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爱
刘范林觉得他面前这副场景, 有可能将会深深刻在他脑子里,给他留下此生都无法磨灭的伤害……啊不是,记忆。
年级第一、年级第五、年级第七、曾经的年级前一百之一, 外加三个明明是让他们去把人拉开结果三个人上去就加入混战的神经蛋, 还有一个旁观的何昭昭……
这八个人,分成两排站着,前面是女生,后面是男生,站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斗志昂扬。
前提是忽略他们乱七八糟的形象。
刘范林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要开口教育, 就听见一道音色偏冷的声音先他一步开了口:
“主任, 我要举报。”
刘范林一口气卡在胸口, 垂眼看向那个年级第五,1班班长。
然后,他就看到, 年级第五往前走了半步, 把在她身后站着的年级第一的身影露了出来, 指指自己裤腿上的一个鞋印, 又指指一脸菜色的年级第一, 正气凛然且毫不露怯地激情道:“他踹我!”
年级第一:“……”
然后年级第一就立刻给辛易晴飞了一个眼神, 辛易晴心领神会,有样学样, 指着自己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眉毛,坚定地信口胡扯:“梁铮他揪我眉毛!”
梁铮:“……”
他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就要立时两眼一黑栽倒过去。
可是还没完。
辛易晴话音刚落, 武萱萱就伸出手掌,露出里面的点点指甲印子, 开口:“梁铮用指甲掐我手心!”
孙不言不堪示弱,指着自己脱落了半拉的衣服口袋,“梁铮把我衣服撕岔了!”
张鑫:“薅我头发!还踩我鞋,打我脸!”
最不可思议的,是刘利好,他看着委屈,嚷嚷得比谁声音都大:“朝我脸上吐口水!”
众人:“……”
该说不说,有点过了……这也太恶心了。
梁铮马上就要撅过去。
可是何昭昭还没说话,他定了定神,看着她的背影,感到一些安慰。
刘范林把自己那口气喘匀,对刚才那几人的话置之不理,改而去问何昭昭,“你呢?”
何昭昭沉默。
梁铮紧张地盯着她后背。
片刻后,何昭昭垂下头,轻微哽咽道:“我不知道,对不起。”
辛易晴并不意外于这个结果。
被pua久了的人,哪那么容易就能走出来,何况她这还是掺杂了感情的被pua,更是非同一般。
但是不得不说,她也是有点失落的。
“行。”刘范林没有追问她,而是点了点头,又去问梁铮:“你怎么说?”
梁铮同样沉默。
片刻后,他也道:“对不起。”
辛易晴瞬间诧异起来,一时间觉得梁铮不会被何昭昭刚才的行为感化了吧?
结果转瞬又听见他接着说:“我头发被辛易晴薅了,衣服被那个不认识的女生撕了,手掌心被孙不言掐得差点出血,脸上挨了武萱萱一下,身上被张鑫踹了三脚……”
辛易晴:“……”
合着就是不礼貌地客气一下,怪她想太多。
辛易晴心说你倒挺会编,还是照着我们刚才说的话重新还回来。干嘛,在显摆你优越的记忆力吗?
谁没有啊!等会我就给你复盘重新说一遍。
但随后她就被恶心到了。
梁铮顿了顿,表情艰难地说:“鞋子被那个不认识的男生吐了口水。”
“……”
刘利好一蹦老高,“你别乱说,这是造谣!是污蔑!”
梁铮淡淡问道:“我和你们做的不都是一样的事吗?怎么你们做了就没事,我做了就是造谣和污蔑?”
辛易晴立刻就气势恢宏地回怼道:“你和何昭昭不都是谈恋爱吗?怎么她就要回家反省还写检讨,你却顶着你年级第一的名号老神在在招摇过市屁事没有!”
武萱萱听着她激情不平的这几句话,心里那叫一个开心。要不是刘范林在这,她能当场cos一把那个能拍巴掌的塑料小玩具,疯狂晃动身体不停呱唧。
孙不言点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为什么啊!”
梁铮瞬间哑声。
辛易晴大获全胜。
刘范林看着他们叽叽歪歪,愣是一句话没插进去,头疼得厉害。
他感觉,自己就不应该当这个年级主任。
还有,涉事者的班主任怎么还不来领人?!
王海和赵心灵哪里去了!
怎么还没过来!
不想干了是不是!
刘范林差点就要当场吼出来。
可是,还没等他开始吼呢,来人了。
不过不是王海,也不是赵心灵,而是……校长。
他还没站定,就开始对着这群人一通输出——包含刘范林。
其间偶尔夹着几句“哔哔哔”。
但那只是他和这群人还有着距离的时候。
等他到了几人跟前,就彻底没控制住——也可能是完全不想控制了,他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清一色的“哔哔哔”。
对着所有人,无差别扫射。
早已见识过许多次的辛易晴和武萱萱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能在心里时不时判断一下校长这次对比起上次有什么区别,哪一句话的频率变高,又有哪一句话频率变低。
孙不言和刘利好也见过,表现得还算稀松平常,只是仍旧忍不住表情裂开。
另外几人就不是这样了。
何昭昭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砸。
张鑫和梁铮完全是一副不可置信到惊呆了的表情,神情错愕惊悚,又带一点迷惘,活脱脱见了鬼的模样。
辛易晴看了一眼,心道:就知道梁铮那天晚上在校长办公室是舒舒服服地吹空调,没有被校长“哔哔哔”,不然他哪会是这表情。
不过,她突然发现不对。
1班班长,好像没情况。
不确定,再看一眼。
辛易晴突然发现,她居然是面无表情的!
怎么可能!
她可是记得清楚,班长大骂梁铮“死流氓”的时候表情那叫一个生动,眼神变换那叫一个流畅——这么说吧,如果那个场面发生在某电影里面,辛易晴单方面认为那是可以入选北影教材的一段影像。
可是现在,她就是面无表情。
莫非她也被校长“哔哔哔”过?
辛易晴在校长狂轰滥炸的“哔哔哔”中想着他的另一场“哔哔哔”,然后狠狠摇了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
正常情况下,一个不违纪成绩又好的学生,哪会和校长有那么多交流?
遑论还是这种“哔哔哔”的交流。
控分应当算不上违纪,自请调出精英班也不算。
辛易晴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她看武萱萱一眼,暗戳戳地提示她看那边。
谁料就在这时,1班班长突然就痛哭流涕起来,大喊道:“我错了!”
她悲痛欲绝地说:“是我们不懂事,是我们年纪太小考虑不周,只想到何昭昭好好一个安分学生被人骚扰,那人还是她前男友,就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地冲了过来。”
“但这也不完全是我们的原因啊!毕竟一牵扯到前男友的事情,哪有好结果啊。”
辛易晴惊呆了。
但她没忘了见缝插针补充一句:“对对对!新闻上面就有好多分手以后前男友妄图纠缠不清却被拒绝,然后……”
她十分形象地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咔了一下。
梁铮:“……”
1班班长被她打断,愣了一瞬,听到她话中内容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成刚才那般悲痛欲绝的样子,接着道:“所以我们就着急啊,这可不是就冲过来了。”
辛易晴捧场道:“对对对!我们都担心何昭昭会被梁铮……”她说着,又在自己脖子处咔了一下,还配了一个比较趋近于目眦欲裂的表情。
武萱萱也绘声绘色地开了口:“校长,你都不知道,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梁铮拉着何昭昭不放手,把何昭昭手都掐青了!身为桉贤一高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自己家人被欺负了我们能忍吗?当然不了,所以我们才冲上去的!”
几个男生脸上一派崇敬,深深为她们三人萍水相逢却又配合得无比精妙的一番莫须有的讲解而拜服,又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暗暗不爽,很想加入其中一起,可惜无能为力。
刘范林冷冷一笑,心道你们就编吧,还本着大家都是一家人才冲过去的……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拉着我在这里看了大半天午夜还珠场的难不成是鬼吗?
而且,桉贤一高这个大家庭,不包括梁铮吗?怎么不说梁铮也是你们的家人!
还有,让刘利好找人把事情闹大一点,他到底是怎么把桑祁砚叫过来的,她不是不爱凑热闹吗?怎么现在比辛易晴几个还上头?!
许多困惑围绕着刘范林,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先思考哪个才好。
可是,事儿还没完,甚至还挺大。
就在武萱萱那句话以后,辛易晴拽着何昭昭的手就往前怼,本想虚晃一枪就撤回去,谁成想她才把她的袖子撸起来一小片,还真的看到一片青色。
不但如此,还有紫色。
淤紫,甚至隐隐泛黑。
气氛僵住,霎时寂静。
辛易晴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何昭昭那一小片皮肤上,死死盯住。
须臾后,她转身,看着梁铮,突然轻声问:“你有大爷吗?”
梁铮惊讶,但不知为何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有。”
“这样啊。”辛易晴遗憾地笑了笑,笑得梁铮心里直发毛。
“那也没关系,反正随便路边哪个水果摊那儿坐着的一个上年纪的男人,我们都给他喊一声大爷。”辛易晴微笑着,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得在场的人都是一脑门问号,极为不解。
除了武萱萱和孙不言。
他们看着辛易晴,听到她平静无比的声音,那里面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和缓地说道:“你大爷的。”
梁铮:“……”
校长:“……”
刘范林:“……”
在场除武萱萱和孙不言之外的另外几人:“……”
有病集团
辛易晴话一出口, 梁铮先是无语,后是羞恼。
他没想到辛易晴会这么直白又突然地骂他,用他当时的心理活动来说, 那就是“这人脑子真有病”。
关她什么事啊?
要她在这里充大头装大尾巴狼。
而且, 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大家一起挨校长骂,他还没说她们三个胡乱编排造谣他呢,辛易晴凭什么上来就骂他?!
梁铮越想越觉得辛易晴有病,自己委屈。
他看向辛易晴的眼神不由得带上怒气。
辛易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依然是直直地看着他, 毫不退缩, 甚至还弯起嘴角, 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轻声地一句句道:
“怂包。”
“懦夫。”
“人渣。”
“败类。”
梁铮:“……”
他终于不再忍了,回骂一句:“你有病吧!”
辛易晴立刻回怼:“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孙不言闻言不由想笑,想了想觉得在当前情景下还是忍一忍比较好, 谁料他身边的武萱萱已经猝不及防笑了起来, 还笑得贼开心。
孙不言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顾虑十分多余。
于是他也开始笑, 还笑得弯下了腰, 险些直不起来。
校长被他们的所作所为生生震惊到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他好容易从震惊中缓过神, 厉声斥道:“辛易晴!”
武萱萱和孙不言识趣地闭上了嘴。
辛易晴低声应了句“到”,没回头。
王海和赵老师来到这里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二人刹住脚步,心有灵犀互看一眼,默契地同时放慢脚步, 计划轻手轻脚原路返回,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半空中伸出一双手, 一左一右按住他们两人肩膀。
刘范林说:“敢跑我现在就带着你们从楼上跳下去。”
两人立时停住脚步,笑着说:“怎么会想跑呢,这里都是我们的学生,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事说事,有话说话,都好好说好好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刘范林冷笑一声,怀疑地看向他们。
王海和赵老师已经不再看他了,而是走到气急败坏的校长面前,一人扯一边胳膊,拉着校长要换个地方去。
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回头叮嘱,找自己在这群人里面最信得过的学生:“武萱萱/桑祁砚,你看着一点,别让出事!”
忽然就被孤立了的刘范林:“……”
武萱萱和桑祁砚尴尬地对他笑了笑,转而去看那厢两张对峙的人。
刘范林觉得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转身去帮王海和赵老师一齐劝校长。
梁铮有点懵。
辛易晴说“也”?
她没有反驳他说她有病的那句话,反而第一反应要带上他,强调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关键她表情还很平静,如果不是他把她话里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梁铮觉得自己甚至会怀疑辛易晴是在揶揄他这次应该还是年级第一。
“……”
想明白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东西的梁铮很无语,他想他可能被这群人影响了脑子。
梁铮高度戒备着,准备应对辛易晴的下一句骂。
可辛易晴不再说话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梁铮,表情甚至能说一句安详。
梁铮就认为她后面还有大招。
于是他也静静地看回去。
辛易晴:“……”
你大爷的。
不要脸的学人精!
她正要开口再损一句,被她抓着的何昭昭的手腕却突然挣了一下。
辛易晴听到她低声说:“不是他的原因,这是我自己弄的。”
武萱萱急忙走到她身边,想去捂她的嘴。
可梁铮已经听到了。
他神情错愕,问:“什么我的原因?”
他也不和辛易晴较劲儿了,偏头去看何昭昭,发现她被武萱萱挡得严严实实,就想靠近一点去看。
辛易晴这时候已经把“梁铮是该死的pua别人的狗东西死渣男”这句话深深刻进了脑子里,立刻就想要拦住他,大声喊道:“你别动。”
梁铮就真的不动了,一瞬间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不用听她的,然后更加觉得辛易晴有病。
他正要说这句话,就听见何昭昭小声道:“我手上的伤,是我自己弄的。”
辛易晴第一反应还是她在为梁铮开脱。
可这时桑祁砚走了过来,一改刚才大家同仇敌忾的团结,对着何昭昭骂道:“所以你脑子真的有坑!”
辛易晴:“?”
还真是这样?
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过去,毫不掩饰地向桑祁砚表露自己的怀疑。
桑祁砚缓缓点了点头,还说:“我亲眼看到过。”
辛易晴立刻就怀疑何昭昭现在已经是被pua到开始自残还觉得无所谓的程度了。
但下一刻,何昭昭说:“我爸妈知道我被调到普通班的事了,他们骂了我,我觉得我有错,我控制不住。”
桑祁砚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辛易晴不由想到,自请调到普通班的她,又会被家里人怎样对待呢?
可桑祁砚似乎并没有想要用自身经历来帮助何昭昭更快走出来的想法,她唯一表现出来的有所触动,就是那短暂的皱眉。
于是,辛易晴无从得知,桑祁砚是怎么度过那一劫的。
至于桑祁砚的选择和做法,辛易晴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有疑惑。
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桑祁砚是真的很认真地站在他们这边,可是现在,她好像又把自己脱离出去了。
她在意,又好像不在意。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辛易晴觉得奇怪。
不待她往深处思考,就听见梁铮愧疚地说:“对不起。”
何昭昭安静一瞬,说:“也怪我自己。”
“那我们——”
见梁铮大有就这样和何昭昭聊下去的架势,辛易晴不由火大道:“闭嘴吧你!”
梁铮第一反应就是闭嘴,然后意识到不对。
“……”
“你真的有病吧!”梁铮骂道:“有你什么事儿啊,要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当判官,你是包青天吗?你头上有月牙吗?”
“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现在还骂我,有完没完了!”梁铮气道:“我不发火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没脾气啊!”
“不。”辛易晴静静道:“我没觉得你没脾气。相反,我觉得你脾气可大了。”
又是这样。
对他的话一点都不带反驳的。
不但不反驳,她还附和!
梁铮感觉自己刚才那一通气突然就变得没影了,打棉花上面好歹还有点松动呢,到了辛易晴这里,她全给你吃了。
一点不剩。
什么影响都造成不了。
只有他自己被气得够呛。
辛易晴瞥他一眼,又说:“不然你怎么会让何昭昭不要搭理我们还离我们远一点呢?”
梁铮:“……”
他感觉辛易晴在阴阳怪气,但他没有证据。
梁铮觉得,要是辛易晴再说些什么,他还没吃晚饭的肚子能就这么直接饱了。
“你闭嘴吧!”他生硬道。
辛易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道:“还拿分手作威胁呢。”
梁铮:“……”
他饱了。
孙不言三人照旧是搭不上话,但不妨碍他们看着这画面觉得精彩。
某一刻,孙不言还悄声说:“电影都演不出来这么精彩的。果然艺术来源于现实。”
然后就被张鑫静静地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威胁意味的笑容,代表绝交。
孙不言果断闭嘴,为了保住自己这所剩无几的友谊。
三人继续围观,继续憋笑,然后憋不住了就开始笑。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于是,梁铮耳边响着他们的笑声,脑子里还回荡着辛易晴刚才阴阳怪气他的话,一时间觉得比面对校长的“哔哔哔”还煎熬。
再一次听到笑声时,他看向里面笑得格外大声的那人,蹙了蹙眉。
接着,他把头转回来,对着辛易晴,“我求你了你闭嘴吧。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啊!算我求你了你闭嘴吧。”
众人:“……”
除了刘利好和桑祁砚外,众人都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尤其是孙不言。
他停住笑,开始思考梁铮是不是转换了对象,发现他说不过辛易晴就开始想要把自己拉入战局,换个对手。
毕竟他闹出这一出之前,看他的眼神很有意思。
于是,孙不言眯起眼睛打量他,与此同时也在心里想他应该如何破局才好。
十秒钟过去,孙不言走过去,站在辛易晴身边,喊了一声:“学霸兄弟。”
梁铮猛然开始心惊肉跳,选择沉默。
他想,只要他不接话,那就跟他没关系。
可是,孙不言毫不犹豫地按住了他的两边肩膀,让他无法动作。
紧接着,梁铮就看到了让他连着做了一星期噩梦的一幕——
孙不言一边晃动着他的肩膀,一边真情实意道:“我求你了,你别再说让人闭嘴的话了好不好啊!你知不知道最应该闭嘴的人是你啊!你这样我们真的很委屈啊!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再说让别人闭嘴的话了啊!”
梁铮:“……”
他觉得自己快把牙齿咬碎了,才在看到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校长三人后,忍住没骂出来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刘利好和桑祁砚也终于知道刚才的沉默为何而来。
刘利好还评价道:“班门弄斧没成功,被班门的斧头给劈了吧。”
辛易晴和武萱萱一齐笑出了声。
桑祁砚:“
弋㦊
……”
她好像误入了什么大型有病集团……
玉石俱焚
校长三人在过来的路上看到这一幕, 不由嘴角一抽——他们虽然听不太清楚声音,但却能将他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不由怀疑,这群学生真的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校长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留在原地的王海, 对刘范林道:“王老师没事吧?”
刘范林:“……没有。不用连带, 学生有病不代表老师也有。”微停顿,他给出有力证据:“每天被磋磨着向衡火看齐的是学生不是老师。”
校长沉默两秒,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又叮嘱:“当着学生面别这么说。”
刘范林:“……”
“还有,把王老师叫过来吧。”
刘范林眉毛一横, 急道:“刚才不是说好不让他来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叫他!”
“情况有变。”校长抬手指了指学生的方向, 为难道:“你看吧, 有病的都是他们班学生, 赵老师班里的那俩没一点毛病。”
赵老师忽然被cue,意外一瞬,然后就看着校长露出一个笑。
刘范林还要再说什么, 赵老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着说:“去吧刘主任, 校长都发话了。”
刘范林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赵老师认真点了点头, 又说:“不然我去?”
刘范林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还是赵老师深明大义。”校长欣慰道:“只有咱们知道这群学生多不容易, 学校多不容易,刘主任和王老师, 被当初那件事冲昏头脑了啊,居然到现在都没清醒。”
赵老师笑容不经意停滞一瞬,但那只是很快的时间, 没等校长有所察觉,赵老师就恢复了过来。
他笑着赞同道:“对啊, 不容易啊。”
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说:“唉,学校不容易啊。”
“刘主任刚才还说学生被磋磨,但你看看,学校不也是一样吗?出不了成绩要被别的学校压着打,下一年会因此招不到好学生。对学生严厉了,有人受不了跳楼了,到最后挨骂的还是学校。”
校长笑了笑,有些苦涩地说:“我就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都没办法,你能理解我的吧?”
赵老师叹了口气,遗憾道:“没办法的事。”
赵老师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提议:“不然我们边走边聊?我怕等会儿真打起来就不好了。”
校长面色一变,看着离自己大概二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仍旧被孙不言按着肩膀的梁铮,立刻就快步走了起来。
赵老师跟在他后面,抬起手,在头上挠了挠,然后就紧追上去,和校长一路,边走边说话。
但校长发现学生只是看着有病了点儿,并没有可能会打起来,脑子一转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赵老师无奈,只能顺势和他聊下去,并且拉着校长在这里站定,又挠了挠头。
桑祁砚得到示意,决定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误入了大型有病集团——毕竟他们有没有病本来也和她没关系,现在都先把她这趟过来的目标达成再说。
四下一看,这群人里面能当帮手的,仍旧是只有一开始就和她一起出手、并且在刚才的胡编乱造上面默契非常的辛易晴和武萱萱。
而且,她记得,当初陪着何昭昭搬教室的,也是这两个人。
于是,她幽幽地看了过去。
正笑得开心的辛易晴和武萱萱:“……”
鬼使神差的,明明他们不熟,可这时,两人就是看出来了那个眼神代表着什么。
“……”
两人对视,开始挤眉弄眼。
——干不干?
——干!
两人一齐扭头,对着桑祁砚点了点。
下一刻,武萱萱扯着孙不言后背衣服就把人拽到了一边,“别说话。”
孙不言:“就一句。”
武萱萱点点头,孙不言就对着梁铮道:“我求求你了,一定要闭嘴啊!”
武萱萱又开始想笑,生生忍下。
一偏头,她看到桑祁砚抬脚,似乎是要往梁铮的方向过去,立刻对着她摇了摇头。
桑祁砚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武萱萱就悄悄指了指辛易晴,脸上神情流露出请求之意。
桑祁砚沉默一瞬,客气地笑了笑,点头。
听到孙不言那句话,梁铮无语至极,偏偏辛易晴又在这一刻走到了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梁铮:“……”
他又饱了。还是气的。
他决定先发制人,问:“你又想干嘛?”
辛易晴面无表情,轻声道:“渣男。”
梁铮:“……我不想说了,但你是真的有病。”
辛易晴无动于衷,又道:“道德败坏的死人渣。”
梁铮微笑:“你真的过分了。”
辛易晴继续:“素质低下的破防男。”
梁铮挣扎:“难道你素质就高到哪里去了吗?”
辛易晴不为所动,开口给出最后一击:“毁了别人人生的垃圾猥琐男。”
梁铮彻底不再控制自己,“你真的有病吧,真把自己当包青天了是吗?你配吗?”
辛易晴平静地道:“我是不配,你这个毁了别人人生的素质低下道德败坏的死人渣猥琐男更不配。”
见事情不知怎么又有要往冲突爆发的方向发展,何昭昭心里一沉,再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更加愧疚。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想要上前阻止二人争执,却被武萱萱拦住了上前的路。
“你别动。”武萱萱把她拉到孙不言几人身后,低声说:“你现在先站在这里,想做什么都等一等,等我们先做完再说。”
何昭昭不同意,“为了我不用这样的。”
武萱萱突然笑了。
何昭昭则被她笑得懵圈了。
武萱萱尴尬地停住,觉得这气氛非常微妙,很适合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一直都认为何昭昭该同情没错,可是她也是真的认为她自作自受,尤其是在听完张鑫跟他们说的那番话以后。
张鑫说梁铮太会说花言巧语,哄得何昭昭对他极为信任——这当然是能够进一步证明何昭昭受害者的身份没错。
但武萱萱又觉得,张鑫在这其中不会什么都不做,但何昭昭到最后却真的连他也不理了,那就说明她是愿意听信梁铮的花言巧语的。
武萱萱认为自己大概真的足够冷血,或许也有一点虚伪。但就是因为那些,她其实并不能很纯粹地同情何昭昭,反而比之前更加认为她自作自受。
所以当何昭昭说为了她不用这样那时候,武萱萱是真的觉得很好笑。
辛易晴或许是为了何昭昭不假,但她自己还真不是那样。
——或者说,不全是因为那样。
何昭昭大概也觉得自己那句话可能不太合适,正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些,就听武萱萱很决绝地说:“不是为了你。”
何昭昭有些尴尬,为自己刚才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
“但是肯定也是有你的原因的。”武萱萱笑了笑,说:“不过,更多的是因为我们不爽,所以一定要看梁铮吃瘪,我今天必须让自己心情爽了才可以。”
语落,她盯住何昭昭,声音忽然担忧起来,问:“你不会心疼他的吧?”
说完她自己都感觉她有些厚颜无耻了——她刚才的话好像有一点点的茶里茶气。
而何昭昭,则是沉默了。
“那你就不要看了。”武萱萱理解她的想法,想了想,说:“‘会心疼他’很正常,不需要自责或者别的想法。但是既然这样,你肯定会难受,所以还是不要看了。”
何昭昭沉默地点头。
武萱萱正要离开,不知怎么又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想做一些她以前不会做的事。
她语重心长地对何昭昭说:“我刚才说会心疼他很正常,但那只是在这段时间,如果你一直这样……”武萱萱微微停顿,声音蓦然冷下来,低声认真说:“何昭昭,我会觉得你有病。”
何昭昭猛然抬起头看她,武萱萱的表情看上去却很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且,很奇异的,何昭昭没有感觉被冒犯,她思考了两秒,点头说:“我会的。”
她没有说会怎么样,武萱萱也没有问。
两人默契地在这时停止对话,似乎谁都知道不应该再说什么。
可是她们又都没有走开,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着站立在原地。
约莫半分钟过去,何昭昭突然道:“武萱萱——”
武萱萱定睛看着她。
何昭昭就放弃了她原本想问的问题,改口说:“谢谢。”
武萱萱笑了笑,转身离开。
何昭昭就悄悄关注,为她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你们准备对梁铮做什么。
另一边。
梁铮在被辛易晴骂死人渣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何昭昭朝自己倾斜过来的注意力,他看到何昭昭想要来阻止辛易晴继续骂他。
他就不想和辛易晴继续拉扯了。
他想去找何昭昭。
可他看到,何昭昭很快就被武萱萱拉到孙不言后面,让他无法再看到她的身影。
面前还有辛易晴锲而不舍地在骂自己猥琐男。
梁铮忽然委屈又愤怒,还是为了刚才那个问题。
关他们什么事啊?他们是一群神经病吧!
这样想着,他就彻底冷硬起来,对辛易晴恶声恶气地说:“你赶紧滚开,我还不想骂你。”
辛易晴表情瞬间就凝滞了,她无言地说:“你还没骂吗?”
梁铮:“……”
“那刚才骂我有病的是鬼吗?”辛易晴真诚疑惑地问,然后像是自己突然想通一般,颇有些大彻大悟那意思地拍了拍梁铮肩膀,哥俩好地忠告道:“做人不能这么虚伪嘛。”
梁铮彻底服气了,“你能别这么不要脸吗?男女授受不亲懂吗?你再这样我会怀疑你暗恋我。”
辛易晴听完笑了笑,平静地陈述他刚才的其中一句话:“我暗恋你。”
梁铮一愣,以为辛易晴又是像刚才那样在真心附和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信了——不然怎么解释辛易晴突然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可辛易晴下一刻就冷了脸,毫不留情地说:“我是脑子被驴踢了么我暗恋你个死人渣猥琐男!”
梁铮:“……”
“别丢人了行吗?”辛易晴又说:“普信哥。”
梁铮骑虎难下,他发誓他刚才只是想恶心一下辛易晴。但显然,他没成功,还又被骂了。
无奈,他只好就这样说下去,“那你干嘛一直牵扯我和何昭昭的事,太闲了吗?”他灵机一动,不屑地垂眼看向辛易晴,说:太闲了就去刷题背书行不行?就你成绩那个鬼样子,还有心情管别人闲事呢?”
辛易晴忽然笑了,她挑了挑眉,问:“这么关心我……你暗恋我啊?”
梁铮:“……”
好,很好。
自己挖的坑,最后埋了自己。
他突然觉得孙不言刚才说得没错,该闭嘴的是他才对。
可他不服。
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亏,从来都没有,于是他很想一点都不顾忌地骂人,但是校长就在不远处,他不能这么做。
思考瞬间,他也学着辛易晴的办法,把她的话原样还给她:“别丢人了行吗。”
辛易晴:“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看着他跟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辛易晴心里快慰不少,毕竟刚才那句话也把她自己膈应得够呛。
桑祁砚有些着急。
辛易晴的速度太慢了,赵老师已经不止一次给她打手势示意他们快一点了。
可是现在的梁铮,虽然满脸菜色,被辛易晴怼得憋屈得不行,但离她想要的效果还差得远。
但是武萱萱还是坚持,拜托她再等一等,希望她可以把这种时候留给辛易晴。
桑祁砚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问:“有原因吗?”
武萱萱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道:“为了她心情变爽。”说完她轻声问:“其实你并不想掺和这件事的吧?”
桑祁砚没出声,算是默认。
武萱萱就说:既然这样,能少往自己身上揽麻烦就少揽,我们不介意这个,甚至还希望,这麻烦能多就多。”
桑祁砚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如果那个大型有病集团真的存在的话,辛易晴和武萱萱绝对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总经理。
武萱萱不知道她这时心里想法,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真挚地说:“谢谢。”
桑祁砚突然有些愧疚了。
于是她就没掺和,然后让自己短暂地忽略赵老师那边一个接一个的手势,在内心祈祷辛易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梁铮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想速战速决,直白问:“你到底想干嘛?”
辛易晴:“当包青天。”
梁铮:“……”
他忍无可忍地说:“你真的有病。”
辛易晴:“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好,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梁铮无语凝噎,只好顺着辛易晴的话,问:“你想当包青天就当,缠着我干嘛?”
辛易晴就乐了。
“你不知道包大人都是大公无私秉公执法的吗?”辛易晴说:“我当然是要学着他的大公无私秉公执法按死你啊!”
说完她不再给梁铮开口的机会,一句接一句地飞快说道:“不都是早恋吗?凭什么你屁事没有,对方就被你害得要换班换宿舍,还要回家反省写检讨,你算是什么东西?”
“有意见你找校长,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梁铮在夹缝中找到机会,语速比辛易晴还快,说:“我也不想她这样!”
“不好意思啊,我胆小怕事,怂包得很,不敢找校长。”辛易晴很愧疚地笑了笑,说:“只能找你了。”
“还有,你真的不想这样吗?”辛易晴顿了顿,微眯起眼睛,说:“老王早就知道了吧,他找过你们是不是,但是没有一定要求你们怎么样……”
辛易晴凌厉地逼问:“所以你觉得这是你年级第一的名头给你带来的优待,才更加肆无忌惮,毕竟以前你可是藏得很好呢,后来是不是发现老师对你也无可奈何的感觉很不错,让你很得意,才敢那么嚣张?”
辛易晴笑了笑,问:“你说,校长知道你是故意的吗?如果他知道了你不是他以为的你,会怎么样呢?”
被她点破自己在害怕的那些,梁铮慌了。
可辛易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好像什么也不怕。
梁铮强迫自己冷静,一字字问:“那你就不怕今天的事情闹大了你也被罚吗?”
“回家反省或许没有,但检讨肯定是要写的。三千字,五千字,甚至更多……”梁铮缓缓问:“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辛易晴反问:“你知道我写检讨多熟练吗?”
桑祁砚:“……”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她探究意味的眼神看向武萱萱。
武萱萱尴尬道:“高中生哪有不疯的,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好的,有病集团石锤了。
“哪像你,做什么什么不行,谈恋爱会被抓到,犯错了不会写检讨,现在和我吵架还吵不过……”辛易晴嘲讽道:“你就在当那个毁了别人人生的道德败坏素质低下的死人渣猥琐男这件事情上能做好。”
她鼓了鼓掌,惊讶道:“哇塞,好棒棒呢。”
桑祁砚:“……”
她问武萱萱:“她追星?”
武萱萱声音里笑意昂然:“不追,但她爱看别人掐架,看上头了还能混进其中她认为正确的一方上去跟人一起骂。”
桑祁砚:“……”
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懂了。
抬头一看,那边那个好像是叫孙不言的傻大个也在笑,还和他旁边那两人笑得不一样——怎么说,笑得太嘚瑟了,让人很想打他一顿。
好的,有病集团副总经理一职有人选了。
桑祁砚如是想。
至于梁铮,他已经被辛易晴磨得没脾气了,现在剩下的,全是怒气。
可辛易晴对此无动于衷,依然在拱火。
“你说是不是,普信哥?”
“或者你更喜欢死渣男这个称呼?”
“再不然就是猥琐男?”
“啊好烦,你不会这些都喜欢吧?毕竟都挺配你的。”
“那你品味真挺奇特的——”
不等辛易晴把话说完,梁铮就对着她开始输出,内容和校长的“哔哔哔”别无二致。
众人:“……”
梁铮声音不小,表情也足够称得上是狰狞,但辛易晴无所畏惧,她甚至还在一点点往梁铮面前挪动,并且口不留情,和他继续争执——当然,她并没有“哔哔哔”。
何昭昭看得心焦,几次都想出去,可她又想到武萱萱那句话——现在心疼我能理解,但你要是一直这样,我会觉得你有病。
她停住动作,继续心焦,并且按照武萱萱刚才说的那样,把局面完全交给她们,无论她想做什么都等等。
辛易晴和梁铮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消失,几乎到了面对面的程度。
梁铮已经拽住了辛易晴的衣服,辛易晴也踩上了他的鞋。
正准备往校长那边跑的武萱萱忽然被桑祁砚拽了一把,她拉着她一边走,一边道:“快啊,动手!”
