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算
鹰鸟自危巅迅捷掠过, 发出响亮锐利的鹰鸣。
沈熙洛在少年歉然,幽深,诱惑的目光中, 微微软了双腿。
漫长的厮杀终结,
䧇璍
高山之上,他竟祈求她去惩罚他。
“凤至, 我不惩罚你。”沈熙洛心跳迅速, 在风中轻声回答。
自始至终, 她都没觉得少年做错过什么。
他怎么觉得自己要受惩罚呢?
在她捡到他之前, 他周围的人是怎样的?是不是经常欺负他, 才让他有这样的认知。
沈熙洛轻抿唇瓣, 望着兰砚的眼神更加柔和,如春日的曦光,在温暖的湖泊中跃动。
兰砚垂眼,望着沈熙洛的面庞。
少女柔软, 娇丽,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兰砚薄唇抿直, 黑色的发在他脸庞散乱,带着野性的美丽, 他有点不自在,洛洛不知道, 他为她新买的耳坠并不是弄丢了,而是被他自己捏碎了, 当时,他那种扭曲的阴鸷心情占据了心脏。
“可我弄丢了给你买的耳坠。”少年在意地嘟囔, 嗓音沙哑。
“没关系的。”沈熙洛柔声,她抬手轻轻摸了下耳朵, 她有很多耳坠,丢了一个并不在意,少年的赤诚心思让她心尖酥软,她更不可能生气了。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另一面。
少年眼神飘忽,又说,“还有,我忘记拿你的兔绒大氅了。”
因急着寻洛洛,忘记去取了。
“洛洛,真的不惩罚我吗?”他眼巴巴地看着沈熙洛,呼吸灼热,黏人央求。
沈熙洛睁大眼眸,少年好像在想办法寻找惩罚他的理由。
他如此黏人,祈求惩罚的话语无端多了异样暧昧的感觉。
他口中的惩罚,到底是何样?
沈熙洛脸红,俏丽的眼睛勾起弧度,温声,“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她对兰砚露出轻柔的笑容,明媚灵动。
兰砚的心忽的晃了一下,抿唇沉默。
稍顷,沈熙洛想了想,略微犹豫,问他,“对了,凤至,你哪来的银子买耳坠?”
若要买耳坠,需要付钱。
少年看上去太过懵懂不像是有银两的样子。
沈熙洛心中思虑。
兰砚露出无辜神态,他睫羽撩动,在空中掀起诱人乖顺的漂亮弧度,坦然说,“别人给我的。”
“给你的?为什么给你银两?”沈熙洛感觉奇怪。
因为他是皇帝,朱翰采会在他外出的时候把银子塞给他,而银两本来就是他国库里的东西。
兰砚隐瞒了皇帝的事,对沈熙洛温润说,“他看了我,就把银子塞给我了,所以我是有钱买耳坠的,洛洛,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抢人东西。”
沈熙洛脸微红,被少年看破了心思,她别开眼,耳根通红。
他似乎总是很敏感。
但他又对情.事懵懂,看不出少女的旖旎想法。
沈熙洛听着耳畔的心跳音,思考兰砚的回答。
怎么会有人看了一个人就给那个人银两?
这样的事情,好像是那个人在施舍凤至一样。
少年在寒冬穿着单薄,披头散发,有着俊美的容颜,看上去孤苦伶仃的可怜。
沈熙洛抿唇,猜测凤至是被路人施舍了银两。
沈熙洛暗暗担心凤至,她婉转地与少年说,“以后,若你没银两了,就找我。”
兰砚疑惑。
不过很快,他觉得洛洛是待他好。
只是,倘若洛洛知道他没有失忆,真实的他并不是她面前的无害,她还会这样吗。
兰砚心中划过怪异的空落感,忽然沉默不语,眼底有幽暗意氤氲。
沈熙洛不知晓兰砚的纠结,她启唇,又唤他,“凤至,你记得吗,我还没付你月钱。”
兰砚看她。
沈熙洛从他的表情上猜测,他不记得月钱的事,他看上去也不在意。
他不知道刚才以侍卫的职责救她是多么危险吗?稍有不慎他就会丢掉性命,可他完全不记得拿侍卫的月钱。
也许,是失忆前的漂泊无定让他淡然,或许,是他从未接触过正常的银两,所以没有概念。
少女解开腰畔的小荷包,指尖晃动,从里面中掏出了一些碎银子,递向他,她娇嫩的脸颊带着绯色,轻声,“这些可能不太够,等晚会儿拿回沈家的行李后,再给你剩下的月钱。”
侍卫的月钱其实没那么多。
沈熙洛藏了多给少年一些银两的心思。
兰砚不知道侍卫的月钱有多少,他视线落在少女的手中,她指头白嫩,在寒风中冻的发红,兰砚低落睫羽,他抬手,抓住沈熙洛的手,却没有拿走银两,而是反握住她的手,裹着她冰凉的指尖。
沈熙洛的心口颤了颤,她眸光漾动。
“洛洛,我不要你的银子。”兰砚说,他顿了顿,猜测世间正常人会说的话,对沈熙洛轻快道,“我会挣银子的,然后给你。”
沈熙洛茫然看他一眼。
他这样,岂不是倒贴做她的贴身侍卫?
“洛洛,我会给你挣很多很多的银子。”兰砚心中起了兴致,勾唇笑道,黑色的眸子直勾勾映衬沈熙洛的面容。
沈熙洛仓促低首,心跳紊乱,被少年握住的指尖颤了颤。
她被他撩动,薄背泛着酥麻。
少女迟迟未说话,兰砚收敛笑意,他垂首,漆黑额发晃动,低声询问,“洛洛,你不喜欢这样吗?”
“你不用给我挣银子。”沈熙洛红着脸说。
他又不是她的夫家,这样的话,过于让人心慌意乱。
兰砚皱眉,心中阴森,“为什么?洛洛觉得我没用吗?没有价值吗?”
“当然不是。”沈熙洛摇头。
“你是侍卫,侍卫不用挣银子的。”沈熙洛努力以简单的理由说服少年。
兰砚觉得沈熙洛可爱,他本性扭曲,心中不自觉地有了逗弄。
“原来是这样么。”少年无辜,眼波惑人,如夜间星光。
沈熙洛松了口气,然而心中隐约的,有点失落。
她从他懵懂的回答中发现,少年单纯地对世间的人情无知。
高山寒凉。
沈熙洛缓缓调理呼吸,她想起还有许多事情没有问凤至。
她整理了一番思路。
少年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沈熙洛猛然回神。
兰砚看她,他眨眼说,“不过,我想给洛洛挣银子。”
“我会慢慢地,把银子都给洛洛。”
星河鹭起,他的话语落在沈熙洛的耳畔。
沈熙洛眼睫一颤。
她的唇瓣动了动,在星空下仰眸看少年,怔忪半晌。
沈熙洛心中清醒地知道要拒绝这样代表着未来勾结在一起的话语,却感觉恍惚,不由自主地轻声应下,“好。”
沈熙洛残留的理智想,若他当真挣了银子,她会为他攒起来,等他恢复记忆了,就都还给他。
“洛洛真好。”兰砚抬起修长的指骨,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沈熙洛的脸庞。
少年的接触带来颤栗,沈熙洛瞪大眼眸,衣上玉雪轻晃,春色潋滟。
他为何,会觉得她答应了他给她银子,是她好?
他会不会误会了什么?就像之前误会他是她的姘头一样。
沈熙洛欲言又止,眸色撩人。
兰砚接触到少女的目光,他俊秀似妖的脸庞愣了下,忽然喃喃说,“洛洛别这样盯着我。”
沈熙洛回神,发现自己的目光太直白,她赶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小声,“凤至,你只是要挣银两然后给我吗?没有其他的事?”
兰砚肤色白皙,温润乖顺,“嗯。”
“别担心,我不会食言。”少年勾唇,笑意颇深,在沈熙洛看不见的时候,他眼底掠过冷幽。
他并非常年在宫中,时常假称在行宫养病而悄无声息离开长安,这些年来,他不在长安盯着金氏等人时,金氏等人为养私兵勾通官吏,收取贿赂得了大量银两。
金氏等人的银两,到时候,给洛洛。
兰砚暗暗盘算着。
“”
见他当真是毫无杂念地要把银两给她,沈熙洛咬了咬唇。
少女的唇瓣娇嫩饱满,此刻却带着血痕,被咬住的时候,鲜血无意识氤氲。
因贼寇的恐吓,她担惊受怕地咬破了唇瓣。
兰砚对血腥味敏感,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唇瓣上,细微的红血从她的唇瓣上滑落,似赤热火舌,少年心中古怪的燥热感再次浮动。
他眼睫毛不自觉潮湿。
兰砚抿了抿唇,忽然问,“洛洛,我能亲你一口吗?”
沈熙洛愣了下,“什、什么?”
少年微顿,看向她的眼睛,眸色微深,“洛洛,我可以亲你吗?”
沈熙洛确定没听错,她的耳尖腾的红透,如血染的白玉。
她心中恍惚,脸庞带着赧然,颤声拒绝,“凤至,我们不可以这样。”
不应该越过这样的界限。
沈熙洛不敢看少年的目光,慌乱心跳,低睫咬紧唇瓣。
寂寥的雪山,仿佛不会被打扰的世外之地。
沈熙洛的身体发软,鬓边的发丝被薄汗浸湿,心如擂鼓。
少年容色勾人,好像一定要将她诱惑成功。
他认真想了想,沙哑的语声不依不饶地,黏人地追问,“洛洛,如果我当你的姘头,是不是就可以亲你了?”
深意
俊秀剔透的少年垂首望着沈熙洛, 向她索吻。
顾盼间,诱人无比。
沈熙洛脸颊发热,感觉将要被迷惑心智, 她在最后一丝理智中仓促后退,娇嫩白皙的耳尖似滴血,发颤的声音微哑, “凤至, 我不能找姘头。”
“为什么?”兰砚低眉柔声, 视线撩在少女的唇瓣。
少年的欲.望直白, 沈熙洛不害怕, 反而感到颤栗。
她下意识咬紧唇瓣, 余光触及少年幽深的眼,心尖猛跳,牙齿立刻松开了娇丽泛血丝的唇。
沈熙洛别过眼,脸红心跳, 轻声告诉他,教导他, “因为这样不合规矩,无媒苟合, 无名无分,是不行的。”
兰砚望着近在咫尺的娇媚少女, 他的睫毛潮湿,身上仿佛有烈火在烧灼, 炽热滚烫,少年的面颊带了动.情潋滟。
他喃喃, 疑惘,“可姘头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吗?”
沈熙洛:“什、什么?”
“洛洛, 我不需要你给我名分啊。”兰砚垂着睫毛,有些初动情肠的纯然羞赧,哑声,“我知道姘头是偷偷的那种,我可以跟洛洛偷偷做一些事情。”
沈熙洛思绪迷离,张了张唇,脱口而出,“但我会嫁人”
“不影响我当洛洛的姘头。”少年微笑打断道。
他心底掠过幽暗意,洛洛若嫁人,他就杀了她嫁的夫君。
少年桃花眸直勾勾地望着沈熙洛,其中黏人赤热让沈熙洛越发难以招架。
他有着欲.望,向她央求,但没有强迫她,乖顺地将主动权交给她。
沈熙洛的脸颊红透,心思越来越恍惚。
她强忍着颤栗,小声反驳,“不行,这会委屈你。”
“我不觉得委屈。”兰砚干净说,他伸出手,扶住沈熙洛的腰,她心慌脸红地后退,不知道裙摆下的脚差点就要踢到覆盖霜雪的岩石而摔倒了。
沈熙洛的后腰被少年的胳膊揽住,她一颤。
她仰眸,看到凤至的面庞。
俊秀美丽的眉眼,靡丽勾人的桃花眸。
唇红齿白,他的唇薄,带着润泽。
沈熙洛身上酥麻,她怔忪,紧接着,她推开兰砚,柔婉的声音颤抖,低低拒绝,“不行。”
他只是因为欲.望。
若她放纵,那他失忆着,什么也不懂,只是被她连累。
不该带着他做错误的事情而越陷越深。
否则,她到了侯府后不久就要嫁人,她会负了他,让他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
沈熙洛的指尖按了按心口。
她垂眼,轻声,“凤至,我没想过让你当姘头,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沈熙洛听到自己故作镇定拒绝的声音,心中的慌乱颤栗却难以平息。
“你不喜欢我现在亲你?”兰砚说。
沈熙洛心底黯然,面上只是拒绝,“嗯。”
“好吧。”少年闷声不乐。
沈熙洛轻轻抿唇。
“那等到下次你乐意,我再亲你。”兰砚平静说。
沈熙洛一怔。
他弯起桃花眸,眼中幽暗,手指摩挲了下沈熙洛的唇瓣。
沈熙洛的肩膀颤栗。
兰砚垂眸,摸了摸,说,“这样,应该不算不符合规矩吧?”
沈熙洛难以回答。
灵动妩媚的少女眼角带着羞红,狼狈侧首,带着无言的风流韵味,“凤至,不要捉弄我了。”
兰砚温顺松开,指腹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喉结不着痕迹滚了一下。
沈熙洛被他搂在怀里,嗅着他身上潮湿寒冷的气息,她的心尖酥麻,颤栗不断,她试图离开,少年却搂紧她,让她依偎在他怀中。
“洛洛,别乱动。”兰砚声音沙哑。
沈熙洛不敢动弹。
他顿了顿,无害解释,“洛洛,此处寒冷,靠着我,我的内力护着你,不让你冷。”
沈熙洛想,她好像确实不冷,身上温热。
“好。”沈熙洛轻声。
沈熙洛发现,拒绝了少年的索吻后,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因此与她产生疏离,他高高兴兴地搂着她,笨拙地为她挡风。
雪山上,星光流动。
如梦幻泡影,让人心头百转。
他不执着,为什么?
只是一时兴起吗?
沈熙洛想起她看过的话本,里面的江湖人士似乎比寻常人要更加洒脱豪情,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心思随风。
如她捡的这个少年一般。
兰砚桃花眸底暗流涌动,他抿直薄唇,在雪山上,借着寒冷与怀中少女的柔软,勉强缓解燥热的感觉,但犹如饮鸩止渴,他心神不宁,横抱起沈熙洛,平静道,“洛洛,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沈熙洛这才回神。
她的身体被少年有力的胳膊抱起,他踏过雪,肌肉线条微绷。
带着沈熙洛过来时,他轻松自在,觉得寻到了干净不恐怖的地方。
离开时,少年心中多有折磨意。
“”
被凤至牢牢地抱在怀中,肌肤衣衫紧紧贴在一起,气息交融,沈熙洛觉得距离好像太近了,他刚刚才与她央求了亲吻。
只是,山寨内遍地是尸体,沈熙洛不敢松开手,虽然,少年是始作俑者。
死了这么多人,沈熙洛心底自然害怕,但她知道,凤至是为了保护她,死掉的,也是作恶多端的贼寇。
她努力不看那些尸体。
沈熙洛想了想,终于找到机会出声问他,“凤至,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山寨中?”
兰砚抱着沈熙洛,从尸体与血中掠过,少年身手矫健,脏污不沾染她的衣裙。
他理所当然道:“我来找你啊。”
沈熙洛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兰砚的神色幽暗了瞬间,沈熙洛没有察觉。
他尽量温和说,“我发现洛洛的车马被毁,猜测是山贼抓走了洛洛。”
当时,兰砚寻过去,见到散乱倾倒的车马,心底暴戾翻涌。
沈熙洛心底愣了下,少年竟然真的是来救她。
沈熙洛指尖窜上电流般的麻意,她低落卷翘的睫毛,心头怦然。
“凤至,你之前去了何处?”沈熙洛轻轻问。
兰砚停在原地,寒风吹过他的额发,露出白皙美丽的肌肤。
“洛洛,你不知道?”兰砚眼睛微亮。
她不是故意丢下他的。
沈熙洛不知道凤至为何看上去有些开心。
他难道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去处?
但是他神情黏人乖巧,也不像是讨厌她。
“你给我留字了,对么?”沈熙洛试探地说。
“当然。”兰砚说,他无辜强调,“洛洛,我不是不辞而别。”
沈熙洛雪白的脸庞氤氲绯色,她有些羞赧,“你写了什么?”
“我有些看不懂你的字。”
本以为他大字不识,可没想到他竟然写的一手极具风骨的行草。
江湖人士,还练字吗?
兰砚没想过这种事,他垂眼,见怀中少女羞涩,锁骨在紊乱的呼吸中颤抖,像风雨中瑟缩的花瓣,兰砚睫毛轻动。
“是我写的太乱了。”兰砚干脆道。
“下次,我不会那样写了。”
沈熙洛微微出神,还有下次么?他出去是做什么?
“你在上面写了什么?”沈熙洛抿了下唇,娇美的眼眸凝望着少年。
他的视线与她的目光相融,兰砚安静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一下,无害,蛊惑,悠悠说,“洛洛,我亲你一下,就告诉你。”
“不可以”沈熙洛慌忙拒绝,声音低了。
兰砚抱着沈熙洛跳到高处,他有力的双腿稳稳当当地踩在山寨的一处木质哨塔上,头顶浩瀚星河。
少年低首,他的鼻梁高挺,眼睫毛一绺一绺黏连,潮湿暧昧。
灼烫呼吸喷洒在沈熙洛的面颊上,沈熙洛指尖攥紧他的衣襟。
唇瓣将要碰在一起,气息纠缠。
沈熙洛心情茫然,慌乱,羞涩,挣扎,下意识蹙眉,少年的唇从她的唇角擦过,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下。
“洛洛,这样也是亲了。”兰砚弯了弯桃花眸,睫毛浓密秀美。
沈熙洛心跳极快,低眼不敢看他,怕再这样下去,就被引诱到放纵了,那样不行,不给他名分,是欺负他。
“我给洛洛留下的字,是让洛洛等我。”交杂着血腥味的夜风中,兰砚若无其事地隐瞒下寻仇的事。
等他?
沈熙洛诧异。
她忽然意识到她与凤至之前发生了误会,她竟以为他是离开了。
“那你回去了,没看到我,是么?”沈熙洛一点就通,她忽的问兰砚。
她心中以为,他会觉得她身边无趣,下意识揣测他会离开。
竟然误会了他。
他失忆混乱,本就飘零没有归处,回驿站寻她,却发现人去楼空,他肯定很伤心。
少女美丽的眸子仿佛盛着勾人的春水,在夜色星空下华光璀璨,她带了些自责,凝望着他,“对不起,是我没有等你。”
兰砚怔怔地看沈熙洛。
他脱口而出,“没事,我一点也不在意,真的。洛洛不要我,我找洛洛就行了。”
沈熙洛认真说,“我以后会等你的。”
她蹙眉,迟疑一下,柔声,“对了,凤至,你不是不识字么?是不是,你恢复了记忆?所以能够留下字。”
兰砚眉心猛的一跳。
他向来无所谓,若是有憎恨他的人指出他做过的桩桩件件恶事,他会毫不在意,坦然以对,但此刻,他不忍心让洛洛知道他其实从遇到她开始,就在欺骗她。
兰砚的唇动了动,他不安地说,“那些字是我下意识写出来的,我还不清楚我是谁。”
沈熙洛眸中思绪转动,她笑了笑,轻柔猜测说,“凤至,也许你在失忆前学过写字。”
一个愿意浴血救她的少年,宁愿自己受伤也护她周全的少年,沈熙洛不会怀疑他的。
兰砚低眼,眸底情绪被遮盖,他陷入沉默。
沈熙洛以为少年是因提及失忆的事情而失落,任谁都不会愿意忘记自己是谁吧。
沈熙洛匆忙转移话题,“凤至,你还没告诉我你离开做了什么。”
杀人,放火。
让疯子皇帝变得更加让人畏惧。
兰砚在心中轻幽回答。
“我为洛洛买耳坠去了。”少年再次抬眼,漆黑的桃花眼瞳带着完美的澄澈,无害黏人。
他黏人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炽热酥麻。
沈熙洛耳朵通红,她竭力淡定。
少年摸了下她的耳朵,他轻声呢喃,“下次,我会给洛洛买更好的耳坠。”
沈熙洛未察觉其中深意。
*
兰砚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沈熙洛告诉兰砚她的侍卫和若菱都被关在山寨中,要先救了他们,才能下山。
侍卫们因为被贼寇们灌了蒙汗药,现在都倒在铁笼中。
兰砚从贼寇尸体那里翻找出了铁笼的钥匙,解开了铁笼。
“过几个时辰,自会清醒。”兰砚背对着沈熙洛轻声,他看向侍卫们的眼神带着寡薄,桃花眼漆黑静谧。
当少年应下沈熙洛要救人的要求时,他在沈熙洛面前露出温润的笑,但沈熙洛没看到他对外人冷漠无情的态度。
沈熙洛勉强站在一个可以立足的干净地方,她肩披红鹤氅,像一支绯色的花,她的目光落在少年修长瘦削的指骨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凤至从尸体上翻找东西的动作很熟练。
他之前,难道是做危险活计的江湖人?
到底是什么江湖人士,会写的一手行草,武功高强,会杀人,还会翻尸体。
难道是什么探寻情报的江湖人士?
沈熙洛依照话本中讲过的故事,猜测着。
不过搜查情报的江湖人士应当很有钱吧,凤至穿着简单,受伤了也是随便处理,对银两没概念,好像不是很有钱。
沈熙洛茫然。
还是说,他业务不太熟练,所以不太有钱,甚至于重伤昏迷。
打开了关押侍卫的铁笼后,兰砚在沈熙洛的指挥下抱着沈熙洛去山寨贼寇给她安排的卧房。
“他想把洛洛留下来。”兰砚的声音在冷风中淡淡响起,夹杂着幽暗阴鸷。
沈熙洛感觉凤至不太开心,她弯眸说,“但是你来救我了。”
兰砚抱紧沈熙洛,他的视线掠过她洁白如玉的纤细脖颈,袅娜风流的身躯。
他心有欲.念,意识到这样的少女,对于贼寇而言是多么诱惑。
若他晚来,洛洛就会被欺负了。
兰砚心思翻动,忽然觉得,他以后不应该将沈熙洛放在视线范围外。
少年抿唇,垂眸无害,眼波漆黑潋滟,低声祈求,“洛洛,你真的不要我当姘头吗?”
“不”沈熙洛心里发软,赶忙转移话题,“凤至,你杀了那么多贼寇,没事么?”
路上看到许多尸首,沈熙洛不由得想,这样凤至会招来很多仇恨的。
沈熙洛担心,“你会不会被恶人盯上?”
“没关系。”兰砚眨眨眼,话语中多了一丝无情,“他们本就该死,何况,杀了这些贼寇,是我应该做的。”
只是,现在更想折磨他们的尸体了。
听到兰砚的话,沈熙洛心底微微惊讶。
杀了作恶多端的山寨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么?难道他失忆前是什么劫富济贫的江湖大侠?
兰砚拢了拢沈熙洛的发丝,遮掩她细白的颈子,他眸色氤氲幽沉,“何况,他们险些害了洛洛,罪不可赦,若有人来寻仇我悉数杀死。”
他语声流露狠毒的杀意,阴鸷骇然,与表露出的无辜乖顺全然不同。
沈熙洛肩膀颤了下,怔忪。
她的发丝在兰砚修长手指中轻晃,兰砚睫毛微动,下颌线缓缓绷紧,反应过来自己没能遮掩心中想法。
他轻柔松开沈熙洛的发丝,散乱的黑色发丝半贴在面颊上,温和垂眼。
兰砚心底浮现一抹自嘲。
他本就是阴狠疯魔的人。
沈熙洛看少年,虽然他的杀意让她意外,但她并没有害怕。
只是,沈熙洛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少年也许是因为失忆了,才在她面前如此乖顺黏人。
若他以后恢复记忆,会不会就变成另一个人,不认识她的人,不愿意看到她了。
沈熙洛的指尖颤了颤,心底失落。
她想,在他失忆的时候,应该控制好界限。
沈熙洛轻轻从兰砚怀中离开,对他说,“凤至,我去接若菱出来,待会儿我想好你的身份后,你再出来,好不好?”
沈熙洛扭身,正要走向卧房,她的手腕被少年冰冷的指骨攥住。
少女的肌肤窜上酥痒,她停下来,被少年拽着,走回去。
沈熙洛抿了下唇角,暗暗羞恼于自己的不理智。
“洛洛,我还是不能被你的人看到吗?”兰砚漂亮指骨攥着沈熙洛的手腕,他恹恹低着睫毛,带着无辜,带着失落,惹人怜惜。
沈熙洛心想,他真的好黏人。
“马上就可以了。”沈熙洛怕少年感到委屈,认真地与他解释,“若菱与我待的久,知道我身边的事情,若是救她的时候你骤然与我在一起,她可能会怀疑我与你的关系。”
“待会儿,我会给你编一个身份,我跟若菱说完,就回头找你,那样你就可以出现在我身边人面前了。”
“我没有藏着你。”沈熙洛悄声,“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我站在一起。”
兰砚看着她,露出微笑,“好。”
“那我等洛洛。”少年语声温顺。
他松手,乖巧站在原地。
少年身上的粗麻侍卫衣衫早就破损,染着血块,遮掩了衣衫原本的颜色。
他的发丝披散着,凌乱野性。
一张面庞雪白俊美,直勾勾地看着沈熙洛的离开。
沈熙洛在卧房前的小路上往前走了几步,感受到脊背上黏人灼热的视线,她忽然回头。
少女轻轻跑到兰砚身边,兰砚微顿,他的瞳眸倒映出少女的模样。
红色的鹤氅扬动,在寒冷的冬日星夜下,带着盎然生机。
少女仰起眸子,弯了弯眉,对少年笑着说,“凤至,等下了山,我为你扎头发吧。”
星河何其璀璨。
*
与凤至说完,沈熙洛不敢看少年的神情,她提起裙角,脸颊带着灼热,赶忙去了关押若菱的卧房。
为男子扎头发这样亲昵的事情,对于一个待嫁的闺阁女子而言,过于逾越规矩。
沈熙洛打开卧房从外锁上的门扉。
若菱立刻冲出来,看到沈熙洛,若菱眼眶通红,又心疼又慌张,“姑娘,外面发生了什么?”
被关押在卧房中,若菱先是为沈熙洛担惊受怕,渐渐的,她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她心中惊恐,又担心沈熙洛有性命危机,尝试从卧房内砸门而出,可贼寇们老练,准备的卧房门扉坚韧,并非一个弱女子能够突破而出的。
“若菱,贼寇都死了。”沈熙洛平静道。
若菱诧异。
接着,沈熙洛淡定地为若菱讲了一则正道大侠英雄救美顺便斩杀山寨恶人贼寇的事迹。
若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人存在,她感动至极,对于沈熙洛口中的那位凤至大侠,感官极好,根本来不及想姑娘不能与外男牵扯过多。
“那位救了姑娘的大侠,此刻在何处?”若菱问沈熙洛,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泪光,“要好好感谢他。”
沈熙洛轻轻翘了下唇瓣,她故作忐忑失落,“只是,我不好接触那位凤至大侠。”
若菱一愣。
沈熙洛蹙起好看的细眉,肩膀瘦削,腰肢纤细如柳,娇嫩的脸蛋上露出苦恼神色,“其实,他也要去长安,我本想着我们可以与他同路,他武功高强,路上有他在我们会很安全,但是他与我们沈家没有关系,若他突然与我们在一起,恐怕会惹闲话。”
若菱思考,贼寇的事让她意识到沈家请来的侍卫过于普通,如果遇到巨大的危险,根本不能保护姑娘。
所以,将那位凤至大侠留下来是很重要的。
沈家家主沈子骞在沈熙洛离开的时候,叮嘱过她,一定要照顾好沈熙洛。
想到沈家那位清冷的男人,若菱心中复杂。
照顾姑娘,是她应做的,也是她想做好的。
“姑娘,若不然我们请他做侍卫?”若菱道。
沈熙洛垂眼,语声犹豫,“可突然在路上多了一个陌生侍卫,恐怕会让有心人怀疑。”
若菱提议,“既然如此,姑娘,可谎称此人是沈家曾经的幕僚,正好在上京的路上与沈家的车马遇到,救了我们,他本就是沈家的,现在,成了姑娘的侍卫,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沈熙洛温婉,“嗯。”
“这样,甚好。”
沈熙洛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把凤至留下,不让他遮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其实不需要身份谎言,她也完全能够做到,流言蜚语,她不在意。
但是她不得不瞒过沈家人,有若菱帮忙,沈家人那边才不会觉得凤至不好,阿兄才不会担心她。
沈熙洛垂着目,敛下眼底的愧疚。
若菱对她一片忠心,若非迫不得已,她不会欺骗若菱,等之后时机好了,她再告诉若菱真相。
也许那时,凤至已经恢复记忆,知道自己原本是谁,舍弃了凤至这个临时的名字,离开了。
沈熙洛带着若菱,走出卧房,见到站在外面的少年。
寒月铺地,山冷清冽。
暗夜星辰下,他站在那里,眉眼俊秀,目色干净澄澈地落在沈熙洛身上。
若菱愣了下,心道,这大侠,好年轻。
若菱本以为能从贼寇手中救人的大侠可能都是年过而立了,没想到是一个皮囊过于美丽的少年郎。
若非江湖人士家世不好,这位凤至看上去与姑娘倒是般配,郎才女貌。
刚有这个念头,若菱赶忙摇散。
姑娘嫁人,不管怎样,还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
“凤至。”沈熙洛抬首,轻柔呼唤兰砚。
兰砚挑眉,他耳力好,已经听到了洛洛和她的侍女之间交流的内容。
沈熙洛的话音刚落,少年身影出现在她身旁,他抓住她的手,漆黑桃花眸幽丽,黏人,“洛洛,我现在正式是你的贴身侍卫了。”
在旁边的若菱受到了惊吓,诧异的声音响起,“姑娘?!”
