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十四
成人礼那天以后, 辛易晴又燃起斗志,信心昂扬。
但这并不能够让她一帆风顺。
从成人礼场地回到教室以后,辛易晴拿出英语作业本, 认认真真练习了一页纸交上去。
结果等到第二天课代表发给她的时候, 里面的内容却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沈鹤眠并没有改她的作业。
说不失落不难过是假的,但辛易晴早就想到会这样,她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写了一张新的,交上去。
依然是一样的结果。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 她才在第六天的时候, 在最新的那一张练习纸之后看到沈鹤眠留给她的话:这次你做好准备了吗?
辛易晴在问题下面回复:是的, 做好准备了。
次日英语课结束, 沈鹤眠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她把辛易晴的作业本拿出来,说:“自己打开。”
辛易晴翻开本子,很容易就发现沈鹤眠把之前的那些也给她批阅了, 分数依次是16, 16, 17, 18, 19, 20,22。
不仅如此, 在最新的那一页,也是她拿到最高分的那一页,还伴随着一句话。
是沈鹤眠给她的评语。
辛易晴定睛看着, 又听到沈鹤眠亲自把那句话送给她。
“辛易晴。”她笑着说:“恭喜,你现在的字有棱角了。”
因为那句话, 辛易晴信心又一次大增。
她把那一句话从作业本上剪了下来,珍之重之地和自己的饭卡塞到一起,并且希望饭卡永远不会有丢失的一天。
一个星期后的小型月考,辛易晴的成绩进步一点点——年级排名往前挪动了50多名。
这似乎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毕竟,这个进步其实并不能看出来什么,没有特别大的参考意义。
但辛易晴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那之后,他们依然频繁地进行着考试,平均每三个星期一次。辛易晴保持着进步后的那次成绩,保持了将近两个月,才又有了一次小突破。
在高考来临之前,在他们作为高二学生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后,辛易晴进步了36名。
她把这归结为自己现在总算有些开窍,以及慢慢找到了方法,还有,幸好她中间没有放弃太久。
这时候他们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即将进入一轮复习阶段。
辛易晴想,这是她的一次机会。
——她记忆中,一轮复习是他们最细致认真的一次由老师带着大家一起,把每一处考点都尽量给学生们讲透彻的阶段性复习。
辛易晴知道,这是她剩下的唯一的机会。
这次复习,安排在高考结束、高二学生返校以后。
原因是学校觉得五天讲不了太多东西,又刚好碰上小长假,这部分内容讲了也不会有特别好的效果。
——高二下学期开始以后,他们就没有任何活动了,但还有一个小长假,在高三学生参加高考的时候。
按照学校的安排,她们提前三天就收拾好了考场,从学校回到家里。
这是一个为期五天的假期——比他们以前国庆节放假还要长。
三人约定好,假期前两天写作业,然后在高考的那两天上学校大门口找地方蹲着。
这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三人就是这么做了。
谁料第一天上午,天空就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没带伞的三人找了棵树待在下面,不断祈祷千万别打雷。
为此,武萱萱还笑着调侃道:“高考必下雨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啊。”
辛易晴也笑着说:“还真是万年铁律……不过好像有时候是人工降雨,为了降温。”
孙不言喟叹一声,揶揄道:“要这么一说,高考时候的学生还真是被好好呵护的宝呢。”
桉贤一高前面的这条路,有好些交警守在这里,很努力地维持着周围环境的安静。校园内,停着三辆救护车,时刻严阵以待。校园外,老师和家长等在这里,即便被雨淋到也只是找一个地方将将避雨,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辛易晴以前没有来看过别人的高考。
她有关于高考的经历只有一次,那时候她人在考场。
现在站在这里,她所有的感受都是新奇的。
没有了因为被题目支配的紧迫和恐惧,时间流速真的很慢,说是度分为时也不为过。
坐在考场上的人不是自己,辛易晴也就不感觉紧张,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轻松。
她默默许下毫无意义但又实在美好的愿望,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中午的时候,三人回到了他们初中校园。
这里也被设为临时考点,校门口所有的流动小摊都不允许过来,一眼看过去,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桉贤一高。
三人在这里觅食无果,只好离开,找到家面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重新去了桉贤一高。
这时候等在外面的已经有一些考生了。
雨也停了,天却没有完全放晴,是以这时候的温度其实让人感觉很适宜。
不少的考生手上都拿着书或者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想要在这时候再记住一些内容又或者加固一些知识在自己脑中的印象。还有一些,则是轻松随意地和周围人谈笑,看上去心态很不错。
除此之外,有不断深呼吸的,有双手合十面朝着校园里面立着的孔子像鞠躬的,还有闭着眼短暂休息的……
至于别的来陪同的人,都很默契地把说话声音放低,努力做到不打扰他们。
铃声响,这群学生近乎同步地停下手中动作,走向学校大门。
辛易晴三人依然站在上午的那棵树下,周围有家长过来和他们聊天,谈及坐在考场里面的自己的孩子,脸上由衷露出表示骄傲的微笑,言语间也不由温和许多。
三人礼貌地和他们交流。
说到最后,他们又问:“你们看着年纪不大,是家里有哥哥姐姐在考试吗?”
孙不言立刻摇头说“不是”。
本来想就这么认下来好省下之后还要继续和人攀扯的麻烦的辛易晴只好也改口,说“不是”。
那人就好奇他们为什么来。
孙不言很快就全说了,辛易晴拦都拦不住。
然后辛易晴看到很多人笑着说他们有心,祝福他们来年取得好成绩。
总而言之,完全是一派祥和的模样。
周围的气氛很好,甚至就连空旷的街道,似乎都在突然间生出温暖的气息。
8号下午,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本应该是值得轻松的时间,辛易晴却突然有了中心脏一紧的感觉。她闭眼,做深呼吸的动作缓解。
五分钟过去,开始有第一个人跑出校门,然后是更多的人。
他们兴奋,他们欢呼,他们落寞,他们哭泣。
许多种情绪在不同的人脸上显现,同一个人脸上也会有许多种情绪出现。
三人安静地看了好久,等到人潮散去,这里只剩下能够很容易就数清楚的寥寥数人——这段时间甚至只用了二十分钟。
辛易晴抬头看了一眼,问:“要下雨了,回去吗?”