武萱萱忽然觉得,她们一开始的思路可能有些出入。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打起来了。
但那边的校长和赵老师对此无知无觉——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得特别入迷,愣是没听到这边一点响动,只是赵老师偶尔挠挠头,偶尔挠挠头,频率还不低。
还是刘范林好容易说通王海,带着他过来的时候,才大惊失色地发现了这一幕。
一分钟后。
八个人,分成两排站着,前面是女生,后面是男生,站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斗志昂扬。
前提是忽略他们因为你拽我一下我拽你一下、你用头顶了我我再用头顶回去,而造成的更加乱七八糟的形象。
校长四人:“……”
辛易晴和武萱萱偷偷对了个眼神,武萱萱开口:“主任,我要举报!”
又是十分熟悉的一幕。
唯一的区别在于,刚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
刘范林看着年级第五和年级第七,心痛无比。
他真的不想当这个年级主任了!
刘范林:已经在思考要不要趁着校长刚好在这里辞职了谢谢。
但是,为了那可怜巴巴的几百块钱,刘范林决定折腰。
他冷冷道:“说,举报谁?”
两人异口同声:“我自己!”
刘范林:“……”
要不还是辞职算了。
年级第五和年级第七对视一眼,沉默一瞬。
出于某种关于“麻烦”的默契,武萱萱先道:“虽然是被迫的,但我们动手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对此无比惭愧,无比心痛,无比后悔。我为给主任和校长还有两位老师造成的麻烦无比抱歉,所以我申请处罚,希望能得到大家原谅。”
王海很想呵呵。
这不是文采挺好的么,以后你作文再拿四十分试试呢。
刘范林很想教育他们一顿算了,但校长已经先一步开口,严厉道:“就是该罚!”
然后问刘范林:“刘主任,这个要怎么罚?”
刘范林闭了闭眼睛,正要开口,就听见赵老师说:“回家反省一周,一万字检讨。和早恋一样。”
听到那五个字,刘范林懂了。
赵!心!灵!
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就说桑祁砚这个不爱凑热闹的人怎么会来这里,现在终于找到答案了!就是因为你赵心灵!
要不是为了那点仅存的同事情,刘范林现在就想揭发他!甚至就算为了那点可怜的同事情,刘范林现在也还是想揭发他!
可他扭头一看,发现王海悄然在笑的脸,心情忽然就平静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那边校长刚听完该怎么罚,立刻就道:“那就罚。”
刘范林立刻就露出为难的脸。
他凑到校长跟前,低声说:“这两个学生,一个年级第五,一个年级第七,要是真罚了的话,那又打架又早恋的梁铮要怎么办?罚还是不罚?”
为难转移到了校长脸上。
偏偏这时,桑祁砚还着重强调道:“校长,主任,怎么罚我们都认,但是责任应该有划分吧,不是我们先动的手,您怎么罚我们,不说加重,至少也要照着惩罚我们的标准去惩罚始作俑者吧?”
“始作俑者”梁铮:“……”
他这才明白过来,他被坑了。
而为难的校长,也懂了。
他终于知道今天这一出乱七八糟迟迟没个消停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问:“谁是始作俑者?”
他依稀记得,他和赵老师停下来说话的时候,僵持得比较厉害的,是辛易晴和梁铮两人。
于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一直安静以至于看上去都快要精神恍惚的三个男生不约而同指着梁铮,默契道:“梁铮!”
孙不言终于找到机会,说:“他抓着辛易晴的衣服把人拎起来了!”
张鑫不甘示弱,道:“他还骂辛易晴,就是‘哔——哔——哔——’!”
最后是刘利好,他大喊:“他往辛易晴脸上吐口水!”
众人:“……”
辛易晴无语地瞪他一眼,突然很希望孙不言能到他面前“求”一波,让他闭嘴。
校长不经意叹了口气,问:“是这样吗?始作俑者是梁铮吗?”
三个男生坚定点头:“是!”
“不。”辛易晴却突然站出来,说:“还有我。”
“始作俑者是我们两个。”辛易晴说:“我肯定,就是这样。”
武萱萱脸色不由一变。
桑祁砚却想,有病集团应当还是不存在的。
校长依旧沉着脸,问:“是这样吗?”
辛易晴正要再给出肯定回答,何昭昭也站出来了,她走到几人最前面,说:“是我。”
“如果不是我和梁铮早恋,今天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何昭昭垂着头,声音低,却清楚:“所以,始作俑者是我。”
辛易晴突然笑了,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情况下。
赵老师凑到校长耳边,用只有校长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校长,王老师不容易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轻,像是随时就能在风中散开,“三年了,那一次,好像也是一个冬天。”
于是其余人无从得知,他们都说了什么。
而在那之后,校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把事情交给了王海和刘范林还有赵老师处理,还说:“你们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只要惩罚是在规定以内就行,结果定好了告诉我一声。”
然后他就离开了。
王海让他们八个人站成两排站好,和刘范林还有赵老师凑在一起,低声商量处理结果。
他们似乎有了争执,因为八人都清楚地听到范进大喊了一声“赵心灵!”,然后赵老师就毫不犹豫地大声回了他一句“刘范林!”。
八人:“……”
孙不言问:“所以赵老师的名字,是叫赵心灵吗?怎么说,太婉约了,和他本人也太不符合了吧。”
刘利好笑了笑,说:“所以他平时只说他是赵老师,我有偷偷问过为什么,他说担心那名字太温柔了压不住我们这群兔崽子。”
包含桑祁砚在内的另外七人:“……”
最后的结果,早恋的两人回家反省一周,一万字检讨。
打架的八个人,回家反省三天,三千字检讨。
两项都犯的人,惩罚累加。
辛易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武萱萱和桑祁砚也不意外。
她们从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就清楚,只要她们那么做了,就绝对免不了受罚。
倒是孙不言三人意外了很久,只是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没有别的不愿意的情绪。
最后的最后,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
那时候六个人还聚在一起聊天,梁铮和何昭昭已经因为比他们多出来的那一周的检讨时间回去收拾东西。
在三个男生没注意的时候,武萱萱问桑祁砚:“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
不等她开口,武萱萱就抢先道:“别说谎骗人,我知道你肯定没想和辛易晴一样通过对话把他惹急。”
桑祁砚笑了笑,说:“我确实没那样想。”
辛易晴意外地问:“那你怎么想的?”
桑祁砚安静两秒,低声说:“直接打。”
武萱萱也安静两秒,说:“一点儿机会和空间都不给自己留,你这是破釜沉舟啊。”
桑祁砚点头,“对,虽然危险,但我喜欢。”
辛易晴被她那三个字惊得恍惚了有半分钟,才突然道:“这办法好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
“你的更狠。”桑祁砚笑着说:“你最后出来说始作俑者还有你的时候我都吓到了。”
“按照我原来的想法,即便真的那么做了,也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我都不会承认是我先动的手。虽然刚才武萱萱说我是破釜沉舟,一点机会和空间都没有给自己留。但我知道,我的路依然还把握在我手里。”桑祁砚顿了顿,说:“你不一样,你不这么觉得……所以你想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是吗?”武萱萱和桑祁砚同时说道,然后微微停顿,又笃定道:“辛易晴,你不知道你能不能赢,所以你把自己也赌上了。”
但她还是给辛易晴留了空间,把原本笃定的陈述改为不确定的询问,说:“对不对?”
不想装了
桑祁砚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她又想起武萱萱刚才那句“为了她心情变爽”, 忽然觉得今天的这一出对于她们来说,可能不止是打抱不平这么简单。
她想她应该好奇,可她实在提不起兴趣。思量一番, 她又觉得自己在这时离开, 大概是一种善解人意。
于是,她给了武萱萱一个眼神,安静地走了。
上课铃恰好在这时响起。
拐弯之前,桑祁砚余光看到辛易晴站起来,开口以后的嘴型没有变化。
果然。
桑祁砚想, 她没有猜错。
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在被人点出她是在“玉石俱焚”之前, 辛易晴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她并不觉得她是刻意地要赌上自己, 来追求今天的“赢”。
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但她心里其实并不抱希望。
她甚至想,哪怕最后她挨了场骂,被罚了写检讨, 甚至回家反省, 梁铮也不会受罚。
——校长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有他带头顶着, 他们再怎么闹, 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她没想到, 他们竟然成功了。
虽然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成功——他们六个人得到的惩罚加起来一汇总, 还比梁铮多出不少。
但总的来说,辛易晴认为这还是成功了。毕竟范进离开前说, 他们六个回家反省的那三天可以推迟到下周五再开始,和接下来周六日那两天并在一起。
这样一计算,其实约等于他们不需要回家反省。毕竟周五本来就是要回家的, 无论他们是早上八点回还是下午四点和大家一起,这一天都算。
当然, 梁铮也是,他同样也将那两天计入其中。所以,这并不是对谁更偏驳,只是学校对于自身利益的最优化。
而且,范进这样安排,未尝不是想消一消校长心里的气。
不管校长最后让步是因为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情愿的。
所以辛易晴对于这个安排并没有意见——他们都是受益者,而且他们希望梁铮受到和何昭昭相对等的惩罚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他们还是赢了。
可辛易晴其实还是不觉得她自己是想要“玉石俱焚”的。
她总觉得这个词太重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伟大。
所以她否认,想说“不是”。
她的声音和上课的铃声一起响起来。
但被那阵急促的声音一影响,辛易晴忽然又觉得或许就是那样。
她焦躁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不断去想如果最后梁铮还是安然无恙,她还会不会做些别的什么。
这问题刚在脑海停下,辛易晴就想起了桑祁砚不久前的那句“直接打”。
她承认,她有一点动心。
不,还不只是一点。她非常动心。
到这一刻,辛易晴才发觉,她心里大概真的是那么想的,想要玉石俱焚。
想,无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梁铮都必须受到他应得的惩罚。
于是,她还没说完的第二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的嘴型停留在“不”字,无论如何都变换不了。
上课铃声已经停下。
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辛易晴又尝试一下,还是不行,索性闭上嘴巴。
“翘课吧。”武萱萱说:“我觉得我们得聊聊。”
顿了顿,她直视辛易晴的眼睛,神情认真,“我不想装了。”
“辛易晴,我都知道了。”武萱萱说:“孙不言也是。”
就这样一句话。
他们之前有关于“伪装”这两个字的默契全盘崩塌,一点不剩。
可辛易晴没感觉自己崩塌,反而有了一种终于松了口气的轻快感。
“都知道了啊。”她讷讷地重复:“都知道了。”
微停顿一瞬,辛易晴问:“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没有——”
“当然。”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一同响起,又一起停止,很快消散在静谧的夜里。
孙不言惊诧地看向武萱萱,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可武萱萱毫不迟疑,她还是刚才那样那样,拧着眉……但或许她现在还要更过分一些,因为她表情开始略带嫌弃,又说:“你太没用了。”
孙不言彻底凌乱了。
但辛易晴却突然笑了,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很满意。
于是,武萱萱扯了扯孙不言已经脱落半拉的衣服口袋,说:“说啊你!”
孙不言:“……说什么?”
武萱萱无言地看着他。
孙不言更加凌乱了。
他深呼吸一下,对辛易晴别别扭扭地说:“你太没用了。”
武萱萱不满意,又扯了扯那已经脱落半拉的衣服口袋,促道:“再说一遍!严肃点!认真点!”
孙不言:“……”
他不懂,也大为震惊,但他决定照着做,他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归结为,要拯救自己只剩下半条命的衣服口袋,以及,武萱萱以前说得都对。
他厉声道:“辛易晴!你太没用了!”
辛易晴笑得更大声了。
孙不言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们这两句话给她刺激地当场从楼上蹦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武萱萱也笑了,还很真心实意。
若是在平常,他肯定是等不了两秒就得跟着笑。
可是现在,孙不言不敢。
他莫名觉得,武萱萱可能会比辛易晴还要先一步从楼上蹦下去!
孙不言很奇怪。
虽然梁铮回家反省是一件本就应该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并不值得他们为这件事开心。
但是,孙不言认为,他们是在拨乱反正。这要是在古装剧里的朝堂上,他们干的就是旷古至今的大事,那是要被记入史记的!
所以孙不言觉得他们开心开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眼下来看,这两个人明显是开心得已经有点疯了。
“……”
孙不言觉得自己现在比较适合闭嘴,什么都别说,静静地看着她们疯就好。
毕竟高中生嘛,哪有不疯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下一刻,武萱萱不笑了。
她开始哭。
孙不言感觉事情发展渐渐惊悚起来了。
——武萱萱什么时候会哭?
反正孙不言印象中,她就只在初三和她爸妈闹矛盾的那半年哭过,还只有一次。
虽然那可能还有中招体育考试的时候,因为跑步摔倒把她膝盖摔得直流血,被那个考区的体育老师因为太忙了直接往上面倒碘伏的原因。
但孙不言很清楚,疼痛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她主要还是因为和父母之间长达半年的冷战,然后在那个契机下找到发泄的机会。
那一次,武萱萱哭得特别惨,也特别凶。
现在是孙不言见过的第二次。
说不上惨,也没让人觉得凶,反而还有点开心。
武萱萱抬手擦了擦眼睛,对辛易晴说:“你满意了?是不是就想听我们说这些呢?你等好久了是吧?”
孙不言被这几句连问震惊地缓不过神。
但辛易晴接下来的点头更让他震惊。
孙不言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听别人说她“没用”,这不是……
“有病。”武萱萱精准说出他心中想法,还不止一遍吐槽辛易晴:“你真的有病。”
于是辛易晴也哭了。
边哭边笑,又笑又哭,还喃喃自语:“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我就是挺有病的。”
孙不言凌乱到无法言说。
他开始觉得病了的其实是自己。
“聊聊吧。”孙不言说:“我觉得我好像也有病。”
武萱萱:“……”
辛易晴:“……”
两人情绪就这么被打断,特别猝不及防,但好像又因为这事儿是孙不言干出来的而显得很是理所应当。
“我感觉我像是在做梦。”孙不言说:“你们两个就是梦里的人,和我认识的你们一样,但又不一样。”
“我可能真的生病了,都开始有癔症了。”孙不言叹了口气,说:“唉,高中生太难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辛易晴两人刚才的“有病”也变了味道。
“聊聊吧。”辛易晴也这么说,又道:“治治他的病,也和你们……”她微微停顿,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一丝颤抖,但还算是能说得顺畅,不至于让他们产生明显怀疑,“说说我的病。”
“你确定了吗?”武萱萱大抵还是不忍心,反复确认,说:“这次可不是随便聊聊,无论你说什么,你说多少,我们都会当真。结束以后,我们也不会忘。”
辛易晴沉默须臾,故作开朗道:“这节课,真的翘了?”
武萱萱平静地说:“辛易晴,别勉强。”
于是辛易晴就不再故作开朗,闷声道:“我想翘了。”
“那就翘!”孙不言激动道:“这多刺激啊!我上这么多年学,还没翘过课呢!想想就爽。”
辛易晴:“……”
武萱萱:“……”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还有啊,你真的很坏气氛啊大哥!
但无可否认,那样的气氛,其实没有人喜欢,反而是被破坏掉以后,她们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不过她们也清楚,那气氛其实并不适合被破坏掉。
很明显,每一次那样的时刻,都是辛易晴在思考怎么开口的时候。
开口需要勇气,要凝结出来足够的勇气不容易。
如果一再被打断,武萱萱真的担心她还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凝结。
况且,每一次回忆的过程,都是辛易晴面对痛苦的一次经历。而在短时间内一次次回忆,不亚于一遍一遍加深印象,毫无疑问会让人痛上加痛。
武萱萱更加担心。
她狠狠瞪了孙不言一眼,又因为担心更坏气氛而不敢出声骂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瞪着。
孙不言瞬间就蔫了。
然后他转过身,试图通过冷风让自己冷静。
他在害怕。
刚开始或许还不是这样,可当辛易晴说要同他们说说自己的病的时候,孙不言就慌了。
他知道自己真的怕。
他怕的东西很多,他自己都没办法详细说清。
他只清楚他在怕。
在那种压抑的氛围下,他不可避免地更加害怕,尤其是在看到辛易晴一点点低沉的情绪以后。
所以他试图通过插科打诨来调节气氛。
但他忘了,这种时候,他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害怕被懊恼压下来一些。
武萱萱后知后觉孙不言的情况,有些惭愧的同时,忽然很欣慰。
至少现在,他们三个还是站在一起的。
辛易晴对他们两人这时候的心情和状态一无所觉。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又或者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既然决定“聊聊”,她就不能中途再放弃。
到了现在,如果她还不说,又或者是不说清楚,武萱萱和孙不言可能都无法安稳地继续接下来一段时期的生活。
所以无论她怎么做,也无论她都需要做什么,她都必须要说。
她纠结许久,终于想到如何开口。
“我说我是穿越回来的,你们信不信?”
和她刚穿回来那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她得到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武萱萱低下头,声音压抑地说:“信。”
孙不言转过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辛易晴也笑着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下一瞬张鑫就跑到了他们面前,把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往前一怼,喜气洋洋地说:“我够义气吧,帮你们请假了!”
孙不言终于体会到武萱萱刚才的愤怒,咬牙低声问:“那你现在来干嘛?”
“给你们送钥匙啊。”张鑫不以为意地说:“我骗老王说你们三个还没吃饭,去餐厅买饼了,可能要晚一会儿过来。老王直接说不着急,还担心你们在外面啃饼被冻着,特意拿了四楼空教室的教室给我,让我给你们送过去,”他说着比划起来,双臂扩起,表情上是洋溢不住的开心,“好让你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园。”
武萱萱:“……”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寒冷的家园懂不懂!
寒冷!寒冷!寒冷!
要不是担心等会局面更乱,她现在高低发个疯骂一骂人!
孙不言淡淡冷笑一声,从他手机拿过钥匙,很没良心地推他离开,“好了,钥匙我拿了,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张鑫愣头青一样,完全没发现这三个人现在的怪异,自说自话道:“不用担心老王会骂你们啊,他现在心情特别好,正哼哼‘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然后他就被孙不言推走了。
等孙不言再回来,刚才低沉的氛围已经一扫而空,连个影子都没有。
三人互相看看,莫名其妙地开始笑,接着越笑越过分,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没人会怀疑,他们今天这一场“聊聊”,会在这里戛然而止。
相反,他们很笃定,有关于辛易晴身上的困惑,会在今天被解开一些。
最后先停下来的是辛易晴,她捂着自己已经隐隐开始泛痛的肚子,问:“要去空教室吗?”
“你要去吗?”武萱萱说:“听你的。”
“我不太想去。”辛易晴难言道:“但我担心我等会儿会忍不住骂人。”
“我觉得我现在情绪应该是比较暴躁的,而且我也很厉害。”她指了指四下空荡的周围,“在这里骂人的话,可能三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孙不言很想问你现在怎么就暴躁了?还有,你什么很厉害啊?
但他不是很敢,因为担心坏气氛……
可辛易晴不知怎么,突然就解释了一句:“我跟校长还有梁铮学的……骂人很厉害。”
“……”
两秒钟的静寂后,三人又开始笑。
但这次他们停得很早。
武萱萱说:“那可能四楼空教室也不太可以。”
孙不言也说:“我觉得后操场比较合适。”
辛易晴确认:“那,走?”
“走吧。”武萱萱开始想理由:“反正我们是去餐厅买饼了,买完了以后顺路去操场把饼给吃了这个说法很合理。”
孙不言提出其中不合理之处:“可是张鑫已经把钥匙给了我们了。”
辛易晴问:“给了我们就必须要用吗?”
“……”
安静两秒,三人异口同声:“走!”
于是,三分钟后,他们站到了操场入口。
孙不言“啧”了一声,说:“学校真抠。”
武萱萱感慨:“谁家高中校园的操场连个灯都没啊!”
把这茬给忘了的辛易晴:“果然,我们学不了电视里面那种疯狂的高中生。”
“对。”孙不言附和:“学校不给提供条件。”
武萱萱忽然沉默,然后低声不自信地说:“也可能,咱们学校没钱。”
辛易晴:“……”
她觉得这句话真相了。
孙不言悲伤地吸了口气,问:“那还去吗?”
“去吧。”辛易晴先一步走进去,同时说:“我回来之前,是2023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刚好是我们这一届学生大学毕业的那一年。”
她这话题开得极为突然,武萱萱和孙不言不禁一怔,然后赶紧追上去,安静地一左一右跟在辛易晴身后隔着一点点的位置。
虽然学校没钱,不能给操场提供一个亮堂堂的环境,但是这天夜里月光很亮。
于是操场上也有一点点光亮,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路,也足够他们看清身边的人,还像他们做过的许多古代诗词鉴赏阅读题一样,不经意间奠定了一种哀伤空寂的基调。
“我就是没有特殊情况的那类人,学制不是五年,没被延毕,也没有考研,顺利毕业。”辛易晴说:“然后,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顺利找到了一份工作。”
辛易晴笑着说:“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我入职。”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笑着,但话语间难掩苦涩,说:“这是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开始。”
“公司和学校不一样。它要我给它提供利益,特别特别多的利益……像是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如果我做不到,它就觉得我一无是处。”
“可在工作的那三个月里,我基本上没达到过他们的要求。”
“所以,那三个月,在他们眼里,我一直都一无是处。”
“它不会刻意地辱骂我,但是会否定我,打击我,然后试图掌控我。”
“废物——这是他们口中,我最常见的形象。”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以前学到的一切东西都有了问题,我开始对那些产生怀疑。”
“我觉得学习不能改变命运。”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说到这里,辛易晴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好像把一切都说完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甚至连她自己都恍惚了,因为把她打败的,归结起来,竟然就只有这几句话。
辛易晴不由失神,某一瞬间又想起她之前的那个怀疑,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太多事?
她觉得应当不是的。
但她好像找不到特别有力的证据。
这时,武萱萱问:“工资多少?”
辛易晴诚实回答:“试用期底薪三千,提成另算。”
武萱萱继续:“你上的哪个类型的学校?”
辛易晴老老实实说:“普通一本。”
“啊这狗东西!”孙不言突然开骂:“哪个公司?我要去骂人了!”
“一本的学生,就给开三千的工资!想钱想疯了吧!这么想要钱他们怎么不去抢银行呢!还说你是废物?呸!周扒皮转世吧他!不对!周扒皮都比他有良心!”孙不言真情实感地大声骂道:“死人渣!垃圾!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居然说你是废物?!瞎了他的狗眼!”
“你赶紧说是哪个公司?这星期回家我就去,我把老王上课用的扩音器借走,坐他们公司门口放《通天大道宽又阔》去!”
“只放那一首哪够啊!”武萱萱冷冷说道:“把那首《彩色的黑》也放了!什么住着妖魔鬼怪的黑心公司!”
“要不是现在法制社会,我高低拎一桶狗血泼他们公司大门上!”
辛易晴噗嗤笑出声。
她想,这就是有力证据。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她自己刻意去找。
因为那本来就是不对的。
她签的是劳动合同,又不是卖.身合同。
再说了,古代大户人家签了卖.身合同的侍女侍卫,说不好都比她还有人权。
她就像是何昭昭,被pua得太久,很难走出来。
哪怕她知道那样不对。
辛易晴想,可能她还是没那么容易做到不从自身找原因——毕竟这也不单单是她上班那几个月养成的习惯,虽然那几个月影响最大。
但是,她又认为,自己一旦想起那些,也会同时想起武萱萱和孙不言刚才的话。
孙不言骂完了还觉得不够,追着辛易晴问:“到底是哪个公司?!我这周就过去!”
辛易晴笑了笑,认真道:“谢谢。”
武萱萱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孙不言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但是依然没放弃,“那你快说是哪个公司啊。”
辛易晴笑着说:“不在咱们省,离这里很远。而且,它在一家办公楼里面,同楼层的还有另外三家公司,要是真的坐它门口放《通天大道宽又阔》的话,另外三家公司的人就要出来骂你了。”
武萱萱霎时就又火了,“敢情就这么大点儿公司啊?谁给他的脸骂你废物!自己格调就没多高,装什么装啊!心里没点儿数吗?”
孙不言一听这话,也被刺激了,“你赶紧再说点儿别的,我现在很憋屈,得找个出口,就这么点儿不够骂。”
“对了,我听说基本上每个公司都有酒局文化。”武萱萱问:“逼过你喝酒吗?”
辛易晴沉默一瞬,点了头。
然后孙不言就劈天盖地地骂了起来。
骂完了顶着一张涨红的脸,问:“还有什么?”
辛易晴想了想,说:“猥琐领导试图对我进行性.骚.扰。”
武萱萱捡起路边一块砖头猛地朝前扔了过去,“他大爷的!”
然后劈天盖地骂起来。
骂完了转头,“再来。”
辛易晴:“莫名其妙扣我工资!”
说完她也捡起一块砖头猛地朝前扔了过去,“他大爷的!”
然后自己学着他们两人刚才的样子开始骂。
“就那么一点工资你还扣扣扣,但凡我真的迟到了你扣我工资我都觉得没问题,不是我的原因你也往我头上安!丧尽天良!道德败坏!”
孙不言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周围还有哪里有砖头,大步跑着往前走,想要把那两块砖头捡回来。
等他抱着近十块砖头回来,辛易晴已经骂完了。
孙不言松开手,他怀里的那些转头全部掉到地上,孙不言特别大气地说:“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找。”
不等辛易晴开口,武萱萱就嚷嚷道:“够什么啊够!就她那该死的领导想骚.扰她那一条,就够我扔他一百个砖头的!什么德行,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哪个岁数了啊!真敢想啊这二货!”
孙不言二话不说就往左边去。
武萱萱当即拿起转头朝面前扔,扔一下骂一句“二货”。
辛易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所谓的自尊实在是庸人自扰。
在他们眼里,无论她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怀疑,也不认为那是她的原因,而是上来就骂让她困扰的那些,很笃绝地认为都怪它们,都怨它们。
是它们不识好歹,是它们心里没数,是它们该骂……总之所有的一切,都不怪辛易晴。
辛易晴想得心里又软又涩,眼泪已经流到下巴上,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更凶。
但武萱萱却猛地拽着她的手一拉,边把最后一块砖头往她手里塞边说:“想什么呢?赶紧骂啊!我一个人骂不解气,你赶紧点,别磨叽!”
然后又往左扭头,“孙不言!你给我快点!砖头没了!赶紧补货!”
腾腾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辛易晴用尽全力,把手上那块砖头狠狠扔了出去。
孙不言微喘着气停下,砖头呼啦啦落下,大概还是十块左右的样子。
孙不言说:“天太暗了不好找,所以我现在有个办法,能飞速让这堆砖头变多。”
辛易晴:“什么办法?”
孙不言蹲下去,拿起其中一块,狠狠砸到了另一块上面。
辛易晴默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什么,”孙不言声音里难掩得意,“你俩先砸,我去把刚才那些捡回来。”
走出两步,他忽地转头。
武萱萱朝他招招手,笑着说:“放心往前走,你不回来,我们再上头也不动手。”
孙不言身影静止一秒,然后募地手舞足蹈起来,就是他的动作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但辛易晴和武萱萱都没觉得滑稽,反而评价道:“跳得挺好。”
听清楚了的孙不言又手舞足蹈两下,依旧是乱七八糟的动作,接着低头,捡起了第一块砖头。
等他回来,三人没把这几块砖也一并砸了,而是选择留着,因为辛易晴说:“我刚才把小的放在手里试了试,感觉应该还是大的丢出去更爽。”
随后他们就蹲成一排,一边骂一边往前面扔,扔完了再一起出发,一个个地搜集回来,再继续一边往前面扔一边骂。
但其实他们即便骂,也骂不出什么东西,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
虽然辛易晴自己都说,她学到了一些校长的“哔哔哔”骂法,但她骂不出来。
武萱萱和孙不言同样也骂不出来。
如果真的让他们那样骂,他们自己内心的第一想法就是奇怪、恶心,还有羞耻。
就连他们的发泄方式,也是这样幼稚又显得滑稽还有着土里土气的丢砖头。
好像他们三个人待在一起,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孩子气。
但没人觉得有问题。
这大概也是一些代表着“好”这种意义的某种他们自己都无法很具体的说出口的事情。
这时候,他们就很庆幸学校没钱,不然操场上也不会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校长大概率会时不时过来溜达一圈看看情况,这里也会安装许多个监控,将每一处地方都笼罩下来。
等他们感到累了停下来的时候,武萱萱说:“我已经确定我们当不了中二热血校园电影里面的主角了。”
孙不言不同意,“为什么?”
“人家生气了要么打拳击,要么去射箭馆,或者击剑馆,再不然就是去游泳。”武萱萱问:“你想想咱们三个刚才干了啥。”
辛易晴默默把自己手上因为拿转头而沾上的土给搓掉,“咱们出不去校园的,除非半夜十二点翻墙。”
“就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孙不言说。
武萱萱想了想,突然道:“刚才是不是又响了一次上课铃了?”
“对啊对啊。”孙不言口吻轻松地说:“还响了一次下课铃了呢,当时咱们还特别默契地都闭嘴并且把手上的动作给停了呢。”
辛易晴无声片刻,问:“所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
孙不言迷茫一瞬,腾地站了起来,“快快快,跑了跑了!”
三人手忙脚乱地去捡被他们丢出去的转头,往一块扔,免得伤到别人。
等把所有能看得到的都捡回来了,三人又认认真真沿着路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那些会绊到别人的砖头了,他们开始急匆匆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在他们身后,某处月光照亮的地方之下,一小堆砖头堆在一起,它们看上去像是彼此簇拥而立,显露在最外层的,是它们尖锐又分明的棱角。
至于里面的那些,没人能够很清楚地知道到底是棱角还是平滑的一面。
就像是辛易晴。
她今天好像说了特别多,但也没有说出很多。
比如她底薪三千这件事其实不算是公司不做人,而是大环境就这样。
再比如她曾经的那些阴暗的想法。
还有许多其它的,辛易晴暂时还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的一些东西。
也像是武萱萱和孙不言。
他们听辛易晴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主动问过她没有提及的那些。
比如你接下来计划怎么做。
再比如你当时有没有告诉过未来的我们这些,没有的话又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关系已经没那么好了还是怎么样。
还有其它的,他们现在还不敢问的一些东西。
又一次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三人刚刚跑到楼梯拐口,然后在抬头的那瞬间,停住了脚步。
王海站在上面,和他们隔着十二级台阶,面带微笑,问:“饼吃完了?”
三人沉默一瞬,然后点头。
“好吃吗?”
三人又沉默,然后接着点头。
“在哪吃的?”
三人再次沉默,默契地认为这次更应该点头,可他们才刚仰起头,还没来得及点下去,王海就不笑了,他面无表情道:“说话。”
三人忙说实话:“操场。”
王海表情略缓,又问:“吃这么久吃了几个饼啊?吃饱了吧?明天早上都不用吃了吧?”
辛易晴:“……”
来了来了,阴阳怪气的他来了!
三人低头,真诚无比道:“我们错了。”
王海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刚才干嘛去了?”
孙不言睁眼说瞎话:“刚考完试压力大,在操场坐着哭。”
王海瞟了一眼,发现这三人眼角确实都有些红。但对于孙不言刚才说的那些,他自然是不信的。
最后,他把希望放在自己在这三人之中的“线人”身上,期冀地想要一个答案。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线人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作文跑题了。”
王海:“……”
他突然觉得有时候也不能怪她作文只拿四十分。
“那现在压力缓解了吗?”尽管他们不说,王海也能猜到这三个人到底干嘛去了,现在看来,应当是很有效果的,他本来就不准备找麻烦,一看这样心里又不由欢喜,所以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可三人没信,又或者说,是没敢信。
他们同时沉重无比地叹了口气,说:“缓解了一点,但还是难过。”
并且,刚才没给出具体理由的那两人还生动地给了理由出来。
孙不言悲伤地说:“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连题目都没来得及看。”
辛易晴难过道:“我物理差不多算是交白卷。”
王海差点被气笑。
为什么是差点?
因为他的线人突然来信息了。
他线人挠了挠头。
王海就福至心灵地懂了。
于是他心满意足,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缓解的话,那就去四楼空教室接着哭吧。反正已经批了你们两节课的假了,再多批一节也可以,不差这一节课。”
三人三脸受宠若惊,外加六只瞳孔开始地震。
但王海已经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三人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生生等到上课铃声响才回过劲儿。
孙不言还有些飘飘然,呆怔着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武萱萱果断去看辛易晴。
辛易晴:“……”
她沉默两秒,问:“要不,我们上去接着……哭?”
武萱萱微笑,更正她说:“怎么说话呢,咱们那叫,上去缓解压力。”
孙不言很捧场,“对!缓解压力。”
辛易晴定了定心神,“那,现在走?”