沈熙洛的指尖被少年紧攥,她背上浮现薄汗,鬓发潮湿,眸光颤颤地映出少年俯身凑近的模样。
忘记告诉凤至,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要藏一藏。
对比
星斗如梦, 俊美高挑的清绝少年攥住少女的手,他俯身凑近少女。
少年黑色的发垂落,拢出阴影。
这可是个杀人的, 陌生的外男。
若菱头皮发麻,赶忙抓住沈熙洛的另一只手,问沈熙洛, “姑娘有没有受惊?”
沈熙洛耳根灼烫, 下意识说, “有些。”
她的心砰砰跳, 慌乱中乜了眼兰砚, 眼波潋滟如勾, 搅乱春色,兰砚目色深了深,桃花眸轻敛。
接着,沈熙洛跟着若菱退了一步, 顾忌着若菱在看,沈熙洛假装不认识少年, 垂下眼睛,睫毛簌簌, 温婉避嫌道,“大侠是江湖人士, 想来平时不拘小节惯了,只是我为闺阁女子, 不敢与大侠靠的太近,总之, 多谢大侠要帮我看看是否受伤。”
沈熙洛顺便在若菱面前解释了方才少年忽然凑近的原因,将少年与她亲昵的事遮掩。
沈熙洛的心更快地跳了跳。
给凤至假身份, 是想让他能够不需要隐藏地站在他身边,可竟还是要偷偷摸摸的。
沈熙洛心间涟漪泛动。
听了沈熙洛的解释,若菱松口气,她毕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这江湖少年救了姑娘,所以她没有对少年露出嫌恶,只是忧虑地与沈熙洛叮嘱,“姑娘,他与你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只是偶然救了你,你切莫动了心思。”
沈熙洛平淡:“嗯。”
若菱见了沈熙洛的反应,暗叹。
无怪若菱担心,这江湖少年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好看了。
等这少年再长大,可能比沈熙洛的兄长沈子骞都要好看。
姑娘没接触过太多的男子,平时谈及盲婚哑嫁的婚事也不慎热络,若菱跟在姑娘身边,知道姑娘本人对将来的婚事并不是很期待,舟车劳顿任劳任怨前往长安寻求婚事只是出于不想让沈家家主沈子骞失望和想要用婚事帮扶沈家的缘由。
这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凤至,这般好样貌的少年是世间罕至,还带着神秘的,充满野性的江湖气质,若菱很难不猜出,这英雄救美的大侠少年对姑娘极其具有吸引力。
但这江湖少年终归是杀人的,对于朝廷来讲,是危险人物,姑娘的往后余生断不可与一个危险的人物纠缠在一起。
他救了姑娘,自然要感谢,可他看姑娘的眼神若菱觉得这凤至大侠心怀不轨,且带着旁观者才能看出的幽暗意。
若菱心中警铃大作,身为沈熙洛此次上京的随行侍女,她有义务保护沈熙洛。
离开卧房,沈熙洛等人前往侍卫被关押的铁笼,一路上,若菱挡在沈熙洛旁边,护着沈熙洛,不让凤至靠近。
沈熙洛轻轻咬唇,尴尬无奈,她回首,看了眼少年。
少年容颜秀丽,璀璨星光下,尸首血色旁,他肤色剔透无害,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沈熙洛,隔开了些距离,像初次遇到沈熙洛的陌生人。沈熙洛见少年眸色幽晦,她心底浮动忐忑,凤至黏人,她假装不认识他还拒绝他的靠近,是不是让他觉得不开心了。
待会儿,要好好地安抚一下少年才行。
到了山寨中关押侍卫的铁笼旁,诡异的氛围中,三人等待半晌,各自沉默,被蒙汗药药倒的侍卫们终于退了药效,晃晃悠悠转醒,都害怕戒备,有侍卫迷迷糊糊色厉内荏道,“贼人休想得逞!”
见侍卫都醒来,沈熙洛抿了抿唇,与若菱轻声,“若菱,你可以与这些侍卫解释情况吗?我想与救了我们的凤至大侠单独说些话。”
若菱担心地看沈熙洛,她察觉到姑娘对那凤至大侠带了些偏爱,男女二人单独相处,怎能安心,然她又亲眼看到沈家请来的侍卫在贼寇面前实在是无用,和凤至大侠对比惨烈,若菱只好听从沈熙洛的话。
所幸沈熙洛没有离开太远,若菱回头,就能瞧见她与那江湖少年。
侍卫们回过神来,看清周围的情况,混乱不解,“若菱?小姐也在?这是怎么回事?贼寇呢?”
若菱与他们解释。
“”
少女纤细的手指轻轻撩了下宽大的白狐里红鹤氅,在星辰华光下走向少年。
背对着若菱和侍卫,沈熙洛对凤至弯了弯眸,她唇瓣轻柔勾起,温和地看着凤至。
兰砚落在沈熙洛身上的视线略微幽暗。
他眉目清绝,神情无辜时干净剔透,然神情带着幽幽时,容色多了些病态。
沈熙洛的心尖颤了颤,她以为少年在委屈,她歉意道,“凤至,方才情急,我才说了那番避嫌的话,我当然是不会不敢与你接近的。”
“你不要伤心呀。”
少女语声温柔,眼睛弧度自带娇媚。
兰砚:“唔。”
兰砚的冰凉指骨屈起,若有所思地碰了下鼻梁。
洛洛不知道,他才没有伤心。
她假装不认识他,拒绝他,要与他避嫌,称他为大侠。
这一切,让兰砚感到奇怪的兴奋感。
兰砚想,他性情扭曲,这种想法,还是不能让洛洛知道。
他伸出瘦长的手,扯住沈熙洛,将她拉到怀里,大胆无比。
沈熙洛心惊,她小声慌张,“凤至,这样会被若菱发现的。”
兰砚搂着沈熙洛的腰,转了个身,少女的裙摆擦过他的身体,他用高挑的身影挡着沈熙洛,无害勾唇,“洛洛,我藏着你。”
他的胳膊绷着,压在沈熙洛的腰后,让沈熙洛靠在他的怀中,沈熙洛的腿向前压。
沈熙洛隐约感觉他的怀抱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心中羞涩,来不及细细感知,她抬脸,视线与少年低垂的眼眸撞上。
他眼中的晦暗幽深褪去,露出黏人的无辜。
沈熙洛怔愣,突然想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但也许只是短暂的不开心,少年心性自在。
“洛洛,你刚才为什么说要给我扎头发?”他忽然疑惑问,眼睫毛长长直直,在空气中划过靡艳的弧度。
沈熙洛看他,她想,她鼓起勇气说要为他束发,她内心多有纠结,而他懵懂。
凤至不知道一个女子为一个男子束发是多么亲密。
沈熙洛垂眼,睫羽遮挡潋滟,听着心跳声,明媚的声音轻轻说,“因为你的头发总是凌乱,我想,我可以帮你打理一下。”
兰砚见沈熙洛的耳尖发红,他内心猜束发对洛洛而言可能是很重要的事,他不懂,但他想起月色星光下少女说要为他扎头发的笑容,心头浮现奇怪的感觉,酥麻,不可控。
“那洛洛帮我束发后,我可以帮洛洛束发吗?”兰砚微笑。
沈熙洛愣了下。
她睁大眼眸,慌乱道,“不可以。”
她见他不懂人情世故,才能在心中说服自己,为一个头发披散的少年束发是没事的。
可若他反过来为了她束发,似乎就变了味,藏下的旖旎心思全然暴露。
“为什么不可以?”兰砚指骨撩了撩沈熙洛的发丝,少年眨眼,他嘟囔追问,“洛洛能帮我束发,我却不能帮洛洛束发,这是什么道理?”
“还是说洛洛嫌弃我,觉得我弄的不好看。”少年语声澄澈,桃花眸诱人,带着说不尽的柔情,“我可以学啊,我学东西很快。”
他的指骨蹭着沈熙洛的发丝,沈熙洛的后颈浮涌颤栗。
她与少年的呼吸交融,她小声,“我没有嫌你。”
沈熙洛:“只是有若菱帮我,何苦劳烦你。”
兰砚的指尖蹭过沈熙洛的耳垂,少女的肩膀一颤。
他微微抿唇,垂眼,瞳眸中暗色涌动,说,“我帮洛洛束发,洛洛的侍女就不用帮了。”
“洛洛穿衣服,梳妆,我都可以,你要是觉得我弄的不好,我就学。”
少年的话中带着若隐若无的偏执。
“洛洛,我一个人帮你。”
沈熙洛睫羽颤抖,眼眸中带着朦胧的光,她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少年口中,似乎她要与他一直生活。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与她终有一日会分离。
沈熙洛当这些是少年肆意的玩笑话,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问,“凤至,你之前学过很多东西么?你是不是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了?”
少年方才的话好像知道自己过去学过什么。
为了他的身体康健,他能恢复一些记忆,终归是好的。
沈熙洛期待看少年,“凤至,你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是不是学过很多技艺?”
学过杀人,弄权,利用人心。
兰砚的心一跳。
他意识到,他对沈熙洛撒的谎本来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玩笑,只要洛洛有心,就能够发现漏洞。
可她只是觉得,他也许是恢复了一些记忆,洛洛没有猜测他是不好的。
兰砚低眼,语声含混不清,蔫蔫的,“洛洛,我只想起来一点。”
“是什么?”沈熙洛好奇,她娇柔眼眸中有亮光流转。
朝政斗争中,在利用人心上,兰砚从没有犹豫。
他这会儿,支支吾吾。
沈熙洛疑惑,她安抚说,“凤至,你慢慢想。”
“是不是头疼?若难受,我不逼问你了。”
少年忽然撩眸,深深看沈熙洛。
沈熙洛怔然。
“我想起来了一些。”兰砚哑声。
“是什么?”沈熙洛的期许中带着紧张。
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很快就会回到他原先待的地方了。
兰砚盯着沈熙洛,他知道不能一直隐瞒,总要透露出点信息解释漏洞。
少年顿了顿,平静道,“我以前在斗兽场待过。”
当今皇帝竟然在肮脏的斗兽场中当过卑微的兽奴。
这是天下人不知道的事情,若暴露,疯子皇帝受到的畏惧会更多,世人会更加肯定疯子皇帝定然早就疯魔。
“斗兽场?”沈熙洛迟疑,她干净娇媚的眼望着少年,问他,“那是怎样的地方?”
兰砚心底翻涌扭曲。
他其实从不在意外人戳破他的过去,他本就是权势争斗中的一个弃子,旁人对他的施舍怜悯,甚至有人把他当成乞儿,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内心毫无波澜,不是痛苦到麻木而是根本没有情绪波动,他天生不在意。
但很奇怪。
提及这些事的时候,是洛洛与他说话,他感觉心情很奇怪。
沈熙洛见少年沉默,她猜测着,“是观看兽类相争吗?像斗蛐蛐那般?”
她的世界一直光明,不知晓这世界上有兽奴的存在。
兰砚藏下怪异的情绪,少年靡丽的唇瓣勾起微笑,温和说,“洛洛,是野兽和人争夺。”
沈熙洛的肩膀轻颤,“什么?”
少年容色无辜,桃花眸蛊惑幽丽,哑声道,“洛洛,我以前是斗兽场的兽奴,我经常和野兽还有其他的兽奴争夺,从他们身上学过很多东西。”
他炫耀着。
“因为在斗兽场待过,所以我学会了强大的内力。”
少年语声黏人,带着隐隐的偏执,“洛洛,我很厉害,我能打赢很多发狂的野兽,我现在一定能做好你的贴身侍卫。”
沈熙洛越听,越心惊。
她对凤至年纪轻轻就拥有强大武力产生过不解,想过是不是他失忆前在什么强大的门派,但没想到,竟然是因此。
沈熙洛抿紧唇瓣。
“洛洛,你看,没人教导我,我也能成长,所以我为你束发,伺候你,也是很快就会熟练的。”少年眼底幽暗,温和道。
沈熙洛迟迟没说话。
兰砚低眸,目色平静地看少女。
他不冷不淡地想,若知道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她也会觉得害怕吧。
星光静谧洒落。
沈熙洛的身体往前,兰砚的心泛起麻意。
他凝望着沈熙洛,少女纤细娇嫩的指尖攥紧他的衣襟,贴着他的心脏。
半晌,少女终于抬眸。
沈熙洛明媚柔丽的脸庞发白,眸中晃着心疼,很轻地说,“凤至,原来你曾在那样危险的地方待过。”
她没有害怕。
少女的眼尾氤氲薄红,眼眸泛着水花。
沈熙洛想,他曾孤独地在那种可怕的地方求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得强大,整日与野兽和同族厮杀,而那个时候的她,也许担忧的只是没有完成夫子的课业。
他这般可怜,她更要为他负责了,她捡了他,绝不能随随便便地丢下他。
“我现在是洛洛的贴身侍卫。”兰砚轻声,他的目光落在沈熙洛泛红的眼睛,“洛洛,我早就离开斗兽场了。”
沈熙洛担忧着,“可那个时候,你肯定很疼,很难受。”
少女心疼地望着他,专注无比,她眼睛发红,如绵绵春雨摧折过。
兰砚不合时宜地,感到了身体的灼烫。
他眉心轻跳,手指落在沈熙洛的肩膀上,想要推开她。
洛洛若察觉到,会觉得他奇怪。
虽然他本身就是一个扭曲的,没有感情的人,但他不想让洛洛知道。
在洛洛心中,他应当是一个可怜的,失忆的无辜少年。
兰砚的手捏着沈熙洛的肩膀,她满心担忧心疼,没有察觉,自然未动,少年心软,没有用力推开,沈熙洛依然靠在他的怀中。
兰砚的唇瓣抿直。
“凤至,当时在斗兽场,你是不是受过很多伤,很疼?”沈熙洛眼睛带着湿润碎雾,心疼地说。
因为已经习惯受伤,所以他现在对伤口的疼痛不在意。
“好像,是很疼。”兰砚看着沈熙洛,喃喃道。
他对疼痛的概念很模糊,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就是凭借这点,毫不顾忌地单枪匹马击退蛮族入侵者。
好像?
沈熙洛疑惑瞬间,很快,她想,他一定是不愿意回忆过去的痛苦。
沈熙洛眼中含着心疼的雾,凝望兰砚,这一刻,她的眼睛里都是他。
她没有在意要与他拉开距离,也没慌张地觉得不能被侍女发现了。
兰砚眸光微动,他垂首,面容秀美,清冷脆弱。
少年像终于找到主人的小兽,低声倾诉,“洛洛,我遇到了很多讨厌的事,都很疼。”
沈熙洛听着他的话,略微疑惑了下,凤至说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比如拿东西疼,睡觉也疼,好像在斗兽场里干什么都是疼的。
但终归,沈熙洛没有怀疑他,他说鞭子打在过身上,野兽撕咬过他的臂膀,其他兽奴用匕首刺穿过他的血肉。
沈熙洛的眼圈更红了,凤至身上的疤痕那么多,有一些定是在斗兽场留下的。
他受了那么多苦,疼痛无比。
沈熙洛心中发软,酸涩,眼角的泪终究滑落,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过娇嫩白皙的脸颊。
娇媚的少女落下心疼的泪水。
兰砚胳膊上的肌肉绷紧,衣衫下越发燥热。
他想抱起她,离开原地。
谁也不能打扰。
可他看到她落泪,他就不想让她害怕。
少年茫然,看着沈熙洛,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挣扎。
无论是被凤至所救从贼寇中安然无恙脱身,还是想到凤至的过往,都让沈熙洛感觉心中酸软。
沈熙洛的脸颊忽然浮现湿热,灵巧的舌尖舔舐过她的泪水。
沈熙洛愣住,一眨不眨,诧异地看着少年,他无辜,诱惑,带着欲.望。
他的唇瓣擦碰过她的脸颊,湿润地掠过她的肌肤。
他、他竟然用舌头舔。
沈熙洛大脑轰的一声,脸颊飞红,她睫羽沾着湿润,慌乱地侧开脸颊,“凤至,不要这样。”
她瞥到若菱和那些侍卫,凤至与她站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有高大的火架遮挡,所以凤至挡着她的时候,从那边看不清,沈熙洛怕被若菱看到她的模样,她下意识飞快地将脸埋回少年的怀中。
少年衣衫下的肌肤绷紧,沈熙洛感受到灼热的体温。
沈熙洛身体一僵。
少年热气方刚。
沈熙洛眼睫颤动,慌乱,迷茫,羞赧。
她没有动。
“洛洛,我可以亲你吗?”兰砚低哑问。
他的胳膊搂紧沈熙洛的身体,呼吸铺洒而来。
沈熙洛看到他的眼眸,漂亮多情的桃花眸中,幽暗涌动,带着一种危险的阴鸷。
沈熙洛的身体微僵,柔软的唇中没说拒绝。
她的睫毛颤抖,少年的呼吸越来越近。
气息交融,沈熙洛心里无端慌乱,他这时的神情没有无辜,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少年的气息,依然是他。
就在沈熙洛以为少年的唇瓣要接触到她的唇时,他的指骨挡在她的唇上,少年隔着手指,垂眼轻轻地吻了一下。
额头相抵,沈熙洛怔怔地看着凤至近在咫尺的面颊。
她的理智在他的唇险些触碰的时候,尽数飞散,如云如雾,双腿发软。
沈熙洛恍然半晌。
那样的近,几乎交融。
兰砚沉默地抱住她。
他捕捉到了她眼中一瞬的害怕。
“姑娘?”若菱的声音响起。
若菱着急地过来,“姑娘,你与凤至大侠谈的如何了?”
沈熙洛与凤至单独交谈的时候过久,若菱忍不住过来查看。虽然她知道姑娘拥有分寸,即便真的动了心思,也不可能与一个陌生少年有太多亲密的接触,但若菱总是觉得这凤至大侠与姑娘之间有点不同。
可能,是那凤至在诱骗姑娘?
若菱心沉。
若菱走到沈熙洛和凤至身边。
见沈熙洛默然地站在凤至面前。
高大火架上的炽热火光摇曳着粗野的弧度。
沈熙洛抬眼,温婉淡定,“若菱,你来得正好,我刚与凤至大侠谈完呢,我跟他说了让他做侍卫的事。”
兰砚的视线落在沈熙洛的脸颊,略微湿润残留。
只是夜色下,火光摇曳中,若非近距离难以看清。
若菱看了看沈熙洛的唇瓣,感觉没什么变化。
她护在沈熙洛面前,对凤至说,“既然姑娘与凤至大侠谈完了,那请凤至大侠移步与我们的侍卫汇合。”
下一刻,若菱神情僵硬。
少年瞥了她,接着,他侧过首。可少年看她的那一眼,阴森薄凉,幽沉漆黑的眼瞳瘆人寒冽。
不像是个侠肝义胆的好人大侠。
“若菱,怎么了?”沈熙洛察觉到若菱的僵硬,甚至畏惧,她疑惑地看若菱。
“姑娘,他”若菱出声,却不敢继续当着这个凤至的面问。
“凤至,我们先回去。”沈熙洛看向少年,她微微抿唇,弯眸轻声。
若菱心中直觉不能再让姑娘和这个凤至独处了,她护着沈熙洛,三人走到侍卫们面前,侍卫已经从若菱那里听了凤至的事,他们惭愧,有侍卫出去看了山寨的情况,确定贼寇都被杀死了,纷纷心惊,这凤至未免太厉害。
被沈家花钱请来的侍卫们感到被比下去的危机感,赶紧斗志昂扬抢在凤至面前去寻找贼寇们抢走的沈家行李。
若菱从箱笼找出衣裙和新的大氅,递给沈熙洛。
“姑娘,换身衣裳吧。”若菱说。
沈熙洛出了一身汗,有了空闲换衣裳,顺理成章应下。
沈熙洛回到原来的卧房更换衣裳。
兰砚要跟过去,若菱拦在他面前,“这位凤至大侠”
若菱本想直接告诉这个少年,他应该与姑娘保持距离,但若菱接触到少年的神情,她心底骇然。
少年容色阴鸷,无情寡漠,看人的眼神幽冷,让人觉得恐怖,与沈熙洛在场时的无害样子截然不同。
兰砚没有爱屋及乌的概念,就算是沈熙洛的侍女,若他发现她碍事,他也会杀了。
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洛洛。
若菱害怕,担忧想,不知道姑娘知不知道这个凤至的另一面,她打量少年,不知道兰砚穿的正是沈家的侍卫衣服,总觉得少年的衣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他的衣服被血污遮盖原本的颜色,分辨不出。
这么多血,若菱只觉得这少年可怕,他一夜间杀了那么多人,简直是如修罗一样疯魔。
若菱为姑娘感到不安,试探道,“这位大侠,可以换身衣裳再跟姑娘一起走。”
兰砚垂目,他现在很脏,洛洛虽不嫌弃,但是他突然嫌弃了。
兰砚拿了衣服,若菱见少年行事正常,没有做坏事,稍微松口气,她让兰砚去另一个房间,隔开兰砚和沈熙洛。
兰砚无声嗤笑。
卧房内,沈熙洛换好了衣裙,正在对着镜子整理散乱歪斜的鬓发,少女梳妆,总是缓慢。
沈熙洛用指腹轻轻摸了下唇瓣,一时间,沈熙洛想起少年站在雪山上对她道歉,求她惩罚他,他觉得弄丢了她的耳坠和兔绒大氅是天大的错事。
想来想去,沈熙洛觉得凤至纯真无暇。
“洛洛。”一道清冽的声音浮现,如幻梦。
沈熙洛愣了下。
她心中想到他,他的声音就出现了。
兰砚出现在沈熙洛的身后,铜镜中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沈熙洛心底惊喜,疑惑扭头,“若菱怎么会放你进来?”
她在换衣裙,若菱肯定不会让这个凤至大侠进屋。
兰砚眼盛波色,嗓音发闷,带着被沈熙洛忽略的不满,“洛洛,我偷偷来找你的啊。”
他悄无声息进来,在屏风后换了衣服,她一直没发现,他不得不出声。
沈熙洛仔细看清楚少年的模样,她撩起的睫羽凝在半空。
少年衣衫松垮,衣襟全散,靡丽混乱地露出肌骨,荒唐蛊惑。
沈熙洛的脸颊晕满绯色,她想,她不该直视的。
少女侧开眼睛,余光瞧着少年的身体,胸膛带着疤痕,肤色冷白,病态野性,肌肉适宜有力,再往下,衣衫也是松垮,似乎马上要坠落,沈熙洛脸更红了,责怪道,“凤至,你的衣服怎么穿成这样?”
束发
昏黄铜镜前, 形貌昳昳的少年衣衫不整,沈熙洛不敢多看。
沈熙洛带着嗔怪的声音落下后。
“洛洛,我还没换好。”兰砚解释说, 他语气澄澈,未见任何羞耻。
沈熙洛坐立难安,她指尖抠了抠梳妆台的边缘。
沈熙洛低首, 鬓发旁的珊瑚珠耳坠摇曳, 耳畔热红, 催促道, “那你、那你快点穿好呀。”
她的指尖却被少年冰凉修长的手指抓住, 兰砚玩闹一般捏着沈熙洛的手指, 沈熙洛的指根酥麻,呼吸含颤,少年靠近她,同时, 他的身体也靠近了她,她的发丝蹭过他凌乱衣衫下的胸膛。
沈熙洛完全不敢乱动, 她肩膀颤栗,看到铜镜中的凤至和她, 少年靡丽,凌乱, 挨着她的背,他桃花眸轻低, 细而密的睫毛撩人心扉。
肌肤和衣裙相贴,发丝绕了几缕。
沈熙洛的手指轻抖, 不自觉咬了咬唇瓣。
她捡来的这个少年,就像专门来蛊惑她的志怪妖精一样, 纯然,诱惑,不断地贴近她,她心中却无法感到排斥,仿佛是被妖怪施展法术勾去了心魂。
沈熙洛脸颊绯红,语声央求,“凤至,你不要动我了,快点把衣服穿好。”
兰砚松开,指尖擦过少女纤细的指骨,他微低眸,眼瞳轻暗,带着灼热。
沈熙洛的心尖轻颤。
“洛洛,你没有多余的话么?”漂亮少年疑惑问
还要说什么?
沈熙洛心神恍惚,想了想,染满羞涩,轻声说,“凤至,你快些换,我陪着你。”
闻言,兰砚漂亮乌黑的眼瞳划过异样,弯唇一笑。
“好啊。”少年语声染了些许赧然,“只是,洛洛觉得我怎样好看?”
沈熙洛脸红,明媚的眼眸氤氲潋滟,低声:“什么意思?”
“就是你喜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啊?”他的桃花眸撩动,无辜黏人。
散开的衣襟下,肤如美玉,肌骨线条结实。
沈熙洛眼睛望到他的身体,眼中怔怔。
少年此刻的衣裳太过凌乱,仿佛随便扯几下就会掉下去了。
沈熙洛闭上眼睛,她眼睫轻颤,心中羞涩,催他,“凤至,不要玩了,你先把衣裳穿好。”
沈熙洛注意到他换了新衣裳,这样也好。
要不然他的侍卫衣衫上又是血又是霜雪,寒风吹来吹去,很容易生病,即便他身体强大,但总归,清爽一点好。
兰砚盯着沈熙洛,少女脸庞染着娇艳的绯色,呼吸不稳,他不再逼问她,乖顺地听了沈熙洛的话。
兰砚翻动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是从山寨中的库房中取出来的,想来是来自之前贼寇们打劫过的财物,一件时兴的贵族公子服饰。
兰砚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他所穿的要么是轻便的武袍劲服一类,要么是华贵的帝王服饰,所以不太熟练,在屏风后慵懒地研究怎么穿,弄出一些动静,但洛洛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洛洛的警觉性也太差了,他心中不开心,于是在穿到一半的时候出现在沈熙洛面前。
他的手扯着衣衫,声音摩挲。
铜镜中勾勒出少年模糊的轮廓。
沈熙洛低垂卷翘睫毛。
沈熙洛的手背蹭了蹭脸颊,她脸上滚烫。
少女轻轻抿唇,转过身,扭腰侧对着穿衣裳的少年,不看他,也不看铜镜。
可没想到,少年启唇唤道,“洛洛?”
“你为什不看我了啊?你不喜欢我的身体吗?”他嘟囔,尾音含混微哑。
沈熙洛感觉脸更烫了。
少年带着强烈的诱惑力。
她羞涩,难以言语,只是说,“凤至,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怎么能随随便便看你的身子。”
兰砚不觉得沈熙洛看他的身体有什么,他现在想亲近洛洛,不由自主地想知道洛洛喜欢什么。
“没关系啊,洛洛,我不在意,我是你捡到的,就是你的人,你想看就看,为什么要克制着自己不看呢?你明明很想看。”兰砚扬眸,桃花眼似桃夭,眸光剔透无害。
沈熙洛的心颤抖,身体发软,再与凤至这番对话下去,她就越发难以反驳他的话了,即便他说的事情与常理不同。
“洛洛,你当真不看了么?”少年低下嗓音,闷闷的。
卧房内挂着红帘帐,摆放着红烛,本是山寨寨主董凌为了得到沈熙洛而安排的。
红烛的光华摇曳。
沈熙洛指尖攒了攒,她动作幅度极小,侧眸看向少年。
凤至的衣服,依然没有穿好。
甚至更凌乱了,扯开的地方更多。
沈熙洛在恍惚间想到缘由,应当是他想直接脱下来再重新换个顺序穿上。
少年的上半身赤着,下面,还没脱,腿长有力。
沈熙洛的脸颊完全红了。
他的肌肤冷白,火烛光华罩在他的身体上,仿佛烈火在烧灼。
肌肉结实,线条流畅凌厉,疤痕交错并不丑陋反而与他美丽的肌肤融合在一起形成冰冷的野性,无端带着蛊惑的侵略性。
刹那间,沈熙洛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些许曾看过的话本唱词。
大多是写男女风月时的诗词歌赋。
描写不直白,含蓄婉转。
沈熙洛依然懵懂,不知道那些唱词里写到的是具体在做什么,但脑海中缭绕着它们。
“洛洛,你的脸好红。”少年冰冷的指腹蹭过她发烫的面颊。
兰砚问沈熙洛,“你喜欢吗?”
