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县衙火势凶猛,天光染成炽热血色。
街道空旷无人,诡异的俊秀少年垂着乌黑漂亮的瞳眸,端详手中的耳坠,略有纠结。
洛洛会喜欢哪一个?
兰砚并非不能从别处得到更好的饰品,只是他行事随性,且外物在他眼中没什么区别,所以才有心思在路上的货郎手中挑选饰品。
方才,他瞧见了这个卖饰品的货郎,忽然觉得他要为洛洛买新的耳坠,因为他跟她撒谎说他弄丢了她的耳坠。
货郎惊恐不安,脸上布满冷汗,欲言又止,想催促少年快些,又不敢惹了他。
兰砚修长指骨拎起不同的耳坠,在空气中晃了晃,专注地比较着。
琳琅饰品在他雪白手中摇曳璀璨光辉。
少年沾染鲜血的外貌透出可怖又美丽的矛盾感。
货郎瞥了眼逐渐排查街道的军士,害怕被这身上染血的怪异少年连累而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货郎勉强挤出笑,哆哆嗦嗦道,“少年郎,这些耳坠你都拿走吧。”
“不行。”兰砚蹙眉,幽声拒绝。
他撩眸,眼底寒凉。
货郎害怕,以为这少年要挑事,却听他平淡说,“洛洛只有两个耳朵,她戴不了这么多。”
货郎眼底畏惧,喉咙吞咽,为保小命试探地问少年,“那位洛洛,莫非是您的娘子?”
兰砚的睫羽勾了下。
他含糊其辞,音色飘忽,“唔。”
该不会是什么被抢走的良家少女吧。
货郎心中害怕,面上露出讨好的表情。
因常年售卖货物,货郎习惯性地说,“若您要为家中娘子买饰物,只买一件那哪成啊,来我这里为心爱之人买饰品的男子大多会多买几件饰品带回去,这样家中娘子才会高兴。”
“原来是这样么?”兰砚好奇地眨眼,无辜说,“这么说,你很了解如何为家中娘子买饰品?”
货郎却丝毫不觉得少年无辜,只觉得他更加诡异。
为了赶紧远离少年,货郎飞快地说,“那是,要我说,都带走最好,看到你为她买了那么多耳坠,你家娘子肯定高兴,哪个女人不喜欢首饰多一点。”
兰砚眼睛微亮,勾起薄唇,“好,我都要了。”
见诡异少年收下了所有耳坠,货郎慌忙挑起担子,背上全是冷汗,准备溜走。
“慢着。”少年淡漠的话语响起。
货郎心头惊恐。
“你怎么跑这么快。”少年冷冽的声音氤氲不满。
货郎想,吾命休矣。
下一刻,清脆的银两砸落声响起,兰砚将银子随手扔到货郎的挑担里。
“你还没收钱。”少年狐疑提醒。
货郎瞧见挑担的盖子被强大的力道砸出一个窟窿,平平无奇的脸上汗水湿透。
他飞快向前跑,却有威武的军士围绕而来,气场严肃磅礴,如山倾倒,地动山摇,货郎惊恐,“官老爷们,抓那个少年,我什么都没做......”
军士们看也没看他,径直从货郎身旁走过去,一个头领在前,阵仗极大。
接着,货郎听到军士中的头领中气十足地唤,“皇上,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货郎登时腿软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皇上?!
那个疯子皇帝?
虽不是传言中修罗夜叉的模样,但果然嗜血可怖,让人心生恐惧。
“......”
军士们的头领正四品上轻车都尉洪回半跪在兰砚面前,恭敬道,“皇上,反贼都统公孙察已被斩杀。”
公孙察的头颅被丢出来,滚到兰砚身旁。
此番剿灭叛贼中,上轻车都尉洪回接了朱翰采的口谕连夜从灵宝附近的郡县调兵护驾。
洪回在京附近是为了面圣述职,他常年驻守在边疆。
见到灵宝县衙中的惨状时,饶是经常在战场上厮杀的洪回,都感到触目惊心,洪回身后的士兵中传出恶心作呕的声音。
然洪回暗暗震惊的是,皇上杀人的痕迹他有些熟悉,很像边疆一位少年将军。
那位少年将军称自己面容有损,与人相见戴着鬼面。
他出身低微,武功高强,很快从小小兵吏升到了军中副将的职务,在击退蛮族人入侵的战场上屡战屡胜,受边疆百姓敬仰。
那少年将军的身量与皇上兰砚相似。
可皇上久居皇宫,地位尊贵,除非南巡,一般不会离开长安,怎会是那位少年将军?
洪回心中的疑虑转瞬消散。
“皇上,在捉拿灵宝县衙中逃出的人时,臣等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他称自己被关在地牢中。”洪回恭敬道。
一个衣衫褴褛戴束幞头的男人被带上来。
男人清瘦,面容病弱。
见到兰砚大跪下来,“草民崔承宣叩见皇上。”
洪回脸上划过诧异。
崔承宣是清河崔家五公子。
士族崔氏的公子怎会在灵宝县衙的地牢中?