四楼空教室虽然相当于一个杂物间,但没钱的学校还是努力给了它身为教室应有的配置。
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再加上王海在场,三人就没敢多观察。
这次就不一样了。
刚从黑灯瞎火只有月光照明的操场回来,三人面对着亮堂堂的教室,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于是越幸福越看,越看越幸福。
这里值钱的东西,应该就是电器了。
他们数了数,一共有四台悬顶风扇,前前后后共六个灯柜,还有一个投影仪。
只不过,风扇已经布满锈迹,没有在去年学校大批量更换风扇的时候一并更换。
六个灯柜坏了两个,还有一个灯光忽明忽暗。
投影仪需要打开才知道情况,但看着它已经隐隐泛黄的幕布,就让人觉得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就这样,三人已经幸福感爆棚。
慢慢的,他们觉得,或许真的可以像他们上来前想的那样,在这里哭一哭……不是,接着缓解压力。
三人对视,沉默一瞬,辛易晴主动问:“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武萱萱和孙不言一时安静。
他们还是不太敢把疑惑问出口。
静思一瞬,孙不言冷不丁道:“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是啥?”
辛易晴:“……”
你怎么不问问我第八道选择题和第二道填空题是什么呢!
孙不言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是有点困难哈。”
“那我换一个。”他又问:“高考作文题目呢?这个总应该知道吧?”
辛易晴:“……”
想回到一分钟前,把自己嘴给缝上!
她冷静两秒,在最近这段经历中找到灵感,说了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答案,甚至就连他上一个问题,她都给答出来了。
辛易晴极其自信地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是函数大题。高考作文,是让写一篇议论文。”
孙不言:“……”
武萱萱哈哈笑起来,朗声道:“没毛病!一点都没有!”
如果不是(微修)
辛易晴能看出来, 他们还有很多疑惑,但她也不太确定他们现在是为什么不说,只是隐隐能感觉到, 他们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孙不言这时候正因为自己刚才那两句话和武萱萱一起疯狂地笑, 辛易晴看着看着,没来由地就有些想哭。
但她没有哭,而是主动认真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想问的不是这些。”
武萱萱和孙不言的大笑立刻就停了。
辛易晴笑了笑,面露轻松,说:“想知道什么, 大胆问, 别憋在心里。”
武萱萱还是那句话, “你不用勉强的。”
“没有勉强。”辛易晴说:“我是认真的。”
孙不言于是一拍桌子, 气冲冲道:“那你告诉我,以后的我是不是犯浑了!”
辛易晴懵了。
“什么意思?”她问。
“我现在听你说了这些,都想跑那家公司大门口做点什么呢, 未来的我肯定也是。”孙不言说:“但这不对劲儿,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 你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声音弱下去, 变得很没有底气, “所以, 我是不是犯浑了?”
辛易晴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当即看向了武萱萱。
武萱萱说:“我也想知道。”
辛易晴闻言又懊恼又后悔。
“没有。”她先笃定地回答, 然后又问:“你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两人点头。
辛易晴就笑了,她说:“不是你们的原因,是我自己。”
微停顿一瞬, 她接着道:“我觉得自己那样很不好,但你们都有很好的生活。”
她没有把话完完全全说清楚, 还剩余一些留白——她为此感到惭愧,因为哪怕是到了现在,她那点儿没有多少又没有任何用处的自尊心还是在发挥效用,让她不能很完整地说出这些。
但武萱萱和孙不言都听懂了。
然后陷入沉默。
尽管心境不同,但他们在这一刻,都理解了。
辛易晴心间不免忐忑。
在她看来,自己这种行为,实属是有点太没良心——因为她如今的样子,他们甚至都联想到了是他们自己在以后犯了浑主动疏远她,可现在却从她口中得知,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她觉得“你们过得都比我好”,所以她不愿意告诉他们。
反正按照辛易晴如今的想法来说,如果他们位置对调,换成有别人这么告诉她,她是会认为这个人没有良心的。
所以她忐忑。
她也害怕,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从这一刻开始改变,渐渐生出裂痕,最后崩溃。
她为此焦躁不安。
武萱萱和孙不言还是沉默。
良久,孙不言喃声道:“这样啊。”
辛易晴心里重重咯噔一下——她好像从这句话里面,听出来了一丝不满。
但还没等她想出来更多,又或者说是体会出别的一些东西,孙不言又说:“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呢。”
“就以前吧,你们两个成绩一直都比我好,尤其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我还是擦线进的精英班。所以我那时候有想过,我是不是不适合跟你们玩儿。”
孙不言停下来笑了笑,语速变得很慢,也不太自然,“就怎么说,感觉自己有点不配。”
辛易晴愣了愣,脱口而出:“不是这样。”
孙不言摸了摸后脑勺,声音更不自然了,他“害”了一声,说:“你知道嘛,我初一那时候经常被人欺负,他们还老是说我不配当个男生,所以我控制不住,很顺其自然地就觉得自己不配。”
辛易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pua这些东西,孙不言早就经历过了。
这么一想,她又想到武萱萱。
于是辛易晴就发觉,其实武萱萱也碰上过pua,时间甚至要更早些,在武择天和齐敛控制她的生活和时间以及爱好的时候。
相对而言,武萱萱遭遇的,可能没有她和孙不言那么严重,毕竟对象是自己父母,但那时候的她年纪很小。
所以这么一对比,辛易晴才明白,其实他们三个都有一样的程度相当的经历。
可现在看来,他们两个并没有因为那些困扰,也没有让自己变得消极。
只有她,只有她。
辛易晴失落地想,她还真是差劲。
发觉自己似乎又有些要陷入消沉难控的黑洞的趋势,辛易晴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情绪全部丢出去。
这时,武萱萱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是问句:“那你为什么没有?”
辛易晴思绪被打断,深邃的黑洞变成肉眼可见的小漩涡,最后慢慢成了一个黑点。
她循声看过去,知道这句话是在问孙不言。
孙不言看上去像是屁股下面有针在扎他一样坐立难安。
武萱萱追问:“为什么没有?”
孙不言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有的,就是时间不长,你们没发现,大概两三天那样子吧。我偷偷试着和别人一块玩儿过,但是你们还是没有不管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神经病,闲着没事想太多,毕竟你们都没嫌我成绩差可能还需要你们不定什么时候帮帮我,我哪来的脸因为你们成绩比我好就不想跟你们一块玩?”
他摸了摸鼻子,“所以我就又偷偷回去了。”
辛易晴觉得自己被骂了。
但她被骂得还挺开心。
她像是因为这几句话,思想一下子就变得通透了不少。
——他们都没嫌你混得差,你干嘛觉得人家会因为你混得差嫌弃你?
武萱萱点了点头,然后问:“就这样?”
孙不言“嗯”了一声,说:“是,挺神经病的,但我那时候就是那么想的……而且,哪怕到了现在,其实我偶尔还是有那种想法。”
“而且吧,其实辛易晴回来以后第一次没考好的时候,虽然我知道情况不对,但想到自己不是我们三人里面成绩最差的那个……”孙不言仿佛突然被蚊子附体了一样,哼哼道:“我有时候心里还挺开心的。”
说完了他立马举起三根手指保证:“但我发誓真的只有很短很短的时间,两秒钟都不到!”
武萱萱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言。
辛易晴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她还挺能理解的,并且认为孙不言不用这样——谁还没个不好的想法了?
她自己阴暗起来的时候,比这个要过分得多。
孙不言一边懊恼一边实话实说道:“还好我们是在一个班,你们对待我的方式也一直都没变过,不然我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一抽风,就不让自己和你们一块玩儿了。”
武萱萱闻言有了想法,又去问辛易晴:“所以你毕业以后,我们两个没有和你在一个城市对吗?”
怎么这时候,他们还是在找自己的原因。
辛易晴心里泛酸,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怪不得。”武萱萱重重呼出一口气,沉重地感慨道:“怪不得老王以前跟我那么说。”
孙不言忙问:“说什么了?”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但大概意思就是,不管我们现在关系有多好,总有一天会淡掉。因为选择不同,以后所处的阶级和所拥有的东西也不一样……所以各自一方,差不多算是必然的选择。”
武萱萱笑了笑,说:“我那时候不认同,还特别自信地把老王给怼了一顿,说我们绝对不会那样。”
辛易晴闻言,感觉自己是一个背叛者。
但他们两个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点一样,很有兴致地聊起来了。
孙不言好奇地问:“他没事跟你说这些干嘛?”
武萱萱沉默片刻,有些纠结要不要说。
两秒钟后,她决定把王海卖了。
“那时候晴儿不是状态不好吗,老王劝了几次觉得没用……”说到这里,武萱萱突然发现她其实还能在卖了王海的同时给他找补找补,就自认为不着痕迹并且极为自然地加了两句话,说:“可能他也怕我被影响吧,就说让我再坚持一段时间,如果晴儿还是那个样子的话,就让我不要管了。”
“然后就有了这段话。”
辛易晴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尴尬。
但是,还没等她尴尬的情绪散发出来,孙不言就拍了桌子。
他很是生气地说:“不是,老王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挑拨同学关系么!平时对着我们就是一定要注重集体荣誉感,每个人都要努力把成绩往上提,不会的就多问,问老师问同学都可以。结果到了你们好学生那里,就变成了要离成绩不好的学生远一些,反正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就是早晚的事儿!”
孙不言越说越气,大冬天愣是把自己说出来一头汗,还不忘再抱怨一句:“他怎么能这样呢!”
辛易晴尴尬的情绪立刻给憋回去了,甚至连刚才的那些羞愧和失落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能再安慰孙不言两句:“别气别气,毕竟这是学校嘛,都注重成绩。”
在这种情形下,武萱萱心情挺不错。
但她要说的还没说完,不得不打断这样很不错的氛围。
“现在想想,老王应该是经历过,算是过来人,所以才那么说。”武萱萱说:“可能进入社会以后,大家考虑的事情以及考虑这件事情的角度,确实会和以前不太一样。”
武萱萱一直都是三人成绩最好的那个,又一直表现得特别稳重,对所有的一切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种问题,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以内。
但是现在一看,她才认识到,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时候的我,还是太绝对了。”武萱萱声音忽然停下,往孙不言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毕竟一年半以前,孙不言就这么想过了不是吗?”
孙不言立刻辩解:“我那是因为自己抽风!”
武萱萱忍住笑,说了句“别着急,我不是说你那样有问题”,然后她又把视线放回到辛易晴身上,意味深长地轻声说:“我只是想说,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不需要因为这个觉得自己不应该或者怎么样。”
“以前是我想得太欠缺。”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自恋,武萱萱有些别扭,她停下来缓了一缓,才说:“我不应该总是在你们面前认为自己很厉害,还觉得是你们想法不成熟。如果不是因为那样,你们应该都不会有那种想——”
羞愧再一次朝辛易晴狂卷过来。
她打断道:“你们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都是因为我。”她想低下头,最后逼着自己抬起,声音低低地说:“不要再找你们自己的原因了。”
我怕我会
“你们都很好, 特别好。”辛易晴认真地点头,说:“真的。”
“我有那些想法,全是我自己的原因, 和你们没有关系。”微停顿, 辛易晴抬头,苦笑一下,接着道:“不只是这些,还有很多。”
“那里面甚至有些想法让我觉得我真该死,可在那一刻, 我确确实实就是那么想了, 无论我愿不愿意承认。”
辛易晴略略缓了缓, 自虐一样地开口, 将自己内心一点点剖白。
“我刚毕业,我妈就做了一场手术。”未免武萱萱两人担心,辛易晴主动解释:“不是很严重的那种, 也没有留下后遗症。”
“他们没告诉我, 就两个人去的, 我爸和我妈, 从看诊到出院, 我全程都不知道。因为我刚毕业, 自己过得就很难,他们不想让我担心。”辛易晴涩声道:“但是, 都那样了他们也没忘记给我钱,让我别委屈自己。”
“可你们知道我后来是怎么想的吗?”
“我因为自己日子不好过,就觉得既然他们想瞒, 那就瞒得好一点不让我知道任何风声啊,干嘛还要被我发现。”
“因为我不知道我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继续和他们要钱,抱怨这抱怨那,说我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很难,说我这个公司领导是个王八蛋狗东西,说我想辞职换工作,但是找到新工作之前的那段时间还是需要他们养我……”
“那多美好啊。”辛易晴笑了笑,说:“我之前那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最清楚它多美好,有多吸引我。”
“可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妈做了一场手术,还要因为不让我担心瞒着我;我知道我爸一边要照顾我妈,一边还要工作;我更知道我妈在家里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她就会继续回去上班挣钱,而这个时间不会很久。”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辛易晴重复着说,接着低声缓缓道:“所以我过不了我二十多年间那种生活了,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再那么做。”
“就因为这样,我怨过。”
“我怨他们最后还是被我发现,我怨他们不是有钱的父母,我甚至怨过……甚至怨过我妈生病。”
辛易晴说着抬起头,发现武萱萱正愕然看着她,眉头紧紧蹙着,嘴唇也紧抿——根据辛易晴了解,这是她压抑脾气时候的表现。
而孙不言早已呆住,眼神中的惊恐藏也藏不住。
可不知为何,辛易晴却反而好像突然间勇气暴涨了一样,对于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全然不想收回,甚至还想再多说一些。
“萱萱。”她喊武萱萱的名字,问:“还记得我第一次考砸之后,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武萱萱眼睫颤动瞬间,表情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
辛易晴就笑了,说:“因为我就是那么想的。”
“父母生病碰上我自己中年危机,拿不出钱也请不了假……我的良心抵不住这种考验。”辛易晴说:“因为我几个月前就开始怨了。”
她语气非常平静,可说出口的话却很是诛心。
“我怕我到时候天天在病床前嚷嚷‘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死,一天天的净给我找麻烦’……我怕我变成这样的人。”辛易晴又笑了,她说:“这种事,我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她说完停下来,安静等待属于她的审判。
而她也如愿以偿了。
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沉默以后,武萱萱从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中将自己抽离出来,对辛易晴说:“会有这种想法,你真的挺不是个东西的,也挺该死的。”
辛易晴笑着点头,把这句话全盘接收。
武萱萱又说:“我连骂你都不知道要怎么骂了。”
辛易晴继续笑着点头,又说:“发现我有这些想法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骂自己。”
“但是怎么办……”武萱萱面容平静,声音听上去却是不怎么确定的样子,她说:“我好像是认同你的。”
辛易晴的笑容凝滞了。
“还记得刘利好表哥吗?就是范进儿子。”武萱萱说:“你刚才说的这些,刘利好不是很早之前就控诉过了吗?”
“我亲戚家那些很优秀的留在外面的孩子,也是成年成月的不着家……”武萱萱说:“他们的事情,我一直有感觉,却又没太大感觉,可能还是关系不够紧吧。”
“直到你刚才说了你自己,我才有了一种真实感。”武萱萱忽然凝重道:“我突然想,应该就是这样,就像是宿命这样沉重又摸不着边际的荒谬东西。”
“可是,我们好像都会面临这样的挑战,然后很大可能败给它。”
“这太难赢了。”武萱萱点点头,说:“真的。”
辛易晴闭了闭眼睛,说:“不用为了安慰我这样说。”
武萱萱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知道,我比你冷血得多。”
“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受到的困扰……”武萱萱突然猜想,说:“是不是也是因为害怕这样?”
辛易晴当即否定,厉声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们都会这样想。”
武萱萱笑了笑,说:“我是说以后,还有,我是说我冷血,不是你认定了我们会这样想。”
“我想想你工作那时候我在干嘛。”武萱萱沉思瞬间,说:“应该还在上学吧,不然我会比你还要更早开始这么想。”
“那应该是在读研,或者考研备战,反正也是乱麻一样的生活。”武萱萱说:“你没告诉我你工作上碰到的麻烦,一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二是害怕刺激到也正处于崩溃边缘的我?”
辛易晴还是否定,很坚决,“没有。”
然后表态:“我真的只是因为感觉自己混得太差了丢人,所以才不想说。”
武萱萱点头,“好,那就是这样,我信。”
“但你回来以后就不只是这样了吧?”武萱萱问她:“你一直瞒着我们,不愿意告诉我们你心里的想法,是不是怕影响到我们?”
辛易晴突然感到很害怕。
因为武萱萱说对了。
可是现在,就因为她脑子一热,她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一切都晚了。
她没有再把话收回的机会。
而武萱萱也在刚才说过,她对自己的话认同。
……
辛易晴现在已经顾不上伤春悲秋和纠结谁该死谁不该死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现在这局面还能怎么补救。
她试着开口,把问题全都往自己身上揽,说:“我刚才那些,全都是我的问题,不是说你们一定就会那样想……”
“辛易晴。”武萱萱打断她,喊她的名字,直接点明道:“你在害怕。”
“你就是害怕影响到我们。”武萱萱笃定地说。
辛易晴摇头,依然坚持,“不是,那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可这时,孙不言冷不丁道:“是!”
辛易晴心中害怕又多一些,一时想不通他在“是”个什么东西。
但孙不言没整太多弯弯绕,直白道:“我已经被你绕进去了知道吗?”
“我爸天天说等老了也指望不上我和我哥。”孙不言说:“你知道你刚才我直接把你的话全部都换成我和我哥脑补成电影了吗?”
辛易晴忙道:“别脑补,你和你哥都很好,你俩没那样。”
“我俩现在当然没那样。”孙不言募地哭了,“可我俩要是以后那样了怎么办啊。”
他振振有词地说:“范进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也没给自己教育出来一个不错的儿子,我爸可没当老师呢,我妈也不是老师,那我和我哥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武萱萱:“……”
她不懂,并且大为震惊。
辛易晴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感觉到不对劲,她脑子还是乱的,并且已经认定了孙不言就是被影响到了,绞尽脑汁道:“这不是父母当不当老师的事儿,你看刘利好,他爸也不是当老师的,他不是就发现他哥干的不是人事儿,还知道那样很不对了吗?”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小。”孙不言说:“而且刚好还有他哥那个反面教材,能让他察觉到不对!”
辛易晴顺势道:“那你现在不是也看到我这个反面教材了吗?”
武萱萱懂了。
她突然感觉傻人有傻福。
孙不言这么一通绕,有没有把他自己绕明白她不清楚,有没有把辛易晴绕明白她也不清楚。但是,他把自己给绕得更清楚了。
武萱萱打断他俩对话,说:“对啊,我们现在有了反面教材了。”
说完她就去看辛易晴,想要和她认真分析分析这个情况——只要能先把她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拉出来,孙不言自然也就出来了。
可辛易晴抢先一步把她要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点没给武萱萱剩下。
辛易晴一见有人和自己统一战线,忙道:“对啊,我们有了反面教材了,所以我们肯定会长点心了啊,不可能再傻不愣登地干出来那种事的。”
“而且我那时候没那么干,我就是犯浑了那么想了,想完了我就想给自己两巴掌。那就是说我知道那样不应该,也知道自己在抽风。”辛易晴说:“所以说不会的,我们肯定都一样,不然我也跟你俩玩不到一起去。”
“我还是很相信自己挑朋友的眼光的。”辛易晴给出有力证据:“这么多年也就你们两个,没别人了。”
武萱萱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对辛易晴说:“我也很相信自己挑朋友的眼光。”
“其实你都清楚不是吗?”武萱萱说:“你惦记这么久,不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只是你那样想过,你觉得不该,你希望有人骂你……”
武萱萱看着她,最后说:“因为你想解脱。”
我知道了
辛易晴表情一片茫然。
——因为想要解脱。
她是这么想的吗?
辛易晴不确定。
她自己一直认为的, 是她终有一日,会变成那样的她讨厌、恐惧的人,又因为那样的她一定会特别惹人厌烦甚至恶心, 所以她才不愿意把自己心中想法暴露出来。
可现在武萱萱说, 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希望有人来骂一骂你让你解脱——
辛易晴怀疑了一瞬,然后归于平静。
她依然更偏向于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不。”辛易晴说:“可能你说的那个原因的确也是我害怕的,但我确定,我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武萱萱没有反驳她, 想了想, 选择问:“是哪个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她盯着辛易晴的眼睛, 缓缓问:“现在的你, 还是以后的你?”
孙不言一脸茫然。
辛易晴感觉有些绕脑子,怔了一秒,讷声说:“没有区别的。”
“如果你没穿越呢?”武萱萱问她:“如果你一直停留在2023年, 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没信心吗?”
辛易晴觉得更加绕了, 但她似乎能理清武萱萱的思路了, 她笑着说:“不管我是不是停留在2023年, 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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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是2023年的辛易晴。”
“可你们处境不一样了。”武萱萱说:“在现在, 你还有机会, 能去思考怎样规避你害怕的那些,然后寻找办法,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越来越没信心。可如果你是在2023年……”她顿了一下,坦诚说出猜测:“你或许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辛易晴有些被说服了。
如果她没有回来, 就只能整天被生活裹挟,即便自己有明确的想法, 也总是无奈地偏离心定轨迹被推着往前走,根本不会有时间给她考虑特别多的东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她现在回来了。
虽然高中生活又累又忙,还有许许多多让人厌烦的事情,但辛易晴觉得,和工作的时候比起来,这段时光真的很美好。
她也开始思考假如她没有出去,而是留在桉贤又会是怎样的结果,甚至开始去尝试,然后思考更多。
这一切都基于她现在还是高中生、以后还没开始而存在。
可她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并不这么想。
那时候的她只偶尔动过一瞬回桉贤的念头,又很快把那个想法给撇到一边,让自己不要再想。
出去了就不回来——这是她的坚持,一种很空洞莫名又决绝毅然的坚持。
于是她最后控制不住更多的怨天怨地,怨父母怨自己。
但回来以后,她很少这样想了,甚至可以说,一次也没有过。
她只是更偏向于让自己做一个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平庸的无能之人,然后顺理成章地让自己丧失一切可以向上的机会,反正一辈子也就几十年,不管以后做什么,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和父母就可以。
因为害怕她还是逃不脱对生活无能为力只能任人搓圆揉扁,到最后不敢反击,只能怨天怨地怨父母的既定轨迹。
那让她感觉罪大恶极。
……
所以其实是这样的吗?
从始至终都是2023的她没错,可因为所处境遇不同,“她们”所追求的,并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其实有两个辛易晴。
停留在2023的辛易晴,想要的和那天的何昭昭一样,她希望有人在了解到她那些恶毒阴损的不应该的想法以后,将她狠狠骂一顿,让她解脱。
回到高二的辛易晴,因为已经经历了自己未来的生活,不认为以后的生活有希望,也对以后那个她自己都失望无比的辛易晴丧失信心,接着对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信心。
辛易晴沉吟片刻,越来越觉得好像就是这样。
不同环境下的她,是不一样的。
这时,武萱萱又问:“还记得那天何昭昭问我们是不是觉得她活该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辛易晴点头,认真道:“记得。”
武萱萱也点头,然后问她:“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辛易晴看着她,眼神清亮,却像是透着不忍心,说:“别这样。”
武萱萱却没理会,很坦荡地笑起来,说:“对。我是真认为她活该。”
孙不言茫然的表情隐隐显露破裂的痕迹。
“我知道。”辛易晴瞥了孙不言一眼,对武萱萱说:“你别这样。”
武萱萱坚持:“这没什么,我一直也没有想隐藏。”
“你最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也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武萱萱说:“孙不言好歹和我们玩儿了这么久,就算没看透我,也到了我主动让他了解我的时候,所以你不需要帮我隐瞒。”
辛易晴愕然数秒,听见武萱萱重复道:“我说我认为何昭昭活该。”
辛易晴以为自己应该会感到慌乱,却意外地没有。
武萱萱说得没错,她一直知道武萱萱是怎样的人。
极致的理智,极致的清醒。
正是因为这样,哪怕是已经步入社会的辛易晴,也能够被高中的武萱萱分析一番,并且几乎每一点都对得上。
可也是因为武萱萱够理智够清醒,她又不屑于隐藏……很多时候的她,会让人觉得这人很端、很装、很倔,以至于惹人讨厌。
所以这么多年,辛易晴一直是她身边帮她隐藏的那个角色。她喜欢拉着她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也喜欢拽着她让她陪自己去做一些枯燥乏味的事。
从她们认识以后,在辛易晴还不能很清楚地描述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的时候,她就在那么做了。
所以在当下,在武萱萱要主动袒露的这一刻,辛易晴一直以为自己会慌乱的——她印象中的自己就该是这样。
可是没有。
或许是她也才剖白过内心的缘故,她现在出奇的平静。
她平静地看向武萱萱,然后追着她的视线,仍然很平静地去看孙不言。
——武萱萱那句话就是对着孙不言说的。
但那还不是结束。
在那句话之后,武萱萱停下来看了辛易晴一眼,才接着看向孙不言。
然后她说:“当初看到你被欺负,我也没有要去帮忙的想法,如果不是辛易晴要过去,我会假装没看到。”
“我就是这么冷血的人。”武萱萱说:“我从来就不是个特别善良又热衷于助人为乐的人。”
“相反,我有时候会阴暗地喜欢看别人犯蠢,然后一边在心里认为那很好笑一边寻找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相同的特质,有就改,没有就得意。”武萱萱笑了笑,对孙不言说:“这才是真实的我。我甚至不止一次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往反.社会人格发展。”
孙不言:“……”
虽然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让辛易晴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累,可也不必要说得这么狠吧?
反.社会人格是什么能随便说的东西吗?
但孙不言也隐隐感觉,武萱萱可能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大概真的有那么想过。
但她这不是这世上独例,因为孙不言也这么想过,在某一个他犯了执拗的瞬间。
孙不言想说点什么,又担心打乱武萱萱节奏,决定先憋着。
武萱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抱歉。”顿了顿,她又说:“但我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很多了,如果再碰到那种场景,我应该还是不会上去,但我会帮忙报警。”
孙不言神色不太自然地点头,低声嘟囔一句:“那有什么的,不帮忙报警也不是你的错啊。”
“所以辛易晴,我们都一样的。”武萱萱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
“校长骂人特别脏,范进为了好学生可以不顾校规校纪,桑祁砚能够不管事实颠倒黑白和我们一起拉梁铮下水……”武萱萱说:“这都是我们认为的一些某种意义上很好的人,做出来的不那么好的事。”
“你也只是因为这次的不完美碰上了你特别在意的人,才会觉得这一关过不去了。”
武萱萱笑了笑,说:“我初三那年,也是这样的,甚至到了现在也还是没过去。”
辛易晴眼眶渐渐红了,忽明忽暗的灯光不断在她脸上打出阴影,然后又消失。
明暗一直交错出现,阴影始终惹人注目。
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被灯光的阴影波及。
“我想我应该按照你心里想法把你狠狠骂一顿的,可我骂不出口。”武萱萱说:“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过得去了。”
孙不言试图让自己既有存在感,又不至于影响到别的什么,低声说:“不夸张不骗人,我爸骂我骂的特别狠的时候,我会在心里想,等你老了再看谁是谁。”
“我这么想过好多次,真的,当然每次也是只有很短很短的时间,然后就因为自己那个想法太不应该,老老实实被我爸骂,还希望他骂得狠一点。”
“所以我那样,其实也是能有一点被理解的。”辛易晴说:“不是完全解释不了的,是吗?”
“那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不然我们怎么说都没有用。”武萱萱这么说,却很认真地点了头。
“在何昭昭的事情上,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她活该,因为我没做过那种事。”武萱萱说:“可是你不行,因为我也是那样的蠢人。而且,你和她不一样。”
孙不言点头,附和道:“我也是。”
武萱萱又说:“你不要困住自己。”
辛易晴沉默片刻,一边点头一点微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礼貌询问
——我知道了。
三人的对话以这四个字作为结束。
那时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一点沉重, 空教室中的冷空气包裹着三人,于是他们分外的清醒。
某一刻,辛易晴庆幸这里有一盏灯是有点问题的, 因为它的忽明忽暗, 他们当下的局面才不至于像是一副静止画面。
这让辛易晴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的确把自己全部的经历都说了出来,还把自己内心的阴暗想法全部表达。
听了这些话的两人,认为她有错,也认为错在情理。他们说她那些想法是很该死却又没有那么罪大恶极。
辛易晴知道, 武萱萱说的都是特别认真的实话, 并不存在希望她得到心理安慰而信口胡诌的情况。
所以那些话, 她全部都可以听进心里。
辛易晴已经可以比较确定, 她现在的问题有两个。
一个是想要解脱,一个是对未来和自己没有信心。
这都是需要她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就如同武萱萱说的那样,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事情的根结, 始终在她自己。
于是辛易晴问自己, 现在情况有好一点吗?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没有, 一点都没有呢。”
可辛易晴自己去看的时候, 却发现她许久不曾注意的那群藏在自己心里的小人, 几乎都停止了哭泣,只剩下不足百分之十依然泪水涟涟。
于是辛易晴不管那道声音, 不断告诉自己:
是有好一点的,真的。
武萱萱看她陷入思索,忽然想说:如果你需要, 今天的对话,我们还可以作为以前的“随便聊聊”, 出了这扇门,就自觉地忘记,不会再提。
可她又觉得,这样其实不好,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好。
于是最后还是没说。
孙不言始终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又可以说什么,想来想去,只有闭嘴最合适。
下课铃声响起那刻,辛易晴笑了笑,认真道:“谢谢。”
武萱萱有些动容,嘴比心快地说:“今天的这些话,我会一直记得。”
和她之前的想法截然相反。她非但没有告诉辛易晴如果你需要我就可以忘记,反而还又一次明示,自己会牢牢记在心里。
辛易晴愣了一下,偷着咬咬唇,然后笑着点头,“嗯。”
微停顿,她又补充一句:“一定要把我当成反面教材啊。”
依然是笑着的。
可武萱萱却觉得,那里面有苦涩。
想了想,她说:“会的,我们都会的,你也是。”
她拍拍辛易晴的肩膀,不算安慰地安慰了一句:“所以你担心的那些,不会发生的。”
辛易晴依然不是很相信,但她也没有表露出不相信,而是在思考过后,笑着说:“但愿。”
武萱萱点点头,附和道:“但愿。”
孙不言看着她们两人之间的互动,是真的很想加入进去。可他知道,这时候不应该是他“很想”的时候,因为会坏气氛。
于是他只好非常不甘愿地闭嘴。
但这时,武萱萱不知道第几次拽了拽他那半拉衣服口袋,催他:“说话啊。”
孙不言看着自己已经从脱落半拉变成脱落了大半拉的衣服口袋,内心暗喜,但是选择故作深沉,说:“会的,肯定会的。”
一如既往的不和谐。
但武萱萱这次没瞪他,而是顺势对辛易晴说:“对别人,或许我们都没什么影响力。但在我们三个人面前,每一个人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对——”
她想说“对自己有点信心”,临出口又更改:“要对我们有信心。”
辛易晴点头,片刻后又开口,轻声说“好”。
期末考的那次成绩很快出来,辛易晴不出所料有了一点进步,但依然是班里的最后一名。
这是关心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感觉意外的。
不知道内情的,比如王海、韩星焰和张鑫,能看到辛易晴这段时间付出的努力,但也深知落下的成绩没那么容易追上去。
知道内情的,比如武萱萱和孙不言,更是理解辛易晴当下的状态。他们非常清楚辛易晴这一点很落后的进步,需要她付出多大的努力,又需要她做出怎样的挣扎。
孙不言也再没了之前看到自己排名在辛易晴之上时的窃喜,而是更加理解辛易晴。
人一旦对自己在意的人产生后悔和羞愧这种情绪,那么以后只要碰到任何一点契机,都会痛不欲生。
为此,孙不言连着三个晚上没有睡好,总是失眠。
辛易晴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在某个课间告诉他:“不用这样,我没关系的。”
她话题开得突然,孙不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脸上就慢慢浮现薄红,有些僵硬地说:“我有关系。”
辛易晴想要继续尝试劝他,又感觉她能说出的所有话在她自己的表现面前,都显得十分无力,思考许久也只是说出来一句:“我真的没关系的。”
孙不言脸色更加涨红,他苦恼道:“要不你骂我一顿吧。”
辛易晴沉默片刻,坦诚道:“我骂不出来。”
武萱萱本来是在安静地听她二人对话,本以为能让辛易晴更多地感受到“其实大家都这样”,没成想他们居然对着愧疚起来了。
她感觉这样的发展不太妙,就说:“我来骂。”
辛易晴看着她把孙不言喊出去,五分钟以后两人一起进来,孙不言眼眶微红,走近后还能看到他粘在一起的睫毛。
辛易晴:“……”
她拍了拍孙不言的肩膀。
孙不言闷声道:“放心,我没事。”
武萱萱也凑过去,认真道:“我没有骂特别狠,主要是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刚一开口他就开始哭……”她眼神上瞟一瞬,给出一个参考:“就和刘利好那时候哭得差不多吧,可惨了。”
辛易晴就笑了,“那还真是特别惨呢。”
武萱萱也笑,说:“对啊,特别惨呢。”
周五很快来到,几人所谓的“回家反省”也随之而来,检讨写得他们头晕眼花,可让人更加头晕眼花的事情还在后面。
周六晚上,辛易晴合上生物习题册以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好十点。
正准备随便刷刷新闻,q.q就弹出了一个消息窗口,是他们的三人小群。
【孙不言:我哥放假回来了,他请吃火锅来不来?】
【武萱萱:你哥请我们吃火锅干嘛?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孙不言: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兜不住话的人吗!】
【孙不言:不过为了什么我也知道】
【孙不言:去年过年我不是和我舅家的孩子打了一架吗,今年不太想过去。但那件事也不怪我,我爸妈不好劝我,我哥就把歪点子动到你俩头上了呗。】
辛易晴一直看着他俩聊,一开始想回复点什么,可等她动手打字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键盘有些生疏,又或者说,那个话题让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毫无疑问,武萱萱的怀疑,她自己也有。
看到孙不言说他哥要请吃火锅的时候,辛易晴是真的以为这人脑子一热把她穿越回来的事情说出去了,毕竟他哥在上大学,孙不言觉得他哥能和自己聊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到了后来,则是辛易晴对于话题更加无措。
——要过年了。
过年就意味着人情世故。
走不尽的亲戚,聊不完的天。
而这些时候,不管到了哪里,几乎都要围绕一个话题——孩子。
谁家孩子结婚了,谁家孩子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在哪里工作,是不是买了房和车。
还有最重要的,你们家孩子成绩好,上大学稳稳当当的,和我们家孩子不一样,我家这个不行。
这其中话语真假成分几何暂且不论,辛易晴担心的是,她自己今年,就是那个“不行”的孩子。
李婉柠和辛安是不爱那么说的,但是架不住别人会说。
有觉得别人家孩子好自己家孩子不行的家长,自然也有认为自己家孩子特别厉害看不上别人家孩子的。
辛易晴叔叔辛愿真和婶婶赵静音就是那样。
他们孩子比辛易晴小一岁,叫辛耀辉,是个男孩儿。
辛易晴爷爷奶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
辛易晴出生两个月后,他们有催过李婉柠和辛安趁年轻再要个男孩,两人没同意。
他们还是接着催,直到辛耀辉出生,这心思才轻了不少,但还是不喜欢辛易晴,认为如果不是辛易晴,他们还可以再有一个孙子的。
李婉柠和辛安为此和他们争辩过许多次,但是无济于事,最后总是弄得一家人没一个开心的。
辛易晴懂事以后,经历过几次,慢慢知道这种情况是为什么出现,在确定李婉柠和辛安并不那么想以后,主动提出让他们以后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情和爷爷奶奶发生争执了,她不在意。
随着辛易晴长大,爷爷奶奶不再刻意去说,但也总是免不了一些习惯上的暗示,辛易晴通常对此视而不见,也不在意他们对辛耀辉比自己好这件事。
因为那时候的她,有不在意的资本——辛耀辉比不上她。
无论是从成绩还是性格,辛耀辉都比不上她。
所以她只需要面对爷爷奶奶对辛耀辉的偏心,而不需要面对别的东西。
可是现在,她成绩不好了,性格也变了。
辛易晴不由联想,这次过年的时候,她又会面对什么。
奚落?冷嘲?阴阳怪气?