“我不讨厌。”沈熙洛含混说,她闭上眼睛,心咚咚响。
她跟她捡来的少年,当真能够保持距离吗?她真的可以只将他当成侍卫而不做他想么。
“洛洛,那你怎么不看我?”兰砚垂眼,闷声,带着潮湿。
沈熙洛咬唇,溃败地小声,“我不敢。”
接着,少女忐忑的声音传到兰砚耳中。
“凤至,我可以闭眼,摸一下吗?”
兰砚望着闭眸紧张的少女,他心尖窜过异样。
山中木寨,卧房内挂着红帐红烛,月明星辰斗转的雪夜,少年皇帝抬起少女的轻颤指尖。
“洛洛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沙哑说,带着诱惑。
沈熙洛的视线黑暗,她的手指摸到他的肌肤,冷硬有力,疤痕带来细微的粗糙。
少女呼吸微凝。
随着她轻轻的触碰,兰砚的下颌线绷紧,腮帮咬了咬,肌肤下,如火烧灼的燥热撩动,翻涌。
他桃花眸深幽,晦暗地盯着少女。
不经意间,她触碰到他的心口,兰砚喉咙间溢出闷哼,低哑暧昧。
沈熙洛指尖滚烫,她吓了一跳,诧异睁开眼睛。
少年黑色的发垂着,遮掩了他的面容,他攥住沈熙洛的纤细腕骨,紧紧用力。
沈熙洛感觉自己的手抽也抽不开,她垂眼,心尖不住地失控颤动,忽然,沈熙洛的视线触及少年的腰腹,他的腰窄而有力,肌肉绷紧,但此刻,血痕渗透而出,湿漉漉。
沈熙洛怔愣,随即,她俏丽眸子浮现慌张。
沈熙洛担忧地说,“凤至,你的伤还没好。”
她蹙眉,扭身去拿梳妆台上的一个药瓶,这是她顺手带在身上的。
凤至一直没说伤口的事,她以为他好些了。
但事实看来,他在逞能。
沈熙洛凝眉,关怀地看兰砚,她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语声认真,“凤至,你背过身,让我看看你的箭伤。”
方才,他说他处理好了,她就信了。
但现在,她觉得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口才行。
兰砚眸中映着沈熙洛的模样。
他顺从转身,单个膝盖弯折,俯身下来,就像休养生息的野兽。
这样,让洛洛方便一点查看。
沈熙洛见到他这自然而然的动作,微愣。
她一下子想起凤至曾在斗兽场待过。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轻柔地撩开遮挡少年脊背的乌黑发丝。
他的头发光滑柔软,像丝绸一样。
红烛火光下,少年的脊背裸.露。
沈熙洛心头一震,手中的药瓶差点没有拿稳,她指骨用力捏紧。
她本以为只有一处箭伤,可少年脊背上的血痕很多,都是新伤。
“这么疼,你怎么不说”沈熙洛语气低落,酸涩道。
杀掉那些贼寇的时候,少年护着她,她毫发无伤,而他的背部,竟然多了这么多伤口。
兰砚不甚在意地说,“洛洛别担心,不影响行动。”
他撩着睫羽,看着面前的卧房床榻。
听了少年的话,沈熙洛蹙紧眉梢,她担忧说,“若不上药,伤口溃烂了怎么办。”
她想,凤至在斗兽场里没有人帮他处理伤口,他可能习惯了用自己的身体扛过去。
他身上那么多疤痕,那些伤口都是靠着身体自愈的吗?
沈熙洛抿唇。
“凤至,我为你涂药。”少女垂眼轻声,带了些关心和期许,“这药膏有祛疤的效果,涂上去后,新伤应当不会留疤了,只是,涂上去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忍一下好不好。”
在凤至离开的时候,她不仅温习了四书五经,还从若菱那里询问了药箱中的药各有什么功效。
当时,她以为少年不会回来了,但心中想着,万一再次遇到他,她可以变得更好。
兰砚背对着沈熙洛,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肌肤上,温软撩动,他的肩胛骨紧绷。
少年哑声,“好。”
其实,他才不在乎什么留疤不留疤。
有时候,自愈的速度更快。
他使用的药膏,可能会混入刺杀的毒药。
但洛洛的药膏,自然不是毒药。
“”
沈熙洛用帕子轻柔地擦了擦血,指腹蘸着冰凉的药膏,为少年的伤口涂抹上。
脊背上,腰腹上,她一点点,细致地涂过。
沈熙洛紧张,生怕弄疼了凤至,她脸上浮现薄汗,鬓发微湿。
触碰少年的身体,她耳根发热,但又想到,他身上带着伤口,一直都疼,一直在隐忍,她怎么能对这样的凤至产生奇怪的心思。
沈熙洛自责。
半晌,兰砚换好了衣裳。
沈熙洛脸红,默默收回药膏,这时,俊秀少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黏人地勾住她的发丝,她看他,少年撩动桃花眸,祈求问,“洛洛,下次还为我涂药膏吗?”
沈熙洛抿了抿唇。
她很小声,“凤至,若你涂不到,我会帮你的。”
*
时辰流转,沈家侍卫已经将行李悉数找回并重新整理好车马。
若菱敲了敲门,沈熙洛走出卧房,她换了新的裙裳,对襟式袄子,折枝花纹桃红裙,外罩莲青掐金丝氅衣,另一边,美丽神秘的少年从另一个房舍中走出,他也换了新的衣衫,圆领红长袍,服佩复杂。
见到姑娘和这位凤至大侠同时走出,若菱的表情古怪了瞬间。
可凤至大侠是从另一个房间走出,在此期间,她盯着房门,两人不会见面。
若菱打消心底的怀疑。
贼寇猖狂,附近不太平,沈熙洛想起山寨主与信使的交谈,心中不安定。一行人乘夜下山,匆忙赶路。
行路上,官兵增多,戒备愈发森严,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空气萧寒,路途城镇中房门紧闭。沈熙洛蹙眉,京华附近竟然如此戒严,唯恐是什么国政大事。晨色日影下,她撩开车帘,露出春日般的明媚眉眼,轻声吩咐,让侍卫打听消息,避免之后犯错。
有留下的侍卫询问兰砚,“凤至大侠,你怎么不去打探消息?”
侍卫对少年投向探寻的目光,有敬畏,试探,比较。
起初,侍卫想巴结这位强大的少年,但他目色冷茫,对侍卫们不理不睬,脾气不好。
侍卫们觉得这个少年奇怪。
沈家侍卫们都是正儿八经的良民,而江湖人士,大多是漂泊不定身份存疑,人命官司无数。
凤至坐在放置行李车马的前辕子上,权当马夫。
他单腿屈起,姿态肆意,慵懒野性,脊背线条流畅结实,宛如蓄势待发的豹子,容色纯美,气息幽幽。
“我是洛洛的贴身侍卫,与你们不一样。”少年微笑说,桃花眸漆黑扬动,带着炫耀。
侍卫牙酸了一下,心想,此人莫不是故意讨好小姐?
这来路不明的凤至虽然救了人,但他屠了整个山寨,那手段,让人觉得胆寒,不像正道人士。
这样的人会发善心救人么?
侍卫狐疑地看凤至。
少年托着腮帮,懒洋洋地盯着沈熙洛的车马。
他的睫毛低落,唇角抿着不满的弧度。
洛洛,不让他过去。
“”
车马内。
沈熙洛和若菱面对面,若菱注意着沈熙洛周身的风吹草动。
沈熙洛余光瞥向车帘。
她心思辗转。
凤至独自一人,会不会感到不开心。
沈熙洛垂眼。
少年黏人,若菱见了,就会察觉到端倪。
不得不先委屈一下他。
“姑娘,我去取饭食。”若菱盯了一路,见那凤至没有出现在姑娘面前,稍微放心。
若菱刚离开,沈熙洛车马的帘帐被撩起,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
“洛洛。”他俯身,逼近沈熙洛。
少年搂住沈熙洛的腰,呼吸蹭在她的脖颈上,沈熙洛的鬓发乱了,她慌张,“凤至,你现在先不要进来。”
“为什么?”兰砚的睫羽撩动,蹭到了沈熙洛的面颊上,“我想见洛洛。”
少年主动,无害诱引。
沈熙洛脸热腿软,她颤声,“若菱马上就回来了。”
“可她还没回来啊。”兰砚摸了摸沈熙洛的耳朵,忽然,沈熙洛感觉耳尖浮现温热,她浑身一颤,酥麻感流动,她用手捂住唇瓣。少年含了含她的耳朵,好奇轻咬。
沈熙洛感觉折磨,浑身羞红。
若菱的脚步声靠近,沈熙洛推兰砚,她眼中慌乱,茫然。
车马狭窄,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兰砚望到沈熙洛的慌乱无助,他一怔。
少年的指尖按在沈熙洛的眼皮,“洛洛,我走了,等会儿再来。”
若菱忽然感觉脚腕刺痛,她下意识俯身缓解,片刻后,她撩开车帘,“姑娘,饭食拿来了。”
沈熙洛的发丝遮掩耳朵上的湿润,她有些恍惚,接下饭食。
*
日色缓慢流淌,打听消息的侍卫回来。
“小姐,听说是一整个灵宝县衙都被屠了。”侍卫提及此事,带着后怕。
沈熙洛讶然,她攥紧指尖,担忧地问,“是何人所做?”
能屠掉一整个官衙,听上去是凶神恶煞且强大的存在,难道也与凤至一样是江湖人士?算来时间,凤至正好在不久前重伤昏迷在灵宝,莫非那屠了灵宝官衙的人,是害了凤至的凶手。
侍卫压低声音,“听当地的人说,与皇上有关。”
“皇上?”沈熙洛愣了下。
“小姐,有人说”侍卫带着胆战心惊,悄声跟沈熙洛汇报,“是皇上屠了灵宝县衙,传言皇上彻底疯了,残杀官员。”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兰砚疯魔。
沈熙洛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那位疯子皇帝擦肩而过。
沈熙洛攥了攥掌心,沉声吩咐,“我们加快行程,减少歇息,争取七日内到达长安。”
“对了,你唤凤至过来。”沈熙洛又道。
她的睫羽轻颤。
皇上疯魔,天下不太平,在这样的世道下,怪不得凤至身世飘零,还进过斗兽场。沈熙洛抿了抿唇,忽然打断侍卫,“罢了,你去休息就好,我唤凤至。”
沈熙洛从车马中探出身子。
晌午光线洒金,她看向少年,望见他,唇角轻翘。
少女伸出手,朝兰砚挥了挥,弯起眉眼,“凤至,你过来。”
“姑娘”若菱在车马中,小声提醒,“我知道姑娘心善,只是,那凤至是江湖人士,来路不明,等他到了长安,给他些银钱就好了。”
“可我有话要与他说。”沈熙洛睫羽轻勾,她温婉平静说,“只是交谈几句,没什么呀。”
可那凤至大侠用言语诱骗姑娘怎么办?
若菱担心,坐在沈熙洛面前,警惕地看着凤至的靠近,少年身高腿长,容颜俊美,腰佩匕首、剑刃,寒芒在日光下泛出凛然,犹如出鞘的宝刃,凌厉危险,将其他侍卫都比下去了,而贵家公子的衣衫在他身上,倒有些失色,他配得上更好的衣衫。
朱红圆领袍本是张扬的颜色,却被少年那过分美丽的面容遮掩下了。
“凤至。”沈熙洛仰眸,温声。
日色落在她的眼睛中,柔华明丽。
兰砚看她。
车马的门帘撩开。
少女坐在软榻上,腰后靠着软枕,里面有淡淡的软香缭绕。
她的面容柔软,肌肤白嫩,手指捏着怀中的精巧手炉,指尖慢吞吞地撩了几下手炉的表面。
若菱在,沈熙洛为了不被看出什么,只说,“凤至,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兰砚秀气睫毛撩动,直勾勾盯着沈熙洛,“还没好。”
“洛洛,有些伤口我碰不到。”少年对沈熙洛小声,带着可怜,像在邀请她。
沈熙洛脸颊微红。
她想起昨夜卧房内少年的脊背,疤痕,不稳的呼吸声。
少年少女对视,呼吸轻柔。
若菱暗觉不好,她想要拦下姑娘和这凤至大侠的接触,可她想要出声阻拦的时候,总觉得有股阴森寒意袭向她,若菱后背哆嗦。
姑娘这是招惹了什么大侠啊。
若菱害怕地想。
“凤至,这药膏,你先拿着。”沈熙洛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递给兰砚。
兰砚捏住药瓶,指骨攥了下沈熙洛的手。
沈熙洛匆忙躲闪。
“若有不适,与我说。”沈熙洛垂眼,轻声。
“好。”俊俏少年温润应道,朱红长袍张扬。
临走时,兰砚瞥了眼沈熙洛旁边的侍女,眼中冰凉。
见凤至终于离开,若菱赶忙出声,害怕道,“姑娘,这凤至大侠是个危险人物,还是早些打发掉为好。”
沈熙洛不解,迟疑说,“他救了我们,并不危险。”
少年无辜黏人,在她眼中,可怜脆弱。
“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江湖人,并不认识我们,为什么救了我们?”
因为少年失忆,是她捡了他。
沈熙洛语声轻柔,“自是他侠肝义胆。”
若菱:“可是姑娘,他一点也不无害呀!”
沈熙洛并不知晓兰砚对外人和对洛洛的不同模样。
沈熙洛不明白若菱为何要排斥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她认真想了想,劝说道,“若菱,你也说了他是江湖人士与我们不同,他只是手段有些危险,并非恶人,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他一人孤苦到长安,只是想谋生计罢了,我们总不能丢下他。”沈熙洛轻声,顺便为凤至的身世做了一些补充,少年的出发点纯良,才能慢慢地说服周围人,让他留在她身边,她想带他进入侯府。
“他救了姑娘,在姑娘心中,他哪都是好。”若菱叹气。
沈熙洛眼睫毛翕动,半晌,她轻轻坦诚道,“自是如此,在我心中,他是好的。所以若菱,你不必防他跟防贼一样。”
酉时二刻,夕阳铺雪,车马在路途中短暂休憩,让马匹恢复精力,少女灵动撩眸,忽然轻柔地说,“若菱,我去拿书籍。”
装放行李箱笼的车马正是凤至看管的那辆车马。
若菱立刻阻止道,“姑娘,我去拿就好。”
沈熙洛抿唇,她娇丽的眸子伤心地看着若菱。
少女眉眼带着撒娇的娇憨,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看话本。”
若菱的戒备稍散。
原来姑娘是想看话本了。
“姑娘将话本藏哪了?我去为姑娘拿。”
片刻后,若菱将话本拿了回来。
沈熙洛接下话本,睫毛低敛,她想,难道是她猜错了?
凤至并没有在若菱离开的时候过来。
沈熙洛安静地翻了会儿话本。
残阳洒下血色余晖。
若菱瞥了眼沈熙洛看的话本,她劝道,“姑娘,话本里的东西终归是文人骚客撰写的,并不是真的,那凤至大侠是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不知道有多危险,姑娘没必要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沈熙洛惊讶,凤至很危险吗?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兴许,他到长安后就能正正经经地谋生了。”沈熙洛眼眸微弯,声音轻轻。
“若菱,我想与凤至说一些话,好好地谢谢他,问一问他到长安后的打算,可否请他到马车上一叙?”
若菱诧异,“姑娘,这不合礼数。”
“此处人烟稀少,无人知晓。”沈熙洛平静道。
“”
若菱见姑娘执意如此,她拗不过沈熙洛,只好答应。
若菱下了马车,对慵然坐在盛放行李箱笼车马上的凤至道,“凤至大侠,我们姑娘请你过去一谈。”
墨发红袍的少年抬起雪白的面颊,眼瞳乌黑,闻言,眼中带着亮色。
夕阳残留的血色落在他的面容上,透出一丝妖异阴鸷。
凤至去了沈熙洛的车马,若菱想到少年带着喜悦的神情,不由得忧心忡忡,这凤至大侠显然是对姑娘有着不同寻常的心思。
若菱检查了一番行李车马上的物件,确认没有少什么。这么看来,那凤至并非贪图财宝,可若菱更担心了,凤至留下的原因,大有可能是为了姑娘。
是看中了姑娘的美貌?
这位凤至大侠能除掉一整个山寨,若他强行抢走姑娘,那简直无人能阻拦。
若菱愁眉苦脸,看着车帘合拢的车马,只好安慰自己,路上不太平,姑娘确实需要强大的人保护,大家都在,不会弄出什么大事,若这凤至大侠真是孟浪之人,会与那些贼寇一样吧。
至少,这位凤至在姑娘面前,还是听话的。
等到了长安,就想办法让姑娘与这位凤至大侠分开。
*
“洛洛,你喊我过来啊。”少年伸出指尖,捉弄地缠了缠沈熙洛的发丝。
他弯腰,坐在沈熙洛旁边,朱红圆领长袍的褶皱在腿上划过,少年容色无辜,垂眸看她。
沈熙洛感受到凤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直勾勾的,像不谙世事的野兽,用纯洁的神情表达着直白的欲.望。
沈熙洛的柔软唇瓣微抿,她仓皇侧开脸。
娇靥诱人。
马车内没有火烛,夕阳的光辉朦胧罩在车帘外,氤氲到内里。
沈熙洛拿出一支青玉发簪,期许地看着兰砚,对他说,“凤至,你低下头,我为你束发。”
兰砚抿唇不语,桃花眸幽深。
沈熙洛顿了顿,有些紧张地唤,“凤至?”
“好。”兰砚低哑道。
少年垂首,睫羽垂落乖顺温润的弧度,眼眸中的暗色翻涌。
沈熙洛娇嫩的手指触碰兰砚的发丝,一缕一缕拢过来,黑发撩开,少年冷白修长的脖颈露出。
她不断地触碰着他的发丝、脖颈、肩膀。
少年衣衫下的肌肉微绷,洛洛为他束发,她的身体靠近着他,不断地抚摸着他。
兰砚的呼吸深,灼热地落在沈熙洛的面颊。
他眼中的渴望和诱惑更强烈了。
少年的唇轻轻地蹭了蹭沈熙洛的耳朵,扰乱着沈熙洛,沈熙洛心尖酥痒。
“凤至,别闹。”她不得不瞪少年一眼,眼波流转,妩媚勾魂。
兰砚忍不住,咬了咬沈熙洛的耳朵,他的手扣紧沈熙洛的腰,鬓角带着压制燥热的薄汗。
他的唇挨着她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带着探究和欲.望,又亲又咬。
沈熙洛头皮发麻,她指尖带颤,加快了为少年梳发扎发的过程。
夕阳坠落,夜色铺开。
暗夜笼罩。
沈熙洛撩开了车帘,雪地白光与月色交织,落在兰砚的面容上,他的发丝束起,高高地扎了一个马尾,乖张明媚。
眉目全然露出,下颌线凌厉,多了些侵略感。
沈熙洛看着他微乱的鬓角,总觉得没弄好。
她犹豫地看兰砚。
兰砚指骨摸了摸马尾,他弯唇,桃花眸氤氲着干净的光,“洛洛,我很喜欢。”
他话语澄澈,带着少年心性。
明明干净纯洁,但沈熙洛却感觉到他的目光幽暗。
沈熙洛以为是错觉。
“凤至,下次我再为你扎更好的。”沈熙洛嗓音轻柔。
“姑娘?你与凤至大侠谈好了吗?”若菱的声音在七饿群舞尔司9零把仪9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车马外响起,一盏火把的光亮起,驱散朦胧的黑暗,若菱举着火,站在帘子旁,带了催促意。
少年撩开车帘,漫不经心挑眉,若菱手中的火把照亮少年的模样。
若菱发现凤至大侠的头发扎起来了。
明明进入车马中时,少年的模样还不是如此。
若菱着急地问,“姑娘,你们做了什么?”
沈熙洛隐去了束发的事,温声,“凤至总是散着头发,他是我的侍卫,这般不好,我给了他一个簪子。”
“姑娘!”若菱加重了声音,有些生气,“这样、这样简直是私相授受。”
沈熙洛的睫羽平静,她指骨搭在膝盖上,端庄温婉。
“你为什么对洛洛要生气?”兰砚淡淡出声。
他的视线幽冷,扫了眼若菱。
若菱心中骇然。
沈熙洛没看到兰砚的眼神,她从车马中走出,站在高挑少年身旁,仰脸看他,温婉说,“凤至,没关系的。”
兰砚抿唇,他垂眼,蔫蔫的。
“凤至,你又不开心了吗?”沈熙洛小声。
“洛洛也觉得给我簪子是不好的事情吗?”少年的剔透面颊带着失落,他勾着发尾的指骨攥紧,下颌线绷着。
“当然不是。”沈熙洛心砰砰跳,她弯了弯眉,在炽热火把的光辉下对兰砚安慰说,“若菱只是为了你我的名声考虑。”
见到少年的反转模样,若菱瞠目结舌。
这凤至大侠在姑娘面前,怎么如此可怜,如此脆弱,如此无辜?
若菱回来,沈熙洛不好让兰砚多待,她抬手,撩了撩少年耳畔的碎发,让他先回盛放行李的车马了。
“凤至,夜间风寒,你在马车内就好,不必在外面盯梢。”少女嘱托的声音消散在空中。
沈熙洛回头,见若菱神情复杂,若菱脸上有担忧,无奈,生气,古怪。
“姑娘,你刚才碰他了。”若菱提醒。
“只是随手。”沈熙洛侧过面颊,努力平静说。
若菱:“姑娘与寻常人家相比,他终归不是正常人。”
“我知道,他是江湖人士,与我们不同。”沈熙洛顿了顿,望着月色和簌簌落下的白雪,轻声,“所以,若菱,有些事你不必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碍的。”
连绵不绝的雪终归只停留在冬日,雪融春来,积雪也会消散。
若菱看着沈熙洛,忽然觉得雪中的少女带着透彻。
家中人丁凋零,少女历经季节轮转,独自寻求亲事。
其实,姑娘是明白的。
到了长安就好了。
若菱暗叹。
姑娘进入德安侯府,这江湖少年总不会跟进去。
“姑娘,注意分寸。”
“我知晓。”
雪中,车马缓行赶路。
坐在马车中,沈熙洛轻轻拍了拍裙摆上的雪,鞋履往后搭,摸着鬓发,勾了勾唇。
凤至是不是江湖人士,她不在意,但凤至失忆着。
她想,也许对于以后恢复记忆的凤至而言,与她相遇,对他是一个错误。
但对她,是欢喜。
春宵苦短。
如梦佳期,人生无悔。
*
寿康宫门外,从佛寺请来的僧者念诵经文做法事。
沉香木染着飘渺典雅的气息。
宫中主殿佛龛下,金氏太后跪在蒲团,闭目念诵经文。
灵宝县衙被屠,附近山上的贼寇全军覆没,这些消息都传到了金氏太后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兰砚派人送来的都统公孙察的人头。
带血的人头滚到地上,宫人吓得吐的吐晕的晕。
“皇上杀孽过重,哀家怎能安心。”金氏太后落下泪,悲叹道。
接着,金氏太后闭门不出,日夜礼佛。
皇上本应在宫中养病,前些日子金氏太后还总是催促太医院为皇上开些温补的药方子,怎会出现在灵宝杀人?
朝臣们,长安中的贵人们都对此感到疑惑。
很快,不知是从何处传起,说当今皇上的病不是旁的,正是疯病,发作时,六亲不认,嗜血残忍。
这次正是犯了疯病,才屠了整个灵宝县衙。
僧人法事做完,领了封赏离开寿康宫。
夜晚,面生的小宫女伺候金氏太后,公孙察的人头让原来的几个宫人吓的害病,金氏太后特意收了几个新的宫人进入寿康宫。
后宫凋零,且兰砚登基后,从不给宫中过多
殪崋
财政大权,先帝宫中留下的宫人走的走,死的死,宫中人事冷清。
金氏太后能够收下这几个小宫女,对于这些宫女而言,给了她们职位,是天大的好事。
金氏太后仁慈,名不虚传。
“太后,饭菜要凉了。”新来的宫女桂音走过来,小心伺候,提醒金氏太后,她的声音娇柔好听。
金氏太后抬眸。
“哀家食不下咽。”金氏太后叹气,“这些菜撤了吧。”
宫女桂音低眉顺眼,本不敢说太多的话。
金氏太后却慈悲道,“皇上乖戾暴躁,哀家日夜饱受噩梦折磨,总是思量到底如何才能劝得住皇上,桂音,你说哀家该怎么办?”
桂音诚惶诚恐,“奴婢不敢妄议。”
金氏太后半垂眼睛,在佛龛上插上供奉的香火,拜了拜,“但说无妨。”
桂音出身贫寒,并无太多见识,想法简单,思来想去,只能想出,“也许,皇上身边缺少一个体己人。”
金氏太后示意桂音继续说下去,桂音大着胆子道,“奴婢家乡里有几个汉子,本来游手好闲,可成了亲后,都渐渐变好了。”
桂音说完,忽然意识到她竟然将皇跟那些乡野汉子对比,桂音惊恐,后背出了冷汗,生怕被金氏太后责骂,但没想到,金氏太后并没有在意她的言语之错。
太后实在是仁慈。
桂音心生忠诚。
“皇上登基两载,迟迟未娶妻。来年春日,皇上该选秀了。”金氏太后似乎赞同桂音的话,她慈悲说,“若皇后贤良,能够安抚皇上,想来皇上的病会变好。”
桂音瞪大眼睛,心道,原来皇上的疯病是真的。
桂音惶恐低头。
没过多久,皇上兰砚要在来年春日选秀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皇上疯病严重,需要女子鲜血平息。
长安贵族世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家中,有为了政治利益开始着手谋划的,也有担忧的,还有作壁上观的,人间百态,各种心情。
长安德安侯府周家作为三大士族之一,周家的女儿自然也是皇后的人选。
沈熙洛的母亲周语林是周家庶女,周语林嫁与沈家时,沈熙洛的父亲沈达还未成为苏杭有名富商,只是祖祖辈辈都是做生意,小有银两,但与世家比,便显得穷酸了。
周语林那一辈的女儿多,周语林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且体弱多病,在家中不受宠。
只是,周语林不愿嫁给周家为她挑选的书生,一番辗转后,不知怎的,竟嫁与了沈达,周家觉得丢人,不怎么理睬姻亲沈家,周语林被迫与周家断绝了书信往来。
后来,沈达在生意场上越发风生水起,成了苏杭有名的一代大贾,当沈达赀选为从八品下县尉时,周家在官场上还有意无意地照拂了几下。
可后来沈达去世,周语林也不在人世,沈子骞的官位在周家眼里又不大不小没什么重要的,周家和沈家就彻底断了来往。
沈家虽然无奈,但也无法对周家产生什么怨言。
与周家比,沈家实在是除了银两外没有任何长处。
长安周家乃士族,周家家主世代官拜宰相,沈熙洛的外祖母则是和怀公主义妹,镇国侯府的嫡女。
周家的嫡子嫡女,姻亲向来与勋贵结合,代代如此,牵扯的世家权贵纷繁。如今周家大房主母就出身清河崔氏,乃嫡长女,被封为郡主。
沈家与这样的周家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
夜半时分。
从宰相夫君那里得知了选秀的事,周家大房主母闭门议事。
与此同时,有另一封信从信使那里传到了周家。
大房主母正在屋中发愁疯子皇帝选秀的事,没有心思看这封信。
小厮只好拿着信退下,挑着灯笼在周家后院中穿梭。
周家管教森严,夜晚静谧。
鹅卵石路上,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从斜侧里出来,衣上缀着琳琅玉佩,金线革带,他看到小厮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厮提起手中灯笼,见到来人面孔,如临大敌,“三公子,这不是给你的信。”
大房小儿子周嘉石剑眉星目,喜好玩乐,打马游街,从小就是长安女眷中有名的风流公子,他刚在酒楼吃了酒偷偷翻墙归家,醉醺迷糊。
他身上染着脂粉味,一把拿走了信,语声懒洋自傲,“母亲不看,对母亲而言不重要,我瞧瞧,又怎么了。”
周嘉石展开信,看到里面美丽隽秀的小字,顿了顿,再看来信之人,疑惑扬眉,醉意消散几分。
“沈家表妹?这是何人?”周嘉石笑道,带着打发时间的兴趣问。
侯府
飞鸟罕至, 雪林中,地上浮现朱翰采颇足的脚印。
过了没多久,汇报消息的太监朱翰采与兰砚见面。
朱翰采与兰砚汇报了灵宝县衙的后续事宜以及投靠兰砚的世家子清河崔氏五公子崔承宣的动静后, 犹豫地提起,“皇上,现在长安的贵家中都传”
兰砚站在雪地上, 枯枝败叶的阴影投下破碎的阴影, 落在少年白皙的肌肤和朱红圆领长袍衫, 在风中摇晃着, 阴翳交织。
“传什么?”兰砚语声平淡凉薄。
朱翰采擦了下额头的冷汗, “传您身患疯病, 发作时六亲不认,嗜血凶残,过不了多久,就要选秀娶妃, 用年轻女子的鲜血平复疾病的发作。”
“奴才查过了,这谣言最初来自太后的寿康宫, 不过礼部确实在太后的吩咐中着手准备开春选秀的事宜了。”
“太后要用后妃掣肘朕。”兰砚冷冷嗤笑,他抬手, 掐断了被寒风吹到眼前的一截枯枝。
残枝掉落在雪地,被兰砚踩碎, 少年眉眼阴戾。
金氏太后放出的谣言,一是可以让兰砚的疯魔更加被世人畏惧, 威胁皇权。
二是在等待愿意用后妃之事和她合作的世家出现。
刺杀兰砚的计划失败,金氏太后退了一步, 转而用后妃的事干预兰砚。
士族贵家们皆知,兰砚不近女色, 从不娶妃,所以这选秀大有可能是金氏太后做主,皇上有疯病,为他娶妃,是为了皇上好,皇上若拒绝,那是皇上疯病发作,不作数,皇上兰砚总不能把经由礼部程序正儿八经娶进宫中的后妃都杀了吧?
