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
雪地湿滑, 车马缓行。
前方有厚雪堆积挡住了去路,沈家车马暂且停歇在原地,几个侍卫清理积雪。
行路人寂寥的官道上四处静谧, 只有寒鸦偶尔掠过枝头发出怪异的鸣叫声。
沈熙洛坐在车马中,翻动搭在裙裳膝盖上的书籍。
一路上,沈熙洛认真地看书, 与她同车马的若菱起初惊讶, 渐渐的, 越发怜惜沈熙洛, 想来, 姑娘是因为要到侯府, 所以忧虑,开始多看起了书。
若菱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热腾腾的饭食和一碟散发着酥软芳香的荷花酥,心疼地说, “姑娘,晌午都过了, 用些膳食吧。”
沈熙洛微顿,她撩起春水潋滟的眸子, 视线从收藏已久的泛黄书页上挪开,瞥了眼食盒。
寒风吹动车马小帘子, 响声婆娑。
少女心思轻轻辗转。
不知道凤至离开后,今日有没有用膳。
她还没来得及为他支付月钱。
他身上有银两吗?
他失忆着, 到底怎么才能好好地吃上饭食。
沈熙洛心中略微空落。
她轻声,“我还不饿, 再看一会儿。”
打开的食盒再次被扣上盖子,食物的香气消散在空气中。
沈熙洛翻书的动作幽静。
若菱看着沈熙洛, 总觉得姑娘似乎有些变化,不过,眉是眉眼是眼,依然漂亮,就是多了些柔媚的气质。
沈熙洛将手中的《尚书》放下,抽出了《论语》。
阳光透出微掀的帘子落在沈熙洛的乌黑发丝上,肩上,以及她凝白双手间的一本《论语》上。
沈熙洛轻轻掀开《论语》。
因为她为少年所起的名字出自《论语》,怕见到《论语》觉得失落,所以最后才翻开了这本《论语》。
书皮掀开,露出《论语》的首页,映入眼帘的并非孔夫子的话语,而是用墨笔大字勾勒的潇洒草书,狂放凌厉。
沈熙洛一怔,她的睫羽颤了颤,指尖摩挲着陌生的字迹。
“这是”沈熙洛下意识出声,语气喃喃。
若菱问:“姑娘,怎么了?”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动起来,她抿唇,怕被发现地遮掩说,“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不懂的东西。”
沈熙洛的手挡了下若菱的视线,她悄悄望着《论语》首页上的草书,眼底有亮光浮动,但有疑惑,娇美的脸蛋上微微蹙眉。
她记得,为凤至起名时,这本《论语》上并无这样的字。
是凤至留下的?
可他不是不识字吗?怎么还会留下一笔潇洒的行草。
兰砚留下的字过于肆意,笔走龙蛇,沈熙洛难以辨认到底写了什么。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少年留下的,也奇怪于不识字的少年为何能留下字,但沈熙洛心底浮现了希冀。
万一是他呢?
也许,他在这上面告诉了她,他去了何处。
也许,是他对她的告别。
总归,那俊俏的少年与她之间,不是不辞而别。
沈熙洛摩挲着《论语》首页上的字,她忽然起身,纤细指尖撩了下裙摆,走向车马外。
“姑娘?去哪里?”若菱一下子睁大眼睛。
“我去拿阿兄给我的字帖。”沈熙洛耳尖微红,温和说。
她的字是温婉隽秀的小字,也习惯于看齐整的字体。平日不怎么用功读书,过于潇洒的行草,她有些认不出。
但沈子骞为她放置的书籍字帖中,有草书一类,她可以进行比较,从而知道《论语》首页上留下的洒脱字句到底是何意。
若菱匆忙跟上沈熙洛,说,“这样的事怎能劳烦姑娘,姑娘与我说一声,我帮姑娘拿。”
“不用,我自己找。”沈熙洛匆忙道,避开了若菱,她独自走到安置箱子的车马中。
若菱疑惑于沈熙洛的反应,但少女只是要找字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沈熙洛翻找着檀木大箱子中的书籍字帖,刚找到草书的字帖,珍惜地抱在怀中,正要离开专门盛放行李的车马,忽然感觉外面格外寂静。
沈熙洛微顿,心头莫名慌张颤抖,她蹙眉,赶紧抱着字帖走出车马。
无雪之日。
道路凄清。
侍卫们还在铲除着积累的厚雪,见到沈熙洛,他们不自在了一会儿,低下头,有礼道,“小姐!”
