮亲密地牵手开溜,她纠结于“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们现在好像有些太过明目张胆”这件事纠结了好久,终于有了答案以后, 决定安静坐回自己位置, 却发现王海刚才和自己在看同一个方向。
15班人还激情澎湃地唱道:“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辛易晴无语凝噎, 这可真是新的风暴了。
可就在这时, 王海突然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背影看上去无比风轻云淡。
辛易晴开始迷茫。
孙不言突然惊奇地“哦”了一声, 拽着辛易晴的袖子, 激动道:“吴晗!吴晗!他直接从队伍里冲出来变身了!”
辛易晴被扯着看过去, 果然看到吴晗和另外两名学生站在他们班所有人最前面, 模仿着奥特曼变身时的动作, 看上去中二又傻气, 但无疑会让人感到热血并为之欢呼。
这本该是很好的情况——他们再一次发现自己的校园生活也有张扬明媚的时光。
但是辛易晴依然避免不了迷茫。
“王海到底看到了吗”这个问题让她困扰不止。
当时的情况很有迷惑性。
何昭昭两人的确“明目张胆”不假,但辛易晴转头的时间却是在他们身影完全消失一段时间之后, 如果王海刚好卡了这个时间差,那他确实是不会看到。
但这样一来,他转身是要看什么呢?还看了那么久。
辛易晴很确定, 她看到王海的时候,王海很明显不是刚转过身的样子, 更像是已经站了很久。
可是如果他看到了,为什么现在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态度?
这也太诡异了。
见她不在状态,孙不言问:“想什么呢?”
他还不知道何昭昭和梁铮的事情,辛易晴不好告诉他,摇摇头,找借口说:“快冻僵了。”
“要不你先回去?”孙不言思忖着说:“反正就剩下主持人总结和领导讲话了,你偷偷溜回去,凳子不用管了,我和萱萱帮你带回去。”
“再等等吧。”辛易晴揉揉脑袋,说:“应该快了。”
她还是不太放心,过了两分钟后,低声和武萱萱说:“我刚才看到何昭昭和梁铮一起走了,牵着手,老王好像也看到了。”
武萱萱按捺住内心不安,问她:“确定吗?”
“不确定。”辛易晴说:“老王对我笑了,看上去不像是知情,但我感觉很奇怪。”
她表明观点:“我觉得不会没看到。”
“你怎么想的?”武萱萱知道她在纠结,问她:“想提醒他们?”
顿了顿,辛易晴缓缓点头。
“好,那就去。”武萱萱说:“想做就做。”
辛易晴意外一瞬,又很快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她还是笑着问:“这次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武萱萱笑笑,“情况也不一样嘛,之前他俩又没有暴露的风险。”
辛易晴感动道:“萱萱,你真好。”
武萱萱严肃点头,“那当然。”
得到武萱萱的支持,辛易晴就彻底下了决断,想要把这件事告诉何昭昭。
可是在这之后,她却没有再见到何昭昭。
她不知道何昭昭和梁铮的凳子是怎么回到教室的,因为那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他二人身影了。
比赛完直接回家,这是早前就通知下来的。
至于作业,也早就布置好了,成堆的卷子被大家收好在随便拿来装书的袋子中,只等着回到教室以后就拿上东西往校门口跑。
教室中人数逐渐变少,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
辛易晴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何昭昭。
也没有看到梁铮。
“先回去吧。”武萱萱拍了拍辛易晴的肩膀,说:“下周回来再说也一样。”
孙不言这时候格外安静,原因是他刚才从张鑫口中听到了这些事,又通过和武萱萱的眼神交流以及简单的唇语进行了信息传递,知道了有关于这件事情的独属于她们两个的小秘密。
他精神一度错乱,为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毫无察觉。
辛易晴正要点头,张鑫却拿起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闷声说:“我去她家找她,你们别管了。”
语落他快步离开,又在后门口停下,转头对他们笑着说:“考试顺利。”
孙不言有些懵,问:“他是要去找何昭昭吗?”
“难不成他去找梁铮吗?”武萱萱皱皱眉,对这个假设点评道:“你不觉得这个推论很有毛病?他和梁铮又不熟,关心他干嘛。”
孙不言安静片刻,迟钝地低声问:“张鑫,是不是对何昭昭……?”
辛易晴点头,“应该是。”
其实不是应该,辛易晴肯定地知道这个答案。
她记忆中,何昭昭被调到普通班以后,张鑫甚至申请过要一起去,最后不知怎么,又留了下来。
这其中的细节辛易晴一概不知,但张鑫对何昭昭,的确是有喜欢的成分在的。
“我去!”孙不言惊诧道:“三角恋啊!”
说完他“啧”了声,“这样一来,张鑫太可怜了吧。”
“别人两情相悦,他偷偷暗恋;别人风花雪月,他来做善后工作。”孙不言陷入喋喋不休地唏嘘感慨中:“要是他再被何昭昭骂一顿多管闲事,妥妥的电影男主标配啊!”
武萱萱:“……”
辛易晴:“……”
你到底是在替他难过还是吃瓜看戏?
“回去吧。”辛易晴无言道,然后停顿一瞬,声音低了些,说:“有张鑫过去提醒,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嗯。”武萱萱说:“张鑫会特别上心的。”
孙不言没头没脑地说:“希望他不会被何昭昭骂。”
武萱萱:“……”
辛易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孙不言这句话说得无比真心实意,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他非常期待张鑫被何昭昭骂。
三人锁上门离开,在家里刷题复习,认真地为这次考试做准备。
返校那天晚上,何昭昭和梁铮看上去仍旧没有任何担忧,反而是张鑫情绪很丧。
某段何昭昭不在的时间里,孙不言悄悄问:“他不会真被何昭昭骂了吧?”
到了这时,辛易晴和武萱萱已经不再关心孙不言痴迷这个问题的原因。
因为她们也想知道张鑫是不是被骂了。
谁料孙不言没等到她们回答,就自顾自又说:“也可能是被梁铮打了。”
辛易晴:“……你能不能闭嘴?”
武萱萱则是简单粗暴地拽了一张卫生纸捂住了他的嘴。
张鑫转过身,哀怨地说:“我没被骂,我也没有和梁铮打架。”
辛易晴:“你听力那么好?”
“你以为我们厕所小报的情报都是哪里来的?”张鑫笑着说:“全都依赖于我们绝佳的听力和视力。”
辛易晴看着他,不太忍心地问:“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张鑫笑容僵住,木木地点头,“他俩在一起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回去,低着头开始刷题。
辛易晴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种这样也挺好的想法——化悲愤为动力,把成绩提上去。
孙不言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贴合情况,声音放得比刚才更轻:“他还真像电影男主啊。”
为了让他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武萱萱无情提醒:“这种人设更多时候是男二。”
“你们善良点吧!”张鑫猛地又转了回来,表情难言道:“我真能听到!再小声都能!”
他声音刚刚落下,何昭昭回来了。
她怪异地看了四人一眼,默默坐回自己座位上,一语不发。
辛易晴想和她说些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得就此作罢。
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她能做的也已经做了。
第三节课,王海来到教室,在讲桌旁坐着。他情绪看上去一直都很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担心,也没有什么
依譁
事情让他烦心。
临下课前,王海突然说:“咱们班位置好久没换了,等到考试过后吧,我们换一下位置,大家的眼睛也该换换角度,不然回头一只眼八百度一只眼一百度不太好。”
众人闻言失笑,为他这样夸张的说法。
换座位是很常见的情况,大家都没有意见。
辛易晴心中怀疑更重了。
莫非王海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然就凭王海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把何昭昭和梁铮叫出去问上千八百遍。
当初她只是成绩下降,就被王海拽着问个没完,后期还因为敏锐过度而怀疑过她和刘利好。
这一切都证明,王海对于早恋是一点都不能忍受的。
但为什么到了何昭昭还有梁铮这里,就有这样的优待?