“皇上,这可怎么办?”朱翰采焦急。
倘若来自不同世家的后妃入宫,那世家对朝政的干预就会更大。
难防枕边人啊。
何况,皇上现在不同以往,他与那沈家女尝过了情.爱的销.魂滋味,知晓了男女之事。
兰砚和沈家女共宿一屋,朱翰采理所当然地想,心中担心。
枯枝阴影交错下,容貌美丽的阴郁少年扬眉,勾了抹危险的笑。
兰砚声线幽冷,对选秀之事毫无人情道,“谁敢嫁,就杀了谁。”
朱翰采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皇上,未来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骂名?简直是千古暴君。
朱翰采本以为兰砚开过荤后会对后妃产生兴趣,但看来,少年皇帝依然不解风情。
那能让皇上成为入幕之宾的沈家女未来地位定然不同寻常。
朱翰采心中猜想着,在皇上面前,朱翰采贯会见风使舵,他体贴地拿出匣子,恭敬地呈给兰砚,声音尖细谄媚,“皇上,这些是从宫里拿过来的首饰,请皇上过目。”
上次,兰砚离开灵宝后,朱翰采的人打探余下消息,从一个货郎那里得知兰砚在为那沈家女购买饰物,朱翰采闻弦歌知雅意,赶忙让小太监从宫里取出精致华美的首饰。
宫中库房中存放着大量的女子首饰,但兰砚的后宫无妃,那些首饰向来闲置。
朱翰采低首,为兰砚打开首饰匣子,露出里面宝光明耀的饰品,有发簪步摇,耳坠项链,还有斗大的进贡珍珠,在萧瑟雪林中,带着人间烟火气。
兰砚瞥了眼,点漆般的桃花眸浮现漠然,他一个也没看上。
“不要。”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
朱翰采愣了下,心底惶恐,难道他猜错了?那沈家女对皇上来讲并没有那般重要?
“这些没意思。”兰砚慵然评价,少年唇红齿白,提及沈熙洛,他语声多了耐心,“朕要为洛洛亲自挑选饰物。”
惊恐被平息,朱翰采背上汗水浸透,他无须的苍老脸庞浮现堪称滑稽的震惊神情。
这皇上未免也太偏爱沈家女了。
按照皇上的话,只有皇上亲自为沈家女挑选的饰物,才能送给沈家女。
先帝的后宫中,即便是宠妃,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毕竟,男.欢.女.爱中,帝王心大多凉薄。
沈家女到底用了何手段才让皇上这样的冷血的人甘愿做裙下臣?
朱翰采离开后,兰砚在雪地中抓了一只肥美的野兔,接着,想到洛洛可能会担心他离开太久,加快了步伐,回到沈家车队中。
少年半边发丝披散,半边扎起,用青玉簪束着,这是洛洛今日为他束的发。
他踏雪无痕,气息轻幽,从雪林中踏出,容色秀美,仿佛山中的妖怪。
饶是早知道少年生的好看,沈家侍卫也是愣了愣。
例行休整,让马匹恢复力气,凤至提出去旁边林中打猎。
沈家侍卫暗觉果然是随便的江湖人士。
“凤至大侠,猎得什么了啊?”一个侍卫对归来的少年问。
兰砚没理他,他抓着肥硕的兔子去找洛洛。
另一个侍卫拍了拍发问侍卫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这凤至大侠性情孤傲,只在小姐面前乖顺。”
小姐貌美,灵动娇媚,待人脾气好。
安慰着,侍卫忍不住酸溜溜艳羡道,“要是我也有他那番好皮囊就好了。”
越接近长安,戒备越森严。
沿途供行路人休憩用的驿站客舍竟然被重兵把守着,背后有多方势力,有金氏派的兵,不死心抓兰砚,也有皇上的兵,还有一些浑水摸鱼的兵。
沈熙洛见到兵卫盘查森严,念及凤至失忆,身份难以提供证明,她干脆不休整,直奔长安。
好在城门人流众多,兵卫搜查的并不仔细,带着凤至过城镇倒是无碍。
没了客舍的厨房备菜,沈熙洛近些日子的饭食越发简陋,干粮吃不惯,就不怎么吃,短短几日,脸颊瘦了些,下巴尖尖,眼眸很大,妩媚风流。
沈熙洛倒没觉得有什么,路途只剩一两日了。
肃冷白日,她肩披莲青掐金丝氅衣,站在取暖的篝火旁,灼热的火光在少女的身上铺洒碎金。
“洛洛。”少年唤道。
沈熙洛顿了顿,唇角翘起,收回烤火的纤细手指,弯着眼睛看他,“凤至,你去哪里了?”
兰砚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望向沈熙洛时,眼底薄凉阴冷潜藏深处,桃花眼乖顺,语声干净,“洛洛,我猎了兔肉。”
沈熙洛微怔,少年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兔肉,将其放在篝火上烤炙。
不一会儿,兔肉上滑落滚烫的油滴。
沈熙洛抿唇,心不在焉。
“洛洛,你不吃啊?”兰砚问。
沈熙洛看见了少年拧断兔子脖颈,处理兔肉的过程,她胃海隐约翻涌,沈熙洛忍下腹中难受,轻声,“凤至,我不饿,你吃就好。”
她想,凤至身上有伤,吃些肉有利于他的身体。
兰砚抬眸,瞧着沈熙洛。
他垂眼,浓密美丽的睫羽弧度低落,桃花眸中的亮色暗下。
洛洛没有胃口,他本以为洛洛会喜欢。
但洛洛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细微的害怕。
兰砚瞥了眼自己沾血的袖口,心底沉下。
他做错了?
兰砚望向沈熙洛,少女肌肤娇嫩,雪白细腻,她站在篝火旁,看着他,她带着明媚的微笑。
她说她不饿,可他正是听到她肚中发出了咕咕叫,才想起打猎。
洛洛害怕他此刻的行为,为什么要装作没有事?就像那些假意讨好他的人一样。
兰砚心底迷惘,纤长睫毛在冰冷的空气中撩了一下。
“洛洛,当真不吃?”兰砚倾身,他垂目,俊俏如美玉的容色轻柔,半散的黑亮发丝从肩头滑落,青玉簪折射着篝火的光辉。
少年心中,却因不能理解感情的细腻婉转而产生了幽暗意。
沈熙洛小声,“嗯。”
凤至撕了一块兔肉,滚烫的肉香扑面而来,沈熙洛的眉忍不住蹙了下,忍不住联想到兔子被杀死的画面,沈熙洛侧开脸,避免凤至发现端倪。
兰砚的觉察力敏锐,他注意到沈熙洛的抗拒和害怕。
少年目色幽沉,他捏住沈熙洛的肩膀,隔着厚重氅衣,少女娇美瘦削的肩膀紧绷,带着无意识的戒备。
兰砚的唇动了动,指骨在少女的肩上拂动,终究是无法对洛洛做什么,低着面颊,心底说不出原因的不开心,闷声,“洛洛,你不喜欢我为你猎的兔肉吗?”
沈熙洛怔了下。
少女有点赧然,惊喜,“凤至,你为我猎来的?”
兰砚直勾勾盯着她,“嗯。”
沈熙洛忽然感觉少年的视线过分的晦暗了,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危险。
她的肩膀下意识轻轻抖了抖,细微的颤栗在少年的指骨中展开,犹如花瓣盛开。
兰砚心底翻涌着阴鸷。
沈熙洛慌张避开兰砚的视线。
她忍了忍因为兔肉而翻涌的难受。
“那我尝一尝。”沈熙洛轻轻说。
她抬手,要接住少年手中的一截兔肉,少年捏着兔肉,递到沈熙洛的唇边,他扶住她的后颈,指腹强势地按压过她的唇,兔肉塞入。
味道还是可以的。
只是,沈熙洛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她勉强咀嚼了几下,正要吞咽,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少女仿佛被呛到了,脸色浮现难受,她咳嗽着,捂着腹部蹲下。
萦绕在兰砚心底的幽暗偏执刹那消散,他慌张地扶住沈熙洛,沈熙洛的脊背贴着他的指骨,少年半披的黑发散下,桃花眸脆弱迷惘,“洛洛?!”
沈熙洛接触到他的神情,她怔忪,兔肉滑入喉中带来的恶心感消失。
“凤至,我没事。”咳嗽了一会儿,沈熙洛嗓音微哑。
兰砚的薄唇抿直,他看了沈熙洛半晌,无助迷茫。
接着,少年拎起剩下的兔肉,恹恹地说,“洛洛害怕,扔掉就是。”
“不要。”沈熙洛赶忙扯住少年的胳膊,她的指尖搭在他的衣袖上,摩挲的触感让手指轻颤。
沈熙洛耳朵微红,还是羞涩于和少年的主动接触。
她轻轻松开手指。
兰砚不懂洛洛为什么要阻止他。
她不是害怕么?
“凤至,你辛苦打来的猎物,怎能随意丢掉呢?”沈熙洛疑惑于少年怪异的反应,但凤至看着她,眼神那般紧张,那般慌张,还带着从未见过的脆弱无助,她心底柔软。
“我吃不下,你吃了就好。”沈熙洛话音轻柔,眸光灵动。
“洛洛不吃,我也不吃。”兰砚幽冷道。
沈熙洛微瞠眼眸。
凤至脸庞冰冷,他垂着眼,带着失落。
可他刚猎了兔肉回来时,剔透眉眼间带着干净愉悦,无害美少年。
沈熙洛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凤至应该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了。
他竟然这般敏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熙洛心底泛起说不清的酥麻。
沈熙洛启唇,轻声解释,“凤至,我并非不吃兔肉,只是我常常救走山林中因人们打猎抛弃而受伤的小兽。”
兰砚抿唇,心想,洛洛这是在指责他过于残忍?
少年眼底浮涌幽暗,但看到洛洛,他眸色变得乖顺,耐着心听下去。
沈熙洛告诉兰砚,她从未见过猎物被剖开的样子,所以感到了不适。接着,沈熙洛与兰砚说起她救过的小兽。
篝火旁,少女抱膝而坐,氅衣拂雪,她侧首看着单膝屈起坐在她身旁的兰砚,不紧不慢说,“乌云盖雪是我养的猫,留在了沈家宅中,它是我救的第一只受伤小兽。”
“后来,我救的小兽大多在痊愈后放回了山林,它们大多很喜欢我。”
兰砚心想,他难道也是洛洛救的小兽?等他的伤好了,洛洛就会把他放归?兰砚眼底古怪,心尖掠过惹人注意的揪痛,他怔怔凝望洛洛。
沈熙洛眼中,少年无辜,安静地听着她的话语,一双桃花眸多情,诱人,却透着难言的乖顺。
沈熙洛指尖窜过酥麻,她握了握手指,告诉兰砚后来她再也不能救小兽了,阿兄让侍女们看着她,因为她最后救的幼狼在痊愈后撕咬了她一口,害得她高烧许久,吓坏了沈子骞。
兰砚撩眸,漆黑眼瞳带着异样,野性阴鸷,他冰冷道,“野狼本性冷血,无药可救。”
沈熙洛摇摇头,“凤至,我其实从未生气,它幼小,本不应该出现在山脚道路上被我捡到,是有人伤了它,但没有将它带走,没有将它当成猎物,抛下它,把它丢到不属于它的世界。”
沈熙洛不是什么小兽都救,她知道鹰抓兔是林间常理,她只救被人类所伤却不予理会的小兽。
兰砚顿了顿,盯着沈熙洛,声音沙哑,“它身上没有价值,所以被丢下了,自生自灭,很正常。”
“旁人给予了它痛苦,我不能见死不救,它本不该受这样的痛苦。”沈熙洛眨眨娇丽的眸,篝火的光辉氤氲着明媚华光。
兰砚的唇抿紧,冷硬道,“可它伤了你,洛洛,你不怕么?”
“只是它。”沈熙洛轻柔说,“若我还能继续救小兽,我会小心一些,但我不会害怕。”
猛的一阵寒风吹动篝火,火光剧烈摇曳。
沈熙洛下意识拢了拢氅衣,下巴娇美。
“那我呢?”少年低哑质问,犹如暗夜中的一道惊雷,“洛洛看我,就像看那匹野狼么?”
不仅如此,她救的不是尚未成长的幼狼,而是伪装成弱小,恶劣欺骗她,占据少女温暖的狼王。
少年黝黑的桃花眼灼热,紧紧盯着沈熙洛,沈熙洛心跳作响,血管中流动着异样,浑身颤栗,她怔了怔,下意识否定,“凤至,你们不一样。”
沈熙洛想了想,认真地说,“凤至,你一直在帮我呀。”
“庄嬷嬷欺负我的时候,你帮了我。我房中的水凉了,你帮我换了热水你救了我,保护着我,方才还为我打猎,不想让我饿着。”
沈熙洛轻轻地数着他的好,在她眼里,少年乖顺良善。
兰砚垂眼,静谧地凝望沈熙洛,眼底带着愈发浓烈的灼烫。
可他天生冷血,从未有感情,为什么会对她好呢?
风中细雪飘起,落在沈熙洛的发上,她微顿,下意识说,“我去喊若菱他们,我们该启程了。”
沈熙洛将要起身,肩膀却被兰砚按住。
细雪飘摇。
兰砚的唇压在沈熙洛的唇瓣,他的呼吸滚烫,桃花眸中的灼热仿佛能融化冰雪。
柔软的唇,瞬间激起电流般的酥麻,浑身发颤。
沈熙洛愣愣抬眸。
“洛洛,这样你还觉得我良善么?”
少年含了她的唇,舌尖若有似无,虚虚实实,睫毛扬起,一双桃花眸静谧幽黑,带着说不尽的诱惑和危险。
他带着放荡,唇舌蛊惑。
沈熙洛心跳轰然,她的唇微动,兰砚的手掐住她的腰,他的舌尖探入,掠夺她的柔软。
少年的吻灼热,就像擒住了少女柔软白腻的颈子,抽取她所有的力气。
鬓发氤氲潮湿,睫毛哆嗦。
他含着,吮着,舌尖灵巧地勾动。
唇齿间,湿润如花露。
花瓣颤栗不止。
沈熙洛的氅衣从肩头散开,她的衣裙贴上少年的身体,如山玉雪起伏,柔软酥香,颤颤挨在少年紧实胸膛。
少年指骨瘦长有力,掐紧她的细腰,他的吻越发夺人心智,指骨拂动少女的腰。
“凤至、不要这样!”沈熙洛嗓音含混不清,她在迷离失神间慌张咬住少年的舌尖,娇丽的眼染着绯色媚意,眸光颤栗。
唇瓣轻轻碰在一起,接着分离。
细雪声中,细微响动。
沈熙洛心口起伏,少年的手伸出来,撩起她的氅衣,遮盖她的身体。
沈熙洛这才回神。
她慌乱看了周围,见若菱没有在这边,侍卫们应当也没有发现。
兰砚在沈熙洛身边守护着,他武功高强,模样又好,侍卫们不想看到少年跟小姐在一起,平白惹心底羡慕不平,而若菱也差不多想法,她眼睁睁看着凤至和姑娘的相处融洽,却没办法在半路上阻挠,若菱总感觉每次自己要与姑娘说凤至坏话的时候,就会有一道阴冷可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潮湿,灼热的吐息落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熙洛哑着声音,很是艰难地,羞涩地出声,“凤至,你、你为什么亲我?”
“因为想啊。”兰砚撩眸。
少年的视线落在沈熙洛湿润的唇瓣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跃跃欲试,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来了。
他无害地问,“洛洛不想么?”
沈熙洛脸通红。
“这样于礼数不合。”沈熙洛喃喃道。
方才的吻,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禁锢。
可她应该这样么?放任失忆的少年与她亲热。
她跟凤至是什么关系姘头么?
不,不能是姘头。
沈熙洛感觉混乱,脑海残留着迷离恍惚。
这时,兰砚黏黏糊糊地搂住沈熙洛的腰,少年身高腿长,沈熙洛明显感觉到凤至仿佛兴奋了一样,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哑声,语声央求,“洛洛再亲一次,好不好。”
兰砚高挺的鼻梁蹭过沈熙洛的肌肤,沈熙洛肩膀酥麻,她心底却猛地清醒,她慌忙推开兰砚,“不行。”
“我先去让车马启程。”沈熙洛定了定神,语声闪躲。
少女扭腰,鬓发狼狈,莲青掐金丝氅衣在空气中划过弧度。
“洛洛,你不喜欢么?”
少年疑惘道。
“是我亲的你不舒服了么?”兰砚语声带着认真,干净地在白雪中浮现,思索着,仿佛要继续追问。
沈熙洛双腿发软,仓促道,“没有!”
沈熙洛高声后,脸颊通红,她咬了咬唇,声音潮湿,喃喃的,“凤至,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少女慌忙离开,仿佛躲避洪水猛兽,却没有害怕惶恐。
兰砚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她若是觉得他好,为什么要跑?
一定是他哪里还不够好。
怕被若菱察觉到端倪,沈熙洛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简单地整理了下鬓发,若菱看到沈熙洛气息狼狈地走过来,迟疑地问沈熙洛,“姑娘,你跟凤至大侠吵架了么?”
若菱听到沈熙洛方才那猛地抬高的嗓音。
可姑娘向来待人温婉,从未那般。
莫非是那凤至大侠惹了姑娘不快?
若菱看沈熙洛满脸通红,胸口山雪起伏,像是气急的样子。
若菱是沈熙洛的侍女,沈熙洛身边的侍女基本干干净净,虽然隐约知道男女之事,但没见过真的。所以若菱想的,竟然是凤至大侠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语言,英雄救美的热情褪下,两人相处,很容易产生不合。
刚才那凤至大侠带着期待,要为姑娘打猎烤肉,侍卫们和若菱都看在眼里,若菱没有提醒凤至,姑娘见不得受伤的小兽。
想来,姑娘被凤至大侠粗蛮的做法气到了。
姑娘讨厌了凤至大侠,这样倒好。
但没过两日,若菱觉得姑娘和凤至大侠之间看着实在是别扭。
姑娘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一直躲着凤至大侠,凤至大侠没了姑娘的理会,心情不好,整日冰冷,他雪白清冷的面庞带着冰冷阴翳,幽静凉漠,无比瘆人。即便容貌无辜姣好,也难掩那种阴戾。
若菱害怕,不知道这凤至大侠是因不被姑娘理会而生气至此,还是本就如此,若本性这般,实在是一个可怖危险的人物。
兰砚没有生气,洛洛不看他,他自然没有了无辜良善的伪装。
洛洛躲着他,他正苦恼地琢磨洛洛的心思。
什么意思,他不该亲吗?
为什么兰砚心肠纠结。
他向来随心所欲。
洛洛为什么不想让他继续亲了?
是因为她觉得这件事中无法获得什么好处么?
眼见凤至大侠浑身冰冷危险,若菱唯恐生事,不得不询问沈熙洛,试探地问沈熙洛要不要与凤至大侠和好。
“我该继续招惹他么。”沈熙洛翻看着怀中的四书五经。
少女蹙着眉,心事重重。
凤至失忆,他没有过去的身份,她也给不了他婚事的保证。
她就这般与凤至厮混,岂不是对他不好,就像玩弄他一样。
若菱觉得姑娘不开心,她内心叹气,她忽然觉得,姑娘和凤至大侠这般闹脾气,反而不像是讨厌。
*
长安颁政坊东界皇城,设右军巡院,戒备森严,有龙兴寺,建法尼寺,证空尼寺,昭成观,德安侯府位于颁政坊西南隅。
侯府建筑如峰峦,亭台楼阁屋舍建筑带着厚重气息,雅致古朴,彰显世家韵味。
德安侯府周家大房主母崔芳华正在与心腹嬷嬷谈话。
她的小儿子也就是侯府三公子,这几日常常与侯府的女儿家打探一个女子的事情。
“三公子打听的是沈家小姐沈熙洛。”嬷嬷陶蓉对崔静和答复道。
崔静和是长安地道的中年贵妇打扮,闻言,她表情变了变,不满道,“人还没来怎么就被三公子知道了?还这么鬼迷心窍地打听,难不成是那沈家娘子暗中做了手脚?”
“主母,那沈家娘子此次来侯府,是为了婚事。”嬷嬷陶荣提醒道,“从幽州来的。”
崔静和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扬起,“一个偏僻破落地方过来的表亲,竟然想攀高枝?我的儿子三公子是她能嫁的吗?”
“喊三公子过来!”崔静和皱眉吩咐小厮道。
此时恰好有一个丫鬟在洒扫庭院中的积雪,崔静和从敞开的门扉中看到那丫鬟,丫鬟容颜秀气,在白雪光辉中,竟有几分肤白貌美,因为洒扫,身上带了薄汗,在脖颈上滑落。
崔静和脸色难看,立刻喊人把这丫鬟打发走了,以后不得出现在此处。
“母亲。”三公子周嘉石匆忙跟着小厮进了院落,对崔静和唤道。
大房主母崔静和冷着脸,并不言语。
嬷嬷陶荣对周嘉石使眼色,“三公子,还不快给主母倒茶水。”
周嘉石自小被宠,风流浪荡,不管做了什么事都有家里人帮忙兜底,他轻车熟路地倒了茶水,讨好地与大房主母崔静和说,“母亲何必生气。”
来的路上,周嘉石已经从小厮那里知道了缘由。
他说,“沈家表妹本就是母亲要接的人,我提前打听一下,免得表妹来了冷落了她让她觉得侯府待客不周。”
大房主母崔静和语气严厉,“胡闹!她什么人,你什么人?你堂堂的侯府嫡子,她都还没来,面都没见上,你就一口一个表妹了?”
周嘉石不觉得有什么,表面上他应着母亲的话,心里却对那沈家表妹越发好奇。
沈家表妹在信上说了路上的事,她字体娟秀温婉,语调平静,但是说的可不是平常事,她竟然遇到了贼寇,寻常女子应该怕极了,六神无主,而她还能够有条理地将发生的事情写信给侯府,并说加快了脚程,马上就到长安了。
也不知道那沈家表妹是何等模样?
周嘉石心中猜测着,莫非是英姿飒爽的女子?沈家表妹的母亲是姑母周语林,据说姑母周语林样貌不差,就是身子不好,沈家表妹的模样想来也很好。
见了周嘉石的表情,大房主母崔静和就知道周嘉石一点也不死心。崔静和头疼,此时,有一男子穿着朝服踏入了院落。
男子身影挺拔,端庄清冷,对崔静和行了一礼。
“母亲,发生了何事?”德安侯府嫡长子大公子周嘉木不紧不慢问。
周嘉木跟随父亲周宰相,下一任宰相接替人,如今在朝中做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已经娶了正妻,暂无妾室。
大房主母周静和将周嘉石打听沈家表妹的事告诉大公子周嘉木。
“是母亲要接她入住侯府?”周嘉木听后,蹙了眉问。
“周语林留下的女儿,有着周家的血脉,不能不管。”崔静和略有不自在。当年,崔氏、周氏作为士族,自然时常走动,崔氏的女子到长安,还是周家人相迎的。
病怏怏的周语林会嫁给一个苏杭来的生意人沈达,是众女都未曾预料到的结果。
周嘉木很快做了决定,淡淡道,“既然确实有这么一个表小姐,母亲派嬷嬷安排就是。”
提及嬷嬷,周嘉石表情微变,欲言又止。
周嘉木注意到,问周嘉石,“飞章,还有何事?”
飞章是周嘉石的字。
周嘉石说沈家表妹寄来的信上说她路上遇到了贼寇,里面的还提到,有一位叫庄春的嬷嬷的死在了贼寇手中,周嘉石本意是想提醒母亲和长兄那沈家表妹可怜,多多照拂为好。
“什么?庄春死了?”崔静和诧异。
她派庄春过去,其实是想让沈家娘子知难而退。
莫非,那沈家娘子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用这样的手段打发掉了庄春。
崔静和心底怀疑。
怎么被贼寇抓去,沈家人安然无恙,只有一个庄春死了。
“遇到贼寇,倒是个可怜人。”周嘉木语气不起波澜,淡漠评价道。“等沈家表妹要到的时候,派几个人去长安城门接应。”
周嘉木是下一任周家家主,管事上颇有分量。
周嘉木离开后,崔静和想了想,喊来下人,让他们打扫出一个屋子,迎接那位沈家表小姐用。
“”
在风雪中奔波几日,沈家车马终于到了长安。
京华长安一片繁华盛景,外面变得森严的兵卫没有对长安造成丝毫影响,沈熙洛微微惊讶。
周家派了嬷嬷和小厮来迎,沈家车马跟着他们驶入颁政坊,过十字街,到德安侯府。
嬷嬷和小厮带着沈家人,没走正门,从小门进。正门打开,有三个年轻少女穿着美丽,在下人的拥簇中走出,说说笑笑,她们是德安侯府家的女儿。
“那是”一位穿着红艳艳的少女看到沈家的车马,瞪大杏眸,疑惑出声。
“幽州来的表小姐,没有爵位,破落户。”三人中唯一的嫡女周寒凝鄙夷道。
另一位穿着清雅的少女柔声柔气地说,“姐姐,这般奚落,若是让沈家表妹听到,恐怕不好。”
周寒凝发出冷冷的“哼”,暗暗瞪了清雅少女一眼,接着,三女共同上了马车,前往诗会。
侯府内。
沈熙洛和若菱跟在一位丫鬟身后。
到了大房主母崔静和的院落,等了半晌,嬷嬷陶荣出来,对沈熙洛不好意思道,“沈家娘子,主母歇息了。”
沈熙洛心底轻动,面上,她温婉行礼,“那我改日拜访。”
少女礼仪温婉,语声柔和,看着是个脾气好的。
只是
陶荣暗暗心惊,这沈家娘子的模样未免太过娇媚。
腰身细细的,身段风流,衣襟饱满,身上的氅衣披着却没有遮挡的作用,反而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加诱惑,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种桃夭般的韵味。
现在还有些稚嫩,等再过一两年,简直是勾人夺魄。
陶荣想起主母崔静和的担心,她不由得问沈熙洛,“表小姐,庄嬷嬷的事,你可还知晓旁的么?”
沈熙洛轻眨俏丽的眸,察觉到了怀疑,她心思转动,带着后怕轻轻说,“我都写在信上了,那些贼寇可怕,我我”
少女脸色露出苍白,柔弱可怜。
陶荣都感到了心疼。
“表小姐受惊了。”陶荣安慰道。
须臾,陶荣喊丫鬟带沈熙洛到她的住处。
若菱进屋帮沈熙洛收拾行李,若菱不解地问,“姑娘,为何不说报官的事?”