许是多心了。
沈熙洛微微松口气,她弯了弯眉,温婉地对侍卫们道,“若累了,暂且休息一会儿。”
少女身段袅娜风流,肩披鹤氅,身着绫罗绸缎,乌黑的发丝束着美丽的发髻,娇丽的眼眸盛着灵动温和,站在薄雪中,仿若神仙。
侍卫们看的痴痴然。
“小姐,我们不累!”侍卫有人领头,紧接着齐声道。
沈熙洛笑笑,转身正要回到与若菱一起的车马。
忽然,道路两侧的林木中传出寒鸦剧烈的鸣叫,一支锋利的箭矢毫无怜惜地刺穿沈熙洛面前的车马。
“姑娘!”若菱惊叫,惶恐逃出来。
又一支箭矢,刺入若菱面前的地面,阻挡若菱靠近沈熙洛,带着挑衅。
“有贼寇!保护小姐!”侍卫们拔刀,保护在沈熙洛周围。
沈熙洛的指尖颤抖,娇嫩细腻的脸蛋氤氲苍白色,她咬紧唇瓣向后看过去。
乌压压的贼寇从山林中涌灌而出,他们凶神恶煞,贪婪地望着沈熙洛一行人。
灵宝附近的贼寇背后有金氏暗暗撑腰,行事猖狂,即便是官道,也敢劫。
沈家车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马,贼寇跟了一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货偷走,这会儿沈熙洛出来,贼寇中有人看到沈熙洛的外貌,惊为天人,他们一番商量,打算直接将整队人马抓回山寨。
财物要,车马要,女人也要。
“把这些肥羊抓起来!”贼寇中领袖的人高喊,他坐在高马上,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皮肤蜜黑,带着强烈的雄性气息,脸上有密密麻麻的疤痕,眯起鹰隼一样的眼,浓浓的觊觎,盯向沈熙洛。
沈熙洛脸上惨白,身体一颤。
沈家请来的侍卫们即便有能耐,也无法抵得过这般多的贼寇,很快被捆绑起来。
在偏远幽州的沈家难以预料到,京华长安附近,贼寇竟然如此猖狂。
贼寇哄抢而上,沈家的行李被搬空,车马倾覆,摆在软榻上的四书五经和食盒颠倒散乱,书册被食物染脏,精致的荷花酥碎开。
沈熙洛怀中紧抱的草书字帖落在地面。
薄雪地面上,脚印混乱,泥泞重重。
“”
沈熙洛一行人被抓到山上寨中。
中途,侍卫们想反抗带沈熙洛走,但被贼寇们抓住,狠狠地打了一顿,沈熙洛出声阻止,贼寇们才饶了侍卫们的性命,将他们关在铁笼中。
沈熙洛、若菱、庄嬷嬷被贼寇们带着往山寨深处走。
“老身不是沈家人!放开老身!老身是宫里的人!”庄嬷嬷试图逃跑。
庄嬷嬷心中后悔来这一趟。
沈熙洛被山贼抓走,以后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沈熙洛的名声都会受损。
庄嬷嬷恼怒地想,她一辈子将女子管教森严,可这沈娘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她,现在又让她陷入性命危机。
庄嬷嬷竭力撇清与沈熙洛的关系,想要抛下沈熙洛逃跑,贼寇们不予理会,但在庄嬷嬷抢了刀刃时,被庄嬷嬷激怒,他们杀了庄嬷嬷。
若菱发出尖叫,沈熙洛迅速抬手,捂住若菱的嘴。
沈熙洛发丝凌乱,身上的红色鹤氅松垮,指尖颤抖着,心底害怕,却没发出尖叫。
“若敢反抗,你们的下场跟她一样。”山寨的首领董凌厉声恐吓沈熙洛道。
沈熙洛脸色更加苍白,肩膀轻颤,她死死咬紧唇瓣,垂下眼睛,人比花娇。
董凌看着小娘子愈发柔弱可怜的样子,眼中的觊觎意更强烈。
男人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引起沈熙洛强烈的不适。
“好美的小娘子。”董凌调笑道。
董凌身后的贼寇发出起哄的声音,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沈熙洛缓缓松开咬住的唇瓣,按耐心中恐慌,抬首说,“我等要去长安德安侯府,我是德安侯府家的表小姐,侯府知道我们车马途径何处,若我们被劫,侯府很快就会发现。”
董凌布满疤痕的脸阴沉看着沈熙洛,“小美人,你是在威胁我?”