辛易晴只能想到两种答案。
一是王海的确没看到。
二是好学生有特权。
因为梁铮,王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他们开了绿灯,放任他们。
如果是从前的辛易晴,她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原因在后者。可是现在……
两者相较,辛易晴更加愿意相信前者。
为此,她坐在考场上的时候,非常放松,直觉告诉她这次的成绩会比之前好,尽管她直觉常常不准。
可等到考试结束后,等到他们换座位的那一刻,辛易晴才知道,可能还有第三种原因。
——试探。
荒诞无稽
新的座位安排不同以往, 不再是简单粗暴地前后对调、左右互换,和辛易晴记忆中的每一次座位分布都不一样。
这次王海直接做了一张表格出来,将大家的位置一一排好, 在教室多媒体上面投屏给大家看。
辛易晴第一眼就看到, 何昭昭和梁铮,变成了前后桌。
如果在这之前,辛易晴还认为王海没有看到,到了这一刻,她无法再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她已经笃定, 王海知道了。
她还不明确王海在怀疑她早恋和发现梁铮早恋这两件事的处理为什么如此不同。
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一个不停逼问, 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按下不表, 左思右想设下一个局。
辛易晴试着想了想, 想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一个未知,而另一个已经确定?
又或者,是因为相对而言, 梁铮要更重要一些, 于是王海不敢那么直接?
辛易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她目前还想不出确切答案。
但她大概能确定, 对于这件掺和进了梁铮的事, 王海显然更慎重了些。
正思考的时候, 何昭昭突然转过了身,对他们说:“谢谢。”
辛易晴从思考中回神, 情绪难辨。
须臾后,她还是低声提醒道:“你小心点。”
她没有立场劝何昭昭分手,思前想后, 好像只有这样说才显得合适一些。
何昭昭一愣,反应过来后依然笑着, “放心吧。”
孙不言戳了戳张鑫后背,张鑫站起身,两人一起走出去。
辛易晴不由移开视线看他们一眼,又很快重新看向何昭昭。
两人都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昭昭又一次郑重地说:“谢谢。”
然后转过身收拾自己东西。
辛易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下这句“谢谢”。
她在想,或许她不应该提醒何昭昭,不应该有想要告诉她“王海已经发现”这个想法。
她认为,被王海发现,肯定要比被其他老师发现更容易让这件事过去。
何昭昭也有可能不会被调出16班。
——现在的辛易晴这么认为。
到时候由王海在一次次的试探中确定答案,再出面勒令他们分手,似乎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是现在,王海在试探,何昭昭也清楚王海在试探。
辛易晴感觉很怪,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出现怎样的磁场效应。
武萱萱曲起手指,敲了敲辛易晴的桌面,低声说:“别担心了,以后你也不需要再为这件事心里难安了。”
一语双关。
辛易晴敏锐察觉到武萱萱话语中的两层意思。
一层是字面含义,是对高中的辛易晴说的。一层是隐晦暗示,告诉未来的辛易晴不需要为她本就不必承担负责的事情焦虑不安。
辛易晴点点头,笑着说:“知道啦。”
他们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从靠近走廊窗口的一侧挪到了教室偏中间一点的位置,视野位置变得更好了,只是被往后调了两排,距离黑板远了一些。
韩星焰换到了辛易晴前面的位置,和她成了前后桌。曾经的“战友”再度聚集到一起,三人心情都很不错,也为王海竟然还放心把她们安排到一起而感动不已。
十分钟后,孙不言和张鑫回来。
张鑫说他和王海做了申请,只要有人同意和他换位置,王海就允许他继续和辛易晴几人坐一起,前提是那人必须真心同意。
他去找韩星焰同桌协商,那人一看张鑫指的那个位置地理位置绝佳,立刻就欣然同意。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俱是心知肚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要做何反应。
良久,辛易晴又想起她之前那个想法——如果能化悲愤为动力,全身心投入学习中去,不失为一件好事。
尽管她也曾经在网上发帖表达过诸如“上学时谈恋爱要被骂,不上学了不谈恋爱还要被骂,真是倒霉透了”之类的观点,但辛易晴始终认为,高中并非恋爱的最佳时机。
换到新位置的第一节课,辛易晴发现她似乎不太看得清黑板上面的有些内容了。
她戴上孙不言只有一百度的眼镜再看过去,那处地方所有东西又变得一清二楚。
辛易晴有些迷糊地对武萱萱说:“我眼睛好像近视了。”
武萱萱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辛易晴:“不会吧?真的假的?”
辛易晴点了点头,说:“我带着孙不言的眼镜,刚刚好,应该近视了有一百度。”
武萱萱安慰性质地告诉她没关系,不是多大的事儿,以后注意不要再让度数增加就好了。
但她内心却是陷入猛然恐慌之中,极度地惴惴不安。
说起来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
辛易晴的视力一直都是非常标准的5.0,每次测试都是。
虽然他们三人之中,爱追剧的是武萱萱。但其实辛易晴看过的电视剧一点不比她少,再加上辛易晴小时候替武萱萱看了不少她被明令禁止不能看的东西,每次的时间都还不短,所以武萱萱一直很佩服辛易晴那怎么都不会近视的眼睛,还因为这件事情高兴得不行——因为她有一个有着很厉害的眼睛的朋友。
武萱萱一度认为,辛易晴的眼睛是永远不会近视的。
可是现在,辛易晴带着一副眼镜,告诉她自己眼睛好像近视了。
某一瞬间,武萱萱觉得无法接受。
在这之前,她就怀疑过。
那是有关于辛易晴“胃炎二次复发”的事情。
起初辛易晴告诉她那是误诊,武萱萱信了。可自从知道辛易晴是穿越来的以后,她就觉得没那么简单。
虽然学校校医的水平忽上忽下,有误诊也正常,但她回忆了当时辛易晴的回答,发现她的状态并没有那么自然。
武萱萱开始怀疑,她变得更加偏向于胃炎就是二次复发。
可是她和辛易晴一直没有断过联系,她却从不知道辛易晴什么时候犯过胃炎。当然,也有可能是辛易晴没告诉她,但武萱萱觉得,以前的辛易晴不会这么做。
所以她怀疑,辛易晴的胃炎,是她从未来带过来的。
但那时她仅仅是怀疑,因为证据不够。
现在她几乎是确定了,辛易晴身上的胃炎,眼睛的近视,还有她奇差的身体素质——虽然原本她身体素质也不怎么好,但现在绝对是最差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从未来带过来的。
武萱萱知道这推论荒诞无稽,毕竟她看了那么多穿越剧,都是穿越者和原主身体情况保持一致,原主病穿越者就病,原主健康穿越者就健康,哪里有辛易晴这样带着她自己原本的病过来的?