本来,沈熙洛是打算到德安侯府后请德安侯府报官,处理贼寇,虽然贼寇已经被凤至全都杀死,但沈熙洛想起山寨头领与那怪异信使的交谈,心中隐约不安,想着朝廷可以查探仔细。
但沈熙洛进了德安侯府,一路上,心中若有所思。
且不提主母崔静和冷淡不见人的态度,那嬷嬷陶荣似乎还怀疑她害了庄嬷嬷。
沈熙洛暗叹口气。
不过,官府不查,对凤至也好,否则,贼寇的死定然会查到凤至身上,可凤至本身就是江湖人士,不便与朝廷牵连关系。
想起少年,沈熙洛心底仿佛有羽毛挠了挠,又痒,又折磨人。
沈家的侍卫是没有跟进德安侯府的。
凤至暂且,也没有跟进来。
他留在外面,这些日子她又没怎么理他,他要是失落会离开吗。
长安繁华,谋生的活计多,他又那般俊俏,武功又好,不愁吃穿的。
沈熙洛回了若菱的话,继续收拾屋舍。
沈熙洛想到雪地上,篝火旁的吻。
少年的吻一点也不稚嫩纯然,他带着引诱,蛊惑,炽热,野性,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烧灼,让她浑身发软,心神迷离,魂魄飘飘然,全然没有招架之力。
“姑娘,这些东西还要送吗?”若菱着急问沈熙洛的声音响起。
沈熙洛打翻了窗牖上的木杆支架,她弯腰捡起,心跳砰砰,恍惚地看了眼窗牖。
这里是德安侯府,守卫森严。
少年应该不在。
若菱看着箱笼里精巧的物件们,语气带了些不平,“德安侯府对姑娘冷冷淡淡,亏的姑娘还准备了这么多好物件,倒不如不送。”
沈熙洛抿了下唇角,她摇摇头,平静说,“这是阿兄特地备的,我总不能私藏。”
提到沈熙洛的兄长沈子骞,若菱神色有一瞬的出神。
正是因为是沈子骞花费心思准备的
总不能被旁人弃之如敝屣。
沈熙洛将箱笼里的物件一一让德安侯府的丫鬟送过去了,有给各房夫人的,也有给德安侯府其他公子小姐的,都是规规矩矩的东西,没有逾矩,不过价值昂贵。
顺便的,沈熙洛让人给住在外面的沈家侍卫们也送了礼物。这些侍卫今日刚到长安,日后也是会在长安,不过会脱离沈家侍卫的身份。
给沈家侍卫送礼物的时候,沈熙洛让人给凤至送了礼物,凤至对于德安侯府的人而言,是沈熙洛的侍卫之一,并不起眼,沈熙洛并没有在给侯府的信上说凤至救人的事情。
一口气打理完,又收拾了良久,等歇息下来的时候,到了夜色时分。
若菱住在院落中的另一处配房,德安侯府没有专门为沈熙洛安排新的侍女,她只是可以像客人一样吩咐丫鬟和小厮。沈熙洛独自在屋中,点了烛火,伏在桌案前慢悠悠写给阿兄的信,她用轻松的语气说自己到德安侯府了,并写了一些日常小事,大多是闲散疏懒的语气还有一些对兄长的撒娇。
忽然,一道冷风刮入屋舍。
烛火摇曳,影子在博古架上流动,架子上的精致瓷器晃出琳琅梦幻的碎光。
沈熙洛若有所感,看向窗牖。
窗牖紧闭。
沈熙洛怔了下,接着,她垂目,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继续写信。
“洛洛。”少年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熙洛的心砰地跳动。
她背对着兰砚,指骨攥紧手中的紫檀笔,小声,“凤至,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你的贴身侍卫,洛洛忘了吗?”兰砚指骨撩了撩沈熙洛的发丝,他垂眼,能看到少女的眉眼,睫毛卷翘,鼻梁秀挺,再往下,是柔软带甜的唇。
少年语声自然,好像他过来找她,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她不是在疏远他么?
沈熙洛茫然,少年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
明明他亲她了,他还想继续亲,然后她拒绝了。
“洛洛,为什么你给他们也送了宝剑啊?”少年闷声,带着抱怨,喑哑失落。
他本以为,沈熙洛让德安侯府的人送来的宝剑是他独一份的。
可他却看到每一个沈家侍卫都拿到了宝剑,挂在身上炫耀。
兰砚独自生了好久的闷气。
到了夜晚,才决定来找洛洛。
沈熙洛顿了顿,背对着凤至,扑哧地笑了。
少女眉眼弯弯,眼中映着烛火余光。
他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送给他。
检查
屋舍布置秀雅。
沈熙洛带来的古玩瓷器、挂画、胭脂水粉摆放齐整, 一室温软。
少女不自觉蹙起的眉舒展,弯着,唇角勾起。
肤若温雪, 眉如黛,唇上胭脂霞丽。
兰砚望着沈熙洛。
少女笑容明媚。
兰砚怔然。
察觉到少年那炙热的,直勾勾的黏人视线, 沈熙洛心口发软, 她轻缓放下手中的紫檀笔, 带着笑音问兰砚, “凤至, 你喜欢那宝剑么?”
少年抿了下唇, 唇瓣湿润,怏怏道,“不喜欢。”
初时得到宝剑,兰砚唇角翘起, 多情的桃花眸撩动,睫羽挑着金色的日光, 面容俊美明媚,但望见沈家侍卫都有着一样的宝剑后, 兰砚秀丽的脸沉下,如乌云遮盖, 冰雪侵袭。
沈熙洛淡淡地“嗯”了声,她语声酥柔, 佯装失望地说,“其实, 我赠你的宝剑与他人的不同,不过, 你若不喜欢,就罢了。”
顷刻间,少年追问的话语在她耳畔响起。
“洛洛,哪里不一样?”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尖,语声期待,桃花眸中的亮光氤氲,如坠星辰,少年纯洁,乖顺,热烈。
沈熙洛的肩膀酥麻,她小声,“我挂了一个剑穗呀,凤至,你没有发现么。”
兰砚愣了下,他俊秀面庞浮现不自在,指骨调皮地撩着沈熙洛耳畔的发丝,柔声呢喃,“原来得到剑穗的只有我。”
发丝晃动,碎发撩在面颊,惹来痒意。
沈熙洛眼尾晕染薄绯,如桃夭,她说,“我是闺阁女子,怎么可能给每个外男都送一个剑穗呢。”
“凤至,你怎么就未曾发现这个不同。”沈熙洛带着轻轻的嗔怪,怜惜。
“唔”少年心虚,浓密秀气的长睫轻撩。
兰砚从来无情,不沾染爱.欲,哪里知晓这种私相授受的细腻之处。
与洛洛相处,他是一张干净的白纸,第一次诞生诸多私.欲。
兰砚望着沈熙洛,心底泛起异样涟漪,俯身,想要亲沈熙洛。
沈熙洛察觉到少年的意图,仓促躲开。
住在德安侯府中,她下意识在心中加了多层枷锁,小声拒绝说,“凤至,这样不行,不合规矩。”
兰砚蹙眉,失落地问,“洛洛,你身上还有什么规矩啊?”
不能养姘头,不能随随便便地亲,不能送贴身东西,怎么有这么多的不能。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看着少年那纯洁、诱惑的美丽模样,心底颤了颤。
她要教他的,世间伦理道德。
这是她应该做的。
她捡了他,就要对他负责。
沈熙洛低敛睫毛,平静地告诉凤至这个世道存在一些对闺阁女子三从四德的要求。
“”
好麻烦,兰砚暗暗抱怨。
他意识到,少女不让他继续亲下去与她的身份有关。
只是,兰砚作为皇帝,她的那些规矩,在他面前,毫无作用。
沈熙洛与兰砚说完一直想要告诉他的规矩礼数,抬眸见到少年神色微思,她心中浮现不安,她跟少年之间,已经违反了许多礼数,凤至此前是不知晓有这些规矩,才总是与她胡来,若他知晓了,也许就意识到不该与她靠近。
沈熙洛咬了咬唇角,蛾羽轻低,垂首望着案上未写完的宣州纸信帛,目色怅然若失,片刻,兰砚敛了敛睫毛,目中幽暗思索消失,望向沈熙洛,干干净净,他桃花眸无辜,央求问她,“洛洛,如果娶了你是不是就不用顾忌这么多规矩了。”
那些所谓的规矩听来听去,都是闺阁女子和外男之间的束缚。
他娶她,他就不是外男了。
不过皇帝娶妻,背后势力交错,兰砚短瞬地思量了下朝中权势。
沈熙洛愣了下。
她茫然,下意识道,“凤至,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娶你,洛洛。”少年垂首,凝望着她的眼睛。
沈熙洛的唇张了张,脑海朦胧不清,喃喃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你啊,娶了你,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少年直白地说,眼瞳漆黑。
沈熙洛诧异,接着,她怔忪地看了一会儿兰砚。
兰砚不懂她目中复杂情绪。
只是,她看来不是欢喜的。
半晌,兰砚垂眼,眉宇染上被拒绝的脆弱易碎。
烛火旁,少年语声失落道,“原来你不喜欢我娶你。”
失忆的凤至不懂娶妻的含义。
沈熙洛心口浮动着失落,无奈,她低下脸庞,权当玩笑话,陡然浮现的纠结和惊喜被遮盖。
沈熙洛望着写到一半的信,她提起笔,却凝在纸张上,顿了顿,在烛火映照下出声对少年轻轻说,“凤至,你若娶了我,会受到很多束缚,但如果娶的是与你一样的江湖人士,你们可以有共同的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我为什么要娶江湖人士?”少年嘟囔,“洛洛,我只想娶你。”
沈熙洛微微怔然。
兰砚桃花眸清亮,干净说,“洛洛,也许等一段时间,你就喜欢让我娶你了。”
沈熙洛:“”
她脸红。
凤至的话语透露出执着。
她怕她会当真。
至少,要等到他恢复记忆。
“凤至,你可以在旁边等一等我么?我还要与家中阿兄写信。”沈熙洛撩动睫毛,娇媚的眼睛柔柔看向少年,结束娶妻的话题。
兰砚盯着沈熙洛的眼瞳明显愣了下,桃花眸微暗。
沈熙洛抿唇,脊背浮现凉意,心底紧张。
她觉得她此刻像是一个辜负少年感情的冷血负心人。
过了一会儿,少年眨了眨浓长睫羽,情绪收敛,无辜清亮,“好。”
沈熙洛悄悄松口气,同时,心底多了些愧疚,凤至实在是太过单纯了。
兰砚心想,他又不是江湖人士,要娶的,只有洛洛。
少年趴在桌案上,发丝如墨色绸缎,面孔藏在暗色阴影,突然,他的声音闷闷响起。
“洛洛的阿兄,很重要吗?”
提及阿兄沈子骞,沈熙洛眉眼染上不自觉的依赖娇憨,她语声柔柔,“嗯,阿兄养我长大。凤至,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
兰砚漆黑桃花眸中有异色划过。
少年无辜温善,沈熙洛没有察觉到他细微的古怪。
她拢了拢微滑的外衣,继续给阿兄写信,信中依然是轻松撒娇的语气。
烛火悠悠燃烧,在沈熙洛的眼皮底下,少年乖顺,黏人忠诚地守护着她,顾盼间隽美无辜,却不知兰砚目色极好,早就将信纸上的内容一览无余,看到了少女不常露出的撒娇语气,满是娇态依恋。
兰砚不开心地想。
洛洛没对他如此撒娇过。
洛洛是不是,还不喜欢他。
兰砚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苦恼。
“”
沈熙洛给阿兄沈子骞写信时,德安侯府中各房屋舍中人情百态,一日终了,他们总算有时间翻看沈熙洛白日派人送来的礼物。
德安侯府中,二房,三房早已分出,余下的是大房,四房,其中大房掌家。
大房有两个公子,都是嫡出。
大公子周嘉木看到妻子打开沈熙洛为夫妻二人送来的箱笼,物件都是价值不菲,周嘉木神色淡淡,移开视线,只说,“倒是有心了。”
沈熙洛进入德安侯府的时候,周嘉木在不远处瞧见了她,只是沈熙洛不知道。
三公子周嘉石今日被看管森严,没能窥见沈家表妹的模样,失魂落魄地回到屋舍,小厮打开沈熙洛送来的箱笼,一些规矩的文房四宝,周嘉石惊喜,“沈家表妹送的?”
“表妹怎会想到给我送东西,莫不是表妹想见见我?”周嘉石自觉在长安风流,名声甚广。
小厮额上冷汗,赶忙道,“公子,表小姐给各房都送了礼。”若表小姐真的与周嘉石攀上关系了,那主母岂不是会狠狠地责罚他们这些下人。
“她一个人从那么偏远的地方过来,还为大家都送了礼,可见心底温柔。”周嘉石拿出上好的文房四宝,亲自磨墨,举止风雅,笑了笑道,“我虽未见过表妹,但听友人们说,今日表妹在城门露面,风姿绰约,我可为表妹画一幅画。”
主母崔静和则完全没有看沈熙洛送来的极品玉尊菩萨,烦躁地让下人收入库房了。
沈家表小姐带来的礼重,以后,侯府倒是不好冷落她。
二房和三房虽然已经分出,但居住在长安,时常与侯府走动。二房庶女周凌晴和三房嫡女周寒凝近日住在德安侯府,因马上就是开春的赏花流水宴席,届时,会在德安侯府中举办,宴请长安各大贵家,女眷年龄适宜,是要相看婚事的,提前在侯府中住着,大房主母崔静和可以照看着,存在对婚事有利的考量。
周凌晴见了沈熙洛送来的胭脂水粉琳琅首饰,杏眸睁大,感慨道,“表姐可真有钱。”
周凌晴心底对沈熙洛的好感倍增,神情快乐地吃了糕点睡下。
另一边,周寒凝赏完了大家画作,才慢悠悠地让丫鬟打开箱笼。
周寒凝脸上带着挑剔,嫌弃地说,“表妹她也真是的,浩浩荡荡送这么多礼物干什么。”
周寒凝的丫鬟捂着唇笑了笑,说,“二小姐,那表小姐送来的可都是好东西,还有珊瑚珠呢,您下次参加诗会用上里面的东西,绝对能艳压群芳。”
周寒凝脸色顿了顿,她不自在地咳了咳。
“谁知道她是不是跟周迎秋一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对了,记得帮我打听,周迎秋收到的是什么,我可不要跟周迎秋戴一样的首饰,晦气。”
四房庶女周迎秋,参加诗会回来后,她悄悄处理了一些花笺,然后柔柔弱弱地坐在桌案前,看着丫鬟打开了的箱笼,眼中露出惊讶。
沈家表妹的手笔倒是比她想的要大。
也许,她不应该小瞧这位沈家表妹。
周迎秋心思盘算,温柔地与丫鬟吩咐,“明日取一些长安时兴的绸缎,送与表妹,权当谢礼,并告诉她,若她在长安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
沈熙洛居住的临青院。
檐角铁马静谧,屋中烛火氤氲。
沈熙洛安静地点灯写信,她的信漫长,不知不觉,少年离开了桌案,如没有脚步印的猫一样,摆弄着沈熙洛屋中的东西,带着好奇。
沈熙洛唇角笑了笑。
凤至实在无害温良。
兰砚从架子上拿起了一样灵巧的物件,沈熙洛凝神于给阿兄的信中,不知道兰砚在做什么,她微微出神,脑海中不住地浮现凤至说要娶她。
侯府为我安排了院落居住,想来是会念着母亲的面帮我挑一门婚事,阿兄放心就好。沈熙洛提笔,在信中写道。
她刚写完这句话,少年走了过来。
兰砚发间戴着青玉簪,玉色剔透,不知怎的,衣衫慵懒散开了些,露出白皙有力的锁骨,他瘦削修长的指骨握着一副皮影,夜色下,凝望着沈熙洛,眼瞳温柔到仿佛要吞噬她。
“洛洛。”少年慵然唤道。
沈熙洛下意识挡了下信纸,心跳飞快,她仰眸看少年,美丽的少年眼波流转,乖顺温润。
沈熙洛抿紧唇瓣,有种愧疚在心中氤氲,好像她是欺负少年的负心人一样。
沈熙洛指尖揪了揪心口的刺绣纹路,隐下忐忑不安。
少年瘦长玉白的手捏着皮影的细木杆,伸到沈熙洛面前。
“洛洛,这是何物?”兰砚无害地问。
沈熙洛一怔。
少年手中的是阿兄给她的皮影。
她一直没空拿出来摆弄,没想到竟被凤至拿了过来。
沈熙洛不自觉地翘了翘唇,眸子微弯,说,“这是阿兄给我的皮影,可以用来解闷。”
“哦。”兰砚弯唇应了下,桃花眸盈盈。
沈熙洛看着他,心神微晃。
“洛洛,那我来用它为你解闷,好不好?”兰砚说。
他想,洛洛又是不让他亲,又是不让他娶,一定是对他有哪点不满意。
“凤至,原来你会玩皮影么?”沈熙洛惊讶。
少年睫羽扬起,瞳眸干净,他羞赧地说,“我没玩过,但洛洛,我可以学。”
如此无辜。
纯然乖顺。
沈熙洛的心尖发软。
她将桌案上的物件拿走,腾出一片空间。
少女弯眸,娇媚明丽,“凤至,可以试试了。”
兰砚俯下身体,将皮影搭在桌案上,他修长如玉的手在沈熙洛的面前摆弄皮影,起初,很不熟练,带着踉踉跄跄的生疏,很快,他就上手了。
“洛洛,你看,我学东西很快。”兰砚温声。
少年肤如玉雪,漆黑如鸦羽的睫毛勾动,他的桃花眸认真地凝望着皮影。
他摆弄着两个皮影小人做出笨拙可爱的动作,故意逗沈熙洛。
沈熙洛扑哧发出笑声,明眸皓齿。
下一刻,她抬手,悄悄捂住唇,怕配房里的若菱听到动静。
少女露出一双大而俏的眼眸,凝望着凤至手中的皮影。
她见皮影灵动俏皮,不由得想,凤至的内心定然是干净纯洁的。
没过多久,沈熙洛察觉到古怪。
熟悉皮影后,少年时不时地撩眸,桃花眸潋滟地望着沈熙洛,他眼尾弧度诱人。
好像在引诱她一样。
凤至
他在刻意蛊惑她。
沈熙洛脸通红。
“好了,凤至,我看够了。”沈熙洛轻声。
少年乖顺地松开皮影。
两个皮影交叠着,放在桌案上,案上烛火明亮。
沈熙洛想了想,从袖中拿出干净柔软的帕子,倾身凑近少年,压在他的额上。
为沈熙洛玩弄皮影结束,少年的脸上覆盖了细密的薄汗。
他顺从地任由沈熙洛擦拭,桃花眸诱惑,鼻梁高挺,唇瓣薄而殷红。
沈熙洛的指尖发颤。
她手中的帕子突然一晃,落了下来。
兰砚接住沈熙洛的帕子,“洛洛?怎么了?”
沈熙洛顿了顿,睫毛抬起,明媚娇柔的眸瞥了少年一眼。
她迟疑后,认真地问,“凤至,我想知道,你不生气么?”
沈熙洛抿唇,轻声,“凤至,前几日我没有理你,我没想到你还会过来找我。”
他不仅过来,还说要娶她。
可少年懵懂,好像只是为了能继续亲她才要娶她。
是因为失忆的他如同无知小兽,不通感情,只是觉得她可以被他亲么,沈熙洛迷惘。
“我才不对洛洛发脾气。”少年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沈熙洛,桃花眸认真,“洛洛让我觉得开心,我对洛洛好,理所当然。”
沈熙洛的心尖颤栗,泛起细微的甜蜜。
凤至这般,对于他而言,算是喜欢她么?
这时,沈熙洛听到少年继续道,“我还想亲洛洛,当然不会对洛洛做的事感到生气,利益换利益嘛。”
沈熙洛狐疑看向兰砚。
利益?
怎么会是利益?
他这般说辞,好像把亲她当成是什么交易一样,他怎么能这么说,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沈熙洛怔然。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她垂眼小声,带着失落。
话本上的亲吻都是风月无边,浪漫温柔,情意绵绵。
少年亲吻她对他而言是用另一个利益换来的利益么。
兰砚茫然,“洛洛?”
他面前的娇俏少女抿了抿唇角,别开脸,不看他。
兰砚心中无端浮现闷涩感。
沈熙洛的下颌突然被冰凉修长的手捏住,沈熙洛瞪大眼睛,少年的气息凑上来,黏人,热烈。
沈熙洛震惊,她慌忙避开,“凤至,你在做什么?”
“洛洛,你不开心。”少年语声温润,桃花眸幽黑,安静地看着沈熙洛,带了割裂感,他的眼睛似乎不带情.欲,这会儿,只是单纯地要安慰沈熙洛。
沈熙洛茫然,“这样怎么会让我开心?”
“我的吻技提升了,这次会比上次好。”少年认真说。
沈熙洛的脸颊滚烫,“凤至,你怎知吻技提升了。”
难道他去找其他女子了?
长安繁华,他这般好模样,在路上走,可能就被勾搭。且之前又是江湖人士,血气方刚,也许早就接触过女色。
少年揽住沈熙洛的腰,目色引诱,他就像一个蛊惑人的狐妖,指骨在她的腰上揉弄,沈熙洛的脊背泛上颤栗,她睫毛哆嗦,呼吸不稳,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娇低的声音,是舒服的。
沈熙洛的脸通红,脖颈也是红的,她没想到,他的手法当真变得更好了。
少年望着沈熙洛的娇靥,他呼吸变深,肌肤燥热。
沈熙洛残留的理智支撑着她,她抓住兰砚的胳膊,颤栗制止,“凤至,别”
“洛洛?”兰砚自我怀疑,“我做的还不好么?”
沈熙洛咬了咬唇,她忐忑地说,“凤至,你为何说提高了,你是不是在长安找到了什么姑娘。”
“如果你喜欢她,你们可以一起过来,我会祝福你们的。”
她会嫁人,他也能找到合适的女郎与他过上安稳日子。
少女目色湿润。
兰砚心软,带着逗弄地捏了捏沈熙洛的脸。
沈熙洛诧异抬眸。
少年眼波美丽流转,扑哧一笑,“洛洛,我又不是急色之人。”
沈熙洛心中恍惚。
不是么他总是想亲她的样子。
“我当然没有找其他女子啊,我以前也没有旁的女子,但是我可以观察洛洛的表情,气息,身体幅度,从而提高自己的技艺,上次被洛洛拒绝后,我就反思了很久,所以这次,我一定能做好。”
观察她的表情?气息?身体幅度?
沈熙洛耳朵顿时发热,脸颊线条紧绷,脊背僵硬
她的所有反应岂不是都被凤至看在眼里?
沈熙洛低下脸庞,睫羽轻颤,想自己被凤至亲吻的时候,有没有过分的失态。
沈熙洛思索着,忽然意识到怪异,顿了顿,抬起脸庞,奇怪地问,“凤至,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知道过去有没有接触过女子?”
他的语声那般笃定,好像知道他的过去是怎样的。
沈熙洛疑惑的目光落在兰砚身上。
兰砚的心尖猛的跳了一下。
“洛洛,我是练功之人,对自己的身体当然清楚啊。”少年睫羽翕动,遮掩眼中不同于凤至的情绪,温润道,“洛洛,你可以检查我。”
沈熙洛讶然。
从未接触过那种事的少女懵然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出声,“检查?”
“对啊,洛洛,你可以亲自看看我有没有被没碰过。”
兰砚握住她的指尖,他低眉,闭了眼睛,将她的指尖按在他的冰凉眼皮上,带着乖顺,少年睫羽浓密垂落暗色,引诱说,“是不是童子身。”
学字
少年的眼睛紧闭, 沈熙洛的指腹压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他安静乖巧,诱惑心智,神情温顺, 诱哄着她,仿佛她可以任意地处置这个蛊惑少年。
沈熙洛的指尖仿佛被烫到,仓促收回。
“凤至, 我知道了, 你既然告诉了我, 我不用检查。”少女语声混乱。
兰砚的鼻尖轻轻动了下, 少女的手指残留着轻软的甜香。
他撩开眼皮, 不解地看沈熙洛, “洛洛,可若我骗了你,你不检查,就不知道我所说是否为谎言。”
洛洛这般, 很容易受骗。
兰砚心底担心。
若有人要利用洛洛,那洛洛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凤至,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的话是谎言呢。”沈熙洛拢了拢外衣,罗衫轻柔, 慵懒垂在她纤细袅娜的身上,她看着她在雪夜中捡起并跟随到此的少年, 轻声说,“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呀。”
兰砚目中的情绪安静了一瞬。
他心底有惘然意。
可他、在最开始就是骗洛洛的。
兰砚有些伤心, 他抿了抿唇,央求说, “洛洛,你当真不检查?”
沈熙洛脸红, “不要。”
他这般急迫,实在不好。
沈熙洛心神混乱。
沈熙洛垂下眼睫,想了想,忽然问少年,“凤至,你方才说利益换利益,是什么意思?就是你说,想亲我的时候,所说的利益是什么。”
兰砚眉心跳了下,他瞧洛洛的神情,黏人问她,“洛洛,你不喜欢我这句话么?”
少年的指骨调皮地撩沈熙洛的发丝,沈熙洛心尖发痒,却不允许他转移注意力,认真道,“你是把亲我当成利益了?凤至,你告诉我,那你是用什么利益换得此利益。”
少年脱口而出,“当然是,我跟着你。”
“保护你。”兰砚喃喃道。
沈熙洛心底怔愣。
她疑惑,这些都是凤至的付出。
若这是一桩交易,那他是赔本买卖。
沈熙洛看着凤至纠结的面容,心底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地说,“凤至,若你现在遇到其他的女子,你还会把她当成利益么?”
“我为什么要把她当成利益,我又不感兴趣。”兰砚不开心,声音含闷。
他感兴趣的,才是他口中的利益么?
沈熙洛的指尖按了按心口,凤至方才见她不开心,还要用亲吻安慰她,若亲吻是利益,那他为何要把他的利益拱手送出?他其实,是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想要亲她。
一定是在他失忆前,有什么人教过他这种偏狭的处世方式,他才会误以为这种事情也是利益。
沈熙洛抿了下唇角,她的眼眸缓缓绽放出一抹灵动的笑,少女娇柔。
她抬手,牵住少年的手指。
指尖相触,酥麻感浮现,心神为之潋滟,兰砚睫羽一颤。
“凤至,你亲我,不是利益。”沈熙洛眸光认真,语声轻落。
蜡烛红光映照于翠幄,少女凝望兰砚。
“不是么?”兰砚疑惑。
他白皙的面容浮现郁闷,因心中不解,难以说清道明那古怪的情感。
若不是为了利益,他怎么能逗留在洛洛身边。
他又不想离开。
少年低落道,“可我得到了快感,这是对我好的,是对我的利益。”
凤至的话语过分直白,沈熙洛的腮畔染红,她猛的指尖收紧,握紧少年骨节分明的手。
“总之,凤至,你记住,不是利益。”她叮嘱少年。
没有利益交换,他找不到留下的原因。
兰砚短暂地纠结了一下。
他心中想到,洛洛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没有利益,也无妨。
洛洛说不是利益,他虽然不明白,但也觉得不是利益了。
心中茫然被压下,兰砚看向沈熙洛,身上多了渴望。
他想亲她。
少年眸色氤氲灼热。
可洛洛现在不让他亲,她也没同意让他娶她。
兰砚蹙眉,如果洛洛喜欢他,他就能娶她了吧。
说完了对利益的否认,沈熙洛望见少年的神情,他看上去有些苦恼,好看的眉宇蹙着,似乎陷入了挣扎,沈熙洛觉得要让少年独自思考一下,于是,当兰砚带着闪烁意提出看看她所住的临青院怎么样有什么建筑哪里可以躲藏的时候,沈熙洛点头应下,凤至身为她的侍卫,确实要熟悉她周围的环境。
兰砚浑身躁热,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一样,肌肤下的血管涌动着灼热,仿佛只有少女温软的身体可以缓解。
他从洛洛面前离开,找到了浴房里凉透的水,连人带衣裳,浸透在发凉的水中,发丝湿漉漉,朱红衣袍氤氲水意,衣摆在水面上划过游鱼一样的翻腾尾巴。
朱红加深,如晕染开的胭脂。
凤至离开后,沈熙洛将给阿兄沈子骞写的信整理了一下,烛火下,她神色微思,想到若凤至在长安能有自己的谋生,变成正经人家,得到个一官半职,也许不是不可以成亲。
但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沈熙洛凝眉,忽然想到,若能帮凤至伪造呢?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风里雨里的江湖人士,也许,可以借着这点让凤至变成一个富贵人家的良民,银钱的话,她不缺。
念想生出,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动,平静地将信放好。
她是闺阁女子,手中可以利用的推动的不多,但若有机会,她会去试试。
沈熙洛拿起账簿看了一会儿,忽然有水声嘀嗒响的声音浮现,沈熙洛下意识看过去,见少年回来,他身上湿漉漉的,发丝上滴着水珠,眼睫毛氤氲水意,看上去像被雨水淋过,乖顺,无辜,潮湿,衣衫紧贴,勾勒他身体的结实轮廓。
夜色下,他从她的门扉踏入,窄腰长腿,带来潮雾。
账簿落地,沈熙洛心口慌乱跳动,她赶忙捡起账簿,放在桌上,带着惊讶,“凤至,你洗澡了么?”