沈熙洛的肩膀颤了颤,她抿唇,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董凌冷笑,“德安侯周家,确实不是好惹的。”
金氏与周氏之间互有牵扯。
若直接得罪了周氏,于金氏那里不好交代。
董凌现在不能没有金氏的支持。
不过这样漂亮的美人,只要不伤及性命,就无碍吧。
董凌看向沈熙洛,眼中带着看猎物般的势在必得意。
一个表小姐,似乎并不是很重要。
刚才那老太婆也不愿与这表小姐有瓜葛,想来对于德安侯府来讲,她无足轻重。
“竟然差点骗了老子。”董凌突然冷哼,“一个表小姐而已,又不是德安侯的千金。”
“小美人,你以为被老子抓过来三言两语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老子董凌又不是什么善人。”
沈熙洛的脸色苍白,她顿了顿,尽量平静说,“不管怎样,德安侯府知道我要过去,你抓了我,德安侯府迟迟等不到人,必会派人查,虽然他们不在意我,但他们若查到贼寇的事,于情于理,都会奏请朝廷来剿匪。”
董凌布满疤痕的脸盯着沈熙洛,他陷入思考。
这时,有信使模样的人进入山寨,对董凌一番耳语。
董凌大笑,“天助我也。”
他充满觊觎的眼神再次落到沈熙洛身上。
“德安侯府算什么?过不了多久,老子踏平整个长安,小美人,你就乖乖地从了我吧!”
信使见有外人在场,压低了声音说话。
沈熙洛未能听清信使与贼寇首领交谈了什么,但从贼寇首领的话语中猜出,这些贼寇突然拥有了更强大的仰仗。
沈熙洛心惊肉跳,她被董凌派人关押起来。
虽然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但董凌并不急躁,他认为这美人被他抓进了山寨就是再无出逃之日,他可以慢慢地玩弄她。
沈熙洛和若菱关在一起。
贼寇们为沈熙洛提供的卧房干净齐整,物件应有俱全,并不简陋。
但越是如此,越代表沈熙洛难以逃脱。
“姑娘”若菱害怕,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惨白着脸对沈熙洛颤抖道,“若她们对姑娘下手,我代替姑娘,姑娘想办法逃走。”
“不行。”沈熙洛蹙眉,缓缓说,“若菱,我不能让你替我受罪,而且,我想这样只会激怒他们,他们似乎不是一般的贼寇。”
沈熙洛握紧若菱的手,垂眸道,“先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
若菱身体哆嗦,望着沈熙洛,“可是,姑娘你”
沈熙洛紧紧攥紧袖角,眼睫发颤,不得不在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小声,“性命重要,阿兄若发现我命丧于此,他该多难受?”