但这世上总有例外。
武萱萱想,会不会是因为辛易晴既是穿越者,又是原主,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几乎把所有都想到了,但却无从求证。
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出现一个什么突发事件,告诉她辛易晴还有更大的病在身上。
如果是这样,她真的会怀疑她被人骗去了传.销组织挨打挨骂还受了许多磋磨,又或是被胁迫做了人体实验。
——即便是未来的辛易晴,也没有给武萱萱很老派成熟的感觉,反而在某些时候,会更容易显露出她的稚嫩青涩,刚好是被骗子相中的最佳人选。
而且,辛易晴以前就总是被骗。
“想什么呢?”辛易晴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带着些力气晃了晃,问:“哪路妖怪上了我家萱萱的身?!”
武萱萱被她扯得回了神,又听她这样说,不由噗嗤一笑。
韩星焰转过身,定睛看着她们,“虽然一个宿舍住着,但我以前真不知道,你俩那么神经。”
三人对视瞬间,哈哈笑起来。
两个星期后,韩星焰突然说:“你们听说了吗?何昭昭和梁铮的事情。”
辛易晴心里咯噔一下,往前瞟了一眼发现张鑫不在,微松一口气,问:“听说什么?他俩又咋了?”
“有消息在传,说他俩谈恋爱。”韩星焰说:“我已经听到不止一次了。”
“谁传的?”武萱萱烦躁地说:“这人太闲了是不是?”
韩星焰尴尬一瞬,武萱萱忙道:“不是说你。”
她曾经表露过自己的担心,武萱萱知道她不是因为八卦才说这些。
韩星焰了然,想起自己刚才的敏感应激,又尴尬地笑笑,说:“不知道谁传的,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而且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说看到他俩牵着手走在路上的,有说看到他俩说说笑笑眼睛都冒小星星的,还有一些……”
韩星焰顿住,片刻后又说:“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辛易晴忍不住想骂人,想了半天又忍了下来。
毕竟这些话,其实并不算夸大。
除了那个眼睛里冒小星星的描述之外,辛易晴每种情景都碰见过。
韩星焰闷声问:“你们觉得,这是真的吗?”
辛易晴沉吟片刻,知道现在就是想装不知道,也装不了太久,索性点了头。
武萱萱也淡淡地“嗯”了一声。
韩星焰又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何昭昭一声,让她以后小心点?不然早晚传到老王耳朵里。”
辛易晴:“……”
片刻后,她抬头,认真道:“老王知道。”
“老王……”韩星焰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又强行捂住自己的嘴,手动闭麦,好半天才低声挤出一句:“老王知道?!”
她震惊,问:“何昭昭是不是也知道他知道?”
辛易晴点头,对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表示默认。
韩星焰凌乱道:“疯了吧。”
多可笑啊
辛易晴也感觉“疯了”, 不管是人还是事。
何昭昭疯了。
以前她就这么想过,现在更是加重了这个认识——从前,何昭昭和梁铮好歹还背着人, 在被那个高三的年级主任发现之前, 辛易晴根本就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可是现在,关于他们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辛易晴很难不觉得这是他们故意的。
她理解不了两人的脑回路。
难道说是他们仗着王海知道却不干涉,才如此肆无忌惮?
王海也疯了。
如果说以前王海不知情,他不干涉合情合理。可他现在已经知道,很显然也在着重关注, 要说他没有听到这些传言, 辛易晴是不信的。
但他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哪怕梁铮成绩再怎么好, 王海要如何如何慎重, 也不必要到这种程度吧?
辛易晴越来越觉得他们那天要去提醒何昭昭的行为是自不量力。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现在就会是不一样的局面。
她不由失笑,心想即便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地想不要做改变自己和他人命运的事, 如今兜兜转转一番, 她却还是做了。
自己还无知无觉。
直到事态发展脱离控制, 她才意识到, 自己早已进了“不自量力”的孔洞, 并且深陷其中。
从她自请上去做指挥那一刻开始, 从她真心提议《开心往前飞》那首歌开始,又或者更早些的某个瞬间……她就已经掉进去了。
辛易晴纠结万状, 为自己接下来是要撒手不管让事态自己发酵,还是出手干预,尽早让事情回归原有频道。
韩星焰说再这样下去早晚传到王海耳朵里, 辛易晴却觉得如果继续按照这种情形发展,校长马上就要找到他们班疯狂“哔哔哔”!
到时候王海八成也要在被“哔哔哔”。
辛易晴实在理解不了这两个人的心理。
武萱萱见辛易晴蹙眉沉思, 一时无言。
她觉得何昭昭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事态发展也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而且从那天她去提醒梁铮的情形推断,梁铮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有九成可能都是因为梁铮。
武萱萱猜测,何昭昭将“王海知道了”这件事告诉了梁铮,梁铮发现王海没有找麻烦,反而还把他们两人座位安排在了一起,联想到是因为自己成绩好才会有这种优待——况且,何昭昭成绩也确实有了提升,已经不再是班里吊车尾的存在了。
于是梁铮就得意忘形,才敢这么得寸进尺!
但武萱萱想不明白,王海为什么不管?
他都能因为一首与梁铮本人不太相符的歌和辛易晴阴差阳错地低头,就怀疑他俩之间有事……如今他亲眼所见,可谓是证据确凿,又被人舞到面前嚣张作乱,怎么就会还是这样的态度呢?
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言。
韩星焰凌乱过后,好容易找回一点理智,问道:“那我们是不是更要提醒一下何昭昭了?”语落她又苦恼道:“我感觉可能提醒了也没有用。”
韩星焰叹了口气,忿忿不平道:“她心里怎么没点数呢!”
“不是她心里没数。”身后忽然传来张鑫的声音。
三人回头看,看到张鑫和孙不言一起从教室后方走过来。
张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安静坐回自己座位。
辛易晴看了刚坐下的孙不言一眼,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孙不言摊开手,又悲痛地摇头,用嘴型示意:“电影里男二都这样。”
辛易晴:“……”
怎么说,被孙不言这样明里暗里将张鑫和青春疼痛电影联系在一起的次数多了,辛易晴都感觉慢慢开始对味儿了。
这时,张鑫转过身,幽幽地看着孙不言。
辛易晴惊奇万分,莫非张鑫厕所小报的体质已经得到了进化,都能够隔空感应到别人的话了!
恐怖如斯。
但张鑫咬着牙淡淡开口,解了她的疑惑:“孙不言,我就这样看着你,你要是再因为自己脑子里那一堆神经电影不自觉说出什么女主男二的话,我跟你绝交。”
辛易晴懂了。都是孙不言说太多次让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惜他不知道孙不言这次说得更快。
武萱萱苦思冥想不得答案,好奇心也起来了一丢丢,问:“不是她心里没数,那是因为什么?”
“梁铮太卑鄙,花言巧语说得一套一套的。”张鑫还是咬着牙,但语气已经不再是淡淡二字可以形容。
辛易晴感觉,要是不赶紧说些别的,他下一刻就能冲出教室跑到楼下,给大家上演一出张智深倒拔老槐树!
她问:“你那天去找何昭昭,发生了什么?”
张鑫沉沉吐出口气,慢慢说:“梁铮在那里,我们吵了一架,他骂我多管闲事,还让何昭昭以后离我远点,不要搭理我。”
孙不言不合时宜地想:果然被骂了多管闲事,虽然对象不一样。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梁铮在何昭昭家里?!所以,他俩已经到了见家长这一步了吗!!!
辛易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和孙不言想得却不太相同,她问:“何昭昭家里人没把他打出去吗?”
辛易晴觉得,父母不会因为梁铮是年级第一,就忽略他勾.搭自家女儿早恋这件情节过分严重的事。
张鑫紧抿嘴唇,似乎是不愿意开口。
武萱萱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逼问意义的话:“你说何昭昭没有错,又说梁铮花言巧语,但总不至于何昭昭一家人都能被梁铮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吧?”