辛易晴几乎能想得到,他们会说什么,又会以一种怎样的语气来说。
他们甚至会连带上李婉柠和辛安。
于是,辛易晴更加无措。
辛易晴不太想回去了。
手机界面上的消息依然在一条一条往上刷。
辛易晴让自己暂时把刚才的那些想法抛到一边,低头去看消息。
【武萱萱:那你怎么想的?要回去吗?不想回去的话,我就替你忽悠你哥。】
【孙不言:那肯定不想,不然今年我再和他打起来怎么办,现在看到他就烦】
【武萱萱:那就不去呗】
【孙不言:但我要是不去,他们肯定要说我不懂事……要不咱们三个旅游去吧,这就有理由了。】
【武萱萱:不太行,我得和我爸妈回去,最起码要在我大爷他们面前晃一眼,不然他们能刻薄死我爸妈,之前和我爸妈冷战的事情就被他们捏着说了好久,再之前,是说他们就没见过孩子跟妈姓这么荒谬无伦的事,反正我得去晃一眼,我得盯死他们。】
看到这里,辛易晴思绪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上面。
她不由想,如果她不回去,李婉柠和辛安要面对的,大概也是这种情况。
于是,她回复说:【我也回去。】
感觉太单薄,辛易晴想了想,又加上几句:【不然辛耀辉要得意死了,他可能认为我是因为以前太嚣张现在觉得丢人才不敢回去的,不想我爸妈听他们唧唧歪歪】
孙不言来劲了,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辛易晴接通,才发现是视频通话——他们两人都在书桌前坐着,面前还杂乱地放着书和试卷……
辛易晴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停得太早了?
孙不言的话打断她想法:“要这么说,我也回去算了,那小屁孩要是再不识好歹对着我说脏话,我还跟他打!反正最后哭得不是我。”
“我妈是谁啊?是他姨!他对着我骂娘我不打他我打谁!”
“那你就去,别吃亏就行。不过我觉得今年他可能也不敢那么干了,你姥姥姥爷最后不是把给他的压岁钱要回去了一半吗?”武萱萱没意见,还很热衷于替去年的他查缺补漏,“而且你今年学聪明一点,把他骂你的证据让你哥偷偷拍下来,别回头没证据,再被他倒打一耙说你无缘无故打他,自己又挨一顿骂。”
孙不言一边说“好”,一边又觉得烦,“真不想去,跟搞谍战一样,麻烦死了。”
“那你就到了以后直接给他一个下马威。”武萱萱一边悄悄关注辛易晴一边说:“我今年就准备这么干。要是再拿我跟我妈姓这事叨叨个没完的话,我就开骂了。怎么狠我怎么骂,问谁教的我就说是校长教的让他找校长说理去!本来上学就烦。”
辛易晴越听越感觉内心一片死寂。
“晴儿,你困了?”武萱萱问道。
“不是,我就是在想,我要怎么办。”辛易晴沉默一瞬,说:“我今年没有底气。”
孙不言福至心灵,明白了武萱萱让他打电话的原因。
想了想,他干巴巴地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回去了。”
“不行!”武萱萱急道:“凭什么不回去,谁惹你你就骂回去,干嘛要忍!”
接着她喊了一声辛易晴的名字,说:“该骂就骂,你管他是谁呢,底气就是你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受气。”
辛易晴安静一瞬,说:“那我试试。”
周日上午十点,辛易晴继续写她没写完的检讨,李婉柠在外面敲了敲门,推门进来的时候问她还有多少没写。
辛易晴痛苦道:“还有一半。”
李婉柠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我帮你写一部分,等会儿你爸回来了,咱们出去吃饭,跟萱萱她们一起。”
辛易晴疑惑:“萱萱没跟我说啊。”
李婉柠笑着说:“你阿姨突发奇想,刚给我打电话说的,萱萱估计也是刚知道。”
辛易晴点头。
李婉柠又催她:“快给我分一半啊,赶快写完赶快出去了,阿姨已经定好位置了,吃过饭还要带你们转一转买点东西。”
辛易晴不太好意思给她,“我自己写吧,写不完带学校写。”
李婉柠:“萱萱的就是你阿姨帮忙写的。”
辛易晴愣了愣,李婉柠已经从她面前自己挑了几张纸到自己面前,又随便拿了根笔,确定是黑色以后,低头开始写,还说:“不信你等会儿问问。而且……阿姨不但写了,还写得特别开心。”
辛易晴想了想那副场景,总觉得不太真实。
她还是想把检讨拿回来自己写,但看着李婉柠认真的样子,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盯着李婉柠看了有两分钟,辛易晴数清了她目之所及的李婉柠的十七根白头发,她轻声喊道:“妈。”
李婉柠偏头看向辛易晴。
辛易晴笑了笑,忍住泪意,认真道:“辛苦了。”
李婉柠也笑,然后点头,“嗯”了一声。
和武择天会合后,辛易晴发现武萱萱的眼神不太自然,而武择天笑容满面,似乎是开心得有些过头。
出于担心,辛易晴偷偷问武萱萱:“怎么了?”
武萱萱说:“没事儿。”
然后她拉着辛易晴神神秘秘地往一边走,不可置信地说:“周五那天,我抱着我妈哭了一场。”
辛易晴也感觉有些不可置信,愣着看向她。
武萱萱解释:“其实也不是抱着啦,就是那什么,把之前我们冷战的事情又摊开说了说。”
“然后我妈就说她那时候做得也不好,反正到最后,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哭了,然后我也没忍住哭了,之后她陪我写检讨写到半夜两点,还自己动手替我写了一半。”
辛易晴一边震惊一边问:“阿姨哭了?”
武萱萱不好意思地点头,然后语气严肃地说:“我挺意外的。”
“我知道那件事在我们心里都有疙瘩,但我没想到能那么严重。”武萱萱说:“你知道的,我妈妈一直都很强大。”
辛易晴静了两秒,说“是”,又说:“恭喜你,萱萱。”
武萱萱眼睛中溢出藏不住的开心,“谢谢。”
吃饭时,武择天提议:“今天过年咱们别回去了,出去旅游吧?人多了热闹。”
李婉柠:“去哪里啊?”
武择天笑着说:“车开到哪就去哪,也有可能一直堵在路上。”
李婉柠也笑了,“确实有可能。”
齐敛:“那就这么定了,我也就过年这几天店里能不开门,别的时间都不合适。”
说着他看向辛安,“你别拖后腿啊。”
辛安就点头,“放心,我到时候把手机关机。”
武萱萱和辛易晴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
辛易晴记忆里,没有过这种事,他们每一次过年,都是回老家过的,哪怕有时候会结伴出去玩,也是先回老家一趟再出去,从没有过这样直接走的。
武萱萱则是想起来,昨晚他们挂了电话以后她出去喝水,看到武择天在客厅里坐着,她怀疑她听到了什么。
于是,武萱萱问:“不回家过年了吗?”
武择天说:“不回了,反正你们也放不了几天假,等你开学了我和你爸找时间回去。”
“那不行。”确定就是为了自己,武萱萱坚持:“我要回去。”
说完她看向辛易晴,眼神全然是鼓舞。
辛易晴想起他们昨晚那通电话,还有自己说过的“那我试试”,一时有些动心。
但她也依然被别的情绪拿捏阻挡,纠结瞬间,才说:“我也要回去。”
也不知道是在劝自己,还是想证明自己真的不愿意出去,她说:“我晕车,要是一直堵在路上,我可能受不了。”
“我开窗户。”辛安说。
“坐着也难受。”武萱萱微微皱了皱眉,说:“车上空间太小了。”
李婉柠就问:“真要回去?”
辛易晴犹豫了下,才说:“回去。”
武择天就点头:“那好吧,本来还说趁着你们今年假期能长一点,带你们出去转转,不然到了高三就放八九天,玩都没办法玩。”
武萱萱笑了笑,说:“我回家也一样玩。”
辛易晴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不一样的意思,她看了一眼武萱萱,武萱萱若无其事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辛易晴于是确定,这句话意思的确和一般情况下不太一样。
可这时,武萱萱又说:“晴儿也一样,我们在哪都开心,反正是要玩。”
辛易晴知道她这句话里面的“玩”,也不是常规意义的“玩”,但不知为何,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回了学校。
李婉柠几人在校门口就被拦住,辛易晴和武萱萱拉着箱子同他们分别,自己进校园。
路上,武萱萱说:“你现在是高中生,不要老是想着自己是穿越回来的,你就记着自己是一个高中生,该发脾气发脾气,该使性子使性子,谁惹你你就惹回去,反正你不是成年人,没必要一直忍着。”
辛易晴:“可我知道我是成年人了。”
武萱萱顺口道:“他们知道吗?”
不等她回答,武萱萱就说:“不知道,你又没告诉过他们你是穿越的。他们也不会在意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他们只会关注你突然掉下去的成绩和分数。”
“所以你就完全发挥你现在高中生的身份,该胡闹就胡闹。”武萱萱说:“你得符合一下辛易晴现在的身份。”
辛易晴想了想,沉重道:“可我之前在家里,也挺懂事的,没有跟他们发过脾气。”
要做之前没做过的事,还是比较困难的。
武萱萱提议:“今年他们要是先让你不舒服了,你就发一个试试。”她说着又扯到自己身上,悄声说:“我都做好今年掀桌子的准备了。”
“以前不计较,那是我们懂事儿。但是再懂事下去,等我们高中毕业了,就没机会了。”
“而且,你如果太懂事了,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等你走了以后,这里的辛易晴该怎么办?”
辛易晴脚步顿住。
等你走了以后……
等你走了。
这里的辛易晴……
这里的。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但是现在被武萱萱提起来,辛易晴又发现,她其实还是有一点想回去的。
她不知道2023年的自己是什么情况——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她也不知道时间流速有什么区别——如果是一样的,那就是2023已经过去了,现在是2024。
可那样的话,一个人没有意识的时间持续近半年,又会是什么情况。
死了?
辛易晴首先想到的答案是这个,可是很快,她就把这个答案否定。
要是2023的她死了的话,现在的自己应该也会消失。
那就是她很幸运地被人发现了昏睡的自己,也很幸运地被人送去了医院。
但是也有十分不幸的事情,她在2023年的父母,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没有意识卧病在床的自己……
想到这里,辛易晴开始急切地想要回去。
武萱萱见她停下脚步,扭头疑惑地看她,她喊她的名字:“辛易晴?”
辛易晴猛然抬头,快步追上去,手中的箱子也忘记拉过来。
她把自己刚才想到的那些告诉武萱萱。
武萱萱表情也渐渐沉重。
“应该不会吧。”武萱萱说:“时间流速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然也太吓人了。”
辛易晴说:“我不知道。”
“我在想我还能不能回去。”辛易晴沉沉吐出口气,不知道是在问谁,甚至更像是单纯地感慨:“我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武萱萱把她箱子拉过来,把拉杆塞进她手里,想了想,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吗?”
“不知道。”辛易晴说:“我也很懵,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边走边说,不然太引人注意了。”武萱萱说,然后问她:“你穿越之前都做了什么?”
辛易晴思索一瞬,说:“被开除,吃了炸鸡烤串,哭了一场,然后睡觉。”
武萱萱点头,沉默片刻后,低声问她:“那时候,有过……不想活了,这种想法吗?”
辛易晴兀地抬头,看到武萱萱认真又紧张的眼神。
两人走到不起眼的角落。
武萱萱说:“你慢慢想,不要着急。”
辛易晴仔细回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又按照那时候她的心路历程推导一番,还是不太确定结果。
安静两秒,辛易晴转换思路,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回到那一天。
首先想到的,是领导最后的那一通骂。
辛易晴这才发现,原来领导的骂和校长的“哔哔哔”差不多。从内容到方式,都是极度得相似。
辛易晴忽然感觉,她也不是不能承受——察觉到这种情绪不是那一天的她应该有的,辛易晴定定思绪,让自己不要再这样想。
她继续让自己挨领导骂,然后在某一瞬间,在领导对她嗤声骂道“你就是个废物!”的那一刻,突然抬头直视领导——
她看到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和领导的桌子只剩下一只脚掌的距离。然后她弯下腰,在领导错愕的眼神之下,猛地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的鼠标颤动着移了一点距离,键盘底部的支架松动,没了支撑的键盘落到桌子上,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领导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辛易晴忍不住笑,原来他也会这样,也能被自己这么轻易吓到——感觉思绪又有偏离,辛易晴再次定下心神,让自己回到那种状态。
她看到面对着领导的自己,在那一刻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但她要比现在的自己更快收拢好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礼貌问领导:“当个废物怎么了?”
接着转身离开。
背影看上去还有一点潇洒。
辛易晴忍不住又跑了会儿神,再冷静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独身走在马路边,左手拎着两个袋子——应该是炸鸡和烤串。
她衣衫被风吹动,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又一阵风吹来,她又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循环往复好几次。
到最后,辛易晴已经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有风吹过来她才打寒战,还是因为她想打寒战才觉得有风。
……
她看到自己在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寒战以后,突然蹲下.身,后肩一耸一耸的。
辛易晴有些不忍心再看,她逼着自己坚持——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看到自己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偏过身,往马路中间走去。
辛易晴慌乱地跑过去拉她,却总是抓空,她无奈又焦急地喊道:“辛易晴!”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内心也有数不清的声音在喊。
那些声音也是一样的无奈又焦急,甚至已经带上哭腔,又像是正在哽咽,在呼唤,在咆哮着喊:“辛易晴!”
好在“辛易晴”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而在她转身以后,一辆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
辛易晴看得清楚,这一次的她,的确是因为有风来才打寒战。
她以为这次的自己还是会接着哭,可是没有。
她只是回到马路边缘,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再次启程,回到了她在那座城市租住的小房间。
看着面前的那栋高楼,辛易晴抬头,想去看她住过的27层,去发现她根本无法分辨那一层才是27——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样的,每一层楼的结构都一样。
一样的空调外机,一样的狭小的窗口……
辛易晴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她。
她试着让自己来到27层,去看那个在房间里的自己。
这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
和她合租的,是一对情侣,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城市。他们两人分别是某家卖diy饰品公司的主播和中控,都是夜班,下午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和辛易晴几乎是一天见不了一面的情况。
辛易晴想,大家都是这座城市里艰难谋生的小角色。
她看到自己拿出来两个盘子,把炸鸡和烤串都分出来一些,又用干净的袋子罩好,放在能被人一眼就看得见的地方。
接着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上,拿出手机播放了一个她曾经认为特别特别搞笑的综艺。
可是现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档综艺,全然露不出一点笑容。
某一瞬间,辛易晴看到自己用手强行试着让自己嘴角上扬,却又在手机屏幕上模糊的倒影发现那真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于是她松开手停下来。
她拿起一块炸鸡往嘴里塞,但是却忘了把骨头吐出来,直到被戳到嘴唇内侧感到了疼,她才想起来要吐骨头。
辛易晴就这么看着她自己,看着她始终浑浑噩噩的表情和动作,逃也似地离开。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回到了不久前的那个路边。
她眼前重复播放着一段情景画面——自己不停地打寒战,恍惚地要往路中间走,然后她歇斯底里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犹如一个无尽梦魇。
一次接一次,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不知道第几次播放过那些画面以后的某一瞬间,辛易晴茫茫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她回去的契机。
可是,她害怕了。
她想要退缩。
她发现自己仍旧无法面对那些。
她站在这天地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又一次“辛易晴”朝向路中间走去的时候,她朝着“辛易晴”走过去,想要和她合二为一——她们本就是一个人,她们的去处,自然也应该一样。
她是这么想的,也真的认为自己也应该这么做。
可是她还是在朝“辛易晴”走出两步以后停下,并且开口,大声喊出了“辛易晴”三个字,甚至还要更多些。
这一次,她还喊了“回来”。
“辛易晴”脚步戛然而止,在原地愣了片刻,那辆她很眼熟的车依然是呼啸而过,司机打开窗户大骂:“神经病啊你!”
“辛易晴”忽然笑了。
这一次,她身后没有风。
……
桉贤一高校园内。
武萱萱看着辛易晴一阵白过一阵的脸色,数次都想打断她。
有一次,她甚至已经抬起了手,那只手和辛易晴肩膀的距离只剩下一根指头……
但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武萱萱把手收回来,继续看她苍白的脸,最后闭了闭眼睛,往外走了两步,挡住了辛易晴身后那个方向吹过来的风。
大约两分钟后,她听到身后剧烈的喘气声。武萱萱猛然转身,一只手落在了辛易晴肩膀上,轻轻拍动,她低声说:“辛易晴,没事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
大概是第七遍以后,辛易晴呼吸声渐渐平稳,转为抽噎。
“萱萱,我看到了。”辛易晴抽泣着道:“她想死。”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辛易晴慢慢变得快要说不出话,但在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音之后,她还是发出了清楚的声音:“她怎么那么傻啊。”
武萱萱低声附和,说出来的话乱七八糟的:“对,她太傻了,还好你没有。”
辛易晴忍不住骂了一句:“她脑子绝对被门挤了。”
武萱萱依然附和:“对,脑子被门挤了,还被驴踢到水里灌了一脑袋水。”
辛易晴继续骂:“神经病!”
武萱萱跟着骂:“神经病!”
辛易晴不解气,想了想又骂:“大傻蛋!”
武萱萱没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轻声道:“大傻蛋。”
辛易晴低下头,又哭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就又开始想骂。并且,她这次不但想骂,还还想带上自己名字骂。
她这么想了,最后也这么做了,她大声道:“辛易晴是个大傻蛋!”
武萱萱:“……”
她愣了两秒,觉得不太合适。
四下张望两眼,确定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她才松了口气,继续拍着辛易晴肩膀,也注意着周围情况。
辛易晴没等到武萱萱附和,不是很满意,用胳膊顶了顶她。
武萱萱:“……”
沉默一瞬,她哼哼着开口:“……是个大傻蛋!”
辛易晴于是笑了。
武萱萱于是也笑了。
笑了大概有两分钟,辛易晴忽然问:“萱萱,你知道,看到她想死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武萱萱摇头,手从她肩膀上拿下来,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问:“想了什么?”
辛易晴说:“我在想,那样的她,看上去真的像个废物。”
“明明不久前,她还把那个该死的领导给吓了一激灵,可是没过多久,她居然想死……”辛易晴眼泪流下来,对武萱萱问道:“你说,这样的她,像不像一个废物?”
“像,你说得对,她很像。”武萱萱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辛易晴,摇摇头,说:“可你不是。”
武萱萱坚定地说道:“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是。”
绚烂烟火
“废物”这两个字, 基本上可以概括掉辛易晴所有痛苦的缘由。
不能说一切由此而生,但如果要说一切围绕于此,的确是没太大问题的。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被否定, 哪怕辛易晴经历母亲生病, 又发现曾经坚信的被狠狠打碎,她依然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辛易晴在这一刻,这么认为。
但这不是她要为自己开脱。
她始终记得,她曾经的一系列阴暗歹毒想法,也知道那样的她真的恶毒又愚蠢, 她永远不为这段经历中的自己辩驳。
只是, 辛易晴想, 假如没有那样一直被否定的经历, 或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她应该不会想要死。
或许是人脑的避害本能,她那段想要去死的经历在她穿越以后, 就被她抛却脑后。
辛易晴只知道自己的确在一些时候动过死的念头, 却忘记了, 她真的那么做过, 甚至真的在某一刻, 和死亡擦肩而过。
现在想起来, 辛易晴只觉得,那时候的她真傻。
她用了她最厌恶的两个字来形容。
——那样的她, 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废物。
她知道她们是一个人,可在她又重新站到高中校园的这一刻,辛易晴又觉得她们是两个人。
她对武萱萱说的, 一直都是“她”怎么怎么样,好像站在武萱萱面前的她多么清醒高贵一样。
其实不是这样的。
辛易晴知道, 她就是“她”。
她骂的是“她”,也是她自己。
尤其是那一句“辛易晴是个大傻蛋”。
在骂出来以后,辛易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那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而“废物”这两个字,也是她对自己说的。
但她并不觉得刺耳,反而认为这形容再准确不过。
可辛易晴又认为,这两个字只能由她自己来说——只有她有这种资格。
以前是说笑,现在是斥责。
如果她那个该死的领导再这么说,辛易晴想她可能真的会把他骂她的话改掉一些词语,然后客气地骂回去。
——很激烈的那种,她目前还是做不到。
辛易晴想,这样的确让人遗憾。
这时,武萱萱问:“你觉得你的穿越,会不会是因为你想过要死?”
辛易晴本能点头,毕竟这是几乎所有穿越者都面临的的常规套路——在濒死之际穿越,然后通过穿越后的经历,为曾经的自己争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武萱萱也点头,说:“我也感觉是这样。”
“那我要怎么回去呢?”刚才被逼着一遍遍去看那个想要奔赴死亡的自己的时候,辛易晴退缩,可现在处在一片安然的地方,她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猜测:“难道是要我完全断绝自己想要死的想法吗?”
武萱萱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辛易晴说出来的这个答案很不容易达成。她坦诚地说:“那你可能就回不去了。”
辛易晴蹙眉笑了下,说:“我也觉得。”
对于辛易晴来说,不刻意地想死很容易,可如果要她完全断绝想要死的想法,真是比登天还难。
她做不到那样。
她目前的想法,是不结婚不要后代,活到五十岁就认为这辈子够本,只要自己能走在父母后面就可以。
辛易晴觉得她应该不会改变这个想法了。
养育一个孩子的代价太大,她负担不起,也做不到为孩子很好的负责。毕竟她觉得,她想要很好地负责父母的晚年,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至于五十岁以后……辛易晴不想要那样的人生,她害怕自己孤独,害怕自己多病,她希望自己在心无牵挂以后,健健康康地死去。
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断绝自己想要死的想法。
“萱萱。”辛易晴想不通,问她:“想要去死,真的是一件不容接受的事情吗?”
武萱萱看向她,眼睛微微睁大,声音略冷地问:“你别是……想要通过死亡,回到2023吧?”
“那没有。”辛易晴说:“虽然我现在很想回去,但这里也有我爸妈,我没办法说服自己那么做。”
“我只是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回去。”辛易晴顿了顿,说:“如果真的是必须断绝自己想要死的想法才能回去,我不理解,也不明白。”
“那就不是。”武萱萱说:“想要去死,永远不应该是不容接受的事情……前提是,不把生命当儿戏。”
“至于你回去的办法,”武萱萱沉吟片刻,说:“我们不是也还没确定,导致你穿越的契机到底是因为什么吗,那回去的方法就不一定是你刚才想的那个。”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辛易晴打趣道:“总不能是因为我没跟领导对着骂,所以现在必须学会骂人才能回去吧?”
武萱萱也知道这样荒谬,但她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反问道:“万一呢?”
辛易晴愣了两秒,笑了,“老天跟我开玩笑呢吧。”
武萱萱也笑了,“说不好。毕竟他那么大年纪的人一直待在天上也挺无聊的,万一就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呢?”
辛易晴笑着问:“所以我是乐子?”
武萱萱忽然严肃,说:“我们都是,只不过这一出戏,你是主角。”
辛易晴呆了片刻,不太相信地问:“会是这样吗?”
武萱萱依然严肃,说:“会的。”
她给出有力证据:“家长陪读是我们促成的,刘利好是我们留下来的,曾星野那时候我们半夜翻墙也没被开除,再到现在,我们甚至战胜了校长……”
武萱萱看着辛易晴的眼睛,笑着说:“这几件事,都挺不真实的,反正放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我们全都做了,而且做完了还能好好地站在校园里。”
辛易晴沉思片刻,问:“当了这个主角,我就能回去吗?”
武萱萱:“我可不是那个想给自己找乐子看的老天。”
辛易晴噗地笑了,“那我要怎么办?”
武萱萱当然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她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乱说:“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吧。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压抑自己,变得无所顾忌一点,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大胆来,让自己痛快最重要,就像你在梁铮事情上做的那样。”
辛易晴犹豫,觉得这样不太行。
“辛易晴,把以前在网上的你,搬到现实生活中吧。”
“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挺难得的。”武萱萱带着引诱意味地说:“既然决定了要离开,只要你不把这里的辛易晴的人生轨迹搞得乱七八糟无可挽回,想做什么都试试吧。”
“或许把你当乐子看的人,就是想看看不一样的你呢。”
辛易晴的犹豫转换了目标,开始面向自己刚才的决定。
她承认,武萱萱的话让她十分心动。
但她也有担忧,“如果我把这里的辛易晴的人生轨迹搞得乱七八糟了呢?”
还有,如果这么做,会让她距离回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呢?
武萱萱想了很久很久,仿佛在思考什么哲理一般慎重,最后她说:“那我会拦着你不让你离开,直到你把事情变得可控。”
“你是以后的辛易晴,你走以后,留在这里的,也是辛易晴。只要是辛易晴,我都认她是朋友。”武萱萱说:“我不能看着你给她留下一大堆乱摊子,还无动于衷。”
辛易晴看了她很久,才笑着说:“好。”
很神奇的,辛易晴觉得武萱萱刚才的提议,并不会让她距离回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反而会不断接近。
顿了顿,她又说:“谢谢。”
武萱萱点头,两人再次拉上自己箱子,往宿舍的方向走。
武萱萱忽然想到什么,小声地认真问:“你觉得,电视剧里面那样周围人发现不了主角的身体里换了个人这种情况,会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吗?”
辛易晴安静两秒,心如明镜一般问:“你是不是想说,我爸妈可能知道了。”
武萱萱沉默一瞬,“嗯”了一声,然后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辛易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而且,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
武萱萱又问:“那你要不要告诉他们你的情况?”
辛易晴坦白道:“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辛易晴没办法隐瞒她那些有关于李婉柠生病以后的不应该的想法,但如果要把那些也说出来……辛易晴还没有那个勇气。
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
感觉周围气氛有些沉重,武萱萱转移话题道:“你走的时候,会和我们告别吗?”
话音落下,武萱萱忽然发觉,这句话一样不会让气氛轻松。
“会吧,我是很想这样做的。”辛易晴笑了笑,语气听上去略微有些遗憾,“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这样的机会。”
武萱萱发现自己突然变得笨嘴拙舌,她无法说出任何言语,到最后只好说:“会的。”
辛易晴安静地点了点头。
这次回学校,是他们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大周校园生活,要一直在学校待到腊月二十五才放寒假。
梁铮是在周一上午回的学校。
辛易晴听说,他回来以后就去找了何昭昭,但是何昭昭没理他。
辛易晴心里不免窃喜,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属是有些幸灾乐祸。
她试着去想,如果这时候是网上的辛易晴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
于是第二天,她就拉着武萱萱、孙不言还有韩星焰一起幸灾乐祸。某一瞬间,她甚至想下楼,跑到1班教室,也叫上桑祁砚和刘利好一起——何昭昭就不叫了,毕竟是当事人,叫上她不太好。
当然,她并没有在梁铮面前表现出来任何这类的情绪。
腊月二十三那天,小年夜,习俗是一家人一起吃芝麻糖。
辛易晴他们没办法回家,但她知道,他们能吃上——高中生活实在具备太多无奈性,许多团圆性质的节日,他们是没有机会和家里人聚在一起的。
——又找到一处高中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相似之处,想到这里的时候,辛易晴这样想。
不过,虽然没办法和家人聚在一起,学校,又或者说是老师们,却会把节日该给的氛围给足,把这一节日的特征食物,带到教室来,给大家分发。
王海就是这么做的,他用班费购买了一些芝麻糖,在腊月二十三那天下午带到学校来,在晚自习第三节课刚开始,让班长和第一排的几个同学给大家按照一人一根的标准分了分。
等到每个人手里都拿到后,王海开始发表演讲,从期末成绩大赏说到高二下学期未来展望,从大家辛苦了说到老师和领导也在一直陪着大家辛苦——简直是翻版范进。
好容易说完了停下来,他拿出手机,对着教室从左到右拍摄视频,发送到家长微信群,又对大家说:“吃完了还想吃的上台来找我,这里还有两包。”
和辛易晴记忆中一模一样。
仿佛是复制粘贴。
辛易晴偷偷对武萱萱两人说:“不知道老王这样送走了多少届学生。”
武萱萱抬头看了一眼,说:“感觉老王应该比我们父母年级还要大些,这么算下来的话,估计能有个六届左右。”
“才六届吗?”孙不言惊诧地问,他迟疑道:“感觉老王当老师当了挺长时间了,怎么才六届?”
“六届就18年了。”武萱萱感慨道:“时间经不起算的。”
辛易晴牙齿被芝麻糖粘住一些,她揉了揉侧脸,声音呜呜囔囔的,“确实经不起算。”
不知不觉间,她都已经回来了小半年了。
明面上,她没有改变什么历史,但私心里,辛易晴又觉得,她自己变了。
她还无法确定这样是好是坏,但辛易晴现在比较趋向于这是一件好事。
两天后,他们开始放寒假,假期一共13天,年初七下午返校,初八正式开始上课。
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也真的不算短。
比起高三,他们真的幸福了不少——高三的假期,一共8天。
但他们各科老师预留的作业,应该不会比高三少太多。
辛易晴的行李箱有一半塞得都是各科书籍还有一部分作业——不管是网上的辛易晴,还是曾经的高中的辛易晴,都认为这是她查缺补漏、弯道超车的好机会。把行李箱的位置分一半出来给自己的书籍作业,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于是,再次经历高中的辛易晴,就也这么做了。
只是,辛易晴忘了,无论是哪个辛易晴,都没有动过那占据了半边箱子位置的书。
腊月二十九之前,李婉柠和辛安还没放假,辛易晴只是做自己用袋子拎回来的试卷,就把这段时间全用掉了,但她这时候也只是做出来一小半试卷。
二十九上午,辛易晴和李婉柠一起,准备了一些年货。
等到下午,辛安也放了假,三人开车回老家。
老家在村里,平时除了老人以外,基本上没什么别的人。
但是现在,在路上的人还不少。
许多人家都已经贴好了对联,也挂上了灯笼。
随便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就能见到“欢度春节”又或是“出门见喜”几个字。
辛安把窗户落了下来,车速放得慢了些,时不时和车窗外的人打一个招呼,亲切地喊他们“叔”或者“大爷”,偶尔夹杂着几声“大娘”和“xx婶”。
李婉柠也客气地带着笑,和他们草草聊上一句。
辛易晴一人坐在后座上,突然地有些发抖。
她害怕听到别人问“你闺女怎么不在”,然后由此扯到别的什么,从进了村以后,辛易晴一直提心吊胆到车子停在老家门口。
然后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根本就没有人问到她。
她以为很长很长的那段路,其实只走了三分钟不到。
她也忽然想起来,其实以前也没人问。
她不打开窗户,别人看不到她,就不会问她;她打开了窗户,别人看到了她,也只会笑着问一句“这是你女儿啊?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这才是以前的真实经历。
下车的时候,辛易晴腿有些软。
她告诉自己,不需要想那么多,没有人会问的。
可等她刚跟着李婉柠和辛安拿下后备箱的东西,就听到了辛耀辉的声音。
“我来帮忙!”