“回去吧。”武萱萱说:“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回学校。”
她停顿下来,两秒后才说:“按照范进和校长的逻辑,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就是高三学生了吧?”
辛易晴笑着说:“你说对了。”
孙不言无端哆嗦一下,说:“好惨。”
辛易晴生日快要来到,李婉柠和辛安趁着她在家里,提前为她庆祝了一下。
回到学校以后的生活依然是一成不变的。
但也的确如同他们三人那天说过的那样,他们被不停鞭策,所有老师都不断提醒他们已经步入高三。
最常见的话术就是:“高三的学生已经走了,学校不能没有高三的学生。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所以,收起你们的吊儿郎当还有懒散作风,要抓住每一分钟,甚至是每一秒钟……你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年。”
对于这番话,辛易晴还是反感的。
她觉得这段话很奇怪。
高二变高三很容易让人理解,但为什么是因为学校不能没有高三的学生?
并且,距离高考的确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但是还有十二个月没错,学校把时间说得这么紧张,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凭空就砍掉了三四个月一样。
不过这不妨碍辛易晴如他们所说那样,抓住所有时间,很投入地学习。
对于她来说,一轮复习的过程,就相当于把她落下的高一课程,重新学习一遍。
而且这段时间是全年级一起,不存在她会被别人甩下的可能。
她只有这样一次机会。
但这机会实在太难抓住。
虽然一轮复习讲得细致又认真,但速度还是太快,常常是她还没把这个知识点理解透彻,下一个知识点就开始。
辛易晴学得心力交瘁,某些内容难免囫囵吞枣。
武萱萱总能很快发现她那种时候,她把自己所有能空出来的时间有百分之九十都留给辛易晴,在辛易晴感到困惑的时候,及时给她解答。
孙不言有时候也可以帮辛易晴解答一些,但他不擅长这个,效率就没有武萱萱高,于是他包揽了三人吃饭时跑着去占座位的全部事情,并且在他们每个人生日的当天,占完位置就直接买上三碗面。
——他们三个人的生日,全部都在五月下旬,实在是特别巧的一件事。
时间就这样飞快往前走着,慌乱却有条不紊。
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辛易晴竟然一次往前进了两百多名,做了精英班名副其实的吊车尾。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辛易晴有些不可置信,但那种时候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放假。
暑假一共十二天,七月底回学校继续上课。
那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桉贤一高教室内有空调,一个立式一个墙挂式,不是用来当摆设的,夏天的时候允许开。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教室里人太多了,空调完全降不下温,室内始终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
相较而言,外面甚至还要更舒服一些。
因为教室外面没有难闻的气味。
但能待在教室外面的时间到底还是少的。
到了后来,众人放弃了空调能把温度降下来的指望,将教室内所有窗户打开。
还是热,但是味道变淡了。
他们就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没有一个懈怠的。
八月的时候没有考试,就只是全心复习。
九月初,小型月考,辛易晴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吊车尾。
九月底,联考,辛易晴后退三十名。
她看着试卷,忽然笑了,然后骂了一句:“该死的天二大联考。”
接着她把错题进行整理,试卷丢到一旁不再看,继续接下来的复习。
十月底,省联考,不知道卷子是谁出的,但是王海他们都说很有参考性。
辛易晴回到吊车尾,并且在吊车尾的基础上进了34名。
国庆假期开始。
时间足足七天,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原因是有人举报。
对于这个消息,没有一个人是不满意的。
他们喜悦地进入假期,享受着短暂的欢愉。
谁料假期第五天一早,班长在q.q群里发消息,是语音的。
“紧急通知,现在全部收拾东西,下午五点前到校。”
接着是文字:【我没开玩笑,老王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的,还特意说了不让发文字,只能语音通知。现在大家动作都快一点,下午五点到校。作业没写完的赶紧,东西没收拾的快点。】
连着发了三遍。
群里一连串省略号。
然后开始发牢骚。
【神经吧】
【不是说有人举报吗?人呢!】
【我刚打电话了,占线】
【学校有病】
【就剩两天了,真的有必要吗?】
【假期这么短,是怕我出国吗】
【霸道学校轻点爱】
【刚才正打游戏呢,直接投降了】
【高二的下午六点到,不让回班,说是要在他们平时跑操的地方蹲着上课】
又是一连串的省略号。
话题再开始时,就变了风格。
【不管了,我现在人在长烟,我回不去】
【我正准备今天过去】
【我也去不了,在其它市】
【作业一个字没碰】
【感觉语文老师不会检查】
【我是真的没写】
【我也是】
【不管了,我出发去应忻】
……
辛易晴这天熬得有些晚,就想补个懒觉,谁知道一睁开眼就看到一般情况下最多三条消息的班群后面的99+,感觉不太妙。
她翻开看了看,刚睡醒的时候还有些懵,又被这些消息惊到,她不由得愣住。
反应过来后,她在自己脸上没用太大力气地掐了一把,有些疼。
是真的。
她没做梦,也没眼花。
辛易晴从床上猛地跳了下来,看着自己一大摊没写的作业,突然就很想发个疯。
谁家好人学校一个国庆假期整得像是学生这辈子都不回学校了一样,光卷子都是以十为单位的发啊!
回学校了还不能回教室,要在跑操的地方蹲着上课,不知道的以为学校倒闭了呢!
她真的很怀疑,举报电话到底是占线,还是被人拔了!
手机依然在震动个不停,辛易晴听着听着,很有种重新把手机开回静音的冲动。
最后还是没有,但她把班群屏蔽了。
她在三人小群里面发了个消息,问:“你俩睡醒了吗?”
一分钟后,手机连续震动两声,接着就是视频通话。
辛易晴接通,孙不言的声音和他的人一起吼着进来:“学校真的有病!有大毛病!”
武萱萱问:“怎么办?”
孙不言:“什么怎么办?”
武萱萱微停顿,又问:“举报电话,要打吗?”
孙不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说:“我怕我爸削我。”
一直安静听着的辛易晴突然开口,问:“想不想违个纪?”
武萱萱来了兴趣,“什么?”