她在用“其实错原本就在何昭昭只是你心里有滤镜才那么觉得”来攻击张鑫的心理防线。言辞间,还在若有似无地暗示,何昭昭不会已经做出了哪怕不要家里人也要和梁铮谈这场恋爱的举动吧?
张鑫气恼道:“怎么可能!”
武萱萱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张鑫叹了口气,说:“何昭昭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父母在外面打工,爷爷奶奶在她初三就去世了。”
韩星焰沉重道:“我懂了。”
辛易晴也懂了。
梁铮就是个该死的不要脸的pua人的狗东西死渣男!
辛易晴气得手脚都蓦然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她甚至想当场把面前的桌子掀翻出去!
只是考虑到这是公共财物,并且要掀也应该去掀梁铮的桌子才对,她才生生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武萱萱察觉到她那边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辛易晴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她已经快要窥到问题所在。
另一边,韩星焰面容严肃,说:“何昭昭那边,我们得帮一下吧。”
“帮什么帮!”张鑫音量突然高了一些,然后蓦然垂下头,双手举起捂住眼睛,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其余四人:“……”
他们都没谈过恋爱,也都没喜欢过谁,碰上了这种情况,还真是有些懵。
片刻后,孙不言站起来,走到张鑫旁边按住了他的肩膀,对辛易晴三人说:“出去说比较好吧?”
一行五人排成一排走出去。
到了连廊那里,张鑫就靠墙蹲下去,开始大哭。
辛易晴:“……”
她认真看了看,这位置好像和上一次刘利好大哭那时候蹲的位置是一个地方。
略略停顿一瞬,她挪了挪身体,挡住了后方的摄像头。
武萱萱:“……”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拽着孙不言,按照上一次的位置分布站着。
韩星焰看着他们熟悉无比的举动,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有多少爱哭的朋友?”
三人:“……”
要不把刘利好叫过来见一见?刚好挺久都没和他说话了。
张鑫在下方委屈道:“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不要聊了!”
韩星焰真诚道:“抱歉。”
辛易晴问:“所以你刚才喊什么呢?”
都怪孙不言不停地说,辛易晴刚才听他那样一喊,不但不发抖了,还很不合适地想到:怪不得男二只能当男二,你这样一碰上挫折就暴躁的性格,是永远走不到女主心里的!
反应过来不对后,辛易晴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现在的情况哪里能让她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何昭昭现在,可是掉进了被pua的天坑黑洞!
张鑫擦了擦眼睛,仍旧保持着那样蹲着的姿势,说:“她太相信梁铮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让何昭昭离我远点不要搭理我了。”张鑫说:“你们从长烟一中回来那次,梁铮就和她说过,让她离我们所有人都远一点。”
武萱萱皱起眉,微愠道:“我们?”
“对。我,还有你们。”张鑫点头,一个个说出名字:“武萱萱,辛易晴,孙不言。”
语落他笑了笑,说:“多可笑啊。”
“我别有用心图谋不轨,他不让何昭昭搭理我我能理解……”他微顿,然后接着说:“可你们又是为什么?”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想到那次在大巴车上发生的事情。
武萱萱想到的还要更多些,她想到自己去找梁铮的那一幕。与此同时,她更加确定,现在有关于他们的传言愈演愈烈,绝对是梁铮刻意为之。
孙不言和韩星焰不知道这些,同时惊奇道:“何昭昭她,真的听了?!”
张鑫沉默两秒,沉重地点了点头。
“刚开始她是不愿意的,可是梁铮说了好多花言巧语,还用分手来威胁过……”张鑫说:“慢慢地,何昭昭哪怕不明所以,也还是认同了,刻意和你们保持着距离,因为怕梁铮不开心。”
辛易晴要气炸了。
循规蹈矩
“梁铮他有病吧!”韩星焰怒不可遏道:“平时看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好学生样儿, 实际上这么不干人事。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何昭昭被他骗惨了吧,也不见得他是真的喜欢……”韩星焰越说越生气, 到最后突然猜想道:“他别是在耍她玩儿吧!”
“那应该没有, 梁铮喜欢何昭昭是绝对的。”张鑫顿了顿,声音很难听地说:“他对何昭昭很好。”
辛易晴:“……”
好他大爷!
“他会从基础出发,帮何昭昭补习,还会帮何昭昭打饭占位置。”张鑫说:“他知道何昭昭一切喜欢的和讨厌的,帮她打饭的时候不会意外打到她不喜欢吃的菜。”
“他也知道她晕车, 会提前帮她买好薄荷糖。”张鑫顿了顿, 闷声说:“其实他对何昭昭真的挺不错了。”
辛易晴气得想笑。
这不就是垃圾渣男pua自己女朋友时的必备套路。
先对她好, 让她认为自己真的好, 然后进行精神绑架,让她和她身边的许多人都断掉联系,到最后等她众叛亲离身边再没有一个人的时候, 告诉她这世界上只有他会陪着她, 让她完全依赖他, 听他所有的话, 能为他做所有的事。
“真该死啊!”辛易晴气得又开始发抖, 她恶狠狠地骂道:“他怎么还没死呢!”
其余四人猛地抬头看向她。
孙不言三人是不太理解——那时候的大家还没有pua相关的认识, 或者说有,但在小县城, 这个词语是不存在的。甚至可以说,听完了张鑫那段描述,他们三个是真的感觉梁铮对何昭昭还可以, 并没有韩星焰口中的“耍人玩儿”这一说。
武萱萱则是因为开心与轻松。
她想她的预感没有错,她应该就是快要窥到事情真相的一角。
辛易晴的情绪起伏很强烈, 是武萱萱许久未曾见到的一种状态。
换句话说,武萱萱从她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辛易晴的影子。
善恶分明、会为了一件事义愤填膺。
这是很好的前兆。
武萱萱希望这样的辛易晴能够存在久一些,也希望她能被许多人理解。
“辛易晴。”她拉住了她的手,圈住大拇指放在自己掌心,轻声道:“慢慢说。”
冰凉的触感刺激了她的神经,辛易晴渐渐冷静下来,又感觉到只存在于指尖的那一点温热,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你们听过一句话吗?”辛易晴思索着怎样说才更合理,须臾后她慢慢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一定听过的吧。”辛易晴说:“老王和范进就爱这么说,父母也爱这么说。但是他们做的,真的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吗?”
几人脸色略略黑了一些。
这自然不是。
每个人的父母情况都不一样,但他们几个刚好有着共同的老师。
现在的他们都很清楚,王海和刘范林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老师,但要说他们以“为了你们好”的名义对学生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学生好……大部分人都是不认的,只是……
“可我们愿意相信。”辛易晴笑了笑,说:“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告诉过我们,按照他们给的选择,我们将会达到怎样的高度。”
“简单来说,画大饼。”
“但是这大饼为什么有效?”辛易晴问道。
“因为我们先对他们付出了自己的信任。因为他们是老师,是父母,只是因为这样,我们就愿意相信。”辛易晴说:“梁铮对何昭昭,却不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对何昭昭好?”辛易晴这么问了一句,然后笃定地自顾自回答:“因为他需要何昭昭信任他。”
只需要这一句话,在场四人都已经瞬间明白过来。
因为何昭昭信任梁铮,所以他可以各种暗示何昭昭,告诉她你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因为我都是为了你好。
但他都做了什么呢?