紧接着是辛愿真和赵静音的声音。
“哥,嫂子,路上挺堵的吧?”
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往辛易晴身上扯,可辛易晴却没办法放心,她始终提着一口气,仿佛是在做战斗前的什么准备。
“还好,堵了有十分钟。”辛安说:“没有去年堵得厉害。”
赵静音忽然“啧”了一声,语气略埋怨地说:“嫂子,你看我哥又带酒回来了!又不是不知道咱爸和愿真什么性格,喝起来就没完。”
李婉柠无奈地低声笑着说:“咱爸打电话特意说了,我们没办法拒绝。今年没买那么多,比去年少了一半,到时候再让你哥多看着点,别出事就好。”
辛易晴越来越觉得压抑,好像从进村以后,不管是谁说的话,哪怕是李婉柠和辛安的声音,都让她觉得像是被什么有重量的东西在头顶堆积,一秒沉过一秒。
偏偏这时候,辛耀辉又开了口。
他很开心的样子,对辛安说:“大爷,我这次考了我们班第十呢,压岁钱是不是该给多一些给我当做奖励?”
辛安笑着说:“行,多给点,但你得跟你大娘说去,我不管钱。”
辛耀辉于是去找李婉柠。
李婉柠立刻就答应了。
辛易晴无声吐了口气,让自己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可偏偏这时候,赵静音喊着辛易晴的名字问她:“晴晴成绩不是一直都不错吗,这次期末怎么样,过一本线了吧?”
她话音刚落,辛愿真就扭头瞪了她一眼,还斥道:“哥和嫂子特意打电话说了晴晴这次发挥失误,考得不太理想,让我们别提别提,你怎么还说!”
赵静音立刻就后悔地“啊”了一声,说:“哎呀我给忘了,主要是晴晴成绩一直都好,这次突然发挥失误,让人根本就想不到。”
辛愿真“唔”了声,说:“也是,我以前一直觉得,晴晴会是咱们家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呢,确实是让人想不到。”
辛易晴感觉自己头顶上方堆积的重量又变得重了些,她甚至快要抬不起头。
但是与此同时,辛易晴也感觉前胸像是被什么击打着,让她心脏沉闷得不得了,总想要说些什么发泄发泄。
两种情绪前后对撞,辛易晴被撞得头晕眼花,思绪重重。
她想她应该认为辛愿真和赵静音的话都没有恶意的,可是,她好像并不能那样说服自己。
李婉柠和辛安面色僵硬了一瞬,辛安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辛愿真和赵静音悻悻然闭了嘴。
可偏偏还有一个人,让人没办法认为他是在装作没听懂暗示。
辛耀辉说:“没事的爸,咱们家肯定能出一个大学生的!我姐不行还有我呢,我们老师就说我这次考得不错,说我之前就是因为没分科才被不擅长的地理和政治拖了后腿,不然怎么也得分到精英班去。”
“你看现在分了科,我的成绩不是就够上精英班的分数了么。”辛耀辉语气兴奋地说:“我一定考个大学出来,让全家都开心!”
辛耀辉在桉贤实验高中上学。
桉贤实验和桉贤一高,其实算是桉贤县同梯队的高中——桉贤的初中生在中招考试开考前报志愿的时候,就是这两个学校任选其一作为第一志愿,三中和四中任选其一作为第二志愿。
但是,一般有把握能上桉贤一高的人,很少会选择报考桉贤实验。
一是因为桉贤实验条件没那么好,二是大家公认的一高要比实验更好些。
但总体来说,桉贤实验,也算是大家比较认可的学校。
正常来讲,李婉柠和辛安在这时候,应该是会为了他开心,然后诚心实意地说几句夸奖鼓励的话。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虽然知道辛耀辉有可能是因为年纪小没听懂暗示,但李婉柠和辛安又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小。
他们没办法在这时候当着辛易晴的面,在辛耀辉像是刻意炫耀的话之后,再站到他那边,说一些可能会让辛易晴难过的话。
但辛愿真不这么想,他听完就忍不住笑,对辛耀辉说:“那你努力,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你可能性更大点。”
说完以后他又对辛易晴讲:“晴晴,不是叔要打击你,但是理科就是这样的,女生学起来要比男生费劲很多,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选文科呢?你作文不是就一直都写得不错?选文科肯定……”
辛易晴越听越没办法觉得他们这些话没有恶意。
她甚至已经开始认定,他们就是故意的。
辛易晴想反击,但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脑子里还是那一个想法——她没有底气。
她现在确实考得很差很差,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更何况,她的成绩已经差到了需要李婉柠和辛安提前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多说不要乱问的地步……
辛易晴更加没办法把一些话说出口。
她觉得自己心情更加沉闷,头顶的那些重量好像慢慢转移到了心脏,几乎要把她胸腔撑得爆炸开来。
这时,辛安警告地喊了一声:“愿真!”
赵静音忙踢了辛愿真一脚,打圆场说:“刚才还说我呢,你自己也忘了不是。”
说完她又对辛易晴说:“晴晴,我们没有恶意的啊,就是关心你,而且现在还早,你要是转文科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辛易晴觉得自己耳朵边像是有苍蝇在飞。
但赵静音和辛愿真还在一句接一句地给她提意见。
李婉柠冷声道:“行了,别说了。耀辉现在不是也没进精英班吗?”
辛愿真不乐意了,“嫂子你不能这样啊,以前晴晴成绩好的时候,我们可没说过什么她不好的话,现在我们耀辉成绩上去了,你不鼓励就算了,怎么还打击呢?”
辛易晴冷冷地想,苍蝇开始学着蚊子那样咬人了。
“以前我们也没说过耀辉成绩不好怎么样,更没有刻意地在你们面前说耀辉不行,然后抬高晴晴。”辛安说:“都是当长辈的,看看你们说的什么话,孩子都在这呢,像话吗?”
辛易晴心里酸胀难忍,也终于想到了要如何辩驳——辛耀辉的话里面,本来就有很明显的漏洞。
“耀辉考得好不是事实吗?”但这时,爷爷辛梁突然掀开帘子,冷冷哼了一声,“一回来就闹得全家都不痛快是想怎么样?”
“安安你也是,早说了让你们趁年轻再要个男孩,凑个‘好’字。”奶奶钱爱娣随后也说:“就你和婉柠的聪明劲儿,生的儿子肯定也差不了,做什么……”
李婉柠打断她:“妈!”
钱爱娣愣了愣,脸色就暗了下去。
辛梁说:“你妈说什么了你要堵她的嘴,夸你们聪明还不愿意了?你们自己生的好女儿没考好让你们有操不完的心,跟我和你妈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对着我们发脾气?!”
“爸!”辛安把东西放到地上,“要不我们回去吧。”
辛梁骂了一句,正要再说什么,辛易晴往前走了走,亲昵地拉住钱爱娣的胳膊,又对辛梁说:“好了好了!这次都怪我,我考试那天身体不舒服没考好,自己在家就没个好脸色,我爸妈担心我嘛,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吵架的。”
说完她又转身,对李婉柠和辛安朗声说:“快把东西放屋里啊,还要吃饭呢。”
李婉柠和辛安看着辛易晴的动作,又听她故作轻松的话,对视一眼,闷声往屋里走。
晚上吃完了饭,李婉柠问辛易晴:“你想不想回咱们家?”
辛易晴笑着说:“没事的。”
李婉柠感觉她这样像是在为了强装镇定而表现出来的嬉皮笑脸,不由得严肃起来,“晴晴。”
辛易晴揽住她的肩膀,笑着说:“我现在还没事,但如果他们有什么时候特别过分的话,我会发脾气的。”
她轻声说:“妈,对不起,害你们也被爷爷奶奶骂了。”
李婉柠摇摇头,“你不要忍着,大不了我们就回自己家,咱不受这个气。”
辛易晴就说:“你们不是也因为我忍了爷爷奶奶这么多年的埋怨吗?”
李婉柠愣了一下。
辛易晴接着说:“我长大了。”
“如果真的受不了了,我真的不会委屈自己的。”辛易晴很可靠地说:“总要把这个年过好吧。”
另一边,辛安也去找了辛梁和钱爱娣,和他们很认真地说情况,希望他们不要再当着辛易晴的面说那些话。
他们应下来了。
可是多年来的习惯不好改变,再加上还有辛愿真一家人时不时的不知道是否刻意的挑事,辛易晴还是受了不少气。
这期间她一直忍着。
李婉柠和辛安担心她,又害怕总是问她情况会让辛易晴再难受一次,更不愿意一直看到辛易晴懂事的强颜欢笑……于是他们想问又不敢问,只好时不时看一看辛易晴,然后和他们周旋,好让他们快些转移话题。
大概是事有再一,也可以有再二,但是再三再四就让人觉得不太能接受。
辛易晴慢慢感觉,他们的话已经不太能对她产生消极影响,她心脏的负荷也渐渐变轻,开始能够让她很轻易就接受。
初二那天,辛易晴去了姥姥家走亲戚,结果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聊上几句,辛安就接到了赵静音的电话,说辛愿真喝醉了,让他去接人。
辛安无奈地先一步离开,把辛愿真带回了家。
晚上李婉柠和辛易晴回到家的时候,辛愿真已经清醒了不少。
但辛易晴还是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熏人的酒气,让人忍不住想吐。
偏偏吃饭的时候,辛愿真还不断地说七说八,说一些辛易晴不太想听的话,最后又说到辛耀辉和辛易晴这次期末考的对比,忍不住乐滋滋道:“爸,妈,今天我喝多真不怪我,我高兴呐。在静音娘家那边,耀辉成绩也是最好的那个。”
辛易晴火速吃完了饭想走,却被拽住。
辛愿真又开始说一些他这几天明里暗里说过许多次的话,辛易晴还是耐着性子听,直到他说到:“晴晴,以后你弟罩着你,你不用担心你爸妈老了没人管,你弟有出息了让他管,他肯定比你还把他俩当自己亲爸妈,比你还要在意他俩!”
或许是被这句话戳到了某处的神经,辛易晴眉心一跳,这几天因为忍耐而攒下的所有怨气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地跑出来。
辛易晴听到自己笑着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有出息?”
不等辛愿真回答,辛易晴就笑着又说:“叔您是不是还不知道呢,文理分科的时候,选了理科的学生,分班就不看地理和政治的成绩了。我之前就想说了,耀辉老师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怪不得都说实验不如一高呢,从老师身上也能看出来。”
“我们学校普通班都配的三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呢,你不知道那能力有多高,我们年级第五就是他们班的,可厉害了。”辛易晴顿了顿,说:“要不您给耀辉交三万借读费,让他上我们学校去。不然全家都指着他有出息呢,被拖后腿的老师耽误了可怎么好?”
“反正也就三万,全家都指着他一个人呢。”辛易晴把这句话又强调一遍,接着说:“只要耀辉读出来了,当了咱们家的‘大学生’,您不亏。”
“还有啊,我记得我婶,好像是他们家最大的吧?”辛易晴思索一瞬,说:“他们家小辈不就耀辉一个上高中的?别的要么小学要么初中,您是怎么得出来耀辉成绩最好这个结论的?”
语落她微停顿,不可思议道:“你别是就为了喝他们家一口酒才这样骗我爷爷奶奶吧?怪不得我婶不愿意跟你回来呢,不够丢人的。”
辛梁脸色黑一阵红一阵的,但辛易晴对辛愿真说了这么一通后并没有停,反而是又看向了辛耀辉。
辛易晴笑了笑,说:“耀辉啊,听到了吗?三万块钱,你不亏。再说了,昨天你不是还从我爸妈这里软磨硬泡地拿了一千块钱压岁钱吗?爷爷奶奶不是也偷偷多给了你两千?这加起来就三千了,你再跟你爸说说,让他给你凑够三万出来,到时候姐去大门口接你啊。”
“唉不行,我可能接不了你了。”辛易晴苦恼道:“姐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需要拿借读费来上学的弟弟啊。大家都喜欢捧高踩低的,你最知道了不是,姐姐不能丢这人,不然以后学霸们觉得我有一个笨脑子弟弟,觉得我也是个脑子笨的,不愿意跟我玩了怎么办?”
“你知道的,姐有一个发小就是大学霸,还有那个年级第五也跟我玩挺好,姐就指着她俩以后出息了能带我一把呢。”辛易晴拍拍他的手,“不是姐不信你啊,主要是你想想,一个年级第五,一个年级第七,哪一个都比你这个班里第十更有可能有出息是不是?”
“姐跟着他们沾了光,多少也能带点给你,但要是被他们大学霸以为我不行以后都不带我玩了,咱们家不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时候了,你说对不对?”
她眨眨眼,委屈道:“你不知道,姐天天跟他们在一起,压力也很大的,毕竟她们一天天的,就爱辅导我学习,我白天黑夜的没有休息的时候,你得理解理解姐是不是?”
辛易晴一通话叽里咣当地砸到辛耀辉头上,辛耀辉差点气哭出来。
喝了酒反应缓慢的辛愿真后知后觉,本就红通通的脸被臊得更红了。
辛梁和钱爱娣怒不可遏,辛易晴一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于他们,辛易晴没办法说什么。但有李婉柠和辛安顶在前头,她倒是也没挨太多骂,就是苦了李婉柠和辛安,被数落了足有半个小时。
事情渐渐平息以后,辛易晴红着眼睛,对他们说:“对不起。”
可李婉柠很惊喜的样子,对她说:“你早就应该这样了,咱们回来第一天就应该这样的。”
辛安开心地收拾东西,要把辛易晴先一步送回家里。
辛易晴愣着神,错愕又心酸。
直到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李婉柠走到一旁,她接通电话,看到分处两地、但都站在烟火背景下的武萱萱和孙不言。
孙不言脸上有一道指甲印,眼睛也有些肿,开口第一句就是:“我没打输!”
辛易晴默默走到院子外,边沿着路边走边讷声问:“你跟你舅家的孩子还是打起来了?”
“对!这小屁孩一看见我就让我赶紧滚回我自己家,我那时候没搭理他。结果等大人都不跟我们在一块了,他竟然咬着牙对我说现在看到我就真想打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孙不言强调:“我没输!我哥也录像了他栽赃我都没办法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辛易晴耳边全是他的笑声。
谁料,下一刻,武萱萱冷不丁道:“我也没输。”
孙不言笑声立刻停了,他激动地问:“你也打架了?跟谁?”
武萱萱:“不是打架,我把我大爷怼了,本来还要掀桌子的,但是桌子上好几盘菜在那放着呢,还是我妈做的,我没舍得。”
“你呢你呢!”孙不言着急地问:“辛易晴,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和辛耀辉打一架?反正我哥现在要先送我回去,我往你们那边拐一下?”
“不用了。”辛易晴顿了顿,说:“我这边……刚结束。”
“那啥,他和我叔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好几天了,我今天没忍住,就把人骂了。”辛易晴尴尬地说:“但是我也被我爷爷奶奶骂了,而且还连累了我爸妈。”
“你先说辛耀辉什么样?”武萱萱起兴道:“快说快说,哭了没!”
“没哭,但是看着快哭了。”辛易晴不好意思地问:“我这……应该也算是没输吧?”
“那是当然!”孙不言立刻道,然后又开始笑个没完,笑完了他问:“你俩现在,还想在老家待着吗?”
武萱萱无言道:“你没看我都跑路边蹲着了么。”
辛易晴说:“我爸说要先把我送回家去,他和我妈等走完了亲戚就回去。”
孙不言提议:“让你爸别麻烦了,我和我哥过去接你俩,咱们去ktv唱好汉歌吧,我现在超级想唱那首歌!”
辛易晴问:“没预订的话,ktv能有空房间吗?”
“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咱们找个空地方搁车里面放一首背景音跟着唱,效果应该差不多。”武萱萱说:“反正我是不想在这待着了。我对面有只狗,我怕它咬我。”
辛易晴笑了,“好。”
孙不言:“等着,我们半个小时就到!”
电话挂断后,辛易晴听到身边传来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响。
她抬头看去,看到一朵朵烟花在天空炸开,绚烂又夺目。
新年快乐
辛易晴把孙不言和武萱萱要来的事情告诉了李婉柠两人, 又说孙不言哥哥会陪他们一起,然后把他们都安全送回家,让李婉柠他们不要担心。
辛安那时刚收拾好东西, 吃的喝的塞了一大包, 正要往车上放,听辛易晴说完就说:“那你去把你自己衣服什么的找一找,我先去路边等着。”
语落,他就拎着东西往大路边走。
辛易晴和李婉柠一起回了房间。
收拾衣服的空当,辛易晴忍不住问:“会怪我吗?”
尽管李婉柠和辛安的表现, 不像是对她的行为有任何意见, 但辛易晴还是想再问一问。
“不会。”李婉柠几乎是立刻就回答, 接着她叹了口气, 说:“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你叔他们吧,我有时候不好对他们的行为说什么,因为爷爷奶奶会在意, 所以为了家庭和谐或者别的什么, 我必须忍着。可你不一样。”李婉柠说:“不管你长到多大, 多少岁, 哪怕是五十七十了, 只要我和你爸还在, 你就不需要忍,对谁都是。”
“我们在前面顶着呢。”顿了顿, 李婉柠又说:“当然你也不要因为我们顶在你前面而有心理压力……毕竟如果不是我和你爸,你本来不需要有他们这些家人的……这是我们给你找的家人,这是我们的事情, 我们本来就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你们总这样。”辛易晴又想起李婉柠生病时他们不告诉她这件事,哑声说:“好像所有事情, 都没有我的责任一样。”
“不要对我太好啊……”辛易晴说:“我会变得很没良心的。”
“但那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情啊。”李婉柠柔声说:“不那么做的话,就是我们失责。”
“至于你会变得很没良心这件事情……”李婉柠拧了拧眉,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答案……至少现在,我和你爸都不这样认为……至于以后,我们以后再说。”
“辛易晴。”李婉柠少有地直接喊出辛易晴的名字,说:“我们就事论事。”
“收拾东西吧,等会儿萱萱他们要过来了。”李婉柠拍了拍辛易晴的肩膀,“今天的事情,一点都不怪你。你回去以后,和萱萱他们好好玩儿,我和你爸要等初五才回去,你在家里记得锁好门窗。”
辛易晴点点头,调解好心情以后对李婉柠笑了笑,说她早就应该说却迟迟没能说出口的话:“新年快乐啊妈。”
李婉柠愣了一下,也笑了,她点着头说“好”。
辛易晴又很认真地说:“以后都要平安,健康。”
李婉柠继续点头,“我们都是。”
收拾好东西后,辛易晴和李婉柠出了房间,走到大门口那一刻,辛易晴忽然顿住脚步,对李婉柠说:“我去和爷爷奶奶说一声。”
李婉柠没说什么,只是问:“你自己去?”
辛易晴“嗯”了一声。
李婉柠摆摆手,“去吧,我先去路边找你爸。”
辛梁和钱爱娣就在客厅坐着,刚才看着辛易晴经过也没理。辛易晴本来也想直接离开,到了大门口又想拐回来说些什么——至少让他们不要在之后还对李婉柠两人横眉冷对。
站到两人面前以后,辛易晴许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在组织语言。
辛梁和钱爱娣被看得很不舒服,辛梁冷声问:“瞪什么瞪?骂你还冤枉你了?”
辛易晴已经措辞好的软话被这句质问压下去了。
她转身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们面前,拿起茶几上面的一个橘子放在手里,平静地说:“对,冤枉我了。”
辛梁和钱爱娣俱是一愣,正要发怒就听见辛易晴又平静地问他们:“我吃饭时候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有错?”
“是年级第五和年级第七要比班级第十更厉害?”
“还是我婶就是因为我叔喝酒才没一起回来?”
“又或者是耀辉没有软磨硬泡地问我爸妈要压岁钱,你们也没有偷偷多给他两千?”
辛易晴问:“我哪一句有错?”
哪一句都没错,可不妨碍辛梁和钱爱娣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钱爱娣冷哼一声,骂道:“吃里扒外!那是你弟!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不向着他就算了,还借着外人的名义挖苦他!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我可以不当这个姐姐。”辛易晴说:“人都是自私的,只让我受委屈而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还有,说我挖苦他?”辛易晴反问:“他没有这么对我吗?谁先开始的啊?”
“他们挖苦了我三四天,我只是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反击了两句而已。”辛易晴说着开始动手剥她一直攥着的橘子,“不能因为我之前一直忍着,今天忍不下去了开始反击,就全说是我的错吧?”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要走了,就算你们再怎么不愿意看见我,你们都还是我的爷爷奶奶。”辛易晴把手中橘子掰成两半,分别送到他们面前。
她把她措辞好的软话删减许多,只留下一句,“新年快乐。”
辛易晴站起身,又抓了两个橘子,转身离开,一路上边走边剥,橘子皮放进衣服口袋,剥好的橘子给了李婉柠和辛安。
辛安问:“都说什么了?”
辛易晴笑了笑,说:“忘了。”
李婉柠点点头,“忘了就好。”
远远有车灯照过来,晃了辛易晴的眼睛。
辛易晴揉揉眼睛,听见孙不言的声音越来越近,“辛易晴!我们来了!”
辛易晴把东西拿到自己手中,抬头看着李婉柠和辛安,说:“那我走了。”
两人点头,辛安说:“玩得开心点。”
辛易晴笑着说“好”。
李婉柠又说:“注意安全。”
辛易晴依然笑着。
“放心。”她说。
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落下来,孙弈秋同李婉柠两人打招呼,笑着说:“叔叔阿姨好,我是孙不言他哥,会注意我们安全的。”
武萱萱和孙不言干脆下了车,孙不言帮辛易晴把东西往后备箱放,武萱萱走过去和李婉柠两人说话。
辛易晴经过的时候,只听到一句“新年快乐。”
李婉柠和辛安对孙弈秋表示了感谢,看着他们离开。
路上,孙不言叽里呱啦地不停说着话,从他的英勇事迹说到最后挨批,又扬言下一年他也绝对不会输。
辛易晴和武萱萱听得不停想笑,又因为和孙弈秋不熟而不敢太放纵地笑,不时压抑着,笑声听上去就稍显奇怪和滑稽。
孙不言把他所有英勇事迹全部讲述完毕后,一直安静笑着的孙弈秋突然问:“那你眼睛怎么肿的?”
孙不言霎时安静了。
片刻后,他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能保证自己不受一点伤?再说了,我要是身上不带点伤,你是想让我被咱爸踹飞吗?”
孙弈秋长长地“哦”了一声,透过后视镜看向辛易晴两人,犀利评价道:“心机男。”
孙不言立刻回怼:“你不也是吗?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使眼色呢你就在我脸上挠了一下。”他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埋怨,“你在哪挠不好啊,非得在我脸上,我都害怕会留疤。”
“留不了,我收着劲儿呢。”孙弈秋说:“明天早上说不定就没了。”
说完他又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熟悉一点的同学朋友,看看哪个是能喊出来一起玩的,喊他们一起呗,人多热闹。”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视一眼,明白孙弈秋这是在主动搭话,避免她们一直不自在。
但是找人一起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大家回老家的回老家,没回老家的,家里人一看这么晚了,也不见得会同意孩子出去,七拐八绕的,要费不少时间。
两人又对视一眼,武萱萱直接表明道:“没事,就咱们几个也挺好的。人够了。”
辛易晴也说:“好汉歌的话,就咱们几个应该也是能热闹起来的。”
孙弈秋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诧异问道:“什么歌?”
“好汉歌。”孙不言平静地说,又道:“你要一起吗?我们不嫌弃你。”
语落他转身,对辛易晴两人强调:“我哥不跑调。”
被提醒了的辛易晴、武萱萱:“……”
突然就不是很想和他一起了。
怎么说,太丢人了!
好在这时候孙弈秋说:“别一起了,你们要唱这首歌的话,我有点慌。”
辛易晴和武萱萱喜从心起,孙不言却一根筋地问:“慌什么?”
孙弈秋:“太上头了,我怕被传染,以后和朋友出去了我忍不住唱。”
三人:“……”
虽然但是,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们也是被传染的那个,而且被传染了以后就一次不落地每次都唱了。
所以,孙弈秋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来都来了,孙弈秋还是想参与进去的,他问:“好汉歌之后呢,你们还唱什么?”
武萱萱决定让他们显得更像个高中学生,脑子一转想起他们之前的合唱比赛,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辛易晴受到提示,开口:“开心往前飞,还有巴啦啦小魔仙。”
孙弈秋猝不及防到差点狠踩油门,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但因为他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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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车身还是没预兆地晃了一下。
三人被吓了一跳,孙不言拍拍胸口,说:“你俩正常点吧,唱什么就说什么不就好了。”
孙弈秋有种不好的直觉,但他还是决定问问:“所以,到底是什么?”
孙不言忽然一笑,然后道:“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啊飞啊……”
孙弈秋:“……”
他把人送到了以后他走能行吗?
辛易晴:“……”
武萱萱:“……”
到底是谁不正常啊?
为什么呢
没有预订的情况下, ktv的确没有空房间。
三人也如一开始说的那样,在孙弈秋找到合适地方停车以后,在车里玩了个嗨。
孙弈秋最后还是没有和三人掺和到一起。他从车上下去, 又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纸盒子, 在车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戴上耳机,连接着充电宝玩手机。
车厢内杂乱的魔音几乎没有停过,孙弈秋即便戴着耳机,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失笑, 站起身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 最终在一个能够清楚看到车子的地方停下。
武萱萱没有回家, 而是和辛易晴一起住着。
孙弈秋白天会带着孙不言过去接她们, 然后陪着他们到处转着去玩。
初四那天晚上,他们终于订到了ktv的包厢,就带上了家里的扑克牌过去。
这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从老家回来, 孙不言给自己比较熟的几个人发了消息, 问他们要不要来玩, 又说可以带别人一起过来——多一个人来就多一个人A钱……而且, 人多确实热闹。
在他们开唱三十分钟后, 张鑫来了, 上去也是一阵鬼哭狼嚎,把辛易晴三人嚎得那叫一个崩溃。
三分钟过去, 辛易晴给韩星焰打了视频,和武萱萱一起吐槽:“现在想想,咱们合唱比赛没拿倒数第一, 真的是个奇迹。”
韩星焰闻言笑得开怀,又因为自己无法到场而遗憾, 三人打着视频聊了好一会儿,看到刘利好和桑祁砚一起进来了。
桑祁砚看上去情绪不佳,刘利好瞧着就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一见辛易晴三人就匆匆跑过去,口中不停絮叨:“吓死我了!”
孙不言问发生了什么,刘利好只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在ktv门口碰到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这时,桑祁砚走到他们面前,客气地微笑着说:“看到刘利好动态我就来了,不冒昧吧?”
辛易晴和武萱萱对了个眼神,笑着说:“当然不。”
武萱萱也低声调侃说:“孙不言巴不得来的人能多点呢,这样就有人A钱了。”
辛易晴问桑祁砚:“你要不要唱歌?”
桑祁砚笑着摇头,“不了,我就过来凑个热闹。”
武萱萱:“刚好我俩也唱累了,玩游戏吗?”
桑祁砚好奇道:“什么游戏?”
“接竹竿。”辛易晴说:“打发时间挺好的,来吗?”
“来。”
三人走到一旁坐下,没再发出特别大的动静,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笑声传出来。
因为刘利好那条动态,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个人,有女生就凑过来和她们一起打牌,有男生就跑孙不言那边。
他们保持着很有分寸的边界感,又会在某一时刻聚在一起无所顾忌地说说笑笑,从吐槽作业多到吐槽布置了这些作业的老师,最后是学校,家长,甚至于周围的一切。
这些人辛易晴都不认识。
他们也没有要认识的想法,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相告诉,只是很偶然地聚在了这里,度过了一个不太平常的平常夜晚。
辛易晴感受到了面对陌生人时也能有的轻松,这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的经历。
孙弈秋始终陪着一起,他总是很安静地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玩手机,没有要离开的倾向。
这让辛易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每当这时候,孙不言声量不小的话语就会响起来,辛易晴又在一瞬间变得心安理得。
辛易晴感觉到了存在于自身的冲突。
“觉得不好意思”的,是原本的高二学生。
因为一件小事就变得心安理得的,是从2023过来的辛易晴。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不停刺激着辛易晴的大脑,不断给她暗示,告诉她:你不是这里的人。
辛易晴恍惚地想,这会不会是原本的高二辛易晴在催促她赶快回去,把属于她的身体和朋友还有家人还给她。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玩牌的时候也变得渐渐心不在焉,明明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没有丝毫难度的接竹竿,辛易晴却愣是连输了好几局,脸上被贴了不少便利签。
被人调侃以后,辛易晴笑着回复几句话,慢慢感觉有些困,就和武萱萱说了一声,把脸上的便利签揭掉,找地方眯着眼睛休息。
这时候包厢里在放着的背景音已经不再是很有节奏感的歌曲,而成了一首略有些苦涩的歌曲——辛易晴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在呢喃,所以辛易晴听得并不清楚。
只是在某一瞬间,辛易晴听清楚了其中一句:“曾经你是从我身边借走以后,可是忘了还给我。”
辛易晴依稀感觉有些不对,可她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就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她的意识也并不算是彻底沉睡。
辛易晴朦胧感觉,她好像又一次经历了灵魂抽离,就像那天她旁观“辛易晴”时候一样。
但是这一次的“辛易晴”却变了模样。
她头发很短,近乎齐耳,看上去也有些沧桑,但她好像是快乐的。
她窝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两个大拇指来回敲动得飞快,在手机背面做支撑的右手中指最上面的关节中间鼓着一个不小的包。
她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辛易晴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意识告诉她,那全是一些不好听的话——不同于校长“哔哔哔”的那种不好听的话。
辛易晴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发觉,她无法做到那样。
她只能站在这里,犹如站在一片虚空之上,很不踏实,也极度不真实。
辛易晴眼前景象渐渐模糊,数不清的便利签挡在眼前,将所有的光线全部遮挡。
留有意识的最后一刻,辛易晴看清了便利签上的内容。
——09.21,和张总对接。
——09.03,三场应酬。
——08.15,两份策划案。
……
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她的工作便签。
辛易晴本能想要脱离,却被数不清的便签纸牢牢捆住,渐渐不受控地沉入其中。
直到她听到一声呼唤:“辛易晴!”
和上一次仿佛灵魂抽离的时候,她从心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便签纸渐渐从她身上掉落,辛易晴看到前方的短发女生放下手机,看向自己挑眉笑了笑。
“辛易晴。”她又喊了一声,然后笑着朝她招手,说:“过来。”
辛易晴来不及思考,就抬脚走了过去。
等她站在短发女生面前,她忽然发现,刚才困住她的便签纸已经转换了目标,紧紧缠绕在短发女生身上。
辛易晴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时失措,弯下腰,想要把那些便签纸全部撕掉。
可是没有成功。
她撕下来一张,就有另外一张重新缠绕上去。
“没有用的。”短发女生说:“不要费力气了。”
“为什么?”辛易晴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她气息不稳地问:“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你身上也有。”短发女生笑着说:“而且你身上的那些,比我的还要多。”
辛易晴错愕一瞬,低头看过去,发现刚刚掉落的那些便签纸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只是数量,似乎要少了一半。
于是,辛易晴抬头看向她,说:“没有多。”
“怎么没有。”短发女生摇了摇头,“你再看看呢。”
辛易晴顺着指令看回去,发现一张张便签纸莫名其妙凭空出现,停也不停就往她身上贴过来。
——周三,一张数学一张物理一张化学。
——周三,语文78-85。
——周三,英语完形填空限时练。
——周三,生物老师我爱你(要不还是杀了我吧哈哈哈哈)。
……
那是无数张以“周x”作为开头的便签纸。
辛易晴失神地看着它们。
“辛易晴。”短发女生忽然又唤了一声,接着她叹了口气,仿佛是埋怨一般,说:“你没有好好对我。”
辛易晴心脏一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朝她倾斜过来。
可短发女生只是间隔了一秒——或许连一秒时间也不到,就抬手掀起一张便签纸,露出上面的工作内容,遗憾又难过地说:“我也没有好好对你。”
负面情绪一瞬间散尽,变成许多难言的酸涩。
“要是我能考上特别好的学校,你就不需要面对这些了。”
辛易晴想说不是这样,可她又无法开口了。
“我们是相互亏欠的关系啊。”短发女生又说:“但是,你不能让我连原本的那所不够好的学校都上不了。”
“辛易晴。”她撇了撇嘴,像是有些委屈,“要原原本本还给我啊。”
辛易晴想点头,却动不了,她拼命努力,终于争取到说话的权力。
她声音很哑,应该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导致的;她声音又很低,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不自信。
她问:“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上了那所学校又能怎么样呢?