辛易晴说:“我看班群里面有人说自己现在在别的市,还有说要现在出发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她说得很明白,两人都听懂了,但是有个问题。
孙不言说:“我怕他们只是说说。”
辛易晴点头,“我知道,而且那个现在在别的市的人,下午绝对是按时到校甚至可能还会提前两个小时的一个。”
孙不言:“……”
武萱萱突然笑了,说:“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可能得写一份检讨……但这应该不是大问题。”
孙不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欲言又止,反而闪露兴奋的精光,“但我们现在是高三,所以没关系,检讨最多一千字,而且绝对不用回家反省。”
“一千字,一篇作文而已。”他嘚瑟又得意地说:“四十分钟拿下,轻轻松松。”
辛易晴失笑,内心有一种静谧的喜悦。
武萱萱问:“那么,我们去哪?”
辛易晴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停留着的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不管了,我出发去应忻】
她心里隐隐有一点期盼。
正要说出口询问他们意见时,武萱萱已经先一步开了口:“爬山吧,顺便去感谢一下王阿姨。”
孙不言没意见。
辛易晴更是一点都没有不愿意。
他们和家长说清楚情况,又保证自己明天就回来,绝对不耽误很久,李婉柠和武择天细致地问清楚所有以后,又表示三人要时刻保持手机可以接通,才同意了。
孙不言那边倒是有些麻烦,但孙航远一听说是武萱萱提出来的这想法,为了放松心情好更快更顺利地投入以后的学习,就也勉勉强强地同意下来。
三人说出发就出发,到达应忻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多。
他们饭都没吃就往山脚赶去。
可是王阿姨不在。
他们从别的工作人员口中得知,王阿姨和女儿出去旅游了。
三人只好回到山脚。
辛易晴想要看看自己多久能爬上这座山,就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她的手机还停留在q.q聊天窗口,辛易晴退出去。q.q主界面闪过的时候,辛易晴眼前模糊晃过了一条消息,前缀……好像是王海。
王海!
这不对劲。
辛易晴急忙重新点回,扒拉了几下屏幕,然后愣住,接着她把手机给武萱萱两人看,自己猛烈地笑起来。
群消息显示,王海趁着众人聊得正嗨的时候潜进了那个群,班长一再暗示大家注意,无果。
有着管理员权限的王海停止了窥屏,开启全员禁言。
然后自己发了一条消息做总结:
【全都给我滚回来!】
武萱萱和孙不言看完,也不可避免地放声大笑。
笑完以后,三人平静地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往山上走去。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十四。
紫气东来
这时候正值初秋, 温度很适宜,正适合爬山。
到半山腰的时候,三人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这期间辛易晴看了眼时间, 三点二十。
他们竟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走到这里。
三人为此惊喜, 然后继续向上而去。
大约是因为受到了激励,本应花费更多时间的后半段路,他们只用了不到五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站在了山顶之上。
辛易晴向下俯瞰,下面的风景没有影视剧中的云山雾绕, 也没有什么奇异的诡谲之景, 有的只是还算枝繁叶茂的树木——这真的是很普通的一座山。
但辛易晴心情是很好的。
她爬上来了。她站到这里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 她就止不住的开心。
况且, 云山雾绕也好,诡谲之景也好,辛易晴都没有特别向往——她本来也没有想要看到这些。
她一开始的想法, 就只是爬上这座山。
现在, 她成功了。
辛易晴再次垂眼看向山下, 入目所见满眼绿色, 对眼睛特别友好。一段时间过去, 辛易晴感觉自己的近视都缓解了不少。
孙不言忽然问:“上都上来了, 咱们要不要来一个山顶喊话什么的?”
“喊什么?”辛易晴收回目光,调侃地问:“我一定要考上清华?”
孙不言不置可否道:“也没别的了。”
“我不要!”武萱萱当即表示自己不参与, 她认真地说:“我害羞。”
辛易晴和孙不言被她这句话逗得失笑。
不过她这么想,也确实没有问题。
现在正是国庆假期,这里的人虽然达不到拥挤的地步, 但也确实不算少,要在这样的场景下高声喊出那句话, 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还有特别多的情绪。
可是很显然,三人都没有那样的情绪。
比如武萱萱,她在看着辛易晴两人笑完以后,就又开口,说:“我可不是非要上清华的。”
“当然,我也不上北大。”
那种可能对她来说还是太小了。
这种胜率几乎为零的赌局,武萱萱从不上桌。
“走哪算哪。”武萱萱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喊话。”
“那我也来一个。”孙不言瞟了她们一眼,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又遗憾地说:“要求不高,二本就好。”
语落,他们把目光放到辛易晴身上。
辛易晴表情平静,甚至能说上一句安宁,她淡淡地笑着,看着下面的满目绿色,似乎有些茫然地说:“526吧……”随后她抬头看了眼蔚蓝天色,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声音清亮,“我希望是这样。”
她声音又低又轻,比起“山顶喊话”,说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可能要更合适些。
“会的。”武萱萱说:“山顶喊话也不一定要声音大才诚心,我们这样认认真真地表达想法,也是会被听到的。”
辛易晴点头,积极回应:“会的。”
孙不言说:“下山吧,不然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三人于是下山。
临离开前,辛易晴最后从高处往下看了一眼。
下一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下山的过程要更快些,他们全程都是迈着极轻松的步伐,心情也愉快得不得了。
到半山腰的时候,还碰上了太阳下山。
霞光漫天无边,余晖悠长灿烂。
直到他们快要走到山脚才彻底消散。
辛易晴想,其实还是公平的。
无论哪座山,都可以看到让人惊艳的日出日落。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赶上回去的车。
他们和家长通了电话,说在这里找了旅馆暂住,又从家长处得知他们以组团出游赶不回来帮他们请了假,王海信了,没有表达什么意见,只是说明天一定要回来,语气听上去还有些严肃。
三人知道不用写检讨,这天晚上睡了一个特别好的觉。
第二天回到学校,他们没有告诉别人自己晚来的真正原因,给出的说辞和家长们告诉他们的一致。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之后他们每次想起,都觉得很不真实。
至于他们曾经在群聊里面说过的回学校以后要蹲跑操场上课这件事,最后也没有发生……
后来张鑫有一次上完厕所回来,告诉他们,有人说学校能在被举报的背景下还提前开学,是因为学校交了罚款,还有人说学校没交罚款,但是把摄像头全部关了所以教育局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他们都无法辨别真假。
也没有人去细究其中真假。
当时突然得知要返校的消息时候的激烈情绪只在当时存在,它随着时间,永远地留在那段时光。
现在在教室内坐着的他们,怀着的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这之后的两次考试,辛易晴依然止步不前,直到一模考试,才又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一点点。
但她还来不及为此开心,就在随后的学校小测中惨遭滑铁卢,一次往后滑落了近两百名。
这时,一轮复习即将结束。
辛易晴不由焦虑,她手抖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辛易晴努力尝试克制,通过跑步、跳绳等等她能想到的调整心情的方式来开解自己。
努力过后,她依然焦虑,但焦虑的一小部分已经转化为动力,虽然不能完全与焦虑抗争,却已经足够辛易晴坚定地牢固地握住自己的笔。
期末考试,她进入年级前三百五十名,擦线进的,是三百四十九,和三百五十名分数相同,但因为她语文分数比那人高,所以排名在前。
辛易晴知道,她的主要缺陷,还是在数学、物理和化学。
这年寒假,他们的假期时间更短。
腊月二十八放假,正月初四返校。
基本上就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一个时间段。
但作业依然是以十为单位的好几大摊。
细思过后,辛易晴决定不回老家了,也省得再惹出麻烦。
但这并不是说她会把所有时间都放到作业上面。
辛易晴很清楚,她需要补觉。
她实在太困了。
于是假期前两天,她基本上都在睡觉——她不敢把这段时间安排在假期最后两天,那样一来,她回到学校以后就很难恢复到之前的习惯状态。她会在课堂上一直犯困,哪怕站起来也无济于事。
第三天是年初一。
辛易晴开始写作业,主攻数学和化学,物理只写前面那些简单的,有关于磁场电场的,她直接放弃。
中午吃过饭,李婉柠和辛安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情况。
辛易晴好好和他们说,气氛很好。
突然,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声,听着像是辛愿真和赵静音因为辛耀辉没考好在骂他。
李婉柠和辛安在那边沉默了一瞬,忽然问:“你要听听吗?”