让何昭昭和别人断开联系。
让何昭昭陷入风言风语。
而梁铮一开始的好,就是为了何昭昭的信任,然后达成这些目的。
他或许对何昭昭是有真心不假,但伴随着他的真心的这样的好,真的就是好吗?
韩星焰突然类比想到:“这不就是长烟一中对曾星野他们做的那些?”
辛易晴愣了一下,觉得不太对——长烟一中应该没对曾星野他们好过。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合情理,反正都是pua,没区别,都应该坚决反击,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就狠狠打回去!
想到这里,辛易晴又愣住了,彻彻底底地愣住。
——都是pua,没区别。
那为什么到了她自己那里,她只想着忍,而非狠狠打回去?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清醒地掉进那个陷阱,还一直都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影响?
为了让父母能够轻松一点,为了自己养活自己。当时的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要是那一天没有对着领导吼出那句话,没有被开除,而是留在那里继续被pua,直到她彻底崩溃……
辛易晴不敢想到了那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但既然她现在能想到这些,为什么当时没有。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当时的经历。
每一天,每一件。
她让那些时光在脑海中重现。
“这里的房租挺贵的吧,可能需要你小半个月甚至半个月的工资?或者更多?但是你要是做得好了,提成拿得多,那这个房租就是你工资的零头。”
“你想通过试用期是不是?那就好好干,好好干我就让你通过。”
“今天我去卫生间,听到你打电话,好像哭了?怎么,家里出事了?”
“在咱们这里,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听话,把事情做好就够了。咱这里不像是有的地方,要拉关系走后门,只需要你好好干好好做就可以。”
“家里的事好些了吗?能应付吧?这还好是你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没去读研,不然又是一笔开支。”
“其实想想,你说他们研究生读出来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要打工?现在这个社会,到最后都是一样的,谁也逃不过。”
“你是聪明人,没犯那个蠢。不过,聪明人就该干聪明的事,还得要一直聪明,别做出什么蠢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
“看到公司新来的那两个人没,研究生毕业!高材生!还有咱们老板朋友的关系在!你说说你们,又没学历又没关系,拿什么跟人家比?”
“也别抱怨抱屈,现在这个社会不就是这样?就是看学历看关系,哪里都是一样的,谁也逃不过。”
“不过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好好干好好做,别人做一件事,你们做两件事,老板又不是傻的,一看你们对公司奉献更大,那肯定还是留下你们啊。”
“觉得太难了磕不下来?那就勤快点,‘勤能补拙’这个道理上学时候没人教过你们?”
“就你们这个样子,肯定比不过那两个研究生,学历学历比不过,关系关系又没有?干活效率还这么低?别人做一件事你们也做一件事?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能干干不能干赶紧滚,我招新的勤快又好使的人!”
…………
辛易晴恍然发觉。
她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自己的缺点。
甚至是从面试的那一刻开始就这样了。
当面试官说到“这里的房租很贵”那一刻,她就已经掉入陷阱了。
之后又被领导发现她的软肋,时时暗示,常常敲打。
尽管那些话都很难听,也很伤人,更没有道理。
可那些话,辛易晴知道不对,却都认同,尽管她后来已经不再信任领导。
——别人做一件事,你就做两件事,总能让老板发现你对公司奉献更多。
辛易晴大学之前的那些年,在每一个求学阶段,在每一所学校,在无论是哪个老师又或者家长和亲戚的口中,都常常听到类似的话——
“就是一篇课文而已,一遍背不会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四遍五遍六遍,总有能背会的时候。”
“数学和物理就是要靠刷题积累经验,那高考真题,哪里都有卖的,也不贵,你去买,多买几套,做他个十遍二十遍,百遍千遍,就不信你总结不出来规律。”
“字写的丑?那就练。别人写一张字帖,你写两张三张……”
“你起步就比别人晚,再不勤快点,是指望分数从天上掉下来还是我去给你摘啊?”
——只要你听话,好好干好好做,你就能留下来。
“我让你这么写你就这么写,别想着发散思维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解题思路,你能算出正确答案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不是你真的有多聪明!”
“就是要练衡火体,这种字体好看,改卷老师都喜欢,干净简洁又大方。别想着自创一个,人家好好的经验给你了,多平稳的路摆在你面前,你就照着做往前迈步大大方方走就行了,这是你提升最快的办法了。”
…………
辛易晴知道,她对那些话是认同的,尽管她清楚那些言论都有问题。
可是她循规蹈矩久了,被教导训化的时间也太久了,她已经形成了那样的思维模式。她被纳入其中,被死死抓住看守,不给她一点能够逃出去的机会,最终被固化,被同化。
她已经变成了不会轻易抗争的人。
于是,就这样,她清醒但又不可控制地掉入陷阱,一步步被人掌控,哪怕她心知肚明那样不对。
辛易晴突然觉得很好笑。
她再清楚也没有用,只要她有缺点,又意外在某一瞬间暴露出来,她就会被人带进陷阱,因为别人知道怎样对付她,早就知道了。
他们早知道她不会抗争。
辛易晴心脏仿佛被重重捶击,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但是还没完,她还有事情要做。
现在的何昭昭也和她一样,同样是不会抗争的人。
于是即便她知道梁铮让她离他们远点、和他们都不要再说话是错的,她还是照做了。因为梁铮“很好”,她认为这个人是不能失去的。
辛易晴气上心头,无比希望何昭昭能抓住梁铮狠骂一顿。
她自己没有及时反击,她希望何昭昭可以——即便她们遭遇的事情,性质并不完全一样。
只是,辛易晴不知道怎样让何昭昭知道这一切。
直接告诉她梁铮有问题?何昭昭有极大可能不相信。
暗示?更没可能了,何昭昭可能压根不会往梁铮有问题的角度想。
辛易晴越想越烦,也越来越着急。
这时,张鑫突然六神无主地说:“何昭昭不会像曾星野那样跳楼吧?”
韩星焰想给他一巴掌,临抬起手又想起他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才有了这种联想,匆匆收回了手,转而低声安慰道:“别乱想。”
辛易晴思绪一滞。
武萱萱和孙不言很同步地看向了她,又想起这样太刻意,想转回去。
谁料辛易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和不对劲,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很让人安心的眼神,然后轻轻摇头,说:“不会的。”
武萱萱和孙不言不约而同意外起来,须臾后会心一笑。
偷偷的,不敢放纵的笑。
张鑫问:“为什么不会?”
辛易晴坚定地说:“就是不会。”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她记忆里的那次是没有。但是现在,有了那些风言风语,她也不知道事情是否还会照着原定轨迹发展。
只是,辛易晴想,她这次或许可以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
循规蹈矩的人做久了,不自量力疯一疯,有时候或许会不一样。
可是“天公不作美”这句话总有道理。
他们才刚回到教室,还没想到要怎么做,就在晚自习上课之前,在王海刚公布完“这周四周五期末考试”这个消息五分钟后,听到有人说:
“特大消息,何昭昭和梁铮在高三连廊那里接吻被高三年级主任抓了!”
“校长也在!”
她惊呆了
辛易晴怔住了。
如今的事态发展, 和她记忆中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同样是发生在换座位之后。
同样是校长和高三年级主任一起发现的这件事。
但又有着特别大的区别。
首先,王海从不知情人变成了知情者。
其次,上一次事发节点, 是在高二上学期期中考后, 而这次,却是在高二上学期期末考之前。
但是,这两个节点,又都和考试有关。
要这么说来,似乎也可以牵强地解释为没有区别。
期中考那次, 何昭昭成绩前进十五名, 然后就被调出了16班。
现在这次……辛易晴不由怀疑, 她还能好好参加考试吗?