学习并不能改变命运。
她以后的境况,不是很明显吗?
“是呀,有什么用呢。”短发辛易晴缓缓重复,然后看向她,轻声问:“三万的借读费,不是不贵吗,不是不亏吗?”
她笑着问:“为什么呢?”
两相对峙(微修)
辛易晴眼睛倏忽睁大。
她嘴唇微微颤动, 神情错愕一瞬,接着似有不忍,最后隐隐流露痛苦。
短发辛易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她依旧认真地看着辛易晴, 声音近乎是轻柔地问:“一支笔或者一块手表,要三万块钱,贵吗?”
辛易晴凝滞须臾,缓缓点头。
“那为什么换成借读费你就觉得合理了呢?”短发辛易晴问:“你知道的,不是每个要借读的人都有曾星野那样的基础, 只是需要换个环境而已。”
“他们更多的, 是因为成绩不够, 所以需要交这个钱……”短发辛易晴顿了顿, 直直地看着辛易晴眼睛,“但是,那样真的会有用吗?”
“梁铮再让人不齿, 他依然是年级第一, 张鑫始终努力, 却也只能稳住自己吊车尾的水平。人和人之间因为天赋不同而早早就决定好的差异, 你一直都很清楚。”短发辛易晴笑了笑, 声音残忍道:“可那些需要交借读费的人, 有很多甚至没有张鑫那样的天赋……所以,即便他们拿了借读费来到这里, 结果也很大可能依然不如人意。”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会认为‘三万的借读费不贵,也不亏’呢……那可是你一年也攒不下来的一笔钱呀, 就这样打了水漂……”
短发辛易晴继续残忍地问:“你还认为那一笔钱不亏吗?”
辛易晴痛苦更甚,她闷声道:“我不知道。”
对面的人并不给她调整空间, 决绝地说:“你知道的。”
辛易晴挣扎着重复:“我真的不知道。”
对方笑了一下,没有再坚持,只是忽然喊了一声:“辛易晴。”
语调平稳,语速和缓,没有威逼,也没有引诱。
辛易晴压力逐渐消去一些,她抬头,直视着短发辛易晴,忽然发现她所处的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站在车流不息的马路上,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面朝着马路正中的方向,眼神坚毅地抬起了脚。
辛易晴心脏被狠狠揪住,眼睁睁看着她向前迈了一步。
“别!”辛易晴急切喊出声。
对方如她所愿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辛易晴,轻声问:“那天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辛易晴迷茫瞬间,无措地摇头,“什么也没有想。”
“是吗?”短发辛易晴轻声质疑,然后转身,又往前迈了一步,回头看向辛易晴,面无表情地问:“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呢?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呢?都想了什么?”
辛易晴细思须臾,还是没有任何答案。她焦躁地看向对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短发辛易晴不为所动。
她就保持着面对辛易晴的姿势,一点点向后退,每退出一步就问一句:“这里呢?这时候呢?想了什么?”
辛易晴看着她和自己的距离慢慢拉开,一次次和飞驰而过的车擦肩而过,表情严肃,声音凌厉,让她不由心惊肉跳,心急如焚,焦躁到冷汗涔涔,脸色煞白。
可短发辛易晴并没有停下,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点点移动。
等到某一瞬间,她微微转头,对着朝她驶来的车微微一笑——那笑容直到她重新把头扭转过来看向辛易晴的时候也依然存在于她的脸上。
她声音冷淡,却没了之前凌厉的逼问之意,轻到几乎要消失:“到这里的时候呢,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吗?”
车辆逼近,与她仅有一步之遥。
惊慌之下,辛易晴脱口而出:“我不想死!”
时空霎时静止,所有奔腾的车辆全部停滞,狂乱的风也平静下来。
这一方天地之中,只剩下两个辛易晴能够有动作——但她们也是被按了暂停键的——她们的头发和衣服以一种神奇的造型出现在彼此眼前,滑稽无比,让人不忍失笑。
短发辛易晴索性没有忍,畅快地笑了两声后,问:“还有呢?”
辛易晴被她带动得正要笑,闻言却哑了声,表情变得极其不自然。
约莫一分钟过去,辛易晴意外瞟见,对面人的发丝在微微颤动。
不妙感油然而生,辛易晴赶在有风打在自己身上之前,平稳叙述道:“我不想死。”
发丝再次变得一动不动,以那种滑稽的形象显于人前。
辛易晴大脑飞快转动,很快意识到这情况为何发生。
她闭了闭眼,赧然道:“我不想死。”
短发辛易晴于是笑了,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一开始,我确实是想死的。”辛易晴说:“在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可是,等到那一脚落下去,我才发现那样不对。我不想死。”辛易晴坚持重复道:“我不想死……我那时候有了一点这样的意识。”
“但大概它不够强烈,所以最后我还是迈出了第二步……之后的我,就什么也没有想了,只是闷头往前走。”辛易晴说:“我那时候也不清楚我是要做什么了,顺其自然地就往前走了。”
辛易晴仿佛置身其中,重温了一遍那日的情形。
她发现了许多她之前来不及感受、又或者说是被她忽略了的东西。
“直到我听到一声呼唤,以及在那之后的许多声呼唤。”辛易晴微停顿,喘了喘气才接着说:“我脑子很乱,但那些声音让我想起了以前,大概是高中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的我好累啊。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尽的单词,永远都撤销不了的跑操,还有每次吃饭都要跑着过去的神经病行为。”辛易晴笑了笑,迟疑道:“可那时候的我好像又很开心。”
“这道题满分下道题三分的体验很刺激,跑着去餐厅还能帮萱萱和孙不言占到位置很开心,趁着父母不在家偷吃到加双份肠和鸡蛋的煮泡面很愉悦,拿着手机听到它不停响起别人和我对骂时候的铃声很畅快……”
辛易晴肯定地说:“那时候的我是真的很开心。”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我查到自己高考分数的时候。”辛易晴骄傲地说:“526呢,我没有发挥失常。”
“我觉得不应该这样的。”她视线渐渐模糊,说:“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这太不对了,我明明考了一个所有人都为我开心的分数,怎么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而且,你知道的吧,这个分数和我的生日很有缘分。”辛易晴说:“我生日是5月26号,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分数呢?”
“我不会忘的,那不可能。”
“但我还是忘了,忘得彻底又干净。”
她颠三倒四的话把自己逗笑,也把同处于这一空间的另一个人逗笑。
因为笑的动作,眼泪被挤出来,辛易晴眼前恢复清明。
——短发辛易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不对,现在应该说是长发辛易晴,又或者,是“辛易晴”。
辛易晴看着面前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的人这样想。
辛易晴问:“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对方反问:“你觉得呢?”
辛易晴换了个问题:“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对方像是在和她打哑迷:“你明白的。”
辛易晴深深看着她,须臾后认真地问:“为什么会忘记?”
“你知道的。”“辛易晴”说:“因为觉得这样不对。”
她笑着,苦涩地说:“我们都不愿意相信,高考考了526的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分数可能不是特别好,但也绝对不差的。”她一边点头一边说:“我们都知道的。”
“但是,那个分数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很差的。”她笑了笑,说:“所以不如干脆忘了,总好过一直认不清现实,自视太高,不愿意下坠,去过属于我们的、平常又普通的生活。”
“毕竟,一段时间内认不清是应该的……但要是一直认不清的话,就是活该了。”
辛易晴缓缓点头,不由问:“所以即便我们变成了那样,但其实我们还是不差的对吗?”
“你觉得呢?”
辛易晴说:“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
辛易晴犹疑又不确定地说:“好像有想过,如果还有一次那样的机会,我考得更差些会怎么样,考得更好些,又会怎么样。”
“你想通了吗?”
辛易晴摇头,说:“没有。”
“那你想考得更好些,还是更差些?”
辛易晴笑着说:“那时候是想考得更差些。”
“辛易晴”也笑了,问:“现在呢?”
辛易晴故作深沉地思考片刻,笑着说:“还是更差些。”
“可我不想。”“辛易晴”又变成了那个短发辛易晴,她郑重地说:“我希望更好些。”
“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所以不存在相互亏欠这样的关系。我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愧疚。不过接下来,就不是这样了。”她皱着眉,很小大人的模样,说:“我带你回来,不是想让自己连累我考不上大学的。”
“你是以后的我,你以后怎么想我管不着,这是我对你的尊重。相应的,我也希望我得到你的尊重。”短发辛易晴严肃道:“你现在做的一切,在别人眼中,都是我做出来的……我不喜欢你用吊儿郎当的模样伪装自己,抹杀掉你所有的努力。”
“不要担心你会追不上。”她伸出手,贴了贴辛易晴的脸颊,说:“你已经很努力了,我都知道的。”
往前走吧
一阵强猛的吸力附上辛易晴的身体, 辛易晴无可抵抗地被带出这个空间。
她被封住一些感官意识,只剩下视觉和听觉。
她听到,也看到, 那个小大人模样的高中生很认真地告诉她说:“我们终将是胜者。”
辛易晴脑海瞬间浮现出曾经数次在升旗仪式之后、又或者别的集体活动之后的一些领导发言。
——那个高中生的样子, 很明显就是被狠狠“洗脑”过后的模样。
她有自己的笃定与坚信,她认可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努力,她留有意图改变一切的张扬与奋进。
是辛易晴记忆中她的模样。
她是自信的,也是自傲的, 更是无所畏惧的。
她明明可以自己经历这一切, 去奔赴她自己人生路上的精彩与辉煌——或许对于别人来说那是微不足道并且不值一提的不够优秀, 但对于“辛易晴”来说, 那就是精彩绝伦的辉煌时刻。
那是哪怕以后的辛易晴回想曾经时,也会坚定地这样认为的辉煌时刻。
可是现在,她把这样的机会放弃了。
她放弃了那样的机会, 把她拉了进来。
她把这个机会给了她。
辛易晴看着那个人影渐渐变得模糊。
完全看不清的前一刻, 辛易晴看到, 她的短发变成长发, 垂于肩下。
她又变成了她的样子。
失去了说出“我们终将是胜者”这句话时候的张扬自信, 变得消沉阴郁。
这一瞬间, 辛易晴忽然想到,其实学校的洗脑战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对他们也是非常友好的。
至少那个时候的她,从来不会没有希望。
身体失重, 意识消湮。
辛易晴平静地睁开眼睛,在心里仔细回味。
孙弈秋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旁, 原本还没什么事的辛易晴一转头,看到他极为突兀又特别有存在感地坐在这里,愣是被他吓了一激灵。
“我大学选修了一门课,八卦六爻相关的。”孙弈秋笑了笑,问:“要我给你算一卦吗?”
辛易晴本能想拒绝,却听他说:“第一次操作,不收钱,让我开个张,以后好坑我朋友去。”
辛易晴还是想拒绝,但是不好意思,无奈地点了点头。
孙弈秋就眯上眼睛,伸出右手,大拇指挨个点过别的指头关节,而后长长感叹一声,说:“往前走吧,大胆地走,所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辛易晴:“……”
“我跟着孙不言喊你‘哥’,还合适吧?”她先这样问了一句,在得到孙弈秋点头认同后,辛易晴大胆地评价道:“你刚才,真的特别像骗子。”
孙弈秋不由哈哈大笑,然后放低声音,“不是骗子。”
他顿了顿,轻声地认真说:“这是你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还说了不止一遍,我感觉应该是特别重要的话。但那时候你没睁开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到,所以帮忙传达一下。”
辛易晴状态绷紧,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五分钟前。”孙弈秋解释道:“本来是萱萱在这里陪你,但她刚刚去厕所了,就让孙不言过来。孙不言被你们那个同学拉着走不开,才给我发的信息。”
孙弈秋说:“你放心,我只听到这一句,也保证不会告诉别人,你不要紧张。”
看着她依旧不放心的神色,孙弈秋抬头指了一个方向,说:“我本来在和他聊天,真的。”
辛易晴偏头看了一眼,那里的确坐着一个戴帽子的男生,并且他看上去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发觉两人提到他的时候,还抬手熟稔地打了招呼。
但辛易晴还是放松不下来,她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绷,问:“还有别的人过来吗?”
孙弈秋摇头,说:“没有。从你睡着以后,就只有我和萱萱来过。”
辛易晴终于松下心。
孙弈秋笑了笑,又恢复成之前和他们待在一起时乐天开朗但有分寸的态度。
但好像也有些不一样,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多了一丝认真。
他对辛易晴说:“你知道吗,人的梦,是能反映出来一些东西的,那很有可能是你……”他微停顿,改口道:“……和你有关的别的人想要告诉你的。”
“你最近应该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孙弈秋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说:“往前走吧。”
辛易晴狐疑地看了他两秒,倏忽笑了,她说:“你真的很像是骗子。”
武萱萱上完厕所回来,刚巧听到这一句,就问:“谁是骗子?”
孙弈秋举起手,挺骄傲地说:“我会算命,她不信,就说我是骗子。”
武萱萱坐到辛易晴旁边,好奇地问:“能给我算算试试吗?”
孙弈秋还是刚才那样,眯眼在手指关节上戳戳点点,然后笑着说:“保持现状,坚定自我,萱萱将来必成大器。”
武萱萱乐得不行,说:“你还真挺有那个样子的啊哥。”
孙弈秋点着头说“谢谢”,然后站起身,回到他原来窝着玩手机的地方,继续和那个戴着帽子的男生聊天。
武萱萱收回视线,警觉地问:“刚才发生什么了?”
辛易晴把刚才的事情细细说出来。
武萱萱听完,怀疑地看了一眼孙弈秋在的方向,喃声说“难道孙不言告诉他了”,说完她又觉得不对,“要真是那样的话,孙不言应该会和我们说的。”
她想不出来,就问辛易晴:“你觉得哪里不对?”
辛易晴摇摇头,思忖着说:“没有不对,他应该就是把我梦里的话告诉我了。”
“说起这个……”武萱萱突然笑起来,问:“你都梦到了什么?”
她坦诚道:“我在你身边坐着的时候,也听到你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我们’这两个字。”
“说完那一句你就什么都不说了,亏我还怕你又说什么被别人听到憋了二十分钟呢……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说完她埋怨地看着辛易晴,语气却像是有自责之意,“结果我一走,你又开始说了,早知道我就把你喊醒跟我一起去了。”
辛易晴笑了笑,问她:“对啊,怎么不把我喊醒跟你一起去?”
武萱萱安静地看着她,须臾后说:“这几天夜里的时候我发现,你一直睡得都不太好。”
“为什么?”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辛易晴神色一变,诚实道:“就是咱们回来那天吧,有些失眠。”
她笑了笑,说:“大概是因为当时特别耀武扬威地骂了人,后来想想自己又丢了一个烂摊子给我爸妈……所以有些睡不好吧,等他们回来了应该就好了。”
武萱萱绷着脸点点头,不忘补充一句:“心里有事就告诉我。”
辛易晴说好,又伸手示意她靠近,悄声说:“不是想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我告诉你。”
武萱萱凑过来,辛易晴说:“我梦到,我们站到了应忻的那座山顶之上,然后大喊,我们终将是胜者。”
武萱萱闻言笑起来,说:“好神经病啊。”
辛易晴一边点头一边笑,“确实是很神经病。”
明明没有梦到这个场景,在开口的前一刻,她脑海却分明出现了这副场景。
辛易晴也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有些神经病的程度。
那天临睡前,武萱萱问:“明天要不要去爬山?”
辛易晴没意见,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兴奋。
孙不言听完之后一脸凝重地问:“你们看天气预报了吗?”
两人摇头,不祥的预感很重。
孙不言叹了口气,说:“你们要不要看看呢?从明天开始,连着三天都有雪。”
辛易晴打开软件看了一眼,还真是这样。
于是爬山之行就此暂时遗憾落幕。
三人都有些惋惜。
孙不言说:“那个主任阿姨不是说要给我们寄照片吗?怎么还没有看到,不会是忘了吧。”
“有可能。”辛易晴说:“不过我们本来就不好麻烦人家,现在忘了也挺好的。”
“嗯。”武萱萱赞同道:“下次我们自己过去。”
孙不言又问辛易晴:“你那二十多年,没去爬过那座山吗?”
辛易晴沉默片刻,沉声说:“我懒。”
武萱萱在一旁发出爆笑。
孙不言:“那现在怎么又想去了?”
“上次就没成功。”辛易晴又沉默一会儿,说:“总要上去一次吧。”
武萱萱停下笑,若有所思。
夜里,武萱萱一直熬到两点。
她有种感觉,辛易晴梦到的应该不是她说出来的那样。
可这时候的辛易晴却睡得很是安稳。
武萱萱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又觉得,或许辛易晴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李婉柠和辛安回来后,没有再和辛易晴说老家的事情。如果辛易晴问了,他们就会说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辛易晴有心想和他们聊聊——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这么做过,她想把那些说出来。
可是李婉柠和辛安回来第二天就开始了工作,早出晚归的烦累叠加在他们身上原本就有的疲惫之上,面色看上去极为沧桑。
于是辛易晴就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来,他们势必要在原本就多事的一天里,平添更多烦乱的情绪——他们本来就是爱思考的人,尤其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辛易晴只好再次把那些事情藏回心里。
开学的那天很快来到。
收拾东西的时候,辛易晴看着那半边保持原样的箱子,笑着叹了口气。
心里有小人唧唧哇哇地说:“你不是都上过一次高中了吗?不知道自己什么人呀?不知道假期什么样吗?啥都来不及干,来得及你也不想干……干嘛还带回来这么多东西,重死了!”
辛易晴无奈地说:“梦还是要有的,万一我就有时间看了呢。”
不断有“切”的声音传出来,辛易晴笑着合上箱子,仔细归拢自己桌子上放着的一沓试卷,到最后也没分清哪一张是最近的,哪一张是之前的,只好乱七八糟地放在一起。
反正没写完。
到了学校,他们收拾好东西就飞快往教室去,拿出那一沓试卷抄答案。
时间流速飞快,辛易晴写累了抬头看表的时候,发现都已经四点半了。
收回视线的过程中,她发现班里的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但是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地呼啦啦翻纸张的声音。
偶尔会有诸如以下这般的对话:
“生物第三张、第五张卷子的答案借我用用呗,我的找不到了。”
“我哪知道你说的第三张第五张是哪一张……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翻。”
接着是一阵非常急促并且连贯的呼啦啦声响。
然后再度归于安静。
辛易晴怔怔地想,才四点半而已。
明明现在才刚刚四点半。
……
六点钟,王海来到班里。
本应该因为学生积极的学习态度感到高兴的他猛地拍了讲桌,“都别装模作样了!”
底下学生骇然抬头。
王海笑眯眯地问:“假期作业写完的举手。”
虽然作业多,但是除了语文以外的那五门抄起答案来还是特别快的,于是班里约有三分之二的人举起了手。
王海:“没有抄答案的举手。”
杂乱的声音过后,举手的人变成八个。
王海认真扫了一眼,又说:“你们八个里面,作业写完的把手放下。”
没人放下。
王海沉沉吐了口气,问:“不抄答案就写不完是吧?”
班长身先士卒道:“太多了啊老师。”
王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写不完的别写了,没抄完的也别抄了。刘主任说了,假期作业不收不检查。新课为主,明天就开始讲,3月初有一个九市联考,咱们进度落得太多,要抓紧赶。”
他叹了口气,说:“抓紧预习,每一科都赶紧点。”
说完他走出教室。
三秒钟后,教室内立刻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喧闹极了,简直像是人流高峰时期的菜市场。
“我假期压岁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六百八!”
“我比你多,七百!”
“我姐过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份礼物,包装得特别好,好几个盒子保护着,给我开心得跟什么一样。结果我开到最后一看,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真有她的!差点在大年初一那一天把我气哭!”
“你那算什么,好歹还有个礼物,你知道我多痛苦吗,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我侄子侄女天天往我房间跑,一个比一个能哭,我睡都没法睡了。”
“你们那还算是好的,谁家好人大过年的挨打啊……我就是……”
辛易晴听着听着,不由笑起来。
“谁家好人大过年的挨打……”武萱萱轻声重复,接着忽然接了一句:“孙不言呗。”
辛易晴闻言笑得更止不住了。
孙不言:“我怎么了?”
武萱萱笑了笑,说:“你很好。”
孙不言骄傲地接下这句夸奖,“那当然。”
接着他严肃地看着辛易晴,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假期作业不收不检查?”
辛易晴愣了愣,不太有底气地说:“我哪能记那么清?”
孙不言却信了,说:“也是,你高考题目都忘了。”
辛易晴:“……”
其实以前也是,就算没有这什么九市联考,假期作业也是不收不检查。
那么多作业,老师很清楚大家写不完,费那个功夫干嘛?
辛易晴也是后来才知道,不只是高中这种作业很多的情况下,老师们对待作业的方式是不收不检查。小学和初中也是这样,但他们也有一些区别,他们会收作业,但是也不检查,而是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当做废纸卖掉。
辛易晴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
毕竟就算老师不收不检查,但是他们这些认真写了的人,总归是能够从自己写了的那一部分收获到一点什么的。
武萱萱因为他俩的对话闷声笑了会儿,然后问辛易晴:“怎么样?有信心吗?”
辛易晴摇摇头,说:“差得太多了。”
武萱萱:“还有一年半,相信你。”
辛易晴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明天就回去?”
武萱萱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明天吗?”
孙不言又凑过来,“什么回去?回哪去?”
辛易晴简单解释了几句。
孙不言听完后,很沉重地问:“所以你要是明天回去了,那原本的辛易晴,就有一个学期的课没学了……”他看着辛易晴,发自肺腑地真心问:“我们坑爹,你坑自己啊?”
辛易晴:“……”
想了想,她问:“你再说一遍,谁坑爹?”
孙不言脸色略红,“那不重要。”
张鑫姗姗来迟,抱着一大包作业坐下就假装痛哭:“写不完真的写不完,你们是不是写完了?看在大家同学一场并且还一起写过不止一次检讨的情份上,帮帮我吧,我下次八卦小报有最新消息了绝对第一个告诉你们!”
辛易晴:“……”
全是假消息!
她问:“你知道咱们三月有个考试吗?”
“什么考试?月考也不应该是那时候啊。”张鑫气道:“学校又想了什么名堂折磨我们!”
“九市联考。”孙不言说:“恭喜你,作业没写完也不用着急了。为了赶进度,假期作业不收不检查,你可以直接选择不写。”
张鑫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武萱萱点头,“真的。”
张鑫这才相信,三分钟以后,他激动地同手同脚跑出教室,“我去给你们打探打探九市联考有哪九市!”
当然,最后他也没能打探出来九市联考有哪九市,只是确定,这次联考,长烟一中会参加。
长烟一中一般不和他们一起参加考试,三人闻言,便知道这次考试是比较有含金量的。
备考的时间很快过去,所有科目必修课本内容已经完全结束。这也是他们这次考试的内容范围。
很多。
面对这次迅速的赶进度行为,辛易晴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记得,高二结束时,他们就已经结束了全部内容学习,进入复习阶段——那时候的她也不理解过学校的这种操作,总觉得新知识第一次输入才是最重要的,不应该为了赶进度就囫囵吞枣。
等开始一轮复习,辛易晴才发现,囫囵吞枣的那些,都是大纲上面没有标明的考点。
——学校课程赶得这么猛,是因为他们早就做好了打算,在结课以后凭借前几年的考试大纲和高考试卷做参考,早早地就开始复习,帮助他们尽早厘清重点。
不过尽管知道原因,现在重来一回的时候,辛易晴还是感觉,这样赶进度真的很痛苦。
尤其她现在还远比不上以前,没办法接受和适应这样的强度。
大批量的内容一股脑灌进脑子,实在是很容易搞不清楚。
最过分的时候,辛易晴已经开始混淆生物和化学的某些类似的知识点。
她在某一次难得的体育课上,放弃了提前去吃饭的机会,在后操场连着跑了一节课。中间碰上石子,她就狠狠踢到一旁;看到新出的草芽,她就蹲下去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看上两秒。
那时候,武萱萱险些以为她这是崩溃的前兆。
她本来是陪着辛易晴一起跑的,孙不言也一起,结果她都岔气了也没等到辛易晴停下。
辛易晴扶着她找到还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下,陪她待了两分钟,等她缓过来一些后,认真地留下一句“我没事”,并且确定她已经接收到这个信息以后,才叮嘱孙不言留在这里看着武萱萱,然后再次跑了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武萱萱才确定,辛易晴没有要崩溃,也不是在玩闹。
但她确实是有压力需要发泄的。
孙不言担心地问:“她不会出事吧?”
武萱萱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会出事,不过是好事。”
孙不言没理解,“你不感觉她现在像是疯了一样吗?”
武萱萱顺其自然地反问:“可是,谁没疯呢?你没疯还是我没疯?”
孙不言怔住了。
武萱萱借这个机会缓了缓,才在孙不言稍稍回神的时候说:“我一直觉得,高中生要想一直都很状态良好地坚持下去,要么疯,要么静。”
“刚回来的她,是静。”武萱萱问:“所以你懂我为什么说这是好事了吗?”
“哪门子的好事啊!”孙不言差点没忍住大吼起来,一看周围有人才压下声音,“她真疯了怎么办?!”
武萱萱笃定道:“不会的。”
孙不言:“为什么?”
“你忘记她那天都说了什么吗?在我们和梁铮对峙的那天晚上。”武萱萱说:“她连那些都熬过来了,那么曾经对她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的这些,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孙不言有些被说动,但他还有别的地方不太理解,“她是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的?”
武萱萱也不知道,她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吧。”
“哪来的?”
武萱萱的眼神一下子就变成了仿佛在看傻子一样,“还能是哪来的?自己给的。”
孙不言立刻羞赧起来,也知道了自己这个问题到底有多傻。
他转移话题道:“可你为什么也不清楚她心理转变的细节?这很奇怪。”
武萱萱:“……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她说:“你得允许她把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的事情瞒着别人。”
“而且……”武萱萱忽然微蹙了下眉,而后神色变为欣喜,她激动道:“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孙不言还一脸懵着,就听武萱萱说:“她其实一直都在坚持,从她回来不久以后就在坚持了,只不过之前不疯而已。”
武萱萱几乎要为自己这个发现而哽咽——当然那可能也有她刚才跑岔气了的缘故。
她问孙不言:“谁闲着没事儿练衡火体英文字母啊,还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练好了?”
孙不言缓缓回神,也有些激动。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把字练好有多不容易。我从小学到现在,每个语文老师都抓着我要求我练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字还是被每个老师拎出来当典型,说不好看。”武萱萱笑着说:“练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但是它没有要费脑子的难度,只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我的衡火体,到现在也还是不伦不类,不成样子。”孙不言也有些感慨地说:“想要练成,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它只是不用动脑子,但它很难做到,特别难。”
而那个时候的辛易晴,刚好接受不了、又或者说还没有那个能力接受,一切需要动脑子的东西。
但她有时间。
辛易晴是这么认为的。她认为她有时间,有许多许多的足够的时间。
辛易晴一直认为,她只是在这件事上付出了时间,并且把她能尽快地把字练好这件事,完全认为是因为有沈鹤眠督促。
但就像武萱萱说的那样,练字哪里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它需要耐心,需要毅力,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但也像是武萱萱和孙不言一直都没有发觉一样,辛易晴同样也一直没有发觉。
在她还坚定地认为她要在这里躺平摆烂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不由自主地坚持了。
武萱萱和孙不言因为这个认识而欣喜万分,又因为他们之前只是单纯地以成绩下结论而后悔。
——如果不是那样,他们早就可以发现辛易晴一直在坚持,发现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
但正如他们那时候没有想到一样,他们现在也还是没有想到,辛易晴当下的确没有崩溃,她也的确在坚持着一些东西,在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正因为这样,她才距离那个名为“崩溃”的悬崖越来越近。
而在九市联考过后,辛易晴彻底站在悬崖边。
她还是没考好。
不想学了
那天跑完步回去, 辛易晴有感觉自己轻松一些。
身体上随后而来的酸痛刺激着她的感官,在这种刺激之下,辛易晴心境更加清明。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 从考试结束、搁下笔的那一刻, 辛易晴就知道,她想要的,依然落空。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失败之后好不容易积累到足够的勇气重新出发, 却面临再一次失败, 这种体验无疑是更让人难受和痛苦的。
“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的。”
辛易晴无法再说服自己。
她都已经很努力了, 结果却一直不如人意,这是否再次印证了,学习改变命运这句话纯属胡扯?
辛易晴本就动摇着的心——是的, 哪怕她见过了2023的辛易晴, 也见过了高二的辛易晴, 哪怕她听了她们许多话, 她动摇着的心依然不曾有改变。
而现在, 她动摇的心几乎要变得坚定……坚定地认为那句话就是在胡扯。
辛易晴不由得想,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她做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小大人辛易晴再次闪回脑海, 对辛易晴说:“我们终将是胜者。”
辛易晴很不礼貌地希望她赶紧滚蛋。
小大人辛易晴如她所愿消失了,2023的辛易晴却缠绕上来,用一种诱惑人的声音不停道:“看吧, 死亡才是最终归宿,摆在我们这种废物面前的路, 只有失败这一条……”
辛易晴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冷冷道:“你也滚蛋。”
对方瞬间哑声,辛易晴继续不客气地说:“赶紧滚!”
说完她就抬手乱挥一气。
对方也如她所愿消失。
辛易晴烦躁地趴到桌子上,不断呼气又吸气,想要借此来平复心情,却屡屡不能成功。
渐渐的,她心力耗尽,颓丧得无法再有任何明显动作,只是那样趴着,一动不动。
武萱萱发觉不对,问她怎么了。
辛易晴本能回答:“没……”
第一个字出口她就顿住。
她还能告诉武萱萱自己是因为没考好吗?
辛易晴没办法不去想,武萱萱会不会因为自己再一再二的无止境消极而感到厌烦。
这让她感到恐惧。
假如武萱萱真的对她厌烦,认为她无可救药,辛易晴不知道她还能再和谁交心。
武萱萱声音蓦然冷硬下来:“辛易晴,说话。”
辛易晴看她一眼,心生逃避之意,“我没事。”
武萱萱没相信,“真的吗?”
辛易晴忽然烦躁更甚,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冷不丁就想到:你很希望我有事吗?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辛易晴特别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武萱萱还是在追问。
辛易晴无法,不待思考完全就轻声反问:“你是不是一直都感觉我有事?”
武萱萱一愣,神情错愕。
辛易晴神色也在那句话落下之后立刻浮现懊恼。
这和刚才那句话有什么区别?
她抬手就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诚心道:“萱萱,对不起,我没那么想。”
武萱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样,让我怎么能不感觉你有事?”
愣住的人换成辛易晴。
武萱萱没有因为她那句话多想,即便那是一句辛易晴自己都觉得没办法让人不多想的话。
辛易晴一下子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了。
又酸又软,又悔又难过。
她低声难受地说:“能别这样吗?”
“我没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武萱萱说:“我能分清楚,这很明显是你的问题……你的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凭我对你的了解,看不出来你有问题才奇怪吧。”
“但如果你要觉得我太了解你也是我的原因的话,我无话可说。”武萱萱顿了顿,问:“考试不顺利?”
辛易晴沉默片刻,点头,说:“很差。可能比之前还要差。”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有了这个口子,辛易晴刚才那些别别扭扭的心绪一下子全都没了,她倒豆子一样对武萱萱吐苦水,说那个让她最纠结痛苦的问题……单是说她还觉得不够,又着重强调:“真的。”
“我知道。”武萱萱一点不怀疑这点,她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
辛易晴喃声问:“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转去文科?”
武萱萱一惊,这又是哪里来的离谱想法?文科理科哪有应不应该,不都是看自己是不是适合吗?
可辛易晴还在继续说:“我的语文和英语都没有太失败,主要就是理化生还有数学。”
辛易晴仿佛在真的思考一般,“我要不要转文科试试?”
武萱萱拍了拍桌子,打断她莫名其妙的想法,“成绩还没出来,你先别想那么多。”
真要是现在转了文科,那才有可能一切完蛋——必修课程都结束了,转文科这种事只有那种脑子抽了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吧?