本就在听的辛易晴愣了一下,接着没忍住笑了,然后她说:“要!”
话音落下的时候,辛易晴就感觉到那些声音她能听得更清楚了。
李婉柠和辛安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声音干扰。辛易晴也安安静静的,笑容无声挂在嘴角。
她突然很深重地感觉到了这次穿越对她来说意味着的幸运。
原来她的父母,是那样可爱。
会和朋友去ktv,唱好汉歌,玩抽老鳖,也会怀着小心思去做一些虽然损损的但没有伤害别人却会让自己开心的事。
他们在合适的时间里,恰当地呵护着自己的童心。
假如他们没有做父母,他们的人生或许会因为没有压力而变得更加快乐、精彩。
到这一刻,辛易晴忽然就能够说出那句话了,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任何外人言语来感化的,她开口,说:“爸,妈,我爱你们。”
李婉柠和辛安不由得呆住瞬间,反应过来后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的脸都有些红。
但辛易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在说她自己想说的话:“新年快乐。”
李婉柠和辛安无声吞咽几下,才开口说:“新年快乐,平平安安。”
辛耀辉被骂得重了,开始哭着反驳,辛梁和钱爱娣过去,对辛愿真两人说:“大过年的你说他做什么,不知道大年初一做的一切不情愿的事以后一辈子都逃不开吗?看看,把孩子说哭了,这委屈的……都闭嘴!”
辛易晴不好再接着往下听,李婉柠和辛安自然也知道,就说:“先这样,我们过去看看,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辛易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摊作业,耳边又响起辛梁两人的那段话。
她犹豫一瞬,笑着叹了口气,嘟囔一句“我情愿我很情愿我非常情愿我超级超级情愿所以以后别来找我了谢谢”,然后才拿起笔。
回学校以后,她还是不能立刻适应变态的作息时间,经常会犯困。
一旦有这种意识出现,她就把手放到武萱萱腿上,武萱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给她一巴掌。
几次下来,辛易晴好转很多,渐渐适应。
她的年级排名始终卡在三百和三百五之间,直到二模才有了变化。
辛易晴看着成绩单上面醒目的“250”,好笑地说:“活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由衷感觉到这个数字有多美好。”
武萱萱和孙不言大笑。
二轮复习也已经结束,三轮复习开始。
三轮复习不关注知识内容,只是考试。他们将进入时间为两个月的考试月。
考试安排是三天一循环,前两天考试第三天评卷。
这样的连轴转下,常常是上一次考试成绩还没出来,下一次考试就到了最后一场。
学生们根本无暇为一次的失意而沮丧,因为可能三天过去,他成绩就上升了。
当然,他们也没办法因为一次的巨大进步而欣喜若狂,毕竟花期太短。
五月中旬,三模开考。
这次成绩出得慢一些,学校没有等,依然是把这次考试当做考试月的其中一次,给了一天评卷时间,就立刻开始下一次小考。
等到三模成绩出来的时候,第二次小考都已经快要结束。
可辛易晴知道,她心里的三模永远不会结束。
121,这是她的年级排名。
如果不是武萱萱拉着,辛易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试试她能不能一下就蹦到桌子上。
武萱萱说:“我发现你只要碰上这种……”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合适的词语,接着道:“重型考试,都能考得很好。”
辛易晴讶异,开始回忆,确认真的是这样以后,她十分惊喜,不由得道:“所以我高考的时候,也有这种希望吗?”