对比起梁铮, 何昭昭显然是能被学校牺牲的那个,所以辛易晴并不怀疑这次的结局,她依然认为, 结果会是何昭昭被调出16班, 并且回家反省外加一万字检讨。
这样一来, 辛易晴很是担心成绩刚有起步却参加不了期末考试的何昭昭的状态。
她想和她聊聊, 说什么都好, 哪怕仅仅像是那天她和韩星焰那样什么都不说、只是一起站着看向黑暗的地方也可以。
但是她却没有再见到何昭昭, 直到晚自习第三节课,何昭昭红着眼睛来教室里搬桌椅。
事情发展就是如此之快, 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何昭昭就已经要被调班了。
辛易晴回想那次的经历,想知道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发展飞快, 却发现脑海一边空白,只能记起来他们两人的事情被发现以后, 她和何昭昭之间,没有过哪怕一次交流。
王海站在讲台之上,眉头紧蹙,看向何昭昭的眼神有许多不忍,除此之外似乎也有一点点悔恨和遗憾。
某一瞬间,他视线略微移开一点,眉头蹙起的幅度更大了,恍然间,辛易晴有了一种他眼睛里盛满了嫌恶情绪的错觉。
她扭头看,感觉王海视线所指,像是梁铮的位置。
于是她骤然打消那个念头。
可是很快,她就停下了打消念头的动作。
为什么不可能呢?
这件事但凡是个明理的人,都能想到不公平。
王海自然也是。
况且,辛易晴又想到,在此之前,王海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动作吗?
假如他要约谈那两个人,肯定不会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而是私下里偷偷进行。
辛易晴猛然觉得,以前的想法,或许是她太绝对。
转念一想,她又开始怀疑另一件事——她记忆中的那次,王海真的全不知情吗?
按照目前情况分析,辛易晴能够十分确定发生了改变的,只有这件事发生的节点。
毕竟王海在上一次是否知情,辛易晴本就不知晓,如今更是无从求证。
但是现在,她很怀疑。
先不说王海对早恋这种事特别敏感,不至于那么久都无知无觉。
就说她自己——辛易晴认为自己是不会在为何昭昭愤怒不平的同时还不和她说话的,怎么说也至少要有一句。
可她翻遍了她所有的记忆,愣是没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那就只有可能,是像现在这样——何昭昭很快就被调出了16班,宿舍也换了,随后就被要求回家反省,辛易晴来不及和她说话。
——桉贤一高的传统,文理分科以后不再分班,但是偶尔发生细小变动,学生宿舍是一定要跟着变的,为了方便管理。
于是,辛易晴更加坚定地认为只有这种可能。
只是,辛易晴觉得很奇怪。
换班,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真要对比起来,何昭昭当前的情况,和上次因为“打架”被开违纪单的刘利好的情况,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一句差不多。
成绩不算好,远远达不到能够仅凭这个就让各大班主任积极接收的程度。有了这场恋爱事件,她还是一个严重违反校纪的不可控炸.弹。
刘利好当初要转班,哪怕有范进从中周旋都没人愿意收他,怎么到了何昭昭这里,转班似乎就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仅仅是两节课过去,她就先后经历了被校长“哔哔哔”、和梁铮分手、找新的班主任……辛易晴怎么想,都觉得时间很紧迫——光是第一件接受校长“哔哔哔”这事,没有一节半课的时间,辛易晴都觉得匪夷所思。
除非,是王海早就在帮她联系别的班主任。
但如果这就是事实,那么上一次,应当也是这样——是王海在暗暗帮何昭昭——他明白学校那方肯定不会对梁铮过多苛责,他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降低对何昭昭的影响。
辛易晴努力回想,何昭昭上一次被调到了几班……似乎是1班。
赵老师。
更加合理了。
辛易晴想着自己心中这个猜测,再次抬头看过去,却发现王海已经坐在了讲桌边,低垂着头。
那一刻,辛易晴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王海看上去很痛苦。
辛易晴心底一动,在演算纸上飞快写道:
【萱萱,我好像一直都误会了。】
武萱萱瞄了一眼,有些迷惑,不知道辛易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她想,应该还是好事发生的前兆。
辛易晴又继续写道:
【我想去帮她搬桌子。】
她刚刚搁笔,武萱萱就点了头,作势要站起来。
辛易晴推动演算本的动作顿住了。
武萱萱歪歪头,无声问:“不去了?”
辛易晴笑了,同样无声说:“去。”
说完她拍了拍武萱萱放在桌子上的小臂,自己先站了起来。
武萱萱没动,看着她快步走上讲台,弯腰,低声和王海说话。
须臾后,王海点了头,辛易晴隔空和武萱萱对了个眼神,就过去帮何昭昭收拾东西。
何昭昭见她过来,动作一顿,片刻后眼睛中闪动着晶莹色彩。
这时还在上课,四下寂静无声,辛易晴不好出声说些什么,只笑了笑。
武萱萱恰好走到这里,见状也舒心一笑。
三人各自收拾东西。
突然,王海厉声道:“不想上课了是吧!”
三人被吓得一激灵,循着王海指责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灰溜溜回自己位置的孙不言、韩星焰和张鑫。
“……”
辛易晴想,王海对何昭昭,肯定还是有气的,而且不少。至于为什么没对着何昭昭发泄,她估计是因为王海不想多此一举,临走前再给人一顿骂。
但是孙不言三个,就好死不死撞上了枪口。
收回视线,三人抱着收拾好的一摞书,出了教室门。
到了楼梯口,武萱萱问:“去哪班啊?”
辛易晴心提起来,想要知道到底是不是1班。
何昭昭声音还哑着,很快回答:“1班。”
果然。
辛易晴越来越觉得这里面有王海的推波助澜。
想了想,她问:“是范进给你安排进去的还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何昭昭说:“刘主任告诉我的时候,赵老师也在,他们一起来的。”
辛易晴的推论没办法进行下去了,要是这样的话,也说不好就是范进在守职卫责,和王海没有关系。
“有个问题。”这时,武萱萱突然道:“去1班的话,不是应该从那边楼梯下去更近吗?”
另外两人:“……”
虽然但是,是这样。
武萱萱:“算了算了,这一趟先从这边下去,再回去更麻烦。”
到了一楼,刘利好就在楼梯口站着,一见到辛易晴两个人就开始笑,“我就知道你们会过来。”
武萱萱看他一眼,很是费解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但他很积极地从她们手上一人拿走一部分书,自己抱着,说:“赵老师让我在这里等着的。”说完他往后看了眼,“啧”了一声,说:“孙不言怎么没一起?这么没有江湖道义!还是我比较好,等下和你们一起去搬桌子。”
辛易晴:“……”
虽然你现在这行为确实很好,但是你真的很话唠,你们班主任不骂你的吗?
她刚停下思绪,就看到1班前门有一颗头伸出来,粗声骂道:“刘利好你在那儿嘚嘚什么呢?!赶紧给我滚进来!”
辛易晴:“……”
四人把书抱进去,跟着刘利好去了赵老师给他们指的地方——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
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辛易晴看了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她们还要去搬剩下的东西,她来不及多思考,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路上,刘利好说:“你们放心,她到了我们班我罩着她,不会让别人欺负她的。而且,她同桌是我们班长,人超正义,成绩还好,跟武萱萱有一拼吧,没下过年级前十。关键人家还吹拉弹唱样样在行,上次合唱比赛知道吧,就是我俩指挥的。她在我们班,就是神的存在!”