“我不能白白地受了罪,丢了命,若之后有机会离开才能讨回公道,但一定要先活着。”
没过多久,山贼中有人来请沈熙洛前去参加宴席。
“只有她一人,你不许同行。”贼寇恶狠狠地拦下若菱。
“姑娘”若菱慌张地看沈熙洛。
沈熙洛紧咬唇瓣,被迫独自前往贼寇们的宴席。
浓烈的酒味弥漫在席间,山寨的主堂上摆满了大鱼大肉,贼寇们大声哄笑,沈熙洛紧绷肩膀,走进宴席。
董凌看到沈熙洛,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缭绕。
“小美人,来老子身边。”董凌对沈熙洛道。
四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贼寇们不怀好意地看着沈熙洛,就像看着待宰的肥羊进入了狼窝,发出刺耳的调笑声。
沈熙洛垂眼,缓慢向前走。
路上,有酒水洒在她的脚边,沈熙洛心中害怕。
沈熙洛脑海中忽然浮现雪夜中重伤少年的模样,靡丽的少年,如梦影一般。
他醒来后,对武器运用熟练,有着强大的轻功。
也许,只有那般不可思议的少年,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她。
一下子,她想起了凤至的许多样子。
他误以为自己是她的姘头时的诱人模样,与她在同一个被子里的幽暗神情,避开她洗澡时的调皮动作,催她睡觉的慵懒样子,种种模样,他竟是如此鲜活。
沈熙洛垂眸。
若《论语》上的那行草是凤至留下的,不知道,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沈熙洛走到贼寇首领身旁,她袖中的指尖紧攥。
可能,她以后没有机会见到她捡的那个少年了。
董凌瞥她一眼,少女肤若细雪,鬓发如云,脖颈纤细软白,身段勾人,衣襟处鼓鼓囊囊。
若抱在怀中,不知道有多消魂。
董凌喝了一大碗酒,烈酒入肚,他对着座下的贼寇们激动道,“兄弟们,时候到了!今夜,随老子出发,一路畅快抢夺,闯入长安,烧了皇宫!”
沈熙洛瘦削的肩膀颤了颤,耳畔碎发滑落,细碎颤抖。
这伙人,竟然是反贼。
董凌眯眼看沈熙洛,他喜欢看小美人害怕的样子,可怜柔弱,等她被摧毁了所有心理防线,就能将她彻彻底底地拆之入腹。
董凌撕了一大口肉,布满疤痕的脸上浮现凶狠的野心,喊道,“疯子都能当皇帝,这天下之位老子董凌也坐得起,狗屁金氏以为给了那些小恩小惠就能打发老子,放他娘的屁!等老子进了长安,老子让他们当狗!跪下来从老子腿中间爬过去!”
金氏士族的人以为用金银财帛和一些权势上便利与山贼们交易就够了,甚至是属于给予了他们天大的恩惠。山贼们见到金氏士族使者的诚惶诚恐表现也让金氏士族认为这些粗鄙之人可控制,不过是一群只知道烧杀抢掠的畜生,等利用完了就会丢弃。
但金氏士族没有想到山贼的野心竟然如此大,妄想得到皇位,反过来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将金氏当成是利用的物件。
贼寇们一阵叫好,热血沸腾。
大堂内哄闹如妖魔聚集,沈熙洛的耳朵嗡鸣,心口一阵难受。
“大王的酒喝完了,还不敬酒?”董凌身旁的贼寇催促沈熙洛。
董凌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他往后一靠,拍了拍大腿,笑看沈熙洛,带着暗示。
沈熙洛抿紧被咬破的唇,细微的刺痛在唇瓣上翻转,她垂首,顺从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将酒倒入空荡的碗中。
酒水覆满,沈熙洛松开酒壶,轻声,“大王,好了。”
“敬酒。”董凌压迫的声音道,“知道什么是敬酒吗?”
沈熙洛指腹颤了颤,她纤细娇嫩的手指在威胁恐吓的目光下缓慢触及酒碗。
“抬头,看老子。”董凌道。
沈熙洛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她捏紧酒碗,酒水晃动,几乎要洒在她的胳膊上。
她抬眼,看到贼寇首领布满疤痕的可怖面容。
沈熙洛强忍害怕,平静说,“我给大王敬酒,请大王不要伤害我的人。”
董凌带着恶意,“你的人?哪些?老子怎么不知道?”
沈熙洛抿紧嘴唇,低着苍白的面容,不再说话。
董凌向沈熙洛伸出手,调戏道,“小美人,留在老子身边,日后封你做宠妃,让你快活!”