她很快冷静下来,没有让这次的成绩过分影响她,老老实实地继续考试。
这之后的考试,学校已经不再为他们进行排名了,只是提供一个考试的环境,让他们多多锻炼在考场上能够保持心平气和的心态和能力。
六月四号,全校开始整理考场。
当天晚上,他们搬入学校侧边为了适应新高考模式而新建起不久的教学楼。
那栋教学楼里面全部都是阶梯教室。
因为教室少,班级多,所以每个班都安排了两个班搬进去。
16班的“同伴”是15班。
这时候他们已经彻底停课了,考试也不再继续,老师们不怎么在教室里面晃,时间全部交由学生自主安排。
两班班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平时的上下课时间维持纪律,但不干涉大家的行为。他们直接表明:“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说话……上厕所直接去,睡觉注意时间,不然把作息弄得太乱了回头在考场上睡着就得不偿失了。”
说完之后,两人就坐回位置。而教室之内,也真的没有人说话,能听见的只有翻动书页后带起的响声。
辛易晴没看别的,只看她整理过的错题。
错题本叠放在一起很厚,看着很有份量,是辛易晴自己看到的时候都被震惊到的,因为她没感觉自己在这上面花了多少功夫。
为了提高效率,她从时间最近的那些开始看,又分了类型,在确定这个类型的题不会再出错后,就开始下一个类型。
她自己觉得是很有效果的。
这两天里,有许多的家长送水果和纯牛奶等等有营养的东西过来,拜托王海给大家发放,并且转达他们对学生的祝福。
6号晚上,校长和刘范林一起,还有另外四个副校长,挨个班巡视,把他们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
按教室内人数准备的每人一个的写着“高考必胜”的红包,还有十二个滚圆的西瓜。
他们把这些交给班主任,又对学生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离开去往下一个班级。
王海和沈鹤眠大概是早就接到了消息,随身携带了一把水果刀,把西瓜切开给大家分发。
西瓜汁水很多,也很甜。
但大家更关心的,是红包。
孙不言压低声音问辛易晴:“红包里面是什么?感觉学校不太可能放钱进去。”
辛易晴记得她上一次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事实如此,她记忆中,学校往里面放的就是钱,于是最后他们每人都很开心。
“里面放的……”想到那时候的心情,辛易晴有心留白,顿了顿说:“紫气东来。”
孙不言不解其意,但更加好奇。
武萱萱则看了辛易晴一眼,辛易晴笑着回看过去,朝她眨了眨眼。
红包发下,大家打开,里面是两张面额为五元的人民币。
虽然不多,但教室内仍旧欢呼声不断。
武萱萱笑着说:“还真是紫气东来。”
“还有一个礼物,是餐厅每个窗口的老板送给大家的。”沈鹤眠压下众人呼声,露出了手上的一打纸条,说:“每人六张饭票。考试这两天,餐厅免费,大家拿着饭票过去就好。”
辛易晴都快要忘了这些。
如今重新经历一遍,她才发现他们去年在考场外说过的那句“高考时候的学生还真是被好好呵护的宝”,原来从开考之前就已经有征兆了。
七号。
辛易晴三人的考场全部都在桉贤一高,只是在不同教学楼。
候考的时候,三个人等在同一个地方,都没有说话。
等到催促着进考场的铃声响过以后,三人互相说“考试顺利”,然后同时转身,分别往自己所在考场的方向走去。
坐在考场之上,辛易晴很是紧张——程度比她上一次参加高考要严重得多。
她做深呼吸的动作,长长吸气,又沉沉吐气,一分钟后,她变得冷静无比。
大约五分钟过去,答题卡开始发放。
辛易晴把条形码粘贴完整,又规规矩矩写上自己的信息,脑子拐了个弯,心说这字写得真不错。
反应过来后,她无声笑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抽离感,奇异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辛易晴手抵上额头,晃了晃脑袋,希望这样能够让她变得清醒。
可是无济于事。
她的抽离感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要发展为眩晕。
辛易晴要举手申请帮助的时候,那个小大人模样的辛易晴乍然出现在她面前,小小的一个,站立在答题卡上写着她名字的地方。
她抬头看着上方的辛易晴,开口,语气依然像是小大人一般,说:“你该回去了。”
辛易晴担忧地道:“可是考试已经开始了。”
“我的考试,我自己来。”她看着辛易晴,突然笑了,然后她又说:“你知道,我可以。”
辛易晴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时无言。
于是她直到自己要离开的最后一刻,才说出她最应该说的那句话:“谢谢。”
接着她仿佛睡着一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回到了她租住的那个房子。
生生不息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辛易晴百感交集。
她忽略心间的所有感觉,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过去有多久。
然后她被手机上许多的未接来电惊到。
各个社交软件加起来,共计53个未接来电, 分别来自于李婉柠、辛安、武萱萱、孙不言。
最新的一通电话是李婉柠打来的, 时间在四分钟前。
这之后辛易晴才看到时间。
2023.10.01,01:34。
下一秒,手机屏幕又被通话界面覆盖,来电人是辛安。
辛易晴接通,刚想说自己没事, 就听到那边先一步传来李婉柠的声音。
她说:“晴晴, 妈妈之前做了一个手术, 过两天要去复查, 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辛易晴猝不及防地落下眼泪。
她从这一句话判断出来,李婉柠知道了。
“好。”她哑声说:“我买票,明天就回去。”
辛安也说:“那时候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全, 不应该瞒你的。”
辛易晴无声两秒, 直接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做了一个梦。”李婉柠说:“本来我们不应该信的, 毕竟是不好的事情。可是那太逼真了, 而且我和你爸梦里的内容还完全一样……”
李婉柠说到这里停下, 后怕道:“还好你没事。”
辛易晴眼睛更酸, 肯定地告诉他们:“对,我没事。”
“没事就好。”李婉柠说:“你赶紧和萱萱他们说一声, 他们也担心着呢。我这边你不用害怕,我恢复得很好,复查只是走流程。”
辛易晴说不出话, 只好点头,又想起这样李婉柠他们是看不见的, 她努力地从喉咙间挤出声音:“好,我们回去说,早点休息,晚安。”
电话挂断,辛易晴在三人小群里面拨通一个视频通话。
那两人均是很快接通,并且背景都很暗。
“我们在过去的路上了。”武萱萱沉着地说:“你就在家里别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辛易晴本想问一句“你们也知道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就问:“你们怎么来的?”
孙不言的声音传过来,挺自豪的样子,“买不到票了,所以我开车。”
“哪里来的车?”辛易晴疑惑,问:“你买车了?”
“不是。”孙不言解释:“跟我哥借的。”
辛易晴愧疚心立刻起来,又被武萱萱一句话把愧疚全部打散,“辛易晴,你等着我过去打你吧。”
辛易晴解释:“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别说那么多,你赶紧点外卖,我俩要饿死了。”即便背景昏暗,辛易晴还是感觉武萱萱的眼睛很明亮,那是一种锋利的光,她就那样盯着自己,对自己说:“吃饱了我就打你。”
辛易晴:“……”
但她转瞬就笑起来,“那你打重点。”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武萱萱和孙不言到达辛易晴小区门口。
辛易晴就站在那里等着,手上拎着一个挺大的袋子。
车子停下以后,辛易晴打开车门上去,说:“周围的外卖都不怎么好吃,我们去吃饭吧。”她把手上的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速食食品,“我买了这些,你们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她一手一个面包,分别递给武萱萱和孙不言。
依誮
武萱萱接过来,瞥见上面的价签,想起她们三人在长烟汽车站的那一幕,又对比现在的自己,感叹道:“还真是在外面待久了,十块钱一个的面包,我现在竟然会觉得性价比挺高。”
她声音落下,车厢内陷入沉默。
片刻后,辛易晴说:“十块钱一个的面包,在外面确实算性价比挺高的。”
毕竟随随便便一顿外卖,至少都要二十打底,有时候还不好吃。
孙不言呆滞道:“你俩是认真的吗?”