他神神秘秘地说:“就是脾气有点怪,你们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故意控分让自己考砸吗?”
被这样怀疑过的辛易晴:“……”
确实是个奇人。
“她就是!”刘利好唏嘘道:“当时我觉得挺可惜的,毕竟精英班和普通班还是有区别的,不都说宁当凤尾不做鸡头么,还有环境也影响人,我就觉得她干了件蠢事。可谁知道,人家下一次月考就考了年级第十,从那以后没掉下来过。”
听到“宁当凤尾不做鸡头”,辛易晴就开始咳嗽,可刘利好就像是没听到似的,还是在自顾自地说,到最后辛易晴都想给他一巴掌了,他又停了。
“……”
真会卡时机。
“所以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有我们两个在,你朋友转过去不会被欺负的。”
武萱萱:“你和她很熟?”
“也还好吧。”刘利好支吾道:“她跟谁都不太熟。”
武萱萱冷笑道:“呵。”
刘利好:“……”
辛易晴疯狂忍笑。
武萱萱又对何昭昭说:“哪里都一样的,凤尾和鸡头没有谁比谁高贵,真要说起来,一个屁股一个头,那是不是还是头听起来比较好。”
“而且,凡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辛易晴说着她自己都怀疑的话,但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相当坚定,“你一定也可以坚持自我的,就像刘利好口中的班长那样。”
何昭昭红着眼睛点头,片刻后问:“你们不觉得我活该吗?”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当然。”
“觉得。”
刘利好:“……”
他无言道:“你们两个如果是心理医生,绝对能把一个不想死的人给说得想死。”
可是,何昭昭却笑了,“谢谢。”
说完她抬脚先一步离开。
刘利好看着她的背影,又扭头看向辛易晴两人,他指指自己脑子,担忧地问:“不会出问题了吧?”
“没有。”武萱萱直白地说:“别乱说。”
刘利好纳闷道:“那她说什么谢谢?”
武萱萱没回答,而是反问:“你以为她自己不是那么想的吗?”
刘利好更加懵了。
辛易晴想了想,说:“有时候,比起虚假的话语与扭曲的安慰,肯定地告诉她她那样不对,认同她心里的自我谴责,或许更容易让她解脱。”
武萱萱意外地看着她,忽然想:
辛易晴,这也是你希望的吗?
何昭昭走到楼梯口就停住,仰着头,一动不动。
辛易晴以为她是在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谁料一秒后,张鑫搬着何昭昭的桌子过来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辛易晴顿住脚步,折返回去,对武萱萱两人说:“我们走吧,应该没别的了。”
“椅子呢!”刘利好问:“椅子没拿呢吧?”
辛易晴:“……”
她干巴巴道:“等会儿何昭昭自己拿。”
“哦,我懂了。”刘利好和她们道别,说:“那我先回教室了。”
“对了,赵老师给说了情,她可以考完期末再回家反省。”
辛易晴愣怔一瞬,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
她冲何昭昭摆了摆手,和武萱萱一起离开。
一路上,辛易晴都在想这件事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
原本的一切曲折轮转在这一刻全都作废,每个人的命运轨迹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虽然中间的时间有着或多或少的出入。
但截止目前,辛易晴记忆中的那些,全部都没有任何偏差。
只是,辛易晴很不甘心。
为什么梁铮还是这样轻飘飘地就躲过去了?甚至事发后的今天晚上,他连个面都不露。
辛易晴一想到他在校长办公室站着吹空调就很气,尤其他可能还不会被校长“哔哔哔”,而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早恋的危害……
辛易晴更气了。
看到教室门口的扫把的那个瞬间,辛易晴都想把扫把棍拧下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在漆黑的夜里从背后给他一闷棍!
但是,这样犯法。
辛易晴告诉自己,不能干这种事情,给自己留了案.底就不好了。
武萱萱看着她脸色变化,又想起她刚才那句话,在刚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拽着她衣服帽子往后扯了一下。
辛易晴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武萱萱。
“你在想什么?”武萱萱说:“一路都没说话了。”
辛易晴沉默,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不能说她在合算着怎么给梁铮一闷棍吧。
可就算她不说,武萱萱也能猜到,她沉思两秒,沉声问:“你想骂梁铮是不是?”
辛易晴:“……”
她无可奈何地点头。
武萱萱:“……”
想了想,她道:“其实我也是,甚至还想把门口扫把棍拧下来,在漆黑的夜里给他一闷棍。”
辛易晴:“。”
啊这……
她惊呆了。
“但是这样不行。”武萱萱接着说:“我们没有理由。”
还犯法,辛易晴心想。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武萱萱为难道:“在当事人眼里,在学校这边,都是这样的……到此为止了。”
“晴儿。”武萱萱认真道:“我们旁观的人,更没有理由了。”
辛易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点头,说“是”。
“所以以后吧。”武萱萱提议:“总有他雨天湿鞋的时候。”
辛易晴问:“可能吗?”
至少她印象当中是没有。
“当然!”武萱萱笃定道:“梁铮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辛易晴噗嗤笑了。
武萱萱顿了顿,没忍住也笑了。
但其实,她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两人之间互相安慰的话,毕竟梁铮哪里就那么容易雨天湿鞋还被她们抓到了?
可是,老天这次作美了。
甚至没让她们等太久。
周五最后一科考完,他们得以提前去餐厅吃饭。
谁料刚吃完回来,就看到张鑫骂骂咧咧地从教室出来,一刻不停地开始跑。
三人直觉不对,抬脚就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在高一连廊那里,梁铮拽着何昭昭不撒手,何昭昭挣都挣不开。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猛地拉住了气血上头的张鑫,异口同声道:“把嘴闭上,别喊!”
然后两人转头,一齐看向孙不言。
孙不言:“……”
他很自觉地说:“我去找刘利好,让他给他大爷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就跑。
张鑫马上就冷静了。
把事闹大
刘范林前半生的所有时光, 都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
——藏在墙角看自己的学生拉拉扯扯,仿佛在表演一出“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说真的, 没眼看。
刘范林只想高声斥道:“有伤风化!”
除此之外, 他还想赶快走开,可是,他一点也动弹不了——他那个烦人精大侄子跟他差辈分地用哥俩好模式勾肩搭背,愣是把他搭得没一点脾气,也没一点力气。
某一瞬间, 他不解地想:这臭小子是什么时候长成这样的?
但是很快又被那边两人的“你是风儿我是沙”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情景大戏给吸引过去目光, 然后再度在内心高呼“没眼看”, 再度想走开, 再度被大侄子勾肩搭背动弹不得,陷入死循环。
哦,对了。
那个烦人精大侄子还时不时嫌弃又惊讶地“啧啧”两声。
刘范林:“……”
他依稀记得, 往年家里聚餐的时候, 电视上播放到这种画面, 大家似乎都是缄默的。
这破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正要教育, 又听见:“啧啧。”
刘范林:“……”
“放开我。”他终于受不了了, 说:“再不放开你们所有人都去写检讨!”
刘利好没动, 嬉皮笑脸地说:“相亲相爱一家人嘛,放开什么放开。”
“谁跟你一家人, 咱们是两家的,你是我大侄子不是我儿子!”刘范林说:“赶紧放开!”
“再等一会儿呗,还没完呢。”刘利好问他:“看着面前这副场景, 你能联想到什么?”