潮湿寒冷的气息浮动。
突然,一柄泛着寒芒的匕首从沈熙洛的袖旁刺破空气而来,带着浓重的内力袭向董凌,狠戾无比。
杀意近在咫尺,董凌脸色大变,慌忙躲避。
匕首虽然没有穿透董凌的身体,但上面的内力震的董凌吐出一口血。
“大王!”
“大王!”贼寇大叫。
“你是刺客?!”董凌不可置信地看沈熙洛。
“错了。”少年冷冽的声音响起。
“洛洛才不是刺客。”
沈熙洛怔然,下一瞬,她被少年有力劲瘦的胳膊搂住纤柔腰肢,他身上带着潮湿寒霜,冰凉的温度让沈熙洛轻轻颤了颤。
少年失而复返。
沈熙洛惊喜抬眸,眼中潋滟亮色如明媚春日光辉。
“凤至”沈熙洛轻声唤道。
“嗯。”兰砚的下巴抵在沈熙洛的发上,他冷冷地拔出刺进贼寇首领金色王椅的匕首,漆黑桃花眸布满阴鸷杀意,幽冷睥睨董凌。
董凌抓起巨大双锤,粗糙的手擦掉嘴角的血,啐了一口唾沫,看着兰砚和沈熙洛,冷笑,“原来是一对苦命鸳鸯。”
董凌抄起双锤,袭向兰砚。
兰砚换匕首为薄剑,护着沈熙洛迎向董凌的袭击。
沈熙洛手中的酒碗在兰砚到来时洒落,酒水尽湿少年衣衫。
他身上,因此沾染了浓烈的烈酒气息。
沈熙洛靠在少年怀中,鼻尖盈满酒的气息,思绪细微朦胧,带了些醉。
她仰眸,看到少年熟悉的俊俏脸庞,高挺的鼻梁,薄而红的唇,多情的桃花眸,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多了她不熟悉的东西,是极其强烈而阴沉的杀意,仿佛地狱修罗。
重达数百斤的双锤被击飞砸落在宴席上,直接压死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贼寇。
董凌武器脱手的瞬间,被少年一剑刺穿了心脏,兰砚黝黑桃花眸阴冷薄凉。
沈熙洛的心咚咚跳。
她意识到,她救的这个江湖少年,似乎不是一般的强。
“大王”
“大王死了?”贼寇们震惊。
董凌从未失手,凭借神力成了贼寇们的头领,何况他此次的敌手只是一个心急救小美人的稚嫩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没想到,那少年竟然这么快就杀死了董凌。
贼寇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董凌在武器脱手前一直没有讲话,并不是他胜券在握不需要求助,而是被少年的内力震慑到难以有力气发出多余的话语。
“他杀了大王”贼寇们恐慌。
有贼寇咬牙,警醒道,“快,一起杀了他!”
贼寇们手拿武器,带着杀意涌向兰砚。
“凤至,我们快逃。”沈熙洛揪了揪兰砚的衣襟,俏丽眼眸氤氲着关怀,柔婉的嗓音担心地说。
这般多人的围攻,他怎能敌得过。
“洛洛,闭眼。”少年低哑道。
沈熙洛怔愣,下意识闭上眼睛。
她心中害怕不安已久,在少年怀中,多了安心。
兰砚垂眸,少女浓密卷翘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睑上落下阴影,轻轻颤抖,她的脸色很苍白,身体不住地发颤,甚至,无意识加大了依偎他的力度。
兰砚眼底幽深暗意翻涌。
若洛洛亲眼看到他杀死这么多人,会更害怕。
兰砚冰凉抬目,淡漠森冷地扫视过贼寇们。
山贼的首领突然被刺杀,山寨的所有贼寇都戒备森严,要将他这个闯入的刺杀者杀死。
正好,他也要杀死他们,剿匪。
沈熙洛被兰砚搂紧,少年的胸膛结实有力,他似乎在与不同人厮杀,沈熙洛耳畔不断传来不同的刀剑铮鸣声,风声,厮杀声,东西砸地的声音,一片混乱,少年的身上多了细密的汗水,在寒风中潮湿冰冷,他的呼吸灼热,落在她的发丝上。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听少年的话,紧紧闭眼。
她心中纷乱。
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也不知道他之前去了何处。
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还是他来救她。
沈熙洛的心颤了颤。
他不断地杀人,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动作。
肌肤、身体、衣衫,紧紧贴在一起。
天地间,生死一线,少年护着她。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贼寇们渐渐发现闯入的少年如怪物一般,杀招狠毒,视人命为无物,功力极其强大。
惨死的兄弟越来越多,贼寇中有人不敢靠近少年。
可他不仅杀死了大王还杀了这么多兄弟!怎能放他走?!