辛易晴于是笑了笑,改口说:“其实还是方便面最划算。”
武萱萱也笑,说:“我没意见。”
“先找个地方睡觉吧。”孙不言面露苦色,说:“我现在最想的不是吃饭,我真的好困。”
辛易晴说“好”,拿出手机要订酒店。
“我订好了。”武萱萱把导航打开,对孙不言说:“这个地址。”
然后她抓住辛易晴的手,说:“咱俩聊聊。”
这一聊就聊个没完,直到他们到达酒店也没结束。孙不言全程认真开车,又时不时留意着听上两耳朵,被气得不行,但还得保持冷静。
到酒店办了入住,三人先进了同一个房间。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武萱萱说:“孙不言,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就咱们过来之前你跟我说的那句。”
孙不言顿了顿,对辛易晴说:“我买了一把电锯,想把你们领导桌子腿给锯掉。”
辛易晴愣住。
孙不言又说:“但是武萱萱说法制社会那样不行。”
谁料武萱萱紧接着开口,说:“我现在觉得行了,我想那么干。”
辛易晴直接傻眼。
冷静一瞬,她说:“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喇叭上公司大门口放《通天大道宽又阔》吧。”
一秒过后,三人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辛易晴说:“电锯那个不太行,一楼前台应该会把我们直接拦住。”
“我知道。”武萱萱说,然后她凝视着辛易晴,又说:“但你太委屈了。”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辛易晴看着他们,笑着说:“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庆祝我脱离苦海吗?”
“谢谢你们。”辛易晴笑着说,“我会把我应得的那份赔偿金拿回来的。”
武萱萱:“我们和你一起。”
辛易晴点头,说“好”。
另一边的孙不言却安静至极,等到两人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武萱萱说:“路上一直是他开车,确实困得不行,后半段路他一直在吃薄荷糖。”
辛易晴没说“你们应该明天才来的”这种没用的客套话,而是认真又诚挚地说:“辛苦了。”
孙不言哼唧了一句话,听上去像是“没事”。
武萱萱笑了笑,说:“小事儿。”
两人给孙不言往身上搭了被子,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她们自然也是困的,到房间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九点左右,两人醒来,看到了孙不言的消息。
【图片】
【老板说这个声音最大,我试了一下,真的超级大!】
【狗头表情】
武萱萱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回复了一句:【真有你的】
敲门声立刻响起,辛易晴打开门,孙不言就站在门外,对她们挑了挑眉,“那当然,我可是孙十六。”
他用左手比了一个数字“6”,笑着说:“懂得都懂。”
辛易晴和武萱萱又笑起来。
辛易晴为自己辩解:“我那时候真没这意思,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听你一直在那‘十六十六’的……懂得都懂。”
武萱萱调侃说:“得亏你没给他搞一个‘十六哥’的称呼出来……我还是觉得孙十六好听一些。”
孙不言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催促道:“走吧,把你领导那个妖怪捉进去。”
到了公司,武萱萱跟着辛易晴一起上去——孙不言和喇叭留在车里。他们开了语音通话,孙不言用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通天大道宽又阔》这首歌。
原因是他下车的时候拿着喇叭做了一个砸人的动作,然后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又激动地说:“这东西还挺坚固的,感觉把人砸晕了它都不会坏。”
为了不在这大好的日子被请过去喝茶,辛易晴两人果断选择让他留在车里。
孙不言极度忿忿不平。
于是就有了这出利用通话播放歌曲的操作。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这首歌播放到第十三也不知道是十四遍的时候,辛易晴两人出来了,俱是满面春光,神采奕奕。
孙不言立刻关掉音乐,拿出自己在她们离开以后就在外卖平台上点的两束向日葵,一手拿一个,往辛易晴和武萱萱面前送,“恭喜!”
两人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纸袋子,那上面的字她们也都认识,但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
两人神色存疑,看着孙不言的眼神颇有种讳莫如深的意思。
孙不言低吼道:“我特意跑对面超市买了两包恰恰瓜子放上去的!不然你俩坐车上多无聊!聊天的时候嗑瓜子,它不香么!!!”
辛易晴朗声大笑,把向日葵接了过来,瓜子塞自己口袋里,说:“谢谢你呀孙十六。”
孙不言挥了挥手,“什么关系了还说这些,你看武萱萱,她直接吃,一句话都不带跟我说的。”
武萱萱当即给他抓了一把瓜子出来,微微夹着声音说:“谢谢你哇孙十六。”
孙不言:“……”
回到车上,辛易晴说:“你们接着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先回家一趟,陪我妈去复查,然后去找你们,我请……”
她本想说“吃饭”,停顿过后改口,说:“我请爬山。”
“你买到票了吗?”武萱萱问。
“没有。”辛易晴说:“我坐出租回去,多换几趟。”
“你的钱不是钱啊?”孙不言肉疼道:“那得多少啊。”
辛易晴笑了笑,说:“不然我挣那要命钱干嘛呢?”
“我刚好也要回去,咱们一起回去呗。”孙不言说:“不过我得先去接我哥,他也要回家,这样路上也有人能和我换换。”
辛易晴忙体贴地问:“不麻烦吧?”
武萱萱面无表情看着她道:“别装了。”
辛易晴噗嗤笑了,“我给你加油!加满!”