但辛易晴就像是能听到她内心想法一般,说:“毕竟我的理科,和我的文科,某种程度上来说,水平没差多少。”
武萱萱有些被说服,她问:“你是认真的吗?”
辛易晴摇头,说:“不是。”
武萱萱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松彻底,就听辛易晴又说:“我不想学了,这是认真的。”
武萱萱一口气重新憋回去。
“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吗?”武萱萱耐心地问:“到底怎么了?”
辛易晴却没有回答,反而慢吞吞地问:“你会觉得我这样很烦很讨厌吗?”
武萱萱:“……”
她想了想,说:“有一点。”
“我本来真的以为你想好了,已经确定了以后要怎么做的。”武萱萱说:“可是现在听你说了这些,我才发现,你其实还是没有想好。”
辛易晴点头,“是,我之前也以为我想好了……但是很遗憾。”
“能告诉我你那天到底梦到什么了吗?”武萱萱说:“在ktv那天,我知道你说了谎话。”
辛易晴陷入回忆,然后说:“其实不全是谎话,有一句是对的。”
“我们终将是胜者。”辛易晴说:“我真的梦到了这个场景,不过不是喊出来的,而是被一个人很平静地说出来的。”
“谁?”
“辛易晴,你熟悉的那个辛易晴。”
武萱萱不太能察觉地蹙了蹙眉。
辛易晴又说:“我那天,梦到了她,她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以为我被她说服了……”
她说到这里停下,看着武萱萱笑了笑,“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甚至在前一段时间里面,我也是那么做的,按照被她说服后应该有的表现那么做。”
“可是,大概是我这个人不踏实。”辛易晴说:“没拿到好的、让我满意的成绩,我就觉得不够,认为我的努力没有用。”
“这让我更坚定那个想法了。”辛易晴说:“学习其实没有什么用。”
“但这只是对我。”辛易晴找补道:“你不会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想。”
武萱萱忽地笑了。
“你矛不矛盾?”她问。
辛易晴点头承认,“挺矛盾的。”
武萱萱也说:“你是挺矛盾的。”
“上次你跟我说,你见到她了,那个‘她’,你指的是2023的辛易晴;今天你又说,你梦到了我熟悉的那个辛易晴。”武萱萱看着辛易晴的眼睛,问:“这不都是你吗?为什么一定要区分得那么明白?”
“你一边说你是穿越回来的,一边又在一些时候,把2023的辛易晴单独看待;你认为你总要离开,就把原来在这里的辛易晴也单独看待……”武萱萱说:“可你呢?你到底是谁?如果她们都是独立的,你又是谁呢?”
辛易晴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有些困了。
武萱萱又说:“你一边坚持学习没有用,一边又让我不要那么想……你不觉得这样,奇怪又可笑吗?”
辛易晴打了个哈欠,把困意全部赶跑,对武萱萱很认真地说:“你和我不一样,你不能那么想。”
“知道。”武萱萱点头,说:“我没那么想。”
她盯着辛易晴的眼睛看了有一会儿,才问:“但是辛易晴,你又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句话,辛易晴脑海几乎是立刻就弹出了一个想法:我想躺平,我不想学习。
也是到这时,辛易晴才知道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根植得到底有多深。
于是,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她笑着告诉武萱萱,说:“我不想学习了,一点也不想了。”
武萱萱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说:“好。”
“那就别学了。”武萱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但她清楚,说出那些话时候的自己十分清醒,她没有要和辛易晴赌气的想法,她只是脑子里想到要这么说,然后就开口了。
她说:“辛易晴,既然真的不想学,那就别学了。”
但她也知道,她还是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的。
——也不要回去了。
自己留在这里守着你的烂摊子,别回去,就不需要面对你留在那边的烂摊子。
一件好事
烂摊子。
武萱萱几乎要觉得这两个字和辛易晴画上等号。
无论是哪里的辛易晴, 面对着的都是烂摊子。
但武萱萱还是想让她别回去了。
至少这里的辛易晴,要面对的东西没有那么沉重,也没有那么让她不开心。
于是她只说出前一句话, 把后半句留给自己。
她知道, 那句话会让辛易晴为难。
可是,她没想到,又或者说她忘记了往那个角度去想——即便她不说,辛易晴也还是会知道。
那时候她才刚说完,那句话的话音方一落下, 辛易晴就摇了摇头。
“那我还能回去吗?”辛易晴笑得有些勉强, 说:“那天在ktv, 你所熟悉的那个辛易晴对我说, 她带我回来,不是想要连累自己考不上大学的。”
辛易晴顿了顿,说:“我猜, 如果我想要回去, 那我就必须保证她能够考上大学……”
而且, 大概率还是她曾就读的那所大学。
甚至就连高考分数, 辛易晴都觉得要保持一致。
这难度对她来说, 简直堪比登天。
可辛易晴还是说:“我不能不回去。”
这下为难的人变成武萱萱, 她纠结地问:“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辛易晴就笑了,“我不想学了, 真的。”
她还是这句话。
不想学了。真的。
武萱萱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可她也知道,辛易晴说想要回去,一定不是违心的。
如果可以, 武萱萱想骂她一顿,厉声告诉她, 你想要回去,又想要不学习,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放弃其中哪一个吧。
可武萱萱说不出口。
她清楚辛易晴的挣扎是为什么,她知道辛易晴从穿越回来的那时候,对于学习的态度就已经不那么坚定了……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放弃,她一直在她能触碰到的地方努力。
所以,武萱萱说不出口。
她非常明白,辛易晴才是最不想要放弃的那一个人。
武萱萱很艰难地笑着说:“辛易晴,你给自己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辛易晴也笑着,她点头,答非所问地说:“但是我好像没有觉得这是你熟悉的那个辛易晴给我挖的坑。”
“很奇怪吧?”她调侃一样的语气问,然后笑着说:“我本来应该怪她多管闲事才对的。”
“别这么说。”武萱萱终于后知后觉到不对的地方,她对辛易晴几乎是用强调的语气说:“没有哪个辛易晴是我更熟悉的。”
“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武萱萱顿了顿,说:“也不对,你们应该是两个人……可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
她少有地变得笨口拙舌,怎么都表达不出来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辛易晴听懂了。
她之所以在武萱萱面前用“你熟悉的那个辛易晴”作为说话重点,并不是揶揄,也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想着,这样可能会更让武萱萱有比较舒适的感觉——因为年龄的关系,辛易晴本能觉得,武萱萱应该会和高二的辛易晴更加熟悉。
只是没想到,武萱萱其实不在意。
也可能,武萱萱现在对她也一样熟悉。
所以不存在那个问题。
在武萱萱看来,她们就是一个人。
辛易晴心里一暖,又听武萱萱说:“也别说那样奇怪。没有什么是本来就应该的,只要不会伤害别人,你怎么想都是对的。”
辛易晴心间暖意更甚,微微点头,说:“对,是我说错了。”
“那你要怎么办呢?”武萱萱还是不放心,在两人沉默地对坐一段时间以后,她决定把辛易晴一定也清楚的事实摊开到明面上,想要和她一起分析,“要回去,又不想学,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祈愿……你要怎么办呢?”
辛易晴的表现让武萱萱相信,她的确清楚这个事实,甚至想得要更多些。
她在武萱萱问题问出以后很快摇摇头,十分坦诚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先这样吧。”辛易晴说:“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但是,我想先就这样,什么也不说。”
她想缓缓。
要回去,不想学。
这两件事之中,辛易晴当下能做到的只有后者。
她脑子实在太乱了,她想要完成这其中的一件自己希望圆满的事情来让她感到一些轻松和快意。
她别无选择。
辛易晴说:“我不学了。”
武萱萱安静地看着她,表情有一些沉重,神色看上去极为勉强,可在辛易晴说完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就没有停留地说:“好。”
辛易晴感激地看着她笑了一下。
武萱萱神色变得不再那么勉强,甚至还能让人感觉到一点点庆幸。
只不过,辛易晴没来得及察觉。
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学了,于是立刻就趴到桌子上,想要睡觉。
速度飞快,从听到武萱萱说“好”,到她趴到桌子上,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留。
看上去,像是在逃避。
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辛易晴清醒又浑噩。
她被每一科老师点名,说她的状态不对,屡次被要求在课堂上站起来,又或者站到后面板报前面。
她能做到的把字写好,也不再被她认真对待。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武萱萱近距离很清楚地看到,辛易晴的英文练字本上,写着很明显地一个数字“8”,还有一长段红颜色的字。
辛易晴盯着那段字看了有五分钟,把那个本子塞进桌兜,重新拿了一个空白的出来,若无其事地写下一天的练字作业——和那个被打“8”分的没有任何区别,连内容都没有变。
于是第二天,辛易晴拿到了“7”分,还有一段更长的话。
她依然盯着看了一段时间,武萱萱做了计时,比昨天少30秒,然后辛易晴继续把旧本子塞进桌兜,换一个空白本子,重复昨天的操作。
第三天,6分,一段长长的话。
辛易晴盯着看的时间又少了一分钟,然后塞进桌兜,换新,重复操作。
第四天,3分,没有表示批阅的话。
辛易晴这次看了有十分钟,也可能还要更多些,但她还是把这个本子塞进了桌兜,又拿出新的……已经没有新的了。
辛易晴顿了顿,把旧的那张撕下来,重复上一次的操作。
第五天,0分,附带三个字——别写了。
辛易晴盯着看的时间更久了,旧到武萱萱在计时的时候忽然眼花,又脑子一空,然后把刚才的努力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也不知道这次有多久了,只是确定,那段时间很长,特别长。
但是辛易晴真的没再写了,她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本子塞进桌兜,第六天没有交作业。
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在辛易晴身上的变化简直鲜明无比。
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辛易晴现在被各科老师不间断地抓到错处。
梁铮为此洋洋得意地过来幸灾乐祸,但辛易晴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就无动于衷地趴回桌子上睡觉。
孙不言急得跳脚,想做些什么,却总是来不及出手,就被武萱萱制止。
武萱萱很有态度地对他说:“别管,别动,给她自由思考的时间。”
孙不言理解不了,两人为此大吵一架,最终以孙不言惨败和他终于发现原来武萱萱也一样着急、只不过她的跳脚只表现在心里告终。
两人再次站到同一战线。
武萱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再看看情况吧。她想要的,应该也不是现在这样。”
第八天晚自习,王海通知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高三即将进行二模考试,让他们注意时间,高考距离他们也只在咫尺之间。
第二件事,一个星期后,学校将会为他们举办成人礼。
辛易晴手掌猛地一攥,手背绷出很明显的青筋。
武萱萱于是确信,辛易晴一直都没有睡着。
而且,曾经那次她经历过的成人礼上,是有着让辛易晴到现在都忘不了的一些事情的。
武萱萱希望那是一件好事。
桉贤一高的成人礼,其实并不是传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没多久,毕竟这也是跟着衡火学的。
细数起来,辛易晴他们这是第三届。
成人礼定于高二下学期,具体时间具体通知。
第一届在五月,第二届在四月。
没有任何规律。
武萱萱忽然想到,让辛易晴产生应激反应的,会不会是这次成人礼的举办时间?
——这和辛易晴记忆中有冲突?
她想要问,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问,不由得心绪不宁,做什么都很难集中精力。
与此同时,辛易晴心如擂鼓。
在王海提到成人礼的那一刻,她就想到那场景下让她始终记忆犹深的一幕。
不知道学校从哪请来的演讲家一番极富情感的演说过后,家长和学生拥抱,学生对家长说——我爱你。
曾经的那一次,辛易晴被感动得憋不住眼泪,几度哽咽,眼泪汹涌。
可等到她和李婉柠拥抱的时候,她依然说不出那句话,反而因此,原来感动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地消减了一些。
因为别扭。
那是辛易晴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和李婉柠之间从来都没有过矛盾,但是辛易晴就是说不出口,那三个字让她把“羞于启齿”这四个字体味得极致深刻。
所以现在,辛易晴依然认为她说不出口。
——在她和李婉柠有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那个“矛盾”的时候。
她更别扭了。
她笃定,她无法说出口。
而且,随着年纪增大,辛易晴越来越无法接受那些煽情场面,她感觉自己对于那种时候极为抗拒。
她甚至无法让自己从那个演讲家的话语之中感受到感动这种情绪,只会觉得,他又在进行洗脑大作。
辛易晴不太想要参加这次成人礼。
但那很显然不是她能控制的。
通知这件事情的是班主任,直接在家长群里面说,来不来看家长。
李婉柠和辛安当然是会来的,辛易晴也做不出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过来了”这种事情。
一是这样太奇怪,二是她没有理由。
辛易晴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别扭地参与彩排,别扭地等那一天到来。
武萱萱问她为什么变得这样奇怪。
“我不想参加成人礼。”辛易晴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合理,只好胡乱说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多人一起,我不适应。”
武萱萱点头,又问:“你上一次是怎么过的?”
辛易晴脸色难堪地说:“挺顺利的。”
武萱萱了然,她想了想,说:“要不,成人礼那天,我们跑吧……装作肚子疼,在家长来的时候请假,刚好让她们带我们出去。”
辛易晴思索一番觉得可行,两人这样偷偷约定好。
可等到那一天来到,在看到李婉柠和辛安抱着一大束花,提着蛋糕,举着和其他家长拿着的内容不一样的手举牌,拎着许许多多有寓意的礼物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辛易晴就知道了,她没办法做出那种伪装。
她没办法做出那种像是把李婉柠和辛安当做猴子耍一样的伪装。
武萱萱在一旁看着,心知肚明辛易晴不会再那么做,悄悄问:“我们还装肚子疼吗?”
辛易晴低头,轻轻摇了摇,感觉很奇怪地说:“对不起……我装不出来了。”
“没关系。”武萱萱压着笑,说:“我也是。”
忽然知道她们想要装作肚子疼然后想要躲过成人礼的孙不言:“???”
他偏头看向武萱萱,看到她已经在压抑却又实在很明显的灿烂笑容,觉得有些扎眼睛。
以为抗拒
三人带着家长往场地过去。
那里已经布置好了看台, 鼓台,共计18道门组成的成人门……还有许许多多辛易晴来不及注意到的东西。
她心情很乱,能带着李婉柠和辛安准确地找到她自己的位置, 就已经费了她很大努力, 压根没有精力去注意那些,完全是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但李婉柠和辛安仿佛没察觉似的,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扁了扁嘴,说:“瘦了。”
辛易晴一怔, 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地说:“排练呢, 有些累。”
武择天好奇道:“排练不是应该坐着就可以吗?怎么会累?”
孙不言不由嗤笑, 被孙航远兜头拍了一下后讪讪低头。
武萱萱:“……开场了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间很快来到。
成人礼主会场只能有一个家长在,其余家长需要站在最外圈观看。
于是几分钟后,他们三个的家长中留在会场正中的, 就只有李婉柠、武择天, 还有孙航远。
他们坐在自家孩子的凳子上, 孩子在一旁席地坐着。
辛易晴很庆幸这时候是这样的安排。
这样一来, 她就不需要总是和李婉柠对视, 不会感觉到很多压力。她安静地一边回答李婉柠的话, 一边听她和武择天说话,尽量地降低存在感。
李婉柠感觉到了辛易晴不对劲, 但这时候人太多,她不好在这种时候问,就没有问, 只是悄悄握住了辛易晴的手,塞给她一颗糖。
辛易晴端详着那颗糖, 在这种场合下的别扭感更加强了,她飞快地把糖拆开,又给回李婉柠。
李婉柠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她如常地把糖塞进嘴里,一边继续和武择天聊天,一边不动声色又给辛易晴一颗。
辛易晴拿着那颗糖还是别扭,却不好重复之前的操作——刚才那样完全是她没有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动作,细想下来就很奇怪了。
她的动作太慌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从别人家偷了东西,一见主人家回来,就鬼鬼祟祟地装作是捡到的,要心虚地还回去一样。
所以,辛易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颗糖。
但是很快,李婉柠又分别给了武萱萱和孙不言一颗,还有周围的其他同学、家长。
辛易晴的别扭感奇怪地消失。
她失神,觉得自己又在庸人自扰了。
这时,场地中突兀地响起了哨声。
辛易晴立刻警肃,慌慌站起来,只来得及丢下一句“集合了”,就和武萱萱等人飞快地跑开。
李婉柠也因为这个哨声想起了一些不太愉悦的回忆,但很快就被周围发生的事情吸引过去注意。
——本来都在自己家长旁边站着的一众学生在一声哨响过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齐刷刷往不同的方向四散跑出,站成了23个方队。
李婉柠:“……”
武择天:“……”
孙航远:“……”
三人三脸呆滞。
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太清楚了!
这不就是那个神经病到非常神经病的前胸贴后背式跑操!
这时,又是一声哨响。
杂乱又清晰分明的“向前看齐”口号发出——
学生们小碎步踏起来,前胸贴上别人后背——
“向前跑——”
……
“三班三班,勇攀高山”
“十一十一,永远无敌”
李婉柠三人大为震惊。
这不是成人礼吗?
为什么上来就是学生跑操?
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辛安和齐敛,还有孙不言妈妈严韵文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口号喊得真响啊。”
“是吧,听着就有精神。”
“这劲头真不错。”
他们连同站在最外圈的其他家长,一起赞扬着全体学生因为跑操而展现出来很好的状态。
这声音淹没在学生们连续响起的震天的口号声中。
会场正中,武择天对李婉柠说:“学校怎么想的?”
李婉柠摇头,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成人礼的开场要用跑操来作为开场。
但是随着两圈结束,学生们先后站定,回到自己的位置,他们就懂了。
主持人说:“这是孩子们送给家长的第一件礼物,向大家展示了他们在学校每天的第一件事,他们不曾虚度光阴。”
两人:“……”
有一说一,她们都不是很想要这个礼物。
于是辛易晴和武萱萱回来后,看到的就是李婉柠和武择天心疼的脸。
本来正在呼哧呼哧喘气的两人立刻屏住了气息,改为暗暗调整。
接着,极有节奏感的鼓声连天响,两支舞龙队伍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辛易晴和武萱萱继续大喘气,调整呼吸。
只是这一次,他们十分注意,没有让自己发出很明显的声音。
这时间持续了有近十分钟,辛易晴都没有抬头看前方,李婉柠也反常地没有和她说话。
辛易晴偶尔扭头看,并没有发现李婉柠有什么异样。
李婉柠始终注意着最前方的方向,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辛易晴,好像真的因为那样的精彩画面——大概是精彩的吧,辛易晴是这么认为的——被吸引过去目光。
辛易晴舒了舒心,又把头低下去,不关心前面到底是怎样的盛况,她只是努力地想,等一下那个场景,她该要怎么办。
以前她只是因为别扭说不出口那三个字,但是现在,辛易晴觉得拥抱可能都是问题。
她很害怕在自己被李婉柠抱住的那瞬间,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控制不住一下子将她推开。
这几乎是地狱级别的灾难。
辛易晴都不敢想,李婉柠到时候会有多么难过。
她也无法去想,这又会引发出怎样的一系列后续问题。
她只是担心。
特别特别担心。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于是没有注意到李婉柠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手机。
而在她身后,武择天的手机也已经到了武萱萱手中。
但是辛易晴同样没有注意到。
十五分钟过去,周围人一个个站起来,身躯笔直劲拔。
空气中响起他们每次升国旗前旗手入场时会播放的那首辛易晴很熟悉、但是一直都不知道名字的音乐声。
辛易晴于是确定,现在到了升国旗这一环节。
因为惯性反应,她得以暂时从让自己心烦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把视线专注地放到前方国旗台。
她看着旗手入场,看着旗手把国旗悬挂到拉丝上,然后国歌响起,国旗一点点升起。
辛易晴就这样看着,思绪完全放空,她紧紧地盯着国旗,目光跟随着它一点点抬高。最后在国歌结束的那一秒,和国旗一起,定格在旗杆顶点处。
上课铃声很巧合地在这时响起,紧跟在国歌之后,前后连贯,相隔时间不足半秒。
慷慨激昂大气磅礴立时变为着急催促慌张压抑。
辛易晴还没有从什么都不想的轻松回到刚才的烦躁情绪中,就没防备地被这阵上课铃声带入了慌张紧促的氛围之中。
本能的,辛易晴抬脚想跑。
——要上课了。上课铃已经响了,她还没有回到教室,这种情况下,就是要快跑才对。
不能迟到不能迟到不能迟到。
辛易晴抬起了脚,却看到在她前面站着的那几排人全都在慢慢坐下。她迟钝地反应到,这个上课铃声是允许被忽视的。
他们现在,是在学校为他们举办的成人礼会场,不需要担心迟到这个问题。
别扭和担忧一股脑灌回脑海,辛易晴好像已经看到那幅画面在眼前出现。
——演讲家富有感情地喋喋不休,场下人无一例外泪流满面。演讲家心满意足,握着话筒宣布:“现在,你可以好好地抱一抱你面前的父母,衷心地对他们说一声:我爱你。”
……
辛易晴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那个场景没有任何问题,演讲家也没有任何问题,成人礼上安排这个,还是没有问题。
但辛易晴就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很强烈的膈应。
她如坐针毡,像是满身长满毛刺一样抗拒有人靠近她。
她再一次沉入自己的思绪中。
这时,经过话筒传输后带着电流的声音忽然停了,她耳边响起砰砰砰的礼炮炸响的声音。
李婉柠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得握住,矮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抬头往右看。”
辛易晴循声抬头,半空中一团巨大的烟雾萦在那里,红橙黄绿青蓝——辛易晴没有看到紫,不知道是不是紫色不好做。
那烟雾随着时间过去,蔓延的空间越来越大,到最后辛易晴目之所及,几乎全是这团六彩烟雾。
它张在半空,仿若一张彩虹织锦,绚烂地无尽铺展开来,拼尽努力要引人目光。
辛易晴不由得慢慢站了起来。
只是烟雾到底是不长久。
大概才过了一分钟,那团烟雾就开始渐渐弥散。
硝烟的味道直入口鼻,辛易晴要站起来的动作顿住,嫌恶地蹙了蹙眉头,立时就要重新蹲下去。
只是,不等她膝盖完全弯曲,她眼前就闪过阴影,不再能有任何动作。
李婉柠的声音在辛易晴耳边响起:“先别动,碎纸屑会落到头上的。”
但辛易晴根本来不及去注意哪里有碎屑。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她被李婉柠抱住了。
用一种她没想到的姿势。
——李婉柠揽住辛易晴的脖子,让辛易晴的头能够落到她自己的肩膀上,用手帮辛易晴挡住飘过来的碎纸屑。
一种算不上抱顶多只能撑得上是哥俩好的揽肩姿势。
辛易晴却觉得那就是“拥抱”。
她惊讶地想。
原来,她一点也不想推开李婉柠。
我都知道
眼前无数黑点闪过, 又纷纷扬扬落下,硝烟味道更加浓烈。
那是燃烧过后的火.药碎末。
天空被这些东西遮蔽,变得阴沉起来。
辛易晴又想起刚才那团短暂存在过的绚烂六彩烟雾, 不由得想到一句话。
盛大过后, 唯剩疮痍。
“妈。”辛易晴无端开口,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几乎算得上是莫名其妙地说:“它刚才不应该那么好看的。”
如果没有那么好看过,她就不会因为它现在这样疮痍尘霾的模样而难过。
“是吗?”李婉柠柔声问,可是她很快又说:“但你也说了, 它刚才是真的很好看, 所以就算现在变得难闻又碍眼也没什么……它知道你被它惊艳, 也不会轻易忘掉刚才的美好。”
尘霾散尽, 天空恢复晴朗之貌。
变回之前那样,普通又平凡的样子。
辛易晴一怔,须臾后点了点头, 说:“也是, 我会一直记得的。”
它曾绚烂美好, 也曾尘霾霭霭, 但最后终究归于平凡。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李婉柠松开她, 辛易晴坐回地上。
台上已经开始领导讲话环节。
辛易晴看到, 她鞋尖前方有着许多细小的黑点,不算是密密麻麻, 辛易晴没有用足一分钟就数清了那一共是23粒,全是刚才从天空散落下来的火.药碎末。
她悄悄用手粘起一粒,两根手指轻轻一捻, 两道明显的黑线分别留在那两根手指上,很有存在感。
上方忽然传来李婉柠认真又随意的声音:“看吧, 这就是它存在的证据。”
“你到现在都还会被它吸引不是吗?哪怕它已经不再是它最开始吸引到你的最好看的样子了。”
辛易晴心脏猛地一沉,总觉得李婉柠话里有另一层意思。
她抬头看向她,李婉柠就笑了笑,说:“现在讲话的那个,是你们校长吗?我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有见过他。”
辛易晴按下心里的疑惑,偏头看向演讲台—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的确是校长站在那里。
他已经讲了有近十五分钟的话,这时候刚巧在收尾。
“讲完了吗?”李婉柠说:“我还没有听够呢,他还挺会鼓励人的,说得我都快信了。”
辛易晴愣了愣,想问那你信了吗,又自己思考出答案。她笑了笑,说:“那你还可以再听听别人的,还有好多人呢。”
听上去很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
李婉柠面上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惊喜,好笑地问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是要办成人礼吗,一直听别人讲话是不是有点偏离主题了?”
辛易晴耸耸肩,“谁知道呢,他们就想这么干。”
李婉柠意味深长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继续笑着说:“也是,看到他们让你们跑那个神经病操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的。”
辛易晴怔了怔,片刻后问:“你说那个操是神经病操?”
“对啊。”李婉柠说:“怎么想都觉得那个操不符合人体结构,太反人类了,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好点子。”
辛易晴猛地笑了。
“我觉得也是。”笑完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但是我们学校好像还挺喜欢的,不管什么大型活动都要让我们先跑上两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太奇怪了。”
李婉柠:“估计是因为他们自己没那样跑过吧,就觉得这样挺好的。”
辛易晴一边点头一边说是,但是突然,她想到了也很有可能的另一个原因。
她张了张嘴,艰难道:“也可能是学校没钱,没办法找到特别大的场地给我们用。”
李婉柠:“……”
冷静过后,她觉得不是没道理。
只是……她问:“那在你们之前,学生都怎么跑操的?不是这样吗?”
辛易晴脱口而出道:“应该吧,毕竟以前他们没有我们人多,我们现在一届比一届人多。”
说完她就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人多了就没用了。”她对李婉柠说:“这个世界都不稀罕了。”
李婉柠不置可否,“所以你说你爷爷奶奶还想让我们生二胎,是不是有点太不合适了?”
辛易晴觉得自己又可以继续忍下去了。
但李婉柠好像不是特别想结束对话,她开始不间断地和辛易晴说话,这个话题说不下去就飞快地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她从辛梁两人这么多年的偏心说到那让她更加坚定不要二胎的想法,又从这个家长代表演讲时候没有你们校长感情充沛说到餐厅是不是已经开始做饭了因为她闻到了一阵特别香的味道,最后说辛易晴从小到大的经历,又说她想象中辛易晴长大后的样子。
“头发会长一点吧,皮肤也会更好的,黑眼圈和手指上面因为写字鼓起来的包应该都会消掉……再长一些肉吧,现在太瘦了。”李婉柠根据自己脑海里的样子描述了几句,又说:“其实应该也不会变化特别大,毕竟你一百天时候的照片和你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差得特别多。”
但是,怎么会没有差得特别多呢。
辛易晴看过那张照片,小时候的她眼睛特别大,炯炯有神的,十分明亮,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可李婉柠却很坚定又惊喜地说:“真的一直都没有变呢,就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
“是那个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让我特别骄傲高兴的样子。”
她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地说:“所以,以后也会是这样的。”
辛易晴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曾经的那次成人礼上,是不是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但她知道,如果有的话,她一定会笑眯眯并且飞快又坚定地说一句“那肯定的”。
可是现在,她连一句模棱两可的“会吧”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以后是什么样子,她没有底气。
好在李婉柠没有要求她一定要说什么,甚至还不知道到底有意还是无意地转换了话题,“这个人是不是专业的?他好像都已经在台上讲了一个小时了。”
辛易晴分过去一半注意。
李婉柠说:“哭腔都出来了。估计的确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不然不会这么煽情。老师一般都是说学校曾取得的辉煌成绩,以及大家该要有怎样的雄心壮志和吃苦耐劳的卓绝毅力……”她扭头看着辛易晴,学着不知道是谁的样子,抻着嗓子说:“我们终将是胜者。”
辛易晴心神一震。
李婉柠已经笑了起来,“这是你们那个年级主任,刘老师刚才的结束语。挺有记忆点的,你们估计都会背了吧?他每次都要说这一句。”
辛易晴想起那个最近才对她说过这句话的小大人,心想他们的确是会背了。
甚至就连她这个不完全能算在“他们”之列的人,也已经会背了——虽然她是因为那个小大人才会背的。
不过辛易晴觉得,差别不大。
于是,她点头,在没答出上一个问题的冲击下,很快回答道:“真的已经会背了。”
李婉柠失笑。
台上
忆樺
演讲的人哽咽猛地变深变重,空气中突然响起很大声的背景音乐,沉重又感人。
演讲家声音混在其中,不那么清晰了,但他说着说着声音更大了,于是所有人还是可以听得清楚他之后的那些话。
“……趁着现在还不晚,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一抱你面前的老父亲、老母亲,去感受他们佝偻的背,去触碰他们身上岁月留下的风霜,大声地告诉他们:你爱他们……”
辛易晴无可抵抗地感受到了她最担心的情绪——别扭。
她跟着众人一起站起来,却在他们都踊跃积极地伸出双手、甚至泪流满面嚎啕而出“我爱你”的时候,感觉到了更强烈的别扭。
她果然如同她曾经想过的那样,她连伸出来那双要去拥抱李婉柠的手的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看着周围的家长和孩子相继拥抱彼此,数不清的“我爱你”响在耳边,音乐声音无端变得更响亮,也更沉重感人。
辛易晴不合群地站在这里,带着她不合群的想法。
她手足无措,她心慌意乱。
……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辛易晴感觉像是度过了许多年。
但她知道,这时候最难受的应该是李婉柠。
——别的孩子全都那么积极地抱住自己父母,感激涕零地剖白……可她的女儿却僵硬地站在她面前,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仿佛视若无睹。
辛易晴都不敢想李婉柠会有多难受。
她想让自己克服那个困住她的“别扭”,却在尝试以后变得更加别扭。
她只能再次尝试。
最后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情况全无任何改变。
无法,辛易晴咬紧牙,想要就这样一口气抱上去——即便说不出口,哪怕只是做出这个动作,李婉柠应该也会比现在要好受一些。
可是还没有等她攒足一口气,她就被人深深揽住。
温热的怀抱从前面裹住她,有力的臂膀在后面撑住她。
辛易晴愣愣地感觉到,李婉柠把头放到了她肩膀上。
她把自己抱得很紧。
她很瘦,身躯比自己还要单薄。
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比她高了。
她在发抖。
她也在哽咽。
她在喊我的名字。
她说她知道我很爱她。
原来,妈妈也是特别脆弱的。
但是这些,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再次发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陌生?
……
辛易晴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很多。她的想法像是又糟又乱的毛线团,挤在一起越绕越紧,拆都拆不开,最终一起粉碎,化成无法分辨的小泡沫,彻底归属在一起——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
但是在这之前,我应该先做一些什么。
辛易晴这么想。
于是一秒后,辛易晴抬起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张开,回应了那个李婉柠单方面先开始的拥抱。
这个拥抱终于完整。
那一瞬间,辛易晴没有再觉得别扭了,一点都没有。
她只是感觉,尘埃落定,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早该这样的。
辛易晴想。
她早就应该这样的。
音乐声又变大了,演讲家的声音已经被彻底覆盖,辛易晴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离她最近的那几个人说的话。
武萱萱说:“那一句话,我有些说不出口,但是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武择天仿佛没忍住一般笑了笑,轻声说“没事”。
孙不言说:“你怎么不让我妈留在这里?我对着你说不出来那句话。”
孙航远一声不吭,照旧兜头给了他一巴掌。
韩星焰说:“我……我……我……哎呀!”她苦恼道:“对不起……”
辛易晴把这一切都听清楚了。
其实觉得别扭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大概人总是这样,对亲近的人表达爱的时候,往往羞于启齿;产生那些不应该的消极情绪的时候,就比较容易。
辛易晴依然没有准备说那句让她别扭的话——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不会落俗的人。
她附在李婉柠耳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在音乐声的掩盖之下,开口:“妈……其实,我不是我。”
还是很困难,辛易晴停顿一瞬,才接着说:“我不是本来就在这里的你的孩子。我是从以后过来的。”
李婉柠抱着她的双臂蓦然收紧,辛易晴感觉有些疼,却没有说。
但李婉柠也很快就松了力气,她声音奇怪地如常道:“我知道。”
辛易晴并不意外,她接着说:“我有过很多不应该的想法。”
李婉柠平静地“嗯”了一声。
“我毕业后去找工作,一直都不理想,又发现你生病了……”辛易晴磕磕绊绊又挑挑拣拣地说:“我怪你们不是有钱的父母,我还怪你生病让我知道。”
“我知道。”李婉柠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奇怪,只剩下如常,她重复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然后她问:“所以,你要向我道歉吗?”