他微顿,笑着说:“请说出原作者的心理状态, 还有路人甲乙丙丁的思想感情……另外,我们是非常人性化的出题机构,答题人也可以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哦。”
刘范林:“……”
答题人现在只想回家把自己的痒痒挠拿过来对着你这个出题机构狠狠抽,什么时候抽报废了什么时候算完!
突然化身为路人甲乙丙丁的辛易晴四位同时幽幽地看向刘利好:“……”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是现在这样感觉到范进脾气真好。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刘范林身上。
一共五个人,十道目光盯着自己,刘范林感觉很不自在,不知怎么,他问:“你们这个年纪的恋爱,真的很刻骨铭心吗?”
武萱萱立刻警觉道:“不知道。”
辛易晴紧随其后:“没谈过。”
孙不言麻溜儿就位:“以后也不准备谈。”
三人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道:“早恋影响成绩!”
活像是早就排练了千百万遍。
张鑫一句“当然了”生生从嘴边被他们三个人的四句话刺激地咽回肚子里。
刘利好目瞪口呆,于是就连他勾肩搭背的动作也在不经意间松懈了。
刘范林顺势把他大侄子甩到一边,冷哼一声,说:“演的吧。”
“真的。”辛易晴无比诚挚道:“比真金还真。”
她大学都毕业了,也没谈过一次,和他们刚才说的话完美符合,怎么可能不真?
刘范林:“……”
“但是这不是重点。”辛易晴让开身体,让那厢妄图“缠缠绵绵”的梁铮和“被迫当风儿”的何昭昭重新回到刘范林视线内。
刘范林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造孽啊!”
辛易晴没听清楚,就接着自己的话说道:“您有没有发现什么?”
刘范林诧异地问:“什么?”
孙不言幽幽道:“追妻火葬场。”
刘范林“pang”地给了他脑瓜一个手巴掌,“乱说什么。”
“那您说是什么?”武萱萱做出思考的姿态,而后仿佛忽然顿悟道:“猥.琐男光天化日骚.扰纯.情少女!”
刘范林抬起手,似乎是想要也“pang”地给她脑瓜一个手巴掌,只是临到跟前,一看清人,就把手放了下来,但仍旧是低声斥道:“瞎说什么!”
“这也不是啊?那还能怎么形容啊?”辛易晴满脸疑惑和为难困顿,冷不丁说:“我知道了!”
刘范林静静地看着她,总感觉她等会儿也得想让自己控制不住给她一个手巴掌。
但是,辛易晴神色认真,神情严肃,刘范林隐隐生出希望。
谁料,下一刻,辛易晴说:“浪子回头!”
刘范林:“……”
他就不应该抱有什么期待。
“闭嘴吧。”刘范林咬牙道。
刘利好笑嘻嘻地问:“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您倒是给我们说一个标准答案啊。”
刘范林无可奈何地沉思瞬间,而后道:“不就是他们年纪太小总以为一场恋爱大过天,到现在还不想放弃吗。”
“对啊!”辛易晴热情捧场。
“还是主任慧眼如炬。”武萱萱也暗暗把刘范林往高处抬。
孙不言张了张嘴,没想到自己还能怎么说,做出一副期盼崇敬的表情,“还有吗?主任再指点指点,这可是我们做阅读理解时候的大好经验啊!”
“……”刘范林无言道:“演的吧。”
不等他们发话,刘范林又笃定地说:“演得过火了,显得很假。”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刘范林不再和他们打马虎眼了,直白道:“但有些时候,人得学会装傻。”
“这样才不会平添烦扰,也不会自找麻烦。”
“那总不能为了这些就是非不分吧?”沉默已久的张鑫忽然道:“这不应该是学校告诉我们的。”
“但它就是这样。”刘范林说:“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还有,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了。”刘范林几乎是在警告了,“还好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我,也还好你们是让刘利好叫我过来。这样的话,我可以让自己不是站在一个年级主任的立场上和你们说话,不计较你们刚才那些胡搅蛮缠的瞎闹,但是没下次了。”
“回去上课吧。”刘范林说:“剩下的我来处理。”
“不会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刘范林停顿一秒,声音似乎不太自然了,“所以你们还是不要看下去了。”
辛易晴觉得自己在领导那里受的气,都没有这个时候更让她想发疯。
她才对桉贤一高改变看法,也是刚对刘范林和王海改变固有念头,结果现在刘范林亲口告诉她——我并不是在乎真相的人。
辛易晴真的很想随便找到那个班级,借他们门口的扫把棍来用上一用。
残存无几的理智告诉她,那很不现实——打人犯法是一回事,她可能会被人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是别人班的扫把棍,她去拿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别人先拿着那根扫把棍给她打一通。
辛易晴开始想还有没有别的称手的工具可以用。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和她擦肩而过。
辛易晴被面前的风冻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就听到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喝道:“死流氓赶快撒手!”
辛易晴循声看过去,看到何昭昭和梁铮被强行“分手”——字面意义上的被分开双手,然后那人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把梁铮双手拧到了他背后,死死按住。
辛易晴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1班班长!
班长道:“人家都不愿意和你在一个空间了,你还拽着她的手不放,干嘛啊!性骚扰啊!”
放学铃声恰好在这时响起来,许多高一教室同时打开门,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们顿住脚步,怪异地看向这个方向,很有一种看好戏的感觉在。
这一瞬间,辛易晴福至心灵,突然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大步跑过去,到了跟前以后绘声绘色地说道:“这个流氓,拽着人家一个小时都不放,人小姑娘中间都气哭了!”
梁铮蒙圈了。
他低声道:“辛易晴你有病吧!”
辛易晴不为所动,还挤了挤眼睛,说哭就哭,委屈无比道:“他还说在场的大家都有病。”
梁铮:“……”
他百口莫辩,抬头去看何昭昭,希望何昭昭能出来说句话,可何昭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梁铮被她看得静止一瞬,接着就大幅度挣扎起来,班长被他猛地一挣,险些摔倒。
辛易晴看到这样,也不装哭了,立刻就上前帮忙。
三人围在一起,你拽着我我拽着你,你用头顶我一下我用头再顶回去……就很有一种打架的感觉。
何昭昭看呆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武萱萱几人也看呆了。
武萱萱甚至还不合时宜地心生感慨:谁说我们的中学时光不热血?!
孙不言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辛易晴什么时候这么会打了?!到底是哪个该死的东西欺负的她!不会还动手了吧!啊啊啊啊啊啊这个该死的东西!
张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动都动不了。
刘利好暗搓搓地低声道:“加油,加油,加油!”
刘范林:“……”
他终于没忍住“pang”地给了自己大侄子脑瓜一个手巴掌。
刘利好捂住头,不满地哼唧道:“不是你让我找人把事情闹大的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武萱萱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刘范林。
刘范林:“……”
他忽然感觉到了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耻。
谁料武萱萱笑着说:“那我也去帮您忙。”
说着她就冲了过去。
刘范林:“……”
他看着那边的场景——年级第一、年级第五、年级第七,外加一个曾经的年级前一百,此刻正如原始人一样你顶我一下我顶你一下。
再远一点,还有更多的原始人发出“喔喔喔喔吼吼吼吼”的惊呼声。
刘范林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这已经不是闹大了……
这是快要没办法收场了!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想“pang”地给自己大侄子一个手巴掌。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个净会惹事的大侄子脸上蠢蠢欲动的表情,以及他和孙不言还有张鑫之间暗暗的眼神交流。
刘范林:“……”
“pang pang pang”的声音接连响起,刘范林无言道:“还不快去把人都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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