辛易晴本来还担心孙弈秋看到她会问什么,结果发现他看上去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一样,上车后只说了一句“你们好”,专心开车。
她扭头看看武萱萱,又看看孙不言。
孙不言摇头,用嘴型示意:“他不知道。”
辛易晴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开始细思知道这件事的人有什么共同点,想要发现其中规律。
她问武萱萱:“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萱萱说:“做了一场梦。”
于是,辛易晴大概能确定,判断别人是否有她穿越后相关记忆的条件,应该是看别人是否知道了她穿越的事实。
知道这件事的人,会做一场梦,梦里会有这些记忆,并且很清晰地传输给这人。
不知道的,则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知情人只有李婉柠、辛安、武萱萱、孙不言。
这对于辛易晴来说,无疑是轻松的——穿越这种事终究离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到家里,辛易晴和李婉柠去做复查,医生说李婉柠恢复得很好,让他们不用再担心。
之后的时间,辛易晴一直陪着李婉柠,像尾巴一样一刻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她走她就走,她停她也停。
等到李婉柠坐下来,辛易晴就也跟着坐下来,要么抓着她的手,要么抱着她手臂,反正就是一定要跟她紧挨着,把李婉柠弄得哭笑不得。
到最后李婉柠先受不了了,她笑着说:“你出去转转,和萱萱他们一起,你这样弄得我和你爸都没有私人空间了。”
辛易晴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配合地演下去,她问:“你们又要和阿姨他们去唱好汉歌了吗?”
李婉柠一愣,捂着肚子猛地笑起来。
辛易晴着急地说:“你别扯着里面的伤口了!”
李婉柠就费劲地停下,先说:“不会的,我有分寸。”又笑了一会儿,说:“我们这次不唱好汉歌了,勾搭着他俩唱最炫民族风。”
她说着就又看着辛易晴笑起来,夸赞道:“你品味真好。”
辛易晴觉得自己被亲妈阴阳怪气了。
不等她反击,李婉柠就继续笑着说:“所以你们年轻人给我们中年人留点时间,让我们中年人聚团去做点儿自己想做的,好不好?”
辛易晴:“……”
她确定自己是被嫌弃了没错。
李婉柠摸了摸她的头发,感慨说:“长大后果然是长头发的样子呢。”
“但是还是太瘦了。”她又惋惜地说,接着叮嘱道:“你和萱萱他们出去玩,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要多长一点点肉。”
辛易晴被她这段话弄得啼笑皆非,怎么嫌人太瘦了还得叮嘱一句要多长“一点点”肉啊。
但她还是笑着说:“好。我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约好下午出去。
至于去哪里,他们也没有很特别的想法,就决定等等再说。
见了面以后,不知道是谁提的,说要不然去桉贤一高看看。
这个“不知道谁提的”,不是夸张,而是因为提起这件事以后,他们因为现在在脑海里的特别清楚的记忆,讨论得极为热火朝天。她说这个,他说那个的,到最后就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了。
但三人还是很快就到了桉贤一高——本来小县城也就不大。
然后他们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
因为他们上学时候的桉贤一高地处偏僻,他们毕业后就没再来过这里,所以他们对这里的印象,是孤零零的学校,和空旷的马路,是辛易晴三人翻墙那天晚上走好远的路才能走出这片空旷看到别的建筑物的费力。
但是现在的这里,却给人一种拥挤混乱的感觉——学校周围建起了许多住宅楼。
住宅楼仍在建造中,却已经提前用红条幅张贴了售卖的噱头。
【买了状元房,孩子状元郎。】
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卖点。
辛易晴不用想都知道,这条标语有多吸引人。
他们骑着电车从这里经过,竟然感觉到了那种熟悉却让人恶心的窒息感。
但让他们产生这种感觉的,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场景。
武萱萱蹙眉骂了一句:“神经。”
孙不言单独骑着车走在前面,不知道这情况。
辛易晴跟着骂:“有病。”
骂完以后她脑海恍惚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无声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力。
两秒过后,辛易晴振作起来,认真看着前方的路。然后在某一瞬间,脱口而出道:“等会儿陪我去配副眼镜吧?”
话音落下,她停下车,看着前方随风飘舞的国旗,还有国旗前面一块石头上面的“桉贤一高”几个字,笑着说:“到了。”
“嗯,到了。”武萱萱坐在后座说,然后停顿,又说:“好。”
他们下车,保安拦住他们不让进,很模板化地说:“把要给学生送的东西写上名字,放在门外架子上。”
辛易晴这才注意到校外和保安室照应着的一处地方,放着一个四层的架子。
她不由失笑。
——他们上学的时候,家长还能进入学校,把东西放到保安室,现在居然连校门都不让进了……
可能是因为这实在太好笑了,辛易晴竟然真的低声笑起来。
武萱萱和保安解释:“我们不是来送东西的,是以前毕业的学生,想回来看看。”
保安诧异道:“毕业了还回来干嘛?”
辛易晴停下笑,说:“想看看。”
孙不言也说:“对,毕竟母校嘛,没第二个了。”
保安摆摆手,说:“别看了,我不想被扣工资。”
三人不好再说什么,在门外又站了会儿,才决定离开。
他们刚刚跨上电动车,身后就突然传来“哎哎”两声呼喊。
三人四下一看,确定这里没有别的人在,那人就是在叫他们,于是停下。
这时间里那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看着辛易晴,惊喜地说:“还真是你啊!”
辛易晴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酷似刘利好的人……这和她的推测不对应啊,刘利好不知道她穿越的事情,按理来说应该不认识她才对。
孙不言正打算跟人来一个热情拥抱,就被武萱萱一把拽住了衣服上自带的帽子。
辛易晴强装镇定,干瘪地问:“你,认识我?”
刘利好笑着说:“当然了,不过你可能不认识我。”
“嗯?”辛易晴问:“什么意思?”
“高二的时候你们班不是有一个女生因为谈恋爱被抓调到1班了吗?我就是1班的。”刘利好解释:“我感觉挺过分的,因为另一个人没被罚,所以就对那个女生的关注多了一些。然后我发现你总是在每一次考试过后溜到我们班看成绩单,时间久了我才知道你是在看她的成绩,就记住你了。”
辛易晴:“……”
说实话,她其实没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而且,她竟然是有去看过何昭昭的成绩的吗?
孙不言问:“看成绩单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会注意到她?”
“其实我一开始看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他也是别的班的。”刘利好说:“那个人很早之前就开始看我们班成绩,跟个变.态一样,我一直觉得他图谋不轨,所以就总是观察他。”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他旁边多了个不认识的人,就……那什么,也多看了这个人几眼。”
武萱萱总结:“所以,你其实是觉得她变.态?”