眼见士气低落,有贼寇声嘶力竭喊道,“攻击他怀中的女人!”
贼寇顿时有了方向,袭向兰砚怀中的沈熙洛。
一支箭矢刺向少女,兰砚仓促旋身,护住沈熙洛,他背部中箭,鲜血洇湿少年漂亮的脊背。
沈熙洛听到凤至的闷哼声。
他受伤了。
沈熙洛紧闭的睫羽颤抖,她心底焦急,小声,“不要带着我了,我、我自己躲起来。”
她意识到,若是凤至一直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她可能会让他受更多的伤。
“不可以。”兰砚平静道。
“我是洛洛的贴身侍卫,我不能放开洛洛。”
他寒冷潮湿的衣衫染着醉人烈酒,在灼热的吐息中低声道。
沈熙洛闻到少年背上腥热的鲜血气息。
她终是抬起眼睛,望向少年。
兰砚俊美的脸庞带着薄汗,喉结滚动,他发丝染血,余光察觉到沈熙洛的动作,他的桃花眸微微晃动异样。
他反手杀了一个袭击的贼寇,淡声,“找死。”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少女轻声,她语气伤心。
兰砚不觉得连累。
他声线干净,说,“可我是洛洛的侍卫,保护洛洛,是我应当做的。”
沈熙洛心尖轻颤,她给少年侍卫的名义,只是想让他有个理由留下。
兰砚抱着沈熙洛,跳到高处,贼寇们不敢靠近他。
风中交杂着混沌。
沈熙洛抿紧柔软娇嫩的唇瓣。
兰砚的桃花眸无辜地瞧着沈熙洛的眼睛,“洛洛,没关系的,你不要伤心,我都能杀死。”
真的吗?
沈熙洛的心晃了晃,蹙眉看着少年。
“但是”他欲言又止,低声含混。
“怎么了?”沈熙洛担忧焦急,怕他过于勉强自己。
“洛洛,可不可以不看我。”少年的眸子多情,有些羞赧。
“继续闭着眼睛。”
要不然,吓到她,她就要害怕他了。
沈熙洛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她也看着不是能帮他注意贼寇的袭击么?
可能,现实中的江湖人士与话本中不同。
沈熙洛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垂着睫羽,指骨紧紧攥着兰砚的衣衫。
少女柔软的身体在怀,兰砚感觉心口和身体有古怪的感觉,他遮掩下去。
过了许久。
厮杀了结。
沈熙洛感觉自己被少年抱着,到了另外的地方,浓重的血腥味和油腻的大鱼大肉味消失不见。
“好了,洛洛,可以睁眼了。”兰砚轻轻翘起唇瓣,温声无害。
沈熙洛睁开眼睛,见面前是连绵山脉,覆盖冬日白雪,堆琼积玉。
天空干净,风中气息澄澈。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若不存在的噩梦。
沈熙洛眼底浮现疑惘。
“这里是山寨的后面。”兰砚道,他放下沈熙洛,对沈熙洛撩动鸦黑睫羽,眼波漂亮,“洛洛,喜欢吗?”
沈熙洛愣了下。
她勉强将注意力放在雪山上。
认真看来,心旷神怡,自然喜欢。
但他从贼寇的袭击中全身而退,被那么多人围攻,竟然一点也不疲惫或者有什么低落的情绪吗?
沈熙洛察觉少年似乎是真心想知道她喜不喜欢,而不是什么刻意隐瞒心情的话语。
沈熙洛心神松下,唇角勾了勾,看着他,轻声,“喜欢。”
兰砚在沈熙洛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他忽然别开脸,仿佛不开心了一样。
沈熙洛心颤,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你怎么了?”