外面无雨,沈熙洛只能想到这件事。可他竟穿着衣服沐浴,而且他用的水,不会是浴房中留下的水吧。想到这里,沈熙洛耳根发红。
兰砚点头应道,“洛洛,我在旁边洗了。”
沈熙洛的心尖颤了颤。
他不知道,那是她用过的浴房。
“凤至,你下次若要洗澡,与我提前说。”沈熙洛耳畔浮现心跳声。
“唔。”兰砚含含混混的。
沈熙洛看他,少年满身潮湿水意,像艳丽的水鬼,她抿了抿唇,起身拿了帕子,唤道,“凤至,你过来。”
沈熙洛捏紧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我帮你看看伤口。”
沈熙洛擦了擦凤至湿漉漉的发丝,他乖顺,听话,任由沈熙洛动作,她的帕子滑过他绸缎般的发,又拭过少年的脖颈、锁骨。
一张张帕子沁了饱满的水意,搁在铜盆架子。
沈熙洛掀开衣衫,看了少年的伤口,她抿唇,脸上浮现担忧,“凤至,你下次莫要胡来了。”
他的伤口因被冷水一泡,有些裂开,沈熙洛觉得很疼,她轻车熟路地帮少年涂了药膏,兰砚的肌肤绷紧,脖颈上喉结滚动,沈熙洛以为他是疼的。
放下药瓶后,沈熙洛摘了缠在少年发上的青玉簪,她心中疑惑,凤至怎么连沐浴都不摘下簪子,不过想到他连衣裳都没褪,只觉得无奈。
少年青丝如瀑。
沈熙洛握着青玉簪,她的腕骨忽然被兰砚的指骨攥住,他的肌肤带着热意,身上沾染的水是冰凉的,沈熙洛睫毛扬起,喃喃问,“凤至?”
“洛洛,你要拿走簪子么?”少年眼中的情绪幽暗,灼热翻涌,他勉强装出温顺。
沈熙洛奇怪他的话,下意识说,“凤至,你的头发都湿了,不如摘下。”
兰砚握着沈熙洛腕骨的手指微动,这才松开了。
他压下方才那一瞬的害怕,担心洛洛收回送给他的簪子,不要他了。
洛洛觉得他与她之间不存在利益,那他对她,岂不是可有可无。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兰砚的瘦削脸颊上,他抿了抿唇,暗暗想。
只要洛洛还没有觉得他讨厌,还没厌烦他,赶他走。
那就好,他向来工于心计,给他时间,一定能够让洛洛答应他娶她。
沈熙洛觉得凤至不能一直穿着湿透的衣服,但她的房中没有男子衣物,她蹙眉,兰砚说他可以去德安侯府其他房中拿来衣服,沈熙洛匆忙制止了他。
“德安侯府戒备森严,若是丢了衣服,他们会查,凤至,我不想你被他们发现。”沈熙洛捏着兰砚湿漉漉的袖角。
兰砚心中古怪想,他又变成不能被发现了。
洛洛总是要藏着他。
沈熙洛想了想,她找了一件宽松的中衣,还有一件氅衣,让兰砚换上。
她脸颊发红,小声说,“你先穿这些,等一会儿再换回来。”
少年原先所穿的朱红圆领长袍挂在炭火盆旁,等待烘烤干爽。
中衣雪白,宽松至极,套在少年身上,勉强遮盖,然后再披了氅衣。
可谓是衣衫凌乱,过分不整。
沈熙洛等凤至换衣物的时候,根本不敢看他。
只有一个失忆的少年,才会愿意这样听她的话,寻常男子不可能同意的,这种穿法,过于荒唐。
沈熙洛从妆匣中取出了些碎银子,在少年披着散乱大氅走过来的时候,她转身,递给他。
见到少年的模样,沈熙洛微微怔忪。
她给他的是一件暗色的氅衣,在少年身上,带了雍容华贵。
“洛洛?”兰砚指骨扯了下氅衣,动作随意。
沈熙洛回神,她抓起兰砚的手,将碎银子放到他手中,说,“凤至,虽然你说不要月钱,但是我先给你一些钱,你下次去买些衣裳。”
住在德安侯府后,她不方便出去逛街,若是大张旗鼓地让下人买男子衣裳,很快就会被人注意到凤至与她的端倪了。
“我不要啊。”兰砚眨眨眼,他将沈熙洛递给她的碎银子重新放回她的妆匣,随着动作,少年俯身,身上湿漉漉冰凉的气息贴近沈熙洛。
接着,他抬手,从挂在旁侧铜盆架子上的衣袍中扒拉出了一块金子,给洛洛。
沈熙洛手中被塞了硬邦邦的金子,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她看清金子,愣了下。
“洛洛,我说过啊,我会给你挣很多很多钱。”少年理所当然地说。
沈熙洛惊讶,没有很欢喜,反而担忧,“凤至,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到长安后,少年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可不过半天,他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一块金子?
“洛洛,我挣来的。”兰砚弯眸说。
沈熙洛万分疑惑,她蹙眉,试探地说,“凤至,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那人因为想要你的什么,才给了你金子。”
据说,长安的有些公主会找面首,那些公主是先帝的同胞姐妹,新帝兰砚即位后,她们退居高位,不会掺合朝政局势,平日沉溺于犬马声色。
兰砚不懂沈熙洛的担忧,他以为她是怀疑他的身份,他心虚,嘟囔说,“因为我可以帮他们干活,所以他们给了我金子。”
沈熙洛犹疑问:“凤至,你的意思是你在长安找了活计?”
兰砚睫羽轻动。
接着,兰砚顺理成章道,“洛洛,我会用这份活计挣很多钱,然后都给你。”
沈熙洛忧心忡忡。
到底是什么活计?半天就给一块金子?
“凤至,那活计需要需要你的身体么?”沈熙洛磕磕绊绊,细声细气地说。
兰砚愣了下。
他端详洛洛,忽然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她在担心他。
兰砚心中浮现他不理解的甜意,下意识弯唇解释,“不是,洛洛,他们见我武功好,才答应了我。”
“是一家武馆在招人。”兰砚想了想,淡定补充道。
带着禁卫军处理事务和武馆也差不多吧。
沈熙洛迟疑,“正经的活计么?”
“当然。”兰砚笃定。
皇上亲口诏令,对于世人来讲,哪能不是正经的活计。
虽然世人骂兰砚是疯子皇帝,但君君臣臣,亘古不变。
沈熙洛松口气,不过心中依然有些担心。
那武馆在长安很出名很富有么?出手这么大方?
还是说是有歹人看凤至样貌乖顺,很好骗,所以骗了他?先给他一块金子诱惑他,之后可能会对他做其他坏事。
沈熙洛心中想到许多话本子里的坏人做法。
“凤至,下次你若是去那武馆,我可以一起么?我想看看你找到的活计是怎样的。”沈熙洛仰眸,轻声问兰砚。
兰砚心虚,但下意识答应,“可以。”
沈熙洛看着凤至给她的金子,总觉得古怪。她家是富商,所以她能辨别这金子是真的金子而且成色很好,是流通的正经官银。
可再怎么问,凤至也答不出来太多,他只是刚刚接到这个武馆的活计,还不清楚里面具体要做什么。
只能等下次跟上他了。
沈熙洛皱眉,想了想,她拿出四书五经,摆放在桌上。
“凤至。”少女唤道。
她的眸光凝望着兰砚,烛火下,少女目色潋滟。
兰砚的视线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
“若你还不困,我先教你读一会儿书吧。”沈熙洛道。
兰砚暗暗失落,觉得读书没什么意思。
“以后,我还会教你其他的。”沈熙洛轻声,带着期盼。
兰砚收敛睫羽,垂目看着沈熙洛,半晌,他颔首。
少年的发尾湿润,搭在深色的氅衣上。
美丽的少年坐在桌案旁,沈熙洛微微晃神,她翻开一本《尚书》,忽然问,“对了,凤至你在写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去的事?”
斗兽场的兽奴应当不会识字,他会写字应当与其他记忆有关。
“没有。”兰砚果断否认,语声懒洋。
沈熙洛诧异。
她瞥了眼少年,无端觉得凤至似乎说起失忆挺高兴的,想不起过去的记忆,是好事么。
沈熙洛握住紫檀笔,又放下。
她温声,“凤至,既然你会写字,那我就无需教你写字了。”
少年肩膀上大氅滑落,他发丝潮湿,闷声道,“洛洛,我的字不好看,你教我吧。”
不好看?
沈熙洛心想,凤至那一手行草极其潇洒肆意,会是文人墨客所追捧的字。
“洛洛没看懂,那字不好看。”少年坦然道。
沈熙洛的脸庞微红。
“我的字是闺中小字,凤至,你不必学的呀。”她带着犹豫。
他若写出的字跟她一摸一样,那不管到天南海北,他与她的联系仿佛都不会断开了。
“我想跟洛洛写一样的字。”兰砚的指尖撩了撩沈熙洛的手指,他眸光诱惑。
沈熙洛终归是提起了紫檀笔,凑在少年身旁,让他看着她写出的字。
接着,少年握笔写字,沈熙洛咬了咬唇,抬手握住他的指骨,一笔一画,教导他。
兰砚侧眸,撩沈熙洛。
“不要分神。”少女羞恼。
她察觉到他学字的私心,可她依然纵容。
凤至学习的速度如他所说,很快。
没过多久,他就能写出与沈熙洛一模一样的字迹了。
“洛洛,怎么样?”少年写了沈熙洛和凤至的名字,摆在一起,他漆黑的桃花眸眨动,清亮地看沈熙洛。
沈熙洛的身体挨着他的身体,她的肌肤浮现温热,她望着少年,少年眉眼诱人,蛊惑,在暗夜烛火中,一点也不无辜,他不断地在引诱她。
沈熙洛飞快松开少年,她连忙说,“凤至,你已经学会了,我教你读书。”
沈熙洛随手抽了本《礼记》塞到兰砚怀中。
他既然识字,那她教导他的时候,可以让他先看一遍。
不过,若他会写那样的好字,也许这些书籍其实他早就看过。
沈熙洛抿了抿唇。
可她很快发现凤至在读书的事情上没有耐心,他神情恹恹,翻不了几页,沈熙洛暗觉他无害。
看了没一会儿,少年扯了扯肩上的深色大氅,眼眸潮湿,靡丽无比。
兰砚央求地看沈熙洛,脖颈上的线条紧绷,哑声,“洛洛,好热,我可以脱掉么。”
沈熙洛想到他里面只穿了件凌乱的中衣,指尖颤了颤,匆忙拒绝,“不可以。”
“洛洛”少年声音低哑。
沈熙洛脸庞红透。
她起身,说,“凤至,要不今夜先歇息了。”
沈熙洛去熄灭屋内的一个个火烛。
她的脊背突然撞到少年怀中,她感受到他单薄的衣衫,沈熙洛脊背浮现酥麻,意识到,凤至将大氅脱下了。
他薄薄的中衣袖角垂落弧度,晃到沈熙洛身上。
少年打了个哈欠,语声喑哑,在她头顶响起,“洛洛,我护着你,你先睡。”
“”
夜晚德安侯府,凤至不好离开。
凤至与她共宿一屋,这次,他连被子也懒得拿,他似乎很热,直接躺在旁侧地上,野性随意,沈熙洛很是难眠,她辗转了没一会儿,鬓发变得凌乱。
帘帐被撩动,少年出现在她的榻旁,沈熙洛怔然。
他眼瞳藏着暗色,垂眼问她,“洛洛,要我帮你么?”
沈熙洛脊背颤了下,心想早些睡觉也好,所以点头。
少年拂过她的衣衫,点住她柔软肌肤上的睡穴,他的神情有些难辩。
沈熙洛意识变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受到他的手指没有离开,而是捏了捏她的大腿。
沈熙洛猛的颤了下,气音紧张,“凤至,你做什么?”
“洛洛,你赶路那么久,我帮你揉一揉。”少年贴心地说。
他乖顺,无辜,指腹黏人地揉弄着她的腿脚,舒缓酸胀。
他发丝垂落,打了哈欠,容颜困倦,剔透可爱。
沈熙洛很快睡去,喃喃说,“凤至,我会想办法让你在德安侯府中出现的,不用藏着”
少女睡着后,兰砚脸上的困意消散。
他抿唇,眼瞳中清澈无辜消散,露出幽暗。
兰砚为沈熙洛揉了揉身上的所有酸胀后才离开,他察觉敏锐,所以在进屋的时候就发现洛洛身上很累了。
“”
夜风中。
身高挺拔的少年回到皇宫,檐上六角宫灯落下阴郁光华,少年皇帝从“病中”休憩的甘露殿中走出。
东珠
残月下, 金銮殿。
少年身影高挑,着玄色氅衣,眉目英挺俊秀, 雍容华贵,他身后无人,周身寂寥。
丹墀阶下, 一群穿燕居服或外出华裳的在朝官员们疑惑不解地站着, 这些人, 有的是在家中抱着娇妾美梦, 有的是在赏月作诗, 有的则在酒楼通宵达旦, 突然都被皇宫里的禁卫军抓到了皇上面前。
他们仰头,看兰砚,这个疯魔了的皇帝,大多心中有不臣意。
“皇上还请皇上告诉臣等, 让臣等前来,究竟为了何事?”有人走出来, 对兰砚道。
兰砚的脸背着檐角宫灯的光辉,一袭浅凉的月色勾勒在他的氅衣肩头。
“为了抓你们。”少年启唇, 嗓音幽凉淡漠。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下方的一群人纷纷嚷嚷起来。
“什么?!”朝臣诧异。
有人劝道, “皇上?您久病未愈,为了龙体, 还是回宫休憩为重。”
他们内心觉得兰砚这是疯症发作了。
兰砚面无表情。
片刻后,有一朝臣拿着皇上的谕旨走出, 他面容清癯,目色正直, 站在兰砚下方的阶梯,扫过金銮殿广场空地上的一群表情纷乱的出身世家的朝臣们,想到这些养尊处优的人身上背负着重重罪责却对皇上无一丝忏悔,心中有不平意。
他是诸鸿,寒臣出身,科举入仕,然士族垄断官场,他多年壮志难酬,后来,被兰砚所用。
起初,他以为兰砚是昏聩暴君,但很快发现,兰砚虽然行事狠戾,但并非世人口中所说昏聩。
少年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世家长期在燕朝政权上留下的溃烂。世家强大,仗势欺人,百姓和贵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科举制度沦为空中楼阁,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
为了铲除世家的权势,皇上的手段必须狠辣。
蛮族势力越来越庞大,燕朝不能再内讧了,必须在短时间内统一政权,稳固皇权。
诸鸿跟在兰砚身后,很快认清一个道理:在这样的混沌时局中,只能以暴制暴。
诸鸿向兰砚发过誓,倘若哪一日他被世家的利益所诱惑,那就血溅金銮殿以此赎罪。
此刻,诸鸿念出皇上兰砚的谕旨。
兰砚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长安京华政权中腐败吞墨的朝臣,并追缴部分朝臣欠国库多年的银两。
被兰砚以强硬手段抓来的朝臣们听完了谕旨,皆愣了下,随后产生反抗意。
那么多银两?他们哪里能在短时间内还上?至于贪墨到需要承受牢狱之灾的官员们,更是不满于这道谕旨。
朝臣们纷纷抗拒,理由大多是兰砚龙体未愈,还需休养,且这道谕旨指出的罪责大多在奏折上请示过,皇上在甘露殿批下的奏折并未计较,皇上怎能出尔反尔。
朝臣们叽叽喳喳,兰砚漠然而睨,幽邃的眼静谧,带着阴鸷不耐的霸道,朝臣们一时噤声。
他指骨不紧不慢敲着腰侧的佩剑,一件精巧的剑穗在微风中轻晃。
宫人拎着宫灯走在前,金氏太后匆忙赶来,她容色带着威严,缓慢地问,“皇上这是做什么?”
金氏太后常常在兰砚“病重”的时候掌握部分政权,有一些垂帘听政的权力。
“母后,朕在追缴欠款,充盈国库。”兰砚容色薄凉,平淡说。
金氏太后暗中蹙眉,她慈悲地说,“皇上,臣子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切莫伤了君臣情谊。”
兰砚挑眉,带着讽刺,视若无睹,金氏太后心中升起愤怒却因畏惧兰砚不敢轻举妄动,没过一会儿,有禁卫军抬了箱笼进来,且抓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那管家见到金氏太后,脸上露出惊恐哀求,“太后!救救小人!”
“秦连!?”金氏太后认出被抓的人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管家秦连,她猛的看向兰砚,带了质问,“皇上,你动了明和郡王的府邸?!”
禁卫军所抬箱笼,里面盛放的都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珍宝物件。
一箱箱抬来。
竟是将明和郡王的府邸搬空了。
金氏太后愤怒指着兰砚,“他是你兄长,被你幽禁就罢了,你怎能还这般苛责他!?”
兰砚扫她一眼。
金氏太后忽然踉跄,宫人慌忙扶住,金氏太后被少年那安静危险的模样骇到。
兰砚,她的小儿子,独自爬出了地狱,在世人面前疯魔,冷血。
金氏太后心中悲哀,憎恨。
兰砚手段暴戾,反对的朝臣不敢轻举妄动,皇上连亲兄长明和郡王的府邸都敢动,何况他们?那金氏太后也畏惧于皇上,他们再惹恼了皇上,岂不是要血溅当场。
被抓来的朝臣们这才从多日兰砚未出面时的醉生梦死中醒来,看着兰砚,如看着厉鬼修罗,纷纷恐惧。
诸鸿按照兰砚的谕旨,带禁卫军处理这些朝臣,追缴欠款。
月色浅淡,光芒在云层中流转翻涌。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容颜染上一丝纠结。
洛洛应该不会中途醒来吧。
要不然,他很难跟洛洛解释他的离开。
兰砚疑神疑鬼地想。
他点的睡穴很厉害的,洛洛应当能一夜安睡,好梦不醒。
兰砚离开“病榻”后,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地追缴世家对朝廷的欠款,甚至还说之前的那些奏折不作数通通烧毁了,往后一段时间,世家们对他破口大骂,传言少年皇帝的疯魔病更甚。
*
晨光熹微。
德安侯府的临青院。
沈熙洛还在屋舍榻上闭眼安睡,少女乌发如云,散在衾枕,她身体娇软,雪肤氤氲慵柔绯意。
兰砚轻手轻脚回来,他拉开帘帐,往沈熙洛的帐子中看,手指揉了揉她熟睡的脸蛋,沈熙洛没醒,不理他,兰砚闷声不乐,“洛洛,你睡了好久”
他转身,在沈熙洛的梳妆台上鼓弄了一会儿,塞了块金子和他在库房中亲自挑选的点翠东珠耳坠,宫中库房中女子饰品良多,兰砚拿了皇后才能用的饰品。
兰砚确定他放的位置能被洛洛第一时间翻到,这才满意。
他又掀开帘帐,倾身摸了摸沈熙洛
铱驊
的脸、脖子、手指、头发,玩了一会儿。
沈熙洛睡的香甜,昨夜兰砚在她睡后为她按摩了身上因为奔波和收拾东西而变得酸胀的地方,她一身柔软如水,不由得贪睡了些。
兰砚胳膊搭在床榻边缘,上半身倾伏,安安静静趴着看了会儿沈熙洛。
日影流转,兰砚没等到沈熙洛醒来,心中失落。
他还有事要回宫中,悄悄来看沈熙洛已是不易。
兰砚从屋舍中离开。
临青院的配房中,若菱起身出来,她看到院中俊美高挑的野性少年郎,愣了下,接着震惊,“凤至大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不是已经和凤至分开了吗?
到了侯府,姑娘和这凤至理应再无瓜葛。
兰砚翘唇,迎着侍女的不满目光,炫耀道,“我是洛洛的贴身侍卫啊。”
若菱戒备,凤至在这里实在是影响姑娘的名声,若被德安侯府的人看到了,姑娘的婚事可怎么办。
若菱冷冷道,“凤至大侠,莫怪我无礼,只是你这般实在是唐突,姑娘已经与你好好分别了,你何必来叨扰姑娘的生活?姑娘如今住在德安侯府,侯府戒备森严,不需要再请侍卫了。”
兰砚心想,他倒没看出什么戒备森严。
“我找洛洛,与你何干?”少年不以为然,他转身离开,忽然一顿,他扭头,桃花眸带着凉薄,提醒道,“我出去做活计,晚上会回来看洛洛,你跟洛洛说一声。”
若菱懵然。
这凤至好生嚣张,竟然还要让她告诉姑娘他还会再来。
兰砚想,上次留字,没被洛洛看到,还是告诉侍女让侍女跟洛洛说为好,洛洛整日跟这个烦人的侍女黏在一起。
若菱看着那凤至大侠离开,暗暗心想,她怎会让姑娘在侯府继续和一个粗野的江湖人士厮混。
这时,少年似乎能够察觉到恶意,他回首,淡淡瞥若菱一眼,“你若私吞消息,我会杀了你。”
若菱惊出满身冷汗。
少年来无影去无踪,若菱发愁地走进沈熙洛的屋中,推开门扉,里面温热意蔓延,寒冷冬日中,屋舍内温暖如春。
若菱脸上疑惑,昨日这屋舍中的炭火其实是不够的,屋内冷飕飕,想来是德安侯府不重视,匆忙收拾了屋子出来后就没再理会,姑娘整理东西劳累,无暇再理会炭火的事情,告诉若菱说不着急,并非冷的睡不了,改日再去府中库房请示拿取炭火就好。
德安侯府没有派人送炭,屋内平白无故多了炭火,若菱忽然意识到,是那离开的凤至大侠所做。
她怔了怔,内心惋惜:那凤至大侠,身份太差。他对姑娘的心意,倒是好的。
“姑娘,醒醒。”若菱唤沈熙洛晨起。
沈熙洛醒来,未见凤至,她心中疑惑,凤至,去了何处?
到长安后,他似乎有些神神秘秘的。
沈熙洛在睡梦中,也在思索少年的身份。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帮他改头换面,乔装成其他身份,在长安兴许能够得到个官位。
不过,需要凤至的同意,且有些荒唐,风险很大。
沈熙洛醒来后认真想了会儿,觉得这件事难办,只好搁置下来。
沈熙洛感觉到屋内闷热了些,她听到炭火细微的噼啪声音,惊喜地问若菱,“若菱,侯府的人送了炭火么?”
若菱犹豫了下,才说,“姑娘,不是侯府的人,应当是凤至大侠所做。”
沈熙洛愣了下。
若菱忧虑焦急:“姑娘那凤至大侠,昨夜在姑娘屋中么?”
“若菱,他在长安无亲无故,自然没有去处。”沈熙洛婉转地说。
“姑娘,这太、太不该了。”
若菱心焦。
“他不能跟侍卫一起吗?姑娘又不是没给他宝剑作为答谢,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沈熙洛抿了抿唇,睫羽轻落。
若菱见沈熙洛如此,暗叹一声。
那般危险的江湖人士,不过是一时兴起,怎能真的与姑娘在一起。
沈熙洛瞧了瞧放满的炭火盆。
炭火味道轻柔,并不呛鼻,火光细微,也不大,看上去是成色极好的炭。沈熙洛心里疑惑,凤至这是哪里得到的好炭?他在她睡觉后,做了什么?
沈熙洛掀开盖子,看了眼,更是惊讶,这里面的炭竟然是天炭,檀香阵阵。
天炭只有宫中才有,只供皇帝、皇后、太后所用。
沈熙洛手一哆嗦,阖上了炭盆的盖子。
“若菱,凤至有没有对你说他从哪里得到的炭火?”沈熙洛蹙眉询问。
若菱不认识天炭,只是觉得凤至来路不明,她猜测着,带着对凤至的不满,“他那么穷,也许是他抢来的。为了不让姑娘受冻,身手好的凤至大侠特地为了姑娘抢了炭火。”
沈熙洛:“”
“凤至不是那样的人。”沈熙洛轻声。
若菱心情古怪,在姑娘眼中,那凤至大侠一直很好。
姑娘不知道凤至大侠的两面派样子。
他看上去那么危险,怎会在姑娘面前装乖?若是为了沈家的财物,可他分文不取,他自己能抢东西,也不需要凭借姑娘赖着吃喝,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姑娘。
可一个危险的少年喜欢姑娘,这对准备议亲的姑娘而言,并非好事。
想起少年阴森威胁的可怕模样,若菱不得不告诉沈熙洛那凤至说晚上还会回来。
沈熙洛想,凤至早早出门,是去做他那在长安找到的武馆新活计了?到底是什么活计?沈熙洛心底越发好奇,怀疑,并且带着对凤至的担心,凤至只是一个失忆的少年,会不会被人利用呢?
若菱不愿让沈熙洛继续在意凤至的事情,若菱觉得,姑娘在侯府,能遇到其他好郎君,侯府的那位三公子周嘉石还未娶妻,若姑娘得到周嘉石的喜爱,可以嫁给侯府公子,自然是一门好亲事,若菱催促着沈熙洛梳妆打扮。
沈熙洛坐在梳妆台前,少女腰身柔软纤细,似袅袅春水,她的指尖正要取出胭脂,目色接触到梳妆盒中的东西,神情一愣。
她拿出一块亮灿灿的金子和一对不属于她的点翠东珠耳坠。
“姑娘,这耳坠子好看。”若菱并不像沈熙洛那般清楚珍宝物件,只是感慨夸奖,“姑娘今日要拜见周家祖母,戴这对耳坠端庄漂亮。”
看到金子,沈熙洛就意识到,这金子和耳坠都是凤至送给她的。
东珠耳坠华美,尊贵,即便一日内封侯拜相也不可能得到,凤至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沈熙洛忧心忡忡。
沈熙洛梳妆完毕,一身素色的裙裳,戴着绿松石耳坠。
“姑娘,怎么不戴那对耳坠?”若菱疑惑,与那崭新的耳坠相比,这对绿松石耳坠平凡。
沈熙洛温声平静,“今日拜见外祖母,素净些好,若菱,我们投奔侯府,总不能太过出彩。”
若菱叹息,提醒沈熙洛,“可姑娘要想办法找亲事,尽量打扮得漂亮些为好,当务之急,亲事重要。”
世上的事,怎能两全。
“侯府的情况还不知晓,谨慎为好。”沈熙洛随口应下。
沈熙洛心底纷乱。
她想着那对华贵的东珠耳坠,对凤至满是担忧,他到底是出去做了什么活计?真的是在武馆做活计么?那到底是怎样的武馆。
“”
沈熙洛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住英寿院,刚用过早膳,坐在堂上,精神奕奕,脸上带着红光,见了沈熙洛,慈爱地扶住她。
沈熙洛悄悄打量老太太,她从未见过这位外祖母,但外祖母看了她,却满是欢喜,还带着陌生的怀念感伤。
看来,外祖母和母亲之间的情分是真。
沈熙洛脸上的笑意柔软,孝敬多了些。
“语丫头的孩子都这般大了,一路过来,累着了吧。”少女明眸善睐,肌肤细腻雪白,身段却瘦,腰身细细的,如杨柳,外祖母怜爱心疼,她褪下苍老腕骨上的翡翠镯子,为沈熙洛套上。
少女腕骨纤细,翡翠的镯子在她的腕上透出风韵美丽。
外祖母越瞧,越欢心。
她是和怀公主的义女,而皇家公主大多身为女子潇洒自如,她自然受了熏陶,不觉得沈熙洛的模样有什么不妥,反而因没怎么见过这样漂亮娇媚的孙辈而觉得沈熙洛特殊。
德安侯府老太太提醒坐在堂中陪笑的主母崔静和,“我记得过几日是苏家的诗会,到时候让沈丫头也过去。”
崔静和表面连连应是,心底却郁闷。
长平侯苏家的适龄公子只有一位,未来将继承侯府,本是她为四房周迎秋相看的人选,周迎秋虽是庶女,但性情温柔,作风清正,常常孝敬崔静和,崔静和膝下无女,对周迎秋多是喜爱。
老祖宗的意思是要让这沈家娘子与长平侯府的公子相看相看,可自家的孩子还没定下婚事,怎能让给一个外来的表小姐?