她又往手臂上加了一点力气,把辛易晴紧紧抱住,但又不至于让她感觉到不舒服,她喊她的名字,用她很少见的严肃的语气,问:“辛易晴,你要向我道歉吗?”
辛易晴没有任何预兆但又十分理所应当地潸然泪下。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
李婉柠点头,细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蹭到辛易晴脖子和下巴,痒痒的。
那里正好是辛易晴的痒痒肉,她本来应该笑的,可是没有。
因为李婉柠说:“我原谅你。”
辛易晴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她一点都不能控制自己,只能任由眼泪这样流出。
李婉柠不断拍着她的肩膀,一直在轻声重复一句话:“辛易晴,我原谅你了。”
辛易晴把头垂下去,放在李婉柠肩膀上——和李婉柠的姿势一模一样。她也一直轻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
她的期盼
辛易晴不是原来的辛易晴。
这件事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李婉柠不知道要怎么说。
那天她因为辛易晴胃炎发作而晕倒赶过来的时候, 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说实话,没人会往穿越这上面想——毕竟他们对于穿越的了解,大多来源于影视剧。那里面主角在异世的经历的确可以称之为波澜壮阔的传奇, 但是也总是遭受磨难。
李婉柠并不希望辛易晴碰到那些。
而且, 穿越什么的,也太扯了。
于是李婉柠只当是辛易晴学习压力太大。
直到那次家长陪读,武萱萱纸条掉下去的时候,她伸手去捡,又不经意瞥了一眼。
——其实她眼神原本是没有那么好的, 但那一天, 她就是很意外地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你上次说的穿越, 不是开玩笑对吗?】
李婉柠一下子就把这句话里面的“你”和辛易晴对上号。
辛易晴穿越了。
李婉柠害怕地想, 那现在在辛易晴身体里的又是谁?原来的辛易晴又去了哪里?
可她很快就想明白,辛易晴身体里的,还是辛易晴。
那是她的孩子, 她不会认不出来。
但她也就仅仅知道这些了, 更多的东西, 没人告诉她, 她也猜不出来。
所以问题只剩下一个——原来的辛易晴去了哪里。
李婉柠一边担心这个问题, 一边又确定现在的辛易晴不只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才这样。
那时候她的心情很矛盾, 因为一切未知,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辛易晴。
她一边告诉自己, 这就是辛易晴,也是她的孩子,一边又矛盾地想, 是她孩子的那个辛易晴,已经被面前的人挤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她那时候真的着急又崩溃。
直到她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是她自己。
她来找辛易晴。
她说:“我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两人眼睛中倒映出来的对方,从神态到情绪,全都一样。
……
李婉柠惊醒,她知道了一些,又没有知道很多。
但她已经掌握到的那些信息,已经足够她可以继续心无挂牵地面对辛易晴。
她肯定,那就是她的孩子。
她把这些事情都告诉辛安,又说了自己的想法,两人达成共识——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李婉柠想要了解到更多有关于辛易晴的讯息,却一直茫然不已,只能从许多次夜里她房间传出来的几乎算得上是自虐的动静感觉到——她很痛苦。
于是,在门外的李婉柠也很痛苦。
谁能告诉她这都是为什么?
没有人。
甚至是连夜夜都来她梦里造访的她自己也不能——她每次来,都只说“我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李婉柠觉得她自己也难辞其咎,为什么她养了快17年都快快乐乐的孩子在以后会变成那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却只有一句“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所以李婉柠一开始不想告诉她辛易晴就在这里。
她想进去辛易晴房间看看她,想和她谈心,想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可她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辛易晴不想。
她不想告诉她,她也不愿意谈心,她甚至很多时候都想逃避她。
但李婉柠能看出来,辛易晴是想让自己积极变好的,可是她好像一直都在受挫败。
李婉柠为此担心,担心哪一天辛易晴彻底崩溃。
这一天一直都没有来到,而李婉柠,却看到了辛易晴在过年时候口不留情的那一幕——那让她感觉很熟悉。
她以为这会是好的征兆。
辛易晴也的确从那一天起就一直变得更好,状态和心态都很不错——王海这样告诉她。
但李婉柠的担心却从来没有松懈丝毫,因为辛易晴还是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
她不是没想过去问武萱萱,但她也知道,如果辛易晴不同意,武萱萱也不会告诉她任何东西。那样一来,她什么答案都得不到,反而还会暴露她已经知道了辛易晴想要隐瞒的部分东西。
她害怕本来就想要逃避她的辛易晴为此直接逃跑。
她就这样一边为辛易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开心,一边因为自己心里的所有担忧提心吊胆。
直到两个星期前,王海告诉她,辛易晴这一次是真的不学了。
于是李婉柠知道,她彻底崩溃了。
很离谱的,李婉柠竟然在那一刻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随之而来的是她铺天盖地的无助。
是的,就算她早就在心里预演过这一幕,到了这时候,她还是无助。
李婉柠不知道怎么办,就在又一次她自己来她梦里的时候告诉她:“辛易晴在这里,她很痛苦。”
她们聊了聊,李婉柠才发现,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辛易晴谁都没有告诉。
李婉柠没有任何办法。
这次成人礼,她原本是不想来的。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办。
辛安也是。
所以他们一方面期盼着能够中途横生变故让他们不用来,一方面认真地用心给辛易晴准备礼物。
在门口的时候,他们能感觉出来,辛易晴其实也是不希望他们来的。
可是很快,辛易晴表现出来的欣喜和感动,也不是伪装出来的。
李婉柠无措起来。
她分不清自己这一趟来得到底是对是错。
直到她从手机上看到武择天信息的那一刻,她知道,她来对了——
阿姨,我是萱萱。有些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于是李婉柠终于知道,辛易晴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说真的,她没办法不去怪辛易晴。
她心里特别埋怨辛易晴把自己变成这样。
她依旧想到她之前的那个想法——当初没生她就好了。
李婉柠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只能先从自己身上,解除辛易晴心里特别在意的其中一个负担。
她得让辛易晴知道,那根本不算什么——她本来也不觉得那算什么。
辛易晴只是那样想了,她又没做什么。
如果真的做了,李婉柠才会认为那样不对。
可她只是想了,然后自己还难受成那样。
李婉柠是真觉得没什么。
但她不能这样告诉辛易晴。
不然辛易晴困了自己这么久,又算什么?
而且,那样真的没什么吗?
李婉柠是觉得没什么不错,但她不能让辛易晴培养出这样的认识——即便她感觉辛易晴不会这样。
那样的话,就真的有什么了,那太不对了,而且很严重。
所以,她问辛易晴要不要向她道歉。
这刚好符合了辛易晴的某种心理——她有了自己不应该有的恶劣想法,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尽管现在看来,这代价微乎其微,只需要她一句话。
辛易晴觉得自己为此付出的太少了,可李婉柠说原谅她了。
辛易晴不可能会不因此而感到轻松。
她甚至觉得自己要飘起来,要飘到天上去。
她只能再重复很多遍。
而李婉柠,也在每一遍以后,都告诉她:“我原谅你了。”
他们在这样的音乐声下,进行着和音乐主题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对话。
……
无论气氛如何浓重,煽情的音乐也终究有结束的那一刻。
它没有悠长的后调,结束得十分突然。
那时候的辛易晴还正泪流不止。
但也没有很奇怪。
因为除她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同学也是这样。
辛易晴很巧妙又不违和地和他们融合在一起,尽管他们流泪的原因并不相同。
辛易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现在显然不是很好的时机。李婉柠也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辛易晴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感觉,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了。
李婉柠都知道。
但她还是想说。
李婉柠感觉到她的想法,说:“等别人听不到的时候。”
“孩子们的爱真挚热切,我已经看到许多父母也已经眼眶通红。”演讲家说:“爸爸妈妈们应该看到,自己坐的凳子上,绑着一个气球,现在请家长们动手,把自己孩子的名字写上去,也把你们对孩子们的期盼写上去。”
这场成人礼的举办时间是在高二,因为这个时间节点,再加上其实这也并非是大部分学生真正到达成人年纪的那一天,还有小县城可能并不是很注重这些……所以很多父母写上去的大多是某某大学的名字。
孩子们对比也是很赞同的。
但当马克笔传到李婉柠手中的时候,李婉柠想了想,把笔给了辛易晴,说:“你写名字吧。”
辛易晴没有迟疑,拿起笔就非常非常认真地写了自己能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字。
和她穿回来时候看到自己在答题卡上写得那个名字一样好看。
然后她把笔递还给李婉柠。
李婉柠左右手固定着气球,右手握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和辛易晴在大门口看到他们带过来的手举牌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辛易晴错愕地盯住,脱口而出:“不是这些。”
李婉柠把笔帽盖上,笑着说:“那些,我应该已经写过一次了。”
“现在,让我们一起放飞气球。”演讲家又说:“让我们一起,把自己对孩子的期盼升到天空,直入云层。祝大家期盼得偿,梦想成真。”
李婉柠抓住辛易晴的手,把气球收口处缀着的七彩绳子塞进她手里,说:“你自己来吧。”
演讲家在喊:“三——”
辛易晴握紧绳子,闭了闭眼。
武萱萱突然拉住她绳子尾端,辛易晴睁开眼。
“二——”
武萱萱把自己另一只手上捏着的绳子尾端给辛易晴看了眼——她和孙不言的气球,已经绑到了一起。
他们齐声笑着问:“一起吗?”
辛易晴笑了,朗声回答:“好啊,一起。”
武萱萱就把她的那根绳子也赶快绑上去,三人一起握紧。
“一。”
三人一起松开手,看着气球缓缓升空,和高二其余一千五百多名学生的一起。
像是一场安静的盛大狂欢。
气球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几乎要看不见。
可辛易晴始终能看清自己那个气球上面写着的话。
——辛易晴,愿心易晴。
梦幻经历
成人礼进行到最后环节, 台上突然来了一个让辛易晴很意外的人。
——他们在应忻碰上的那个教导主任。
刘范林直接把人带上去的,接着他凑到校长耳畔说了几句话,那个教导主任就坐到了刘范林的位置上。
主持人随后笑着说:“在今天这样值得欢欣的日子里, 我们迎来了一位优秀学姐的母亲。她给我们带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下面有请王女士发言。”
话筒转到教导主任手里,她一开口,爽朗的声音就传出来:“大家好,我是你们一位学姐的母亲,她以前在这里就读……”
“是她吗?是她吗!”韩星焰一只手搭上辛易晴的肩膀, 按捺不住激动地说:“我们在山上碰到的阿姨!”
不等辛易晴回答, 孙不言就双手撑地猛地站了起来, 重重点头, 低声说:“是!”
他们和家长简单解释了这段奇妙的缘分。
那时,王女士刚好说到:“今天我来到这里,一是来拜访我女儿曾经的班主任, 二是因为不久前我和你们中的几位同学结缘, 答应了他们一件事, 今天来赴约。”
“但是没想到我来的时机这么巧, 正好赶上大家成人礼, 我在这里祝大家前程似锦, 未来灿烂。”王女士说:“也希望我的礼物,可以让大家都喜欢。”
“还有一句话, 我要对那几个同学说。”王女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面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拿高给大家看了看,说:“这里面, 是你们有一个朋友在过年的时候爬到山顶,亲自给你们拍的照片。这是他单独送给你们的礼物。”
韩星焰声音有些发颤, “是……曾星野?”
辛易晴点了点头,说:“除了他应该没别人了,那天就只有我们五个。”
“另外,里面还有一个小惊喜。”王女士笑了笑,说:“也是你们自己找的缘分。”
武萱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这个小惊喜……不会是那个小孩儿吧!”
孙不言憋笑,“除了他没别的缘分了。”
武萱萱:“……”
辛易晴忍着笑捏了捏武萱萱的肩膀,转移话题道:“等结束以后,我们去和阿姨说声谢谢吧。”
武萱萱点头,“确实是应该过去一下。”
家长们但笑不语,不参与。
王女士知道成人礼已经快结束,并没有长篇大论地做演讲,寥寥几句说完自己的祝福就赶快结束,成人礼于是进入最后一个环节。
“接下来,请家长和自己的孩子,手牵手走过我们的成人门。”
这是一个盛大又草率的环节。
以班级为单位,一个班连着一个班,一刻不停脚步地快速走过。
16班已经是比较靠后的位置了。
可李婉柠早早就握住了辛易晴的手,从主持人说“手牵手”的那一刻。
她们安静地等着,等着16班要上场的那一刻。
主持人动.情地说着:“1岁的你,在温暖的襁褓中,开始牙牙学语……”
辛易晴想到李婉柠刚才提到的她的百天照,那时候的她,应该只会嗯嗯啊啊,可能也会嘿嘿地笑,一张口就露出自己没牙的模样,看上去大概还挺好笑。
“2岁的你,在家人的保护下,开始蹒跚学步……”
辛易晴仿佛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还没有别人膝盖高的她起初是在地上慢慢地爬行,不知道哪一刻就突然有了念头,想要站起来走,然后摔倒,再站起,再摔倒……如此循环不知道多少次,她终于可以平稳地站起来。
然后她试着往前走,却又经历摔倒。
这一次,摔得或许还是比较重的那种,她爬在地上哭得呜呜哇哇的,身后的李婉柠,又或者是辛安,也可能是在她旁边一同在哭的武萱萱,就抱着她站起来,又或者戳戳她的脸侧——
于是她不再哭了,努努力接着往前走。
接着是3岁,4岁,5岁……一直到14岁,队伍行进到16班这里。
他们跟在15班之后,从自己班的场地出发,慢慢地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
抬脚之前,辛易晴偏头看了眼李婉柠。
李婉柠忽然问:“要不要和我换换位置?”
辛易晴懵了一瞬,然后明白过来,说“好”。
她和李婉柠换了位置,她身旁的另一个人就变成了武萱萱。
武萱萱对她伸出手,问:“一起?”
辛易晴笑着点头,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她双手的感觉都是又冰又热的。
在外面冻了这么久,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冰凉,可手心又有着温度,不很能感觉到,只是两人手心的温度叠加起来,倒也算是比较明显。
武择天笑着说:“现在感觉有些激动了,还紧张。”
李婉柠也笑了笑,附和道:“是啊,这个成人礼,真正符合主题的环节,这应该算是重头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并没有感觉紧张。
她只是开心,而且轻松。
这么想着,李婉柠握着辛易晴的那只手又用了一点点力气。
辛易晴也毫不犹豫地回握。
她们对视,辛易晴忽然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说起来,我早就18岁了。”
李婉柠不以为然道:“那也没什么。”
队伍前方已经启步,几人紧跟上去。
这本应是要慢慢走过去的路程。
可谁知道他们才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体育老师在前方着急的催促声:“快快快,跑起来,时间不够了,都快跑!”
一行人猝不及防地就着急忙慌开始跑。
武萱萱忍不住笑起来,吐槽道:“我真服了。”
辛易晴也哈哈笑了两声,说:“怎么这么搞笑。”
这时他们已经跑到了第一道门之前,也终于能够停下慌张的步伐慢慢地走。
辛易晴抬头看,“成人门”三个金底大字规整地铺在红色大门之上。
她抬脚,一步步踏过去,看着由红渐渐变换到紫、然后又渐渐变回到红色的18道门,忽然恍惚了。
她在她即将23岁的年纪,以17岁年纪的身体,从她的1岁,走到了18岁。
怎么想都是很梦幻的经历。
可辛易晴知道,这是真实的。
这条路很短,短到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走完全程。
这条路又很长,需要她走那么多年才能到达目的地。
大门两边,站满了家长,他们高举着手举牌,笑容满面。
辛安他们也在其中。
辛易晴又一次看到她不久前才在气球上看到过的内容——辛易晴,愿心易晴。
即将跨过第18道门的时候,李婉柠攥了攥辛易晴的手,说:“毕业快乐。”
辛易晴一愣。
李婉柠说:“感觉我说这个,或许你会觉得更合适?”
辛易晴就笑了,她点头,说“是”。
走出这片地方,他们又被刘范林催促着赶快搬着凳子回教室。
孙不言抬手招呼一下,说:“你们该干嘛干嘛,板凳交给我!”
武萱萱也对辛易晴说:“去吧。”
辛易晴认真说了谢谢,就和李婉柠一起,走到等在一旁的辛安面前。
辛安和李婉柠对了对眼神,就懂了。他立时轻松地呼出一口气,走过去一并揽住李婉柠和辛易晴,开口时竟然好像还吸了吸鼻子,说:“没事了就好。”
辛易晴心里一酸,立时又要哭出来。她忍住泪意,抬手拍了拍辛安的肩膀,说:“让你们担心了。”
辛易晴找了个小角落,他们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结束的时候,辛易晴看了眼时间,也就过去二十多分钟。
辛易晴终于放下背上大石。
她心里的所有小人,无一例外露出笑容。
保安走过来,催促道:“家长该离开了,有什么要说的,等星期天回了家再说吧,我们要锁门了。”
李婉柠他们还不想走,辛易晴也不想他们离开。
哪怕只是安静地一起站着,她这时候都觉得特别好。
可保安催促声不断。
他们只好无奈地停下来,辛易晴送他们到学校门口,在那里见到了武萱萱和孙不言。
这里站着的保安更多了,催促的声音也更密集。
众人哭笑不得,却见到保安做嘴型,也有别人在悄声提醒:“校长看监控。”
辛易晴:“……”
她和李婉柠、辛安道别,那两人脱口而出:“好好……”几乎同步停顿下来,他们笑了,改口说:“好好的。”
辛易晴点头,“会的。”
李婉柠和辛安走后,辛易晴过去和武萱萱两人会和。
没人问辛易晴任何话,武萱萱只是说:“走吧,韩星焰在办公室帮我们堵着人呢,不然等会儿王阿姨就和赵老师吃饭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起毫无预兆跑起来。
赵老师办公室在一楼,不用爬楼梯,三人跑到的时候,就只有一点点喘。
那时候王女士没在。
韩星焰说:“跟赵老师去1班找人了。”
他们半个小时以后才回来。
赵老师很体贴地走出去,把办公室留给他们。
武萱萱问:“1班有阿姨认识的人吗?”
王女士摇头,“没有。”
接着她神情严肃,问道:“那个姓何的小姑娘,原来是你们班的啊?”
辛易晴一怔,意识到她说的是何昭昭,点了头,“是。”
“你们挺勇敢的。”王女士感慨道:“还好这次有你们。”
辛易晴不由疑惑。
听她这意思,好像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韩星焰犹豫着问:“以前……也有过吗?”
王女士沉默了一小会儿,面露犹豫。
武萱萱:“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王女士认真扫视过他们,叹了口气,说:“和她情况一样。那次也是年级第一,和一个班里成绩比较普通的女生。最后也是女生被处理,但那时候没有人像你们这样出头……所以那一次,女生被处理得很严重,差点就开除了。”
“但因为她是学校里一位老师的孩子,又有赵老师和你们现在的年级主任一起出面说情,说只处理女生的话这么严重不行,才把人保下来。最后的结果和现在一样,女生被调出了精英班。”
四人都惊住。
辛易晴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女士说:“她和我女儿一个班。”
辛易晴脑海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那个老师是谁您知道吗?”
王女士犹豫一瞬,说:“不知道。但那女生姓王。”
四人从惊住转为呆住。
所以……那个老师是王海?
怪不得,当初赵老师要让桑祁砚来搅浑水。
辛易晴也终于确定,那天他从王海眼神中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厌恶,不是假的。
王女士把档案袋交给他们,拍了拍站在前面的辛易晴和武萱萱肩膀,语气似有遗憾,又有轻松,说:“你们干得好啊。”
然后就离开了。
辛易晴回过神时,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她慌慌跑出去,想说“谢谢”,却发现外面也已经找不到她了。
“还没说谢谢呢。”武萱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说:“也忘了问阿姨的名字。”
孙不言懂她们意思,说:“以后去爬山的时候看能不能再遇上她,我觉得她应该不会从那里辞职。”
韩星焰也走过去,说:“可以的话,叫上我一起吧。”
辛易晴握着很有厚度的档案袋,开口:“好,我们找机会去一次吧。”
她把档案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给大家看。
——近百张的日出照,各个角度都有。
其实并没有特别好看,但是真的耀眼。
夺目的色彩,美妙的图案。
一眼看过去,就令人心驰神往。
最后是两张小纸条。
一张字迹比较工整——拍得不好,我再练练,争取下次完美一些。祝你们一切顺利。
落款是曾兴野。
另一张能看出来写字的人很认真,但字迹要稍微逊色一些——没想到吧,我又来了。我跟刘姐姐表白了,没说老子,就是告诉她了,刘姐姐没同意,但也没拒绝我,她说等我上大学了再说。里面有几张照片是我拍的,但你们应该猜不出来。
一个鬼脸表情。
落款是猜猜我是谁。
武萱萱难言地笑着说:“还真是那小孩儿。”
一瞬过后,四人开怀地笑了起来。
回到最初
16班后门口, 王海站在那里,和面前的人低声说着话。
不久后,沈鹤眠也从15班走出来。
辛易晴听到她对着王海面前的人喊了一句“赵老师”。
她扭转头, 几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 韩星焰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所以王阿姨说的那个老师,还真的是老王?”
没有人能准确地给出答案,即便他们心中都有同样的猜测。
“不知道。”武萱萱摇了摇头,说:“先回教室吧。”
辛易晴落在最后,没有抬脚。
她感觉, 王海隔着一段距离, 在看她。
那眼神好像很有探究意味, 实在不应该是辛易晴印象中现在的王海所会有的眼神。
一时间, 辛易晴觉得自己眼睛坏了——虽然原本也就近视了。
武萱萱走了两步,发现辛易晴不在,拐回去, 问她:“怎么了?”
王海表情微笑着, 不知道又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三人就各自散开。
辛易晴晃晃脑袋, 说:“没事儿, 应该是看错了。”
两人随后回到教室。
下午第一节课快结束时, 王海从后门进了班,沿着教室里的两条走廊, 走路没有声音地来回巡视。
班里人发现他的存在,全都戒备地端坐好。
辛易晴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隐隐察觉到什么, 正准备也坐得笔直端正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舒缓的音乐让人身心放松。
讲台上生物老师最后一个话音落下, 让大家下课。
辛易晴心想现在不坐得特别规矩,总该没什么影响的。
谁料她才刚高举双手想要活动一下筋骨,王海就停到了她身边。
辛易晴:“……”
她连忙放下手,想要当做无事发生。
可王海说:“果然是不一样了啊。”
语气轻松自如,甚至隐约有调侃的意思。
辛易晴于是确定,她之前感觉到的来自于王海的探究的眼神,是真实存在的。
“多出来的。”王海往她桌子上放了个东西,“赵老师让我拿给你们。”
辛易晴垂眸一看,瞥见了熟悉的七彩绳和几个还没被吹起来的气球。
“学校在孔子像面前特意拜过的。”王海又说。
辛易晴莫名想笑。
——这算不算学校带头搞封建迷信?
这念头只是一瞬,辛易晴就收了回去。
她真心道:“谢谢。”
王海看着她,仿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短短“嗯”了一声就离开了。
武萱萱扭过头,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老王刚才想说什么?”
辛易晴安静瞬间,说:“或许是想问有没有把九市联考那次试卷上的错题弄懂并且整理下来?”
武萱萱怔了一秒,随后笑了,她问:“那你有吗?”
辛易晴从桌子上放着的一摞书最底下把那四张试卷拿出来,看着上面被自己用红笔在题号上做过标注的印记,不由感慨:“错得真多。”
武萱萱于是肯定,“有了。”
辛易晴看她一眼,很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武萱萱催她:“快看看哪里有不太懂的,”她很骄傲地挑了挑眉,说:“我全包!”
“谢谢。”辛易晴还是原来笑着的样子,说。
武萱萱摆摆手,继续示意她快点看错题。
辛易晴就低下头,然后傻眼了。
为什么九市联考的语文试卷第一页最上方的题头标注,是天二大联考?!!
辛易晴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还是这样,就接着去翻剩下的。
结果无一例外。
这四张试卷,每一张的第一页最上方的题头标注,全部都是天二大联考。
辛易晴愣住。
武萱萱按住她的肩膀晃了晃,问:“怎么了?”
辛易晴还是愣着。
武萱萱忽然有些慌,“没事儿啊,我都能给你讲明白的,你别急。”
“我没急。”辛易晴按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说:“你先别慌。”
“我就是挺意外的。”她指着那五个字,想了又想,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还是骂出口:“该死的天二大联考。”
愣住的人换成武萱萱。
她低头瞥一眼,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孙不言也骂道:“该死的天二大联考。”
本来想骂的武萱萱:“……”
冷静过后,武萱萱决定不骂。
毕竟是考卷出题大户,万一骂得次数多了以后出题人用特别难的题报复他们怎么办?
可接着,孙不言又说:“算下来,咱们自从上高中后,光因为天二联考拿的钱,少说也有一百了吧。”
武萱萱毫不犹豫地义正言辞道:“该死的天二大联考!”
以前的考试都付过钱了,以后的肯定也要付钱,那么大家恩怨两消,现在她以被考试磋磨的学生身份骂上两句,也很能说得过去。
而且,他们骂的是天二大联考,又没有骂出题人,就算有恩怨,也不应该是出题人过来找他们麻烦。
武萱萱自认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民国以后无精怪。
所以,天二大联考也变不成人,更不可能来找他们麻烦。
于是,武萱萱又骂一遍:“该死的天二大联考。”
韩星焰转过头,好笑地问:“你们三个怎么开始骂天二大联考了?”
辛易晴把刚才给武萱萱看过的东西给韩星焰看,说:“它无孔不入。”
韩星焰看了一眼就笑了,气的——她也是才发现,原来九市联考的试卷,竟然也是天二大联考。
“那它确实该骂。”韩星焰说着,然后也骂了一句。
“赵老师让送过来的。”辛易晴把气球和七彩绳放在那一摞书上,“你自己挑一个拿吧。”
“赵老师?”韩星焰拿起一个气球,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武萱萱说:“不过拿着玩也挺好的,毕竟咱们在学校还挺无聊的。”
辛易晴附和一句,目光落在气球上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微微笑了笑。
下午吃过饭以后,三人走出餐厅,辛易晴忽然顿住脚步,说:“我想去一下成人门那里。”
武萱萱不以为意道:“那就走呗。”
辛易晴手放在衣服口袋中,用力捏了下里面的气球,笑着说:“谢谢。”
孙不言看她们一眼,说:“你们先去,我回教室找个东西,等会儿去找你们。”
说完他就跑着离开了。
辛易晴两人来到成人门前面。
这里其实还算是热闹,有不少学生——哪个年级都有,组团来这里观看。
辛易晴停下脚步,看着第十八道门上面写着的“18”两个数字,身形仿佛定住一般。
约莫两分钟过去,辛易晴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为什么会这么想?”武萱萱反问。
辛易晴就不说话了。
她把气球吹起来,用绳子绑住,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说完抬脚迈了进去,从第18道门开始,一点点往里走。
每道门上都写有不同的文字,和成人礼最后一个环节那时主持人朗读的稿子某一部分相同。
辛易晴看着每道门上面的文字,坚定地往前走。
18岁的你,将如愿以偿,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
……
16岁的你,一边思考未来,一边满怀希望地踏入我们的一高。
……
12岁的你,独立自信,善解人意,乐于交流。
……
5岁的你,开朗快乐,慢慢懂事。
……
1岁的你,在温暖的襁褓中,开始牙牙学语。
走到这里,辛易晴停下,看着面前已经先一步跑过来的武萱萱,她手上握着已经吹得鼓胀饱满的气球。
武萱萱笑着,问她:“就是这些吗?”
不等辛易晴回答,武萱萱就说:“怪不得你作文总是写那么好呢,总是能找到我想不到的角度。”
她神情像是在思考,然后惊喜地说:“倒着走,从18岁走到1岁,回到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很有青春的感觉。”
辛易晴走出去,站到武萱萱面前,很认真地说:“其实你的作文,才最应该拿高分。”
武萱萱眨了眨眼,笑着说:“那我等着那一天。”
“我来了!”孙不言微喘着跑过来,把手中的马克笔放到她们眼前,“要在气球上写什么东西吗?”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气球,说:“你们先写,我把我这个气球吹起来。”
“你帮我按一下气球,别让它一直跑。”武萱萱把笔接过来,对辛易晴说。
然后她想了想,在上面认真写道:武萱萱,永远别心软。
孙不言吹好了气球一看,忍不住说:“你这写的什么啊,干嘛让自己不要心软?”
武萱萱怼他说:“你管呢,我乐意。”
她把笔给辛易晴,辛易晴犹豫一瞬,低头写了几个字。
——辛易晴,526。
“你生日?”武萱萱看着她,问。
“是,但在这上面不是。”辛易晴笑着说:“这是我的高考分数。”
孙不言惊喜地说:“这么高!辛易晴你太牛了!”
“别神经!”武萱萱催他说:“快写你的!”
孙不言“唔”了一声,“知道了。”
写完之后他就神秘兮兮地藏着不给辛易晴两人看。
辛易晴和武萱萱不跟他掰扯。
孙不言笑着问:“现在是不是应该放飞气球了?”
武萱萱对辛易晴说:“所以你看,幼稚的人有很多。那我们这样,根本就不算是幼稚。”
辛易晴笑着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和我那个年纪好像不太适配。”
孙不言:“什么适不适配的,再说了,22岁也没有特别大啊,还什么都没开始呢。”
武萱萱也说:“对,别想着你23了,明明22岁生日才过去不久,干嘛要让自己凭空多出一岁,那多不好。”
辛易晴点头,举起手中气球,“祝我们梦想成真。”
气球被放飞,辛易晴两人看清了孙不言气球上的内容,没忍住笑了起来。
但是,那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期盼。
辛易晴再次认真说:“祝我们都梦想成真。”
武萱萱和孙不言很给面子地附和道:“梦想成真。”
气球变成空中的小黑点,渐渐看不清楚。
辛易晴垂头,转身。
她又一次站在成人门前面。
金底大字突出又明显。
在它之后,是写着“1岁的你”这些字的第一道门。
辛易晴站在这里,站在应该是“0岁的你”但其实并没有被标记任何字的位置。
这是她人生最初的起点,是什么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她,已经经历了许多。
而且,辛易晴觉得,她的22岁,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起点。
不是因为穿越。
而是因为大学毕业。
那是她最好的年纪。
虽然她遭遇了不好的经历,可这时候,也确实能说是“什么都没开始”。
但辛易晴很庆幸她有这样穿越的经历。
这是她人生中,一次弥足珍贵的旅程。
“我天!学校一天天的就知道藏着掖着!”孙不言气道:“这上面的句子为什么不给我们摘抄下来?!这要是放到作文里面,改卷老师怎么可能不给我高分!”
辛易晴看过去,那道名为“成人门”的大门两侧,有着数不清的小字。
她粗略扫一眼,发现那都是一些鸡汤类的句子,但又不同于常见的“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以及“有志者事竟成”这些常常能见到的句子,是比较新颖的。
武萱萱笑着说:“语文老师没跟你说过你‘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代潮流浩浩荡荡’吗,不是还打印下来了?也没见你总是拿高分啊。”
这是他们写作文时最常用到的总结性质的话——不夸张的说,十次作文,至少有六次,他们都会用到这句话。
因为真的好用,很容易就能放在文章之中并且毫不违和,并且,老师特别喜欢。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老师们看到的次数多了,再加上用这句的学生也变多了,老师们就渐渐免疫了。
他们依然认为这句话是好句子,却不再轻易因为这句话给学生作文判定高分。
但用这句话的学生还是层出不穷。
好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句话占字数。
算是他们的一个投机小技巧。
于是三人闻言都笑个不停,笑完了又接着看向那道门。孙不言甚至已经开始默默地背了起来。他絮絮叨叨地念个没完,弄得辛易晴两人啼笑皆非。
她们无奈地对视一眼,武萱萱说:“要不我也背一下吧,我好像还挺需要的。”
辛易晴哭笑不得,想了想,她说:“分开背吧,一人背几句,回去以后写下来,这样快。”
武萱萱点了头。
辛易晴目光落回大门两侧,认真开始背。
忽然,她顿住,被其中一句晃了眼睛。
——少年自当扶摇上,追风逐月揽日光。
两秒后,辛易晴微微笑起来,把这句话记进心里。
……
少年自当扶摇上,追风逐月揽日光。
记进心里以后,辛易晴又重复一遍,感觉有些奇怪。
她温声多念了两遍,方才觉出问题所在。
少年自当扶摇上……
自当,自当。
哪有什么自当。
为什么要有“自当”?
辛易晴想。
其实应该是,少年终会扶摇上。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在扶摇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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