辛易晴:“……”
刘利好讪笑着说:“当时误会了嘛,别介意别介意。”
辛易晴问:“你今天喊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刘利好说:“就是看到你了有点意外,毕竟毕业以后也没有几个人回来这里了。对了,我听说,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辛易晴莫名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心道:“那就好。”
孙不言察觉气氛有异,问刘利好:“没人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利好从口袋里面摸出来一个哨子,说:“我现在在这里当体育老师。”
三人愣住。
刘利好却着急忙慌地收了哨子,跨上电动车,说:“不说了我要走了,给家里人约了体检,再等会儿就迟到了。”
说完他就骑着电动车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辛易晴问:“是范进吗?”
孙不言:“也可能是他爸妈。”
“怎么不是两者都有呢?”武萱萱说:“体检而已,别担心了。”
“吃饭去吧,想吃初中附近的麻辣烫了。”武萱萱又说:“辛易晴,你请我。”
辛易晴收回目光,笑着说“好”。
路上,孙不言问:“明天去哪儿玩?”
“爬山吧。”辛易晴说:“说好了我请的。而且,还不知道王阿姨的名字呢。”
武萱萱赞同,又说:“也没有和阿姨说谢谢。”
孙不言就说:“那麻辣烫我请吧。”
武萱萱笑道:“请什么请,咱们有谁是有钱人吗?AA,不同意的不带他玩。”
孙不言:“……那你刚才?”
辛易晴和武萱萱笑着的声音一起响起:“她/我乐意。你管呢。”
孙不言于是也跟着笑个没完。
第二天,三人睡到十点才出发,开车的人却换成了辛易晴,安全感依然一点也不少。
孙不言惊叹:“你牛大发了辛易晴,咱俩才多久没见啊你就这么厉害了!”
武萱萱说:“你也挺厉害的,坐你俩的车,我都挺放心的。”
孙不言嘿嘿笑了两声,骄傲道:“那当然。”
辛易晴笑着偏头,透过后视镜对他们眨了下眼睛。
到了应忻那座山的山脚,三人发现,这里也变了。
山脚的一棵树上系满了红绸丝带,隔着老远就能看见。
这棵树下面,不少的人站在那里,正努力地把自己手上的红绸丝带往树上系。
旁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在从负责人手中领取红绸丝带。
辛易晴把车停好,三人就直奔队伍最末端。
“咱们要是碰到王阿姨了。”孙不言说:“要怎么问她名字才会显得没那么奇怪?”
辛易晴思索过后说:“好像怎样都奇怪,单是跟她说谢谢这件事,就挺莫名其妙的。”
武萱萱说:“见招拆招吧,不行我在王阿姨面前摔一跤,等她把我拽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辛易晴立刻道:“别,真摔了怎么办。”
武萱萱又说:“不会,我收着力气呢。”
孙不言坚持,“那也没必要。”
武萱萱就笑了,“那好吧。”
三人说说笑笑地继续排队,快排到他们的时候,辛易晴惊喜地发现,发放红绸丝带的负责人就是王阿姨!
她把这事情说给另外两人,三人都很期待排到他们的那一刻。
他们借着红绸丝带的名义,顺理成章地道了谢,但最后还是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这点遗憾没什么,三人看她工作忙,没有一直纠缠。
她们走到一旁,在丝带上面写上各自内心最期望的话,然后尽力挂到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点。
武萱萱和孙不言丝带上的内容,和他们在成人礼场地上第二次放飞的气球上的内容,没有很大出入。
辛易晴的也是,只是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看着随风飘舞的丝带,辛易晴有些心虚地问:“还要去爬山吗?”
武萱萱尴尬道:“我可能上不去。”
孙不言痛心疾首地说:“我昨晚上发烧了,今天估计也不太行。”
辛易晴和武萱萱笑着看他演。
孙不言便破罐破摔说:“好吧,其实是我现在爬不上去了。”
辛易晴:“我也是。”
“那就不爬了。”武萱萱说:“反正山上的风景我们已经看过了。”
孙不言感慨说:“这样一想,其实我们很幸运。”
辛易晴点头,“是啊,我们很幸运。”
孙不言问:“不爬山的话,我们要回去吗?”
“等等吧。”辛易晴说:“我记得上次的落日很好看。”
武萱萱突然站起来离开,走到一家小摊前买了个东西。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袋五颜六色的塑料小棒,“落日还要等好久呢,玩游戏吧。”
辛易晴和孙不言摩拳擦掌加入进去。
三人在这里,玩着他们小时候都不是特别愿意玩的游戏,却十分乐在其中,和之前在ktv对接竹竿热衷的场景如出一辙。
仿佛两个时空在这一刻有了奇异的重叠。
略感尽兴的时候,天边落日缓缓出现,红艳艳地铺满一片天际。
和他们曾看到过的那次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是它不曾变过的美好,不同的是见过它的人,以及这群人的心境。
小县城在往城市化发展,学校似乎也变得更加不人道。
唯有这天边落日,不曾改变。
辛易晴有些不知道怎样描述心中的想法。
思来想去,她脑海中蓦然想起那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代潮流浩浩荡荡”。
她在作文中引用过无数次的这句话,好像很能诠释她这一刻的心情。
小县城的变化无可厚非,也无可指摘,学校的趋向更是经过许多人精细的思考,严格的把控。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可这些又让人感到别扭,觉出问题,生出消极情绪。
这是他们无法改变的。
他们只是历史车轮上渺小的一粒尘,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辛易晴还是看到了美好。
这美好同样是因为改变而生。
她身旁的这棵树,上面系着无数条承载他人期盼的红绸丝带,被风吹动着,舞得张扬又肆意。
仿佛在暗示,每个人的期盼,都将潇洒地走向圆满。
太阳渐渐落山。
辛易晴收回思绪,恋恋不舍地看着漫天红霞,说:“回去吧,我感觉有点冷了。”
孙不言深深看了一眼天际,想了又想,只能呆呆地给出最基础的表示喜欢的描述。他说:“真好看啊。”
武萱萱点头,轻声道:“下次我们还来。”
落日余晖下,三人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开。
挂在树上的红布条被夕阳渡上金色光芒,又随着风,把这样的耀眼表现得更加鲜明。
其中有一条,飞舞得最为肆意。
像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又仿佛在进行不舍的告别。
我们在俗世跌跌撞撞,一再失望,又一再看到希望。
生生不息,永不言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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