“洛洛,先不要碰我。”兰砚闷声说。
他抬起袖子,擦自己染血的脸,但他的衣上沾满了血,越擦越脏。
沈熙洛看着少年懵懂的样子,她扑哧一笑,抬手抓住兰砚的腕骨。
指尖触及肌肤,轻轻颤了颤。
酥麻感流转。
兰砚的桃花眸微晃,他深深看向沈熙洛。
“我帮你擦。”沈熙洛说,她抬起干净的裙裳袖角,示意少年低头。
兰砚不想让沈熙洛看到他可怖的样子,但她仰眸看着他,眸光美丽。
好像,这样是好看的。
兰砚想。
少年乖顺垂首,睫毛半低,眼瞳深处的幽暗阴戾渐渐完美遮掩,再抬眸的时候,一片澄澈。
沈熙洛小心地擦拭少年脸上的血污,距离近,呼吸拂动,撩在面颊。
沈熙洛的耳根悄悄发红,当凤至的面容干净无暇时,她的袖上染了血。
“脏了。”兰砚抿唇,不开心地说。
沈熙洛轻声,“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有很多话想要与他说,比如《论语》上的字是不是他留的,他写了什么,会留下字是因为恢复了记忆吗?还有他怎么会独自闯入山寨,以及他的伤怎么样了,有多难受,要不要赶紧上药。
一桩桩,一件件。
要细细询问。
沈熙洛出神。
“洛洛,你怎么盯着我看?”兰砚突然戳了戳沈熙洛的脸庞。
他指腹冰凉,沈熙洛的心发颤。
沈熙洛侧开脸,睫毛抖动,启唇,“你身上的伤”
“没事。”兰砚径直道。
沈熙洛被打断担忧的话,她抿唇,忽然蹙眉,凝望着兰砚。
他在方才受了不少的伤,她都听到了,也感受到了。
少女眸光潋滟,细细的眉蹙着,怜人娇媚。
天光渐暗,星河流转,危巅雪山与星辰倒映着明净的光辉。
兰砚的脊骨酥麻。
少年低下秀致如玉的脸,闷声,“洛洛,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是、是什么?”沈熙洛攥紧指尖。
沈熙洛的心思辗转,难道他离开的时候做了什么?还是他恢复了记忆?莫非他与贼寇有关所以才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山寨中,可他这般无辜,一点也不像贼寇,而且贼寇不认识他,沈熙洛打消这个猜测。
她忐忑地等着少年的话语。
他却伸手,忽然摸了摸她的耳朵,瘦长的指骨拂动敏感的纤薄肌肤。
沈熙洛的腰肢发软,她下意识颤了气息,尾音柔软旖旎,脸颊氤氲绯丽的红意。
兰砚摩挲着沈熙洛的耳坠,垂眸,“洛洛,你换新的了。”
想起上个耳坠被他取走,沈熙洛脸红,轻声,“若我一直戴单只琉璃耳坠会被怀疑有蹊跷,晨起梳妆的时候就换了。”
兰砚心想,洛洛这话好奇怪,他与她之间不正是有蹊跷吗?
旁人知晓了又怎样。
兰砚微妙地察觉到,她不想被知道。
“哦。”兰砚意味不明。
沈熙洛心慌羞涩,想快点揭过去耳坠的事。
少年瞥她,又别开视线,睫毛撩动,诱人却清冷,莫名的有点置气的意思。
沈熙洛不解。
她见凤至望了会儿雪山,白雪光辉与星河灿烂裹挟着少年的身影,犹如靡丽梦境碎影。
沈熙洛看着他,眸色略有怔然。
他方才,毫不犹豫地护着她。
兰砚想了会儿,最后觉得不被发现就不被发现吧。
他再度看向沈熙洛,眸色直勾勾,异样黏人,语声带着不好意思,“洛洛,本来我要给你送新的耳坠,作为赔罪。”
“只是我又弄丢了。”
少年容色无辜,黑眸清亮惑人,身上还带着残酒的醉人气息。
他像诱惑人的妖精,哑声道,“洛洛要是生气,就惩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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