“皇上,可要处置他?”洪回沉声询问。
兰砚凉薄瞥了眼崔承宣。
崔承宣后背发凉。
少年皇帝乌黑的桃花眼带着静谧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
崔承宣低头,生怕暴露,暗暗咬紧牙关。
“既然是金氏之人的仇人,何不留下。”兰砚勾了勾唇,他似笑非笑,眸色透出恶劣。
崔承宣总觉得这位少年皇帝看出了什么,可兰砚并未表现出对他的怀疑。
听说这位皇帝性情疯魔,做事追随心意,嗜血无比,若兰砚看透了他的目的,那应当会立刻杀死他,而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崔承宣与兰砚慌张汇报,说灵宝附近的大片山寇与灵宝县衙勾结,他们一呼百应,当灵宝县衙出事,那些贼寇就会借着民心慌慌入侵长安一带郡县,烧杀抢夺,并打出替天行道,诛杀昏聩暴君的名号。
若不及时阻止,金氏一族甚至会故意让他们侵入长安。
闻言,洪回心中骇然。
此事若不及时阻止,朝政有颠覆的危机。
“皇上,臣即刻领兵前去剿匪。”洪回拱手请缨道。
“不必。”兰砚指骨摩挲掌心一对耳坠,少年容色华美,他平静吩咐,“尔等回长安捉拿叛贼,务必一网打尽,朕去剿匪,一人足矣。”
“皇上?!”洪回诧异,“使不得!”
崔承宣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兰砚。
这位皇帝,果真是疯子。
*
阳谋阴谋。
兰砚一并会用。
他心机颇深。
所以,他独自剿匪反倒比朝廷兴师动众地出兵剿匪更要迅捷。
在剿匪前,身上染血的少年出现在了灵宝驿站旁侧的林野中。
他褪掉满是鲜血的兔绒大氅,擦了擦脸,用破开的冰水洗了下滴血的发丝,然后把兔绒大氅留在原地,打算晚会儿来取。
兰砚想着如何解释剿匪的事情。
大不了,就跟洛洛说,他还有仇人没有解决。
高挑俊美的少年敲了敲客舍窗牖,里面没有反应,他垂眼,睫羽浓密纤长,又敲了敲。
“什么声音?”屋内传出陌生的男子话语。
兰砚眯眼,他身影悄无声息,忽然消失在原地。
二楼窗牖推开,里面的男子奇怪地看了看,他身后传出女人嗓音,“郎君,怎么了?”
“无碍,估计是什么鸟兽。”男子关上窗牖,回头抱住女人。
兰砚站在古树下,目色幽凉,漆黑的发丝带着潮湿寒意。
洛洛没有等他么。
兰砚从怀中掏出用布巾包起来的耳坠,他展开,神情微怔。
货郎贩卖的耳坠工艺简陋,不比皇宫用物,在兰砚怀中压来压去,竟大多歪损了。
兰砚眼底阴鸷,指骨用力,捏碎了耳坠。
片刻后,兰砚踏进驿站,淡淡打量驿站中的客人。
这位少年虽然模样美丽勾人,但身上带着难言的阴冷幽暗,
寒雪冬日竟然穿着单薄,发上滴着寒湿的水,太过奇怪。
无人敢靠近,纷纷暗觉少年是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小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迎上来,小心问兰砚,“客官,是来寻沈家娘子的吗?”
兰砚心底掠动幽暗,顿了顿,带着最后一丝怪异的情绪,平静说,“她在哪里?换客舍了吗?”
小二摇摇头,“客官,沈娘子已经走了。”
兰砚的脸顿时恹恹的。
小二心道,这沈娘子要留意的少年似乎很在意沈娘子啊。
啧啧,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风流韵事。
小二热心肠地告诉兰砚,沈娘子去长安了,让他去德安侯府找她,因见兰砚失魂落魄,小二还添油加醋地说沈娘子急切盼着他去找她,再续良缘。
听完,俊美旖丽的少突兀笑了一下,眼眸幽黑。
少年容颜白皙,唇红齿白,桃花眸多情,笑起来应当是醉人的。
但小二无端觉得瘆人,他有点害怕了,提议道,“客官若是要寻沈娘子,可要赶紧了,从官道上追,兴许能在沈娘子到达长安前追上她。”
驿舍小二话音刚落,俊俏诡异的少年不见踪迹。
兰砚身形高挑,穿着不带绒暖夹层的单薄侍卫衣衫,行在雪中。
寒风,白雪,吹刮在他高挑的身上。
他气息无恙,毫不寒冷。
道路两旁的幽深树林摇曳碎霜。
洛洛有给他留下话,所以,她不是不要他了。
兰砚心底了然地想。
她走了,没什么,他寻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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