那沈家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商户而已。
若沈熙洛求婚事,崔静和本打算为沈熙洛安排一个寒门,正好可以用来联系与寒臣的利益,最近寒臣威胁世家,世家正头疼。
与外祖母寒暄一番后,沈熙洛没有继续叨扰外祖母。
沈熙洛和若菱走在回临青院的路上,若菱高兴,“姑娘,有外祖母在,姑娘的婚事自然有着落了。”
沈熙洛微顿,压低声音,“若菱,这样的话不要在外胡说。”
若菱自觉失言,赶忙闭嘴,心底却是松口气,德安侯府老太太的暗示明显,若是姑娘的婚事能快些定下来,姑娘就可以摆脱那个诡异的凤至大侠了,等姑娘定了媒,凤至大侠再离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菱和沈熙洛没走多远,大房主母崔静和的嬷嬷陶荣跟过来,“表小姐,老身送你们回去。”
沈熙洛容颜娇媚,崔静和不放心,怕她在路上遇到周嘉石,特地让陶荣来监督。
陶荣装作和善地与沈熙洛介绍着侯府的事情。
路过一处拐角,有女子温温柔柔走出来,她身材纤细苗条,穿着清雅的衣裙,身旁的丫鬟面容平平无奇,让她看上去更加美丽,像清柔的九天仙女。
“三小姐。”陶容弯起带着褶皱的眼睛,热络地唤道。
周迎秋见到迎面走来的沈熙洛,一愣。
沈熙洛穿了素雅的裙裳,她没怎么打扮,但是身段风流,衣襟鼓鼓囊囊,容颜自带娇媚,勾人,那素雅的裙裳多了靡丽。
周迎秋自觉被比下去了,心中暗恼。
“这位便是沈家表妹了吧。”周迎秋声音轻轻柔柔,婉转细腻。
“三表姐好。”沈熙洛行万福礼,没想什么。
周迎秋温柔道,“表妹,说曹操曹操到呢,我正与丫鬟说要给表妹送一匹流光锦,流光锦鲜艳美丽,长安玲珑衣坊所制的流光锦更是佳物,表妹之前住在幽州想来没见过玲珑衣坊的流光锦,若表妹喜欢,我再让丫鬟多送几匹给表妹。”
若菱当即皱眉。
姑娘给德安侯府每个小姐送的礼物比这流光锦昂贵得多。
沈熙洛眸光微晃,她垂眼,平静应下,“多谢三表姐美意。”
嬷嬷陶荣微笑着提醒周迎秋,“老太太说了,三日后的苏家诗会,也让表小姐过去,倒是巧,三小姐正好能与表小姐互相照拂呢。”
周迎秋脸色一变。
她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可一个偏远幽州来的表小姐,竟然跟她抢婚事?
周迎秋心下浮现冷意。
“这样也是缘分,表妹,我带你在府中逛一逛可好?”周迎秋温柔地说。
陶荣看了看周迎秋和沈熙洛,道,“既然三小姐愿意带表小姐逛一逛,老身就不打扰两位小姐亲近了。”
“表妹初来乍到,这侯府中的许多美景表妹都未见到过吧,我带表妹去看。”周迎秋亲切地握住沈熙洛的手,吐息温柔。
沈熙洛睫羽轻动,温和平静,“三表姐,我屋舍中的物件还未收拾齐整,今日恐不方便。”
“表妹这样说,是嫌弃我不成?”周迎秋眼中陡然含了泪,楚楚可怜地凝望着沈熙洛,“我一片赤诚心意,表妹莫非看不上。”
沈熙洛余光瞧见陶荣在不远处,是能听到她与周迎秋的谈话声的。
沈熙洛权衡利弊,应下周迎秋的邀请。
周迎秋带着沈熙洛绕来绕去,沈熙洛的腿脚发麻,她暗暗咬唇,知道周迎秋刻意如此,但她初来乍到,不好拒绝,否则很快就会惹来非议,陶荣待周迎秋和善,那周迎秋在侯府中的地位不错,过了一段时间,日影转动,已近夕阳,周迎秋带着沈熙洛绕过座座假山,进了一处小亭中。
亭中与岸上有一石桥相连,四面八方是湖水。
“表妹,若到了夏日,此处荷花绽放,好不漂亮呢,只是可惜现在是冬日。”周迎秋惋惜地说。
“冬日之景,也是特殊。”沈熙洛轻声。
雪飘落在结冰的湖面,白雪纯洁。
周迎秋温温柔柔地与沈熙洛寒暄了一会儿,片刻后,忽然有一丫鬟过来,匆忙地与周迎秋耳语,周迎秋心底勾唇,周迎秋扭头,对沈熙洛露出歉然神情,“表妹,母亲有事唤我,我先回罗华院了。”
周迎秋带着所有的丫鬟离开亭子。
若菱见她们彻底走远,出声,“姑娘,这三小姐来者不善。”
“我阻碍了她的婚事,她心中不开心。”沈熙洛不紧不慢说,坐在亭中,看着落雪。
“姑娘既然知道,为何还顺从她?”若菱皱眉。
“那本来是她的婚事,我没必要争。”沈熙洛不在意地说。
若菱:“姑娘,你若不争,怎么能得到一个好婚事。”
沈熙洛抿唇。
好的婚事,到底怎样才算是好的婚事。
若没遇到凤至,她可以糊里糊涂地嫁了。
只是现在,她不想那么快嫁人。
过了一段时间,若菱发现不对劲,“姑娘,那三小姐不会是不回来了吧,她竟把姑娘丢在这里受冻,好歹毒的心肠。”
沈熙洛轻轻眨动眼睛,温声,“既然如此,若菱,我们走吧。”
若菱愣了下,忽然意识到,“姑娘,你本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待在这里,还算清净。”沈熙洛轻轻踏在石桥的薄雪上。
只是,出路的假山假石绕成迷宫一般,沈熙洛和若菱走了没多久,竟又绕回了亭中。
这片地方名为连笼湖,是德安侯府中一处有趣好玩的地界,最初来自一位喜好研究阵法的周家名士,但在冬日,对于不知晓如何走出去的人而言,则是难熬。
但也不是不能出去,若被困住,可以翻过假山假石离开,有一处假山假石故意做的低矮,便是出路,只是会形容狼狈,闺阁女子做此行径,异常丢人。
沈熙洛察觉,说了一番。
若菱担忧,“若姑娘翻假山假石出去,贻笑大方,那姑娘的亲事就难办了。”
若菱越想,越恼怒那三小姐周迎秋心思歹毒,她愤愤道,“姑娘,你待在亭中,我翻出去寻人救姑娘出来。”
沈熙洛没来得及阻止若菱,若菱就跑出去了。
她倒是无所谓翻墙行径。
不过若菱若是见到她翻假山假石,不利于婚事,会更加难过。
沈熙洛只好等在亭中。
*
有丫鬟到罗华院询问周迎秋,“三小姐,表小姐呢?”
老祖宗待沈熙洛和蔼,崔静和想了想,拨了下人送到临青院。
伺候临青院的人到了临青院,见沈熙洛还未回来,侯府消息灵通,下人们听说沈熙洛在离开侯府老太太的英寿院后,是与三小姐周迎秋一道走了,便着人来周迎秋这里询问,
周迎秋温柔地与临青院的丫鬟说,“表妹正在我院中与我一同读诗,之后回去。”
丫鬟明了,隐约见屋内确实有另一个女郎,松口气,退下离开。
罗华院内传出周寒凝质问的声音,“你又做了什么?表妹并不在你院中。”
周迎秋并不明说,只是柔柔笑了笑,“我只是提醒她不该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
周寒凝翻了个白眼,“别拿我当幌子。”若不是为了看看周迎秋准备了什么诗,她才不会到罗华院。
“你贯会颠倒黑白,事情败露了,是不是准备拿我当凶手?”周寒凝恶心地说。
“真是晦气,香冬,我们走!”周寒凝带着丫鬟离开。
德安侯府周家明面上规矩森严,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世家大多腐朽,早已不是曾经清雅古朴的作风了。
“”
若菱好不容易离开连笼湖后,不知道侯府内哪些人可以信任,只好匆忙回到临青院,求助到临青院侍奉的丫鬟侍卫,但他们却说沈熙洛在三小姐周迎秋那里读诗,若菱诧异,表明并非如此,丫鬟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得罪周迎秋,并不愿跟若菱去连笼湖救人。
若沈家表小姐的侍女所说是假的,那他们听从沈家表小姐的话,对侯府的小姐怀疑,侯府会觉得他们不忠心。若沈家表小姐的侍女所说为真,他们更不敢踏入这趟浑水了,三小姐周迎秋在侯府受到主母喜爱。
若菱见天色暗下,心中焦急。
她忽然意识到这侯府对小姐而言简直如龙潭虎穴般。
眼见无人帮忙,若菱正准备去英寿院。
忽然,有一少年出现。
他拎着盏漂亮的灯,见了若菱,问,“洛洛呢?”
兰砚带了新的饰品和金子,还有盏灯,是内务府新打造的,他觉得挺好看的,要送给洛洛。
见到凤至,若菱愣了下,没想到,这时候能帮助姑娘的,是这位危险的少年。
“凤至大侠,姑娘她被困在连笼湖中了,你快去救救她!”若菱慌张求助。
“”
连笼湖中。
雪簌簌落下。
夕阳霞光消散,暗夜涌来。
四周变得漆黑,只有亭中一盏灯,孤寂清冷。
沈熙洛抿紧唇瓣,心头浮现害怕,她这时只得等着若菱回来了,无法随意离开。因没有提灯,看不清路,若从假山假石上翻过去,可能行差踏错,摔得鼻青脸肿。
夜中,风越发寒冷,沈熙洛拢紧身上的青莲氅衣,肩头哆嗦着,娇嫩白皙的脸颊氤氲上冰冻的红意。
沈熙洛凑在亭中小灯旁,灯中烛火微弱,带出细微的热意。
火光萦绕在她的眸子中,如星辰碎光。
一盏宫灯亮起。
自假山假石上浮现,驱散冰凉的黑暗。
沈熙洛怔然,下意识看过去。
“洛洛!”
沈熙洛听到,凤至焦急的声音响起。
少年身影矫健,动作迅速,轻捷落在石桥薄雪上。
他稳稳地提着一盏明亮的宫灯,向她踏来。
侍卫
六方宫灯的彩穗晃动, 稳稳垂落。
明亮的光辉洒在沈熙洛的身上,兰砚见沈熙洛冻得哆嗦,他慌张地将沈熙洛拥入怀中, 少年浓长睫羽颤抖,手扶住她的腰,身体贴着身体, 为她输送内力。
沈熙洛没有练武, 内力对她只是保暖, 兰砚毫不吝啬, 不断地为少女传入内力。
少女身上的温度变得温热, 她鬓边出了汗水, 潮湿温热。
贴着少年的后背变得有些黏腻。
沈熙洛望着在夜色中出现的少年,弯起眉梢眼角,声音明媚,“凤至, 好了,松开吧, 我没事。”
兰砚没有松开沈熙洛,他俯身, 一把搂起沈熙洛的膝盖。
“洛洛,我带你出去。”兰砚语声有点阴沉。
沈熙洛抿了抿唇, 她看着少年瘦削锋利的下颌,轻声, “凤至,你刚做完活计回来么?”
少年闷闷沙哑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抱着沈熙洛, 在假山假石中一处角落停下来,放下沈熙洛,四周漆黑,假山假石的轮廓崎岖不平,构成困笼,唯有少年手中的宫灯光亮与他的身体是温暖的。
兰砚穿着沈熙洛给他的深色大氅,里面是什么样的衣衫,光影朦胧中,沈熙洛看不真切。
少年修长的指骨在她眼前滑过,光华璀璨迷晃眼。
“洛洛,这是给你的。”兰砚将六角宫灯递给沈熙洛。
沈熙洛一怔,下意识接住。
她纤细的手指捏住宫灯的长柄,上面,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细微温暖。
光线氤氲在四周。
“这也是。”少年变戏法般,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和一支并蒂莲花玛瑙玉簪。
沈熙洛的手中被塞了金子,另一只手拿着宫灯。
兰砚苦恼地看她,然后,他扬起桃花眸,眼中带着干净的春雾,将并蒂莲花玛瑙玉簪插入少女的发髻上,沈熙洛今日一身素装,发上只有简单的木簪,少年将木簪拿走,自然狡黠地藏入他自己的怀中。
“凤至。”沈熙洛看到他的小心思,脸上娇嗔。
“洛洛,很好看。”兰砚眼睫翕动,无辜盯着沈熙洛说。
沈熙洛脸红。
她乜少年一眼,娇俏妩媚。
兰砚勾唇,他直勾勾地看着沈熙洛,不掩藏灼热。
“洛洛,这个灯能玩。”少年的指尖拨了拨沈熙洛手中的灯。
华灯中细微的机巧转动,琉璃花瓣绽放,露出绚丽的光芒。
少年的面容浸浴在梦幻的光辉中,他撩眸看沈熙洛,带着浓浓的笑意,“洛洛,给你玩。”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动,她本想追问他,哪里来的金子和饰品,以及这样制不同寻常的提灯是怎么得来的,但这一瞬,她不想破坏少年的美好。
片刻后,少女依偎在兰砚的怀中。
她独自在黑暗中等待,风雪冰凉,少年来了,她被他抱着,没有太大的反抗,在兰砚眼中,透出异样的乖巧。
兰砚的目色在黑暗中幽深,他的视线掠过沈熙洛的唇瓣,接着,抱紧沈熙洛的身体,带她离开了连笼湖的假山假石林。
“凤至,是若菱告诉你我在连笼湖么?”沈熙洛问。
兰砚颔首。
沈熙洛担忧,“若菱在临青院么?”
兰砚对那与沈熙洛常常在一起的侍女感到厌烦,他闷声,“洛洛管她做甚。”
沈熙洛无奈,她抬手,小心地摸了下少年的脸颊,在少年清亮炽热的目光中,红了脸,想了想,小声说,“我们先回临青院。”
因凤至出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沈熙洛却察觉少年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眸看她,带着无害纯洁,央求说,“洛洛,跟我出去吧。”
“出去?”沈熙洛怔然了刹那,语声疑惑,“离开德安侯府么?”
兰砚轻眨睫毛,无声点头,干净诱惑。
沈熙洛缓缓蹙起眉,她感觉凤至神神秘秘的,与他找的新活计有关么?
“凤至,我不能擅自离开侯府的,我们先回临青院。”沈熙洛轻声。
兰砚垂眼,带了点忐忑,“洛洛,真的不能跟我走么?”
沈熙洛察觉到怪异,她问,“凤至,你是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白皙的脸上划过心虚,睫毛扑簌,一双桃花眸大而黝黑。
沈熙洛心中纳闷,见他如此,柔声说,“凤至,我不能跟你走,你都不告诉我你要去何处,我怎能轻而易举地跟你离开呢?”
“何况夜已深了,不歇息么?那是什么活计,为什么在这时你还要出去?”
兰砚抿唇,少年漆黑发丝从肩旁垂落,他有很多种办法带洛洛离开,比如打晕洛洛,说谎哄骗洛洛,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最差的一种办法。
她不愿跟他走。
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若她知道了他是那疯子皇帝,会不会更不愿意了。
疯子皇帝被世人畏惧。
兰砚心底罕见地浮现一种自卑感。
沈熙洛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心里越发觉得失忆的少年不谙世事可能被“武馆”的人利用了,她蹙眉,问道,“凤至,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活计?今天他们让你做了什么?”
兰砚惘然,心中涌动着他不理解的情绪,少年桃花眸中的光华暗淡,他混乱地想,洛洛这般信任他,他不能让她知道他一直在骗她。
兰砚不想让洛洛伤心,他不得不躲闪。
他也不理解心中对少女生出的复杂感情,只是,不想让她对他失望。
沈熙洛问:“为什么你这么快得到了金子,还有饰品,以及这宫灯。”
她家中财富多,对于物件的辨别比寻常人敏感。
“这些,到底是什么活计才能拿到?”沈熙洛凝声,神色担心,“凤至,是不是他们欺骗你,让你去做一些坏事。”
少年武功强大,失忆不通人情,会不会被坏人利用,让他去偷东西?
想到这里,沈熙洛认真说,“凤至,你今晚留下来,我看着你。”
“你的《礼记》还没有读完呢。”
兰砚敏锐,知道沈熙洛的猜测,他喃喃说,“洛洛,我给你的都是正当的物件。”
“洛洛,你再等等我,我会告诉你的。”少年目色央求,潋滟如碎玉。
沈熙洛怔然。
她望着他,也许是出于对捡来少年的信任,她相信他的话。
只是他到底在做什么。
是不是,很危险的事情?
少年无法解释,他想,若让洛洛相信他,他就要再将他编造的武馆活计身份伪装得完美,那他要出去处理,以及宫中的事朝政的事都要处理。
即便心中不想与洛洛分开,但他不能强迫洛洛跟他走。
兰砚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在沈熙洛身上,两层氅衣,厚重温暖。
沈熙洛睁大眼眸,眼见少年转身,他里面的衣裳,换了,布料昂贵,武袍劲服,腰身束革带,勾勒出少年结实有力的身躯。
兰砚不常穿皇上的华服,所以沈熙洛看不出他的身份,只是更加迷茫不解,到底是什么活计,他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什么?
“凤至,你要走?”沈熙洛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兰砚,她几乎是扑到他身上,柔软入怀,少年的胸膛僵硬,沈熙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臂,少年喉头滚动,忽然粗喘一声,闷声压抑,沈熙洛怔然,眼睫毛颤了颤,她的指尖猛的摸到温热湿漉,她诧异,“凤至,你又受伤了?”
“凤至,你不要走。”沈熙洛颤颤地松开手,她不知道他身上哪里还有伤,只好拽住他的革带。
兰砚垂眼,目色颇深。
沈熙洛的心浮现颤栗,她咬了咬柔软的唇瓣,狠心道,“凤至,你不告诉我你去做什么,我就不要你送的东西。”
兰砚茫然了一下,“你不喜欢么?”
接着,他恹恹,带了阴郁,“若洛洛不喜欢,我都毁了就是。”
他会带很多东西给洛洛,世上的物件,总有洛洛喜欢的。
少年懵懂,沈熙洛怔然。
她意识到这样无法阻止他。
沈熙洛小声说,“凤至,你一定要走么?”
“我还会回来,洛洛,你等我就好了。”兰砚低声,在风雪中消散。
说完,兰砚松开沈熙洛,他肌肤滚烫,带着压抑,在夜色中消失。
沈熙洛拎着宫灯,愣愣地看着黑暗的夜空,薄雪飘落,拂过她的面颊。
少女心中浮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凤至是江湖人士,他本来就来无影去无踪。
把他留在身边,让他无名无分地跟着她一个闺阁女子,是她有了私心。
沈熙洛抿紧唇瓣,眼角晕染红意,她转身,指腹擦了擦眼角,捏紧宫灯的提柄,心想,他说是正当的物件,那她就信他。
沈熙洛在诺大德安侯府的小路上,还没走几步,少年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洛洛。”
少年声音沙哑。
沈熙洛以为是错觉。
他不是走了么?
沈熙洛被兰砚搂入怀中,拥抱灼热含糊,他俯眼,薄唇翕动,说,“洛洛,我我还想亲你。”
少年无辜,黏人。
沈熙洛睁大眼眸,她心颤抖酥麻,脸上浮现羞恼。
“我不要。”沈熙洛推开兰砚。
兰砚握住她的纤细腕骨,她腕上端庄的翡翠镯子撞到少年的手上。
沈熙洛怔然站在原地,唇瓣微动,以为他要亲上来,下一刻,少年的唇轻柔地碰过她的眼角,吻去她的泪水。
“洛洛,你哭了。”少年眼眸漆黑,迷茫,心疼。
沈熙洛望着他的神情,心尖紊乱跳动。
是因为凤至失忆么?
所以他这般的无辜,剔透,带着他不知道的蛊惑。
“凤至,你怎么又回来了?”沈熙洛抿抿唇,嘟囔着。
兰砚眨眼,“洛洛,我送你回临青院。”
他刚走出去,忽然想起洛洛是娇弱的少女,她一个人在黑夜中,会害怕。
方才,他进入连笼湖中看到洛洛,少女冻得瑟瑟发抖,面容带着害怕,他意识到她很柔弱,兰砚感觉心中一阵疼痛。
“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我自己可以回去。”沈熙洛别过脸,拒绝道。
听凤至的语气,他还是要去做他那神秘的活计。
灵动娇媚的少女晃了晃手中的提灯,宫灯摇曳在光影的花瓣。
沈熙洛带了点娇贵少女的脾气,罕见地用娇憨的语气嗔道,“你不是还有活计么?你不过去么?你要是不好好做活计,就没有金子可以赚了呢。”
兰砚站在光辉中,他愣了下,有点失落。
他想了想,在洛洛这里待一个时辰,是够用的,只要他等会儿处理那些朝政再努力点,心机盘算的再快一些,不需要休息。
“那我走了洛洛,明天我会回来的。”少年垂着浓密睫毛,闷声。
沈熙洛的心猛的跳动,她扭腰,裙裾曳地,氅衣滑肩。
少女眼中倒映着宫灯的光辉,抓住兰砚冰凉的手指,阻止他的离开,“站住!”
玄色的氅衣掉在地面。
少年少女指尖相触,酥麻颤栗,双目怔然。
*
不远处,周嘉石和崔承宣正在月下雪中并行,相谈甚欢。
清河崔氏五公子崔承宣近些日子来到了长安,他以往游历在外,不常出现在长安,崔家崔静和见到崔承宣来拜访,喜笑颜开,以姑母的身份邀请崔承宣留住在德安侯府,崔承宣应了,目前德安侯府中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周嘉木政务繁忙,无暇与崔承宣应酬,二公子周嘉泽神出鬼没,而三公子周嘉石潇洒肆意,喜好结交好友,顺理成章地成了陪着崔承宣的人。
月夜时分,崔承宣未眠,邀请周嘉石闲逛,周嘉石与崔承宣走向连笼湖。
连笼湖中的事情,二人不知晓。
崔承宣好奇连笼湖的阵法,周嘉石便带友人前来。
快要到连笼湖的时候,忽然听到少女清脆明媚的声音响起,“站住!”
幽夜雪落,崔承宣和周嘉石互相看一眼,皆是诧异。
两人往声音的方向走。
隐隐约约,听到少年少女的谈话声,似乎是要回去和离去的争执。
走进了看,见到一容色娇丽的小少女和一个背影挺拔的少年在谈话。
只看背影,也能看出那少年容颜俊秀。
客人崔承宣称赞道,“贵府的少年少女,气度不凡。”
周嘉石懵然,那出现在侯府中的两人,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他这个侯府三公子,都不认识。
崔承宣见周嘉石神情不对劲,他以为周嘉石是发现家中兄妹的逾矩,委婉提醒周嘉石,“只是,这少女和少年的距离,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周嘉石表情沉下,走出去,“你们是何人?!”
崔承宣跟过去。
此次,崔承宣混入各世家府邸寒暄热络,是在帮兰砚探寻世家的秘密。有些事,世家只愿意透露给同为世家的人。
见到少年的模样。
他忽然僵住,脸上浮现震惊。
这俊美的少年竟是皇帝兰砚!
周嘉石并未做官,向来不接触朝政,他不认识皇上兰砚。
他疑惑地扫过少年,少年俊俏美丽,气质却不容小觑,周嘉石无端地不敢过多打量,心中觉得怪异,再看那少女,容颜娇媚漂亮,看上去也是富贵之人。
周嘉石疑惑万分,差点就要怀疑自己走错了,这是他家德安侯府吧。
“三表哥。”沈熙洛回神,镇静地向周嘉石行礼。
她进入侯府后,为了避免是非,已经打听完了侯府中人的模样。
至于周嘉石身旁的人,可能是侯府中的贵客。
沈熙洛猜到。
听到沈熙洛的打招呼,周嘉石怔了下,恍然大悟,“你是沈家表妹。”
崔承宣依然震惊于兰砚的出现,难道皇上要亲自在德安侯府中打听消息,可是要打听的消息对于皇上而言虽然有用但并非大事,皇上不是在处理不缴纳国库金银欠款的朝臣们吗?
崔承宣声音紧绷,询问周嘉石,“飞章,沈家表妹,是何人?”
皇上与这位少女在一起,方才似乎还在争执,莫非这少女有不同寻常的身份?
周嘉石听出崔承宣语气怪异,周嘉石古怪地看崔承宣一眼,道,“是我表妹,还能是何人。”
周嘉石心中浮现警惕,他的这位崔五兄打听未婚少女做甚,不会看上他家表妹了吧?
崔承宣见无法从周嘉石那里打听出消息,周嘉石看他的眼神还莫名其妙地多了戒备,崔承宣无言。
那少年
天底下,莫非有跟皇上面容一模一样的人存在?
崔承宣恍惚。
不经意间,少年安静的视线凉飕飕瞥崔承宣一眼。
崔承宣脊背覆盖冷汗。
当真是皇上!
为何皇上会在此,与一个小少女争执?
“表妹,这位是?”周嘉石探究的目光落到沈熙洛旁边的俊美少年身上。
虽然周嘉石对表妹颇有好感,但是如此深夜,表妹与一个美丽的少年私会周嘉石心里不是滋味。
兰砚瞧向沈熙洛,微微偏首,少年漂亮乌黑的桃花眸无辜,无暇美玉般剔透干净。
站在周嘉石身后的崔承宣面容古怪。
他陷入怀疑,真的是皇上?这是皇上?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感到心虚,睫羽轻颤,淡定介绍道,“他叫凤至,是我的侍卫。”
兰砚并未否定,他站在沈熙洛身旁,对沈熙洛乖顺。
周嘉石松口气。
他心里嘀咕,想来是沈家的侍卫吧,表妹还不熟悉侯府,可能不太懂规矩才带着一个侍卫乱晃。
不过这侍卫的长相未免太好看了吧。
“什么?侍卫?!”崔承宣脱口惊声。
“崔五兄,怎么了?”周嘉石疑惑地看向崔承宣。
崔承宣神色古怪,猛的闭嘴不谈。
周嘉石反而升起疑心,母亲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不要接近沈家表妹,说这位沈家表妹长相不正经,作风过于妖媚,周嘉石心里不由得沉下,他问沈熙洛,“这么晚,表妹为何与侍卫在此?”
沈熙洛察觉到周嘉石的怀疑,她心思轻转,露出低落的模样,解释说,“三表哥,我被困在连笼湖中,不知道怎么出来,是我的侍卫过来救了我。”
闻言,周嘉石顿时打消了怀疑,并对沈熙洛感到愧疚,“表妹,这是侯府的过错,竟然没下人跟着表妹。”
“表妹,你受惊了,我这就送你回去。”周嘉石露出温柔脉脉的一面,他英俊潇洒,眼眸深邃。
兰砚蹙眉,身高挺拔的少年凉薄出声,“不必,我护送小姐回去。”
沈熙洛的指尖轻颤。
凤至这般称呼她,倒有种真的变成她的侍卫的错觉。
崔承宣目色更加震惊,周嘉石没有看到身后崔承宣的怪异眼神,他只觉表妹的这侍卫行事无礼。
雪渐渐地在鹅卵石路上堆积起柔软。
冰凉的夜风拂过众人身体。
倏然,周迎秋的声音慌张响起,“表妹!”
沈熙洛抬眸,见周迎秋带着丫鬟匆忙过来。
她得知周嘉石和崔承宣的踪迹,想到周嘉石和清河崔氏五公子很有可能撞见被困在连笼湖中的沈熙洛,若沈熙洛说是她所害,那她的名声周迎秋暗道不好,赶忙过来掩饰。
“表妹,你怎么还在此?”周迎秋眼中含了泪,柔弱地握住沈熙洛的手,然而刚抓住,忽然腕骨剧痛,她疼的下意识松手,眼中的泪顿时变成真的。
因为手腕上过分的疼痛,周迎秋露出一瞬的呲牙咧嘴,表情扭曲,狼狈不堪。
“三妹妹,你怎么了?”周嘉石奇怪地问。
周迎秋尴尬,她怀疑地看向沈熙洛。
沈熙洛容色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撞鬼了?周迎秋无暇细想手腕的疼痛,她满心都是要遮掩把沈熙洛困在连笼湖中这件事。
周迎秋悄悄打量着沈熙洛,沈熙洛目色淡淡,并没有想象中被欺负后畏惧权势的软弱或惊恐。
而且不知为何,沈家表妹的模样看上去更加娇媚,发上的簪子似乎变得华丽了,手中提着不知哪里来的漂亮灯盏,少女明眸皓齿,看上去如九天仙娥一般。
想到自家兄长周嘉石和崔氏的五公子都看到了沈家表妹的娇媚模样,周迎秋恼恨,她自尊心强,喜欢抢风头,被崔静和夸赞着长大,不愿被世家瞧不起的破落户沈家表妹一类人占了风光。
周迎秋心情复杂,看到沈熙洛旁边的俊美少年,愣了下,狐疑地想,哪里来的少年,模样这般好看不会是沈家表妹私藏的姘头吧。
不知不觉,几人周围灯火通明。
侯府的下人围过来。
“三小姐!”
“表小姐!”
“三公子!崔公子!”
来自不同院落的下人喊道。
人影繁杂,都提着灯笼,四周越来越亮。
沈熙洛悄悄挪开了与兰砚的距离,她平静地看着前方,留给少年的侧颜冷静疏离。
兰砚觉得不开心。
“小姐,若是他们让小姐不得不隐忍,我会帮小姐杀了他们。”少年低幽的嗓音在风雪中轻轻响起。
沈熙洛一怔。
她诧异于少年带着狠戾的话语,但她抬眸看兰砚,少年的眉目在雪中白皙,无害至极。
方才,他还在央求着她,脆弱纯洁。
于是,沈熙洛以为,凤至只是不耐烦了。
她想,少年是江湖人士,定然讨厌这种规矩复杂的地方。
沈熙洛眸光流转,悄悄借着氅衣的庇佑,轻轻捏了捏兰砚的指骨,安抚他。
“凤至,这里是侯府,你听我的话,莫要随意行动。”少女心底带着担忧,轻声道。
兰砚垂眼,安静看沈熙洛一眼,眼底暗色撩动。
兰砚的手忽然反扣沈熙洛的纤细指骨,沈熙洛肩膀僵硬,却不敢过多动弹怕被旁人发现端倪。
少年的指骨滑动,肌肤紧贴,十指交叉,沈熙洛耳根酥麻,浑身发软,他牢牢地握了一会儿。
当兰砚终于松开时,沈熙洛的指骨隐隐作疼,细微轻柔的感觉,仿佛他的指骨还插.着。
少女耳根通红似鸽子血欲滴,她将手藏在袖中。
“”
连笼湖这边的怪异引起了英寿院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还未歇息,听到丫鬟的汇报,总觉得古怪,夜晚时刻怎么都出现在了连笼湖附近?老太太想了想,让周迎秋、沈熙洛等人到了英寿院,询问一番。
周嘉石、崔承宣只是夜游府邸,两个儿郎,老太太听了就不做计较。
但周迎秋和沈家娘子的事不同寻常,老太太听罢,沉着脸,叫来各院下人们,多问了几句。
“迎秋,下人说你与沈丫头在罗华院中读诗,为何又带着人去连笼湖接沈丫头了?”德安侯府老太太面容威严,隐约带着斥责,“如此说来,沈丫头在连笼湖待了两个时辰。”
“老太太息怒,让迎秋先把事情说清楚再做定夺。”崔静和赶来,坐在堂上劝说道。
周迎秋抬手擦泪,红着眼睛,泫然欲泣,柔柔弱弱地说,“祖母,我确实在读诗,只是下人们看错了,我是在与二姐姐一起读诗,二姐姐可以作证,二姐姐来罗华院找我,她是我姐姐,我总不能忤逆她。”
周寒凝被叫过来,她瞪大眼睛,意识到周迎秋又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她正要反驳,却被丫鬟香冬按住,香冬对周寒凝皱眉摇头,若周寒凝多说几句,周迎秋指不定在周寒凝身上多加罪名。
香冬低眉顺眼地道,“老太太,我们小姐只是去罗华院读诗,并不知晓旁的。”
虽然撇清了干系,但周寒凝郁闷,她瞪向周迎秋。
周迎秋自责柔弱地说,“祖母,连笼湖我带着沈表妹走了一趟,然后我有事离开了,没想到她没记住路线,竟困在里面,祖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表妹之前不住在侯府,未曾接触过这些东西。”
堂上,老太太脸色难看,她能看出周迎秋的小心计,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实则包藏祸心。
老太太心里疼痛,周迎秋所做的事,过于恶毒,反而难以直接指责,堂堂侯府子女,竟然对一个来投奔侯府的表妹下手,传出去,德安侯府该被外人如何说?
可沈家丫头受了委屈,不能不管。
“老太太,迎秋一向好脾气,这次是意外,她也不是故意的。”崔静和劝说道。
周迎秋嗓音带着哭泣,愧疚道,“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表妹,祖母,我自请罚跪祠堂。”
老太太半闭眼睛,她扫了眼沈熙洛。
沈熙洛站在周迎秋身后,面容安静,无言无语。
少女娇柔,自带怜人。
到底是孤苦伶仃的姑娘。
崔静和劝说着老太太。
就在周迎秋以为有崔氏在,她不必受罚时,老太太沉声,“迎秋丫头,沈家丫头受了委屈,你身为表姐照看不周,应当受罚,既然你自愿,倒也免了争执,从明日起,罚跪祠堂七日。”
七日?
周迎秋一愣。
岂不是要错过长平侯苏家的诗会了?
“祖母”周迎秋心里慌张,赶忙出声。
“老太太,七日,未免太久了。”崔静和出声,“说到底,是小辈的事,老太太不如问一问沈丫头的意见。”
崔静和看向沈熙洛,对沈熙洛使眼色。
一个表小姐,投奔在侯府,若不想得罪人,肯定要低头。
崔静和想起嬷嬷陶荣跟她的汇报,说这位沈家表小姐性情温顺,不怎么反抗,肯定是要借侯府的势,在讨好侯府。
“沈丫头,你可有意见?”老太太看向沈熙洛。
沈熙洛撩起眼睫,眼眸干净,她眸光如盛着柔软的春水,温婉轻声,“都听祖母的。”
少女下巴尖尖,腰身盈盈一握,看上去消瘦。
从幽州到长安,想来受了一路的苦。
老太太更是心疼。
崔静和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熙洛,没想到她身为一个打秋风的表小姐竟不肯饶过侯府女周迎秋。
周迎秋暗咬银牙,正要哭哭啼啼与老太太诉说委屈,老太太摆摆手,称夜深天寒,头疼发作,既已明了,都歇息吧。
英寿院的嬷嬷打发众人离开。
周寒凝难得见周迎秋受挫,出了口畅快气,她眉眼兴奋地找到沈熙洛,口中感谢沈熙洛昨日的赠礼,“表妹送我的东西,我都用着呢。”
“日后,周迎秋若是再对你做什么,表妹尽管与我说,我正愁没人与我一起灭她的威风呢!”
另一边。
“只是在祠堂待几日,不碍事,我会让小厮给你送饭食的。”周嘉石安慰周迎秋,他看着周迎秋长大,在他心中,周迎秋是一个良善的妹妹,此次连笼湖事件只是场乌龙。
“可是,三哥哥,苏家的诗会就在三日后。”周迎秋委屈柔弱,那可是她的婚事,岂不是要被沈家表妹抢走?
周嘉石不理解周迎秋的着急,只是一个诗会而已,周迎秋作为侯府子女,参加过不少诗会,哪里稀罕这一场。
至于苏家的公子,虽然无妻无妾家中独子但周嘉石不以为然,同是男子,他比女眷们清楚苏家公子的作风,一起去过花楼,纵情享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于婚娶之事并不用心,不是什么值得勾搭的夫婿。
“别惹祖母伤心。”周嘉石只叮嘱周迎秋说,“表妹是个可怜人,你多多照拂,下次小心点别再忽视了表妹。”
在沈家表妹来之前,周嘉石一定会帮她。
周迎秋暗暗不平,沈熙洛只来了一日!周嘉石就不帮她了,周嘉石还能娶沈熙洛呢!
周迎秋侧头瞥沈熙洛,见到沈熙洛身旁还跟着俊美的少年,那少年一直没有离开,视线跟随着沈熙洛。
周迎秋眯了眯眼,温温柔柔问周嘉石,“对了,三哥哥,那个少年是谁呀?”
周嘉石对周迎秋道,“那是表妹的侍卫,就是他从连笼湖中救的表妹。”
周迎秋表情动了动,她狐疑,“侍卫?表妹不是只带了一个侍女么?怎么凭空多出一个侍卫?”
周嘉石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周迎秋没有问出什么,但她总觉得沈熙洛和那侍卫不正常,悄悄打量了会儿沈熙洛和她的侍卫。
那侍卫看沈熙洛的眼神,并非正常侍卫与主子。
一个闺阁少女带着这般寸步不离的俊俏侍卫,周迎秋心中有了猜测。
周迎秋离开后,崔承宣询问周嘉石,“飞章,你家表妹的侍卫是何时到侯府的?”
本来,德安侯府的家事崔承宣身为一个外人不该聆听,但是皇上兰砚诡异地在此,所以崔承宣厚着脸皮跟到了英寿院。
崔承宣心中满是惶恐不安,那位少年皇帝假装不认识他,竟然如普通侍卫般跟着自己的小姐,听从小姐的话。
这个行事疯魔的少年皇帝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表妹的侍卫自然是跟表妹一起到侯府的。”周嘉石怪异地看崔承宣。
周嘉石内心嘀咕。
怎么一个两个,都打听那侍卫的事情?
只因表妹带来的侍卫模样太过好看么?
*
离开英寿院,沈熙洛若有所思。
让周迎秋罚跪七日,祖母的意思是抢在周迎秋之前,撮合她与苏家的婚事。
沈熙洛抿唇,睫羽低落,带着兰砚回临青院,因避人耳目,没有与少年说话。
洛洛不让他轻举妄动,兰砚感觉无聊,揪着沈熙洛的发尾玩,修长指骨一圈圈缠绕。
身后脚步声响起,周迎秋追上来,没有带丫鬟,独自一人,挡在沈熙洛面前。
察觉到周迎秋的视线落在凤至身上,沈熙洛蹙眉,下意识挡在少年身前。
沈熙洛心中,凤至是她捡到的失忆少年,她总不能让他在侯府中被旁人苛责。
周迎秋望着沈熙洛和那侍卫的状态,眯了眯眼,心中更是笃定这侍卫是沈熙洛姘头的猜测。
“表妹,我倒是小看你了。”周迎秋一身清雅美丽的裙裳,眯起柔丽的眼眸,悠悠启唇,吐露冷淡的字眼。
沈熙洛撩起娇媚的眼眸,如春日枝头绯花,潋滟明媚,她平静道,“三表姐所说为何?”
周迎秋柔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慢悠悠道,“表妹,你同意我在祠堂待七日,是为了抢我的婚事,对么。”
“老太太的吩咐,我怎能干扰。”沈熙洛不解地说,少女眼眸清透,明媚俏丽。
周迎秋胸口一窒。
沈熙洛不欲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周迎秋做过多争执,正要绕过周迎秋离开,周迎秋喊住沈熙洛,“表妹,你无权无势,在德安侯府,你不该得罪我。”
沈熙洛未理会。
“表妹,我已经拿到了你的把柄,与你的侍卫有关。”周迎秋冷笑道。
沈熙洛的睫羽颤了一下,顿住,回首。
周迎秋笑的更深,视线扫过沈熙洛和她身旁的俊俏少年,温柔清雅的脸庞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不紧不慢道,“若你抢我的婚事,我就告诉老太太,说你与你的侍卫私通。”
表妹
青砖墁地, 细碎风雪。
崔承宣小心翼翼跟在皇上兰砚身后,忽然见皇上与那沈家娘子被德安侯府的三小姐周迎秋拦住,隐有争执意。
不过几句话功夫, 突然听得周迎秋斥责私通等字样,崔承宣目中震惊。
崔承宣本想诚惶诚恐地请示皇上,问一问皇上出现在德安侯府中是否是有什么政务要事。
但此时此刻, 崔承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想到, 他不该掺合皇上的私事。
“崔五兄, 你在做甚。”周嘉石风流倜傥, 潇洒地从崔承宣身后走来。
崔承宣见周嘉石要走向皇上的方向, 赶忙拦在周嘉石面前,崔承宣后背冷汗,以世家弟子交流探讨的语气对周嘉石道,“飞章, 那连笼湖的阵法我还未见识,飞章何不与我继续在雪中闲步而谈?”
周嘉石纳罕瞥崔承宣一眼, 都发生了表妹被困连笼湖的事了,这崔五公子怎么还想着探究阵法?未免太过不解风情。周嘉石摆摆手, 道,“表妹受困方解脱, 想来害怕,我去与表妹叙说话语。”
崔承宣表情顿变, 唯恐坏了皇上的事,他挡在周嘉石面前, 和气地说,“表妹既然受惊, 自当早些回院落休憩,飞章,不必前去打扰了吧。”
周嘉石怪异地看崔承宣。
那是他的表妹又不是崔五兄的表妹。
接着,周嘉石往前踏了一步。
崔承宣挡在周嘉石面前。
周嘉石:“”
周嘉石觉得莫名其妙,“崔五兄,我不过与我的表妹说几句话,你为何执意拦我?”
崔承宣想,他这是为了二人性命着想。
崔承宣难言地看着周嘉石,性情疯魔暴戾的皇帝在你家侯府中,你竟然不知道!
“你莫不是”周嘉石怪异打量崔承宣,迟疑道,“看上我家表妹了吧。”
崔承宣想起皇上兰砚在那沈家娘子面前温润的模样,心里激灵,哪敢跟皇上抢女人,立刻否认,如躲避洪水猛兽,“我没有,飞章,你误会了,我对你家表妹绝无多余的想法。”
周嘉石反而心情微妙,低声:“表妹容颜美丽,不至于一点想法也没有吧。”
两人身后响起陶荣咳嗽的声音。
“三公子,太太请你过去。”陶荣语气严肃,她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两位公子在探讨沈家表小姐。
沈家表妹模样娇媚,对于儿郎们,确实容易引起风波。
见陶荣过来,周嘉石明白母亲是在故意让他远离沈家表妹。
周嘉石心里连连叫苦,今日一见,表妹虽然并非他想象中英姿飒爽的模样,但娇媚可人,惹人喜爱,他心中发痒,不愿就此错过与表妹叙谈的机会。
然陶荣三言两语反驳了周嘉石辩驳的话,周嘉石不得不跟着陶荣去见母亲,崔承宣作为客人,就算再厚着脸皮,也不能在侯府友人不在时去私自与人家的表妹攀谈。
崔承宣只好带着满心的不解回到了客房,想着“私通”的字样,心道,难道皇上是在私会女子。
但这位皇上,分明不近女色,更何况为了一个女子乔装打扮幽会。
那沈家娘子,到底是何其受宠。
*
碎雪摇曳,在风中回舞。
沈熙洛抬起指尖,拢了拢肩上氅衣,心底浮现冷意,娇软的嗓音平淡地与周迎秋道,“三表姐应当是误会了。”
周迎秋温柔笑着,眼底露出得逞,“表妹,你私自将一个外男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你觉得我是瞎子?”
“他是我的侍卫,为了保护我,自然要跟着我。”沈熙洛翕动眼睫,眼眸娇丽,温婉道,“只是我从幽州而来,偏僻小地,并不知晓侯府的森严规矩,这两日侯府也没有人与我说太多,经表姐提醒,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带沈家的人进入侯府。”
周迎秋被噎住。
她以为沈熙洛被指责私通定然六神无主,露出更多的端倪,可沈熙洛竟然这般淡定。
且沈熙洛话术了得,一下子将私通的事揭过去,只提侯府对沈家表小姐待遇不周到,挑剔刻薄。
沈熙洛淡淡说:“至于抢你的婚事,三表姐,我并没有故意抢你的婚事,我初来乍到,并不了解长平侯苏家,对表姐也是知之甚少,我不了解你们,何必破坏你们的婚事。”
周迎秋瞪大眼睛,“你!”
一个偏僻小地来的打秋风表妹竟然说不知道她周迎秋?她可是长安中有名的才女,身为世家之女,自小琴棋书画了得,深受长安郎君们追捧,在闺阁中端庄有礼,无人不称赞,崔静和总告诉她,她未来定然是名门尊贵的当家主母。她这样的人,沈熙洛竟说不知晓,何其损伤她的颜面。
且这沈家表妹,还说没有刻意破坏她的婚事,难不成,还能是她周迎秋无用,无法守住自己将要得到的婚事?
“三表姐,怎么了?”沈熙洛掀动眼眸,关怀地看着周迎秋,“表姐的神情与寻常的样子不同,气息紊乱,是不是生病了?表姐注意身体。”
周迎秋意识到自己面容有损,立刻抬袖挡脸。
她狼狈地看沈熙洛一眼。
沈熙洛和她的侍卫站在一起,她的侍卫高瘦腿长,矫健有力,容貌绝佳。
周迎秋微顿,眯了眯眼。
她放下袖摆,露出清柔娴雅的面庞,忽然笑了一下,温柔说,“既然是误会,那我应当与表妹赔罪。改日,我让丫鬟把赔礼送到临青院。”
“只是,表妹将你的侍卫借给我几天吧,不过一个下人,我想表妹不会介意的。”
沈熙洛凝眉。
雪粒洒在她的氅衣上。
周迎秋微笑看沈熙洛,眼底带着试探。
若沈熙洛不让,那就是沈熙洛心中有鬼。
沈熙洛抿了抿柔软的唇瓣,启唇时,沉声道,“不行。”
“三表姐,我不会将他借给你。”
少女声线坚定,娇柔细腻的脸庞上,带着抗拒。
周迎秋笑意深深,“表妹,你这般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她话语还未说完,忽然脖颈被冰冷的剑刃擦到,薄剑锋利,立刻就有血渗出。
少年幽戾无情的眸反射着剑刃的寒芒,嗜血如修罗。
周迎秋僵住,巨大的恐惧涌现,下意识要发出尖叫,少年却凉薄地威胁,“若让外人知道,割了你的舌头。”
周迎秋面色苍白,恐惧颤抖。
少年锋利腕骨微晃,懒洋洋的,剑刃滑动着脖颈的肌肤,疼痛让周迎秋哆嗦不止。
她抓住救命稻草般,恳求地望向少年的主人沈熙洛,慌张求饶道,“表妹!救我!”
兰砚目色阴森,露出幽鸷的一面,“闭嘴,我杀了你。”
“凤至!”沈熙洛紧张阻止兰砚。
沈熙洛带着颤抖的声音传到兰砚耳中,他一顿,下颌线绷紧,松了手。
周迎秋感觉差点窒息,她在地上跌了一跤,形容狼狈,恐惧看了眼沈熙洛和兰砚。
“你竟然带了这般危险的人,我要告诉祖母!”
周迎秋后退,兰砚的黑眸静谧。
他蹙眉,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剑,精致的剑穗在空中微晃。
少年身上带着未消的杀意。
“不要!”沈熙洛的身躯从兰砚背后撞到他身上,少女抱住了兰砚,柔软颤抖,紧张地环着他的腰身,察觉到兰砚的杀意,拦住他。
周迎秋慌张逃走。
“”
另一边,周嘉石找了个理由从母亲崔静和身边离开,因周嘉石去的方向是自己的院落而非临青院,崔静和不再阻拦。
崔静和带着陶荣回大房庭院,路上,遇到与丫鬟玩雪的周寒凝,崔静和皱眉看过去,让陶荣制止,训斥了几句。
周寒凝不得不乖巧,示好地跟在崔静和身旁,顺道回去。
崔静和正在询问周寒凝近日参加诗会、茶会、宴席时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宜,忽然,几人及身后的丫鬟嬷嬷听到周迎秋的尖叫声。
周迎秋面容狼狈,衣衫混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周寒凝扑哧一笑,“哟,三妹妹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无法参加长平侯的诗会发了失心疯吧。”
香冬心惊肉跳,阻止周寒凝明目张胆说出损害侯府姐妹情谊的话,“小姐!”
崔静和听到周寒凝不妥的话语本想斥责,但周迎秋的模样太过奇怪,崔静和正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却见周迎秋看到了她们,先是惊喜,随后害怕,接着匆忙离开。
周迎秋的丫鬟正在找周迎秋,见了周迎秋,赶忙追上去,只听周迎秋惊恐不定地吩咐说,“先回罗华院。”
周迎秋本想告状,但是忍不住想起那危险少年口中说过的,若被外人知道,就割了她的舌头,她心下想,若她告密,沈熙洛会饶了她吗?将心比心,定然是不会的。
沈熙洛会不会让那侍卫直接杀了她?那少年身上的杀意并不作假!
于是,周迎秋无暇顾忌崔静和等人,只顾着跑回罗华院。
周迎秋狼狈不堪的模样让崔静和等人震惊。
“我看三妹妹还知道回罗华院,想来是没事的。”片刻后,周寒凝幸灾乐祸地出声。周迎秋坑害她多次,自从她回到侯府居住相看婚事,周迎秋就一直在折腾她,莫名其妙地视她为敌人,她巴不得多看周迎秋多出丑几次。
崔静和尴尬,感觉微妙。
周迎秋若是遇到了事情,为何不向她求助?只顾着回到自己院落?
崔静和一向喜欢周迎秋,觉得周迎秋端庄有礼,可没想到周迎秋竟选择在侯府中狼狈逃窜。
且今日连笼湖之事,若周迎秋是故意所做,那周迎秋根本没有处理好,反而让沈家表小姐占了上风,连累着她这个掌管侯府后宅事宜的主母收拾烂摊子,事情闹大了就容易传出去,长安的其他贵妇会觉得是她崔静和不够大度,竟然任由小辈刁难一个表小姐。
崔静和心思沉了沉,如今老太太还更喜欢沈家丫头,今日因周迎秋的事,想来会对她产生不满。
老太太身体康健,有老太太在,她终归是周家的媳妇,手中的管事权不一定长长久久。
“太太?”陶荣唤崔静和。
崔静和眼底的沉思散去。
“二小姐问太太话呢,想知道灯会的时候她能不能出去逛逛。”陶荣提醒崔静和。
崔静和同意,周寒凝还没高兴,崔静和就说在此之前,周寒凝要参加长平侯苏家的诗会。
“啊?”周寒凝对诗会不感兴趣,她参加诗会只是为了压周迎秋的风光,周迎秋被罚跪在祠堂,三日后的诗会去不了,她干嘛去念破诗。
崔静和不理会周寒凝的不愿,只觉得周寒凝过于不端庄,女子应当多参加诗会。
“总不能让沈家表小姐独自前往诗会,她人生地不熟的,闹了笑话怎么办。”崔静和让周寒凝也叫上四小姐周凌晴。
老太太的意思是只有沈熙洛代表侯府参加诗会,这样,对外看来,沈熙洛被侯府重视,相看婚事更容易成功。
但崔静和偏不愿如此,长平侯苏家的公子可是独子,嫁过去就是侯爷夫人,这么好的婚事便宜给一个打秋风的表小姐做甚?总不能让侯府的其他女儿去嫁什么寒门吧,老太太真是糊涂了。
*
青砖雪面上沾着猩红的血滴。
沈熙洛的身体发颤,周迎秋离开后,她沉默了良久,兰砚的桃花眸漆黑,怔然地看了眼手中沾血的剑,后知后觉想到,洛洛说过,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不仅违背了洛洛的话,还在洛洛面前想杀人,露出了他可怕的样子。
洛洛见到了他阴狠的一面。
兰砚发白的指尖颤了颤,恹恹地松开手中的剑。
他竭力隐藏,却依然暴露了。
洛洛会讨厌他,害怕他。
薄剑掉落地面。
六角宫灯在旁侧,散发着柔软的光辉。
沈熙洛紧紧抱着兰砚,兰砚抿紧唇瓣,沈熙洛的身体感受到少年紧绷的身体,结实紧致的肌肉,冷硬的肌肤线条。
他似乎,很紧张。
凤至是不是害怕了?
沈熙洛想,他不过是一个失忆的少年罢了,却面临了来自侯府子女的刁难。
他方才,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
才那般应对。
毕竟,她还没有教授好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熙洛狂跳的心脏平息,她嗅到少年身上清冷的气息。
沈熙洛垂眼,觉得应当对凤至的安危负责,思索后,柔软低声,“凤至,你先离开侯府。”
少女的吐息落在他的脊背上。
兰砚的眼神空洞了一瞬。
他心思低落,洛洛要赶他走,她果然是对他产生了害怕。
少年低首,发丝散在肩侧,靡丽乱美,鸦黑发上的青玉簪冰凉,兰砚露出一丝脆弱的微笑,沙哑缓慢道,“好,洛洛说的,我都会照做。”
沈熙洛觉察到他嗓音细微颤抖,以为他紧张,不知所措。
凤至作为江湖人士,定然是不能掺合进侯府的事情。
沈熙洛咬了咬唇角,思考后,说,“凤至,你先在长安找家客栈躲起来,等侯府这边没事了,我就想办法让人喊你,如果侯府要追究的话”
少女顿了顿,语声认真,“我帮你瞒着,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反正侯府为了名声考虑,不会怎么对我这个表小姐的,最多就是克扣我的饭食,我有银钱,自然可以处理。”
兰砚怔然。
他忽然反手抓住沈熙洛,将沈熙洛抱在自己怀中。
少年的胸膛坚硬,他的手按住沈熙洛的腰,揉了下,俯身,脸颊蹭了蹭沈熙洛的脸庞,鬓发凌乱,灼热的呼吸掠过。
沈熙洛的心神恍惚一瞬,脑海中的想法空白。
兰砚垂眸。
少年的肌肤在雪中泛白,眼瞳发暗,深深地望着沈熙洛。
“洛洛,你不害怕我么?”他低声,目光骇人。
少年慢慢地说,“不觉得我是疯子么?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夜风吹动,青砖上六角宫灯中的烛火摇曳。
光影混乱。
怔愣半晌,沈熙洛小声,一点点回答他,“不害怕,凤至,我不觉得你是疯子,你为什么要这般贬低自己呢?”
少女忧心,想了想,带着点羞涩,眼睛亮亮,“我要对你负责呀,我给你起了名字,把你带在身边,我当然要保护你。”
“可方才,我那般可怕。”兰砚直勾勾盯着沈熙洛。
沈熙洛想,他不知道,他认真保护她又自责的样子像一个可怜的大狗狗。
少女心中发软。
凤至很乖的。
“凤至,因为她要伤害我,你才动手了。”沈熙洛轻声,她弯起眸子,“而且,最后,你也听了我的话,在我面前,你哪里可怕?”
兰砚呼吸加深。
他垂下睫羽,指尖轻轻揉了揉沈熙洛的鬓发,低哑道,“洛洛,我还有更可怕的一面。”
沈熙洛愣了下。
她想,江湖人士互相厮杀,应该很可怕。
凤至是想起了什么吗?
他恢复记忆了吗?
凤至最近在长安做的事情,是不是与他的过去有关。
沈熙洛睫羽轻颤,抿了抿唇,追问少年,“是怎样的?”
她踯躅,“凤至,你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兰砚愣了下。
他又忘掉了,要跟洛洛伪装,要骗她,要让她以为他失忆,他一无所知。
可他心口不一,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兰砚抱紧沈熙洛的纤细腰肢,少女柔软,她的衣襟压在他的怀中,玉雪连绵。
她仰眸看他,脸上带着碎雪,耳畔鬓发凌乱,睫毛卷翘诱人。
“我记得,人们都讨厌我。”兰砚慢慢说,“我总是手段阴狠,不近人情,他们觉得我可怕,畏惧我。”
沈熙洛的心口咚咚跳。
她想,凤至是一个强大的,从斗兽场中出来的江湖人士。
他杀人手段凶狠。
这样的少年确实会被人们畏惧。
但她要因此害怕凤至么?
凤至一点也不像坏人。
“凤至,我不清楚你的过去。”沈熙洛说。
兰砚抿紧唇瓣。
少女眉眼弯起,声音清脆,“但我不讨厌你呀。”
宫灯的光辉流转,终归因倾倒而熄灭。
夜色中,风寒清冷。
陡然黑暗,沈熙洛的身体下意识往滚烫的怀中靠了下。
兰砚的呼吸一颤。
漆黑夜色中,少女娇丽眼眸流转潋滟,声音轻轻,“凤至,即便认识你的人都觉得你不好,可我,说不出你的半分不好。”
兰砚凝望沈熙洛,望了很久。最后,喑哑道,“我会一直对洛洛好。”
兰砚的指尖滚烫,摸了摸沈熙洛的耳坠,他凑到她耳边,轻轻含了下,睫羽低着湿润,心中带着复杂的,颤栗的,从未有过的,让他迷惘的情绪,最后,直白地说,“洛洛,下次戴我给你的耳坠,好么?”
他的呼吸滚烫,肤白唇红,靡丽黏人,赤诚,剔透。
沈熙洛的指尖轻颤。
数月前,她从幽州启程,走在荒芜的路上,忐忑迎接着未知的亲事,未曾想过,此生会遇到这样的少年。
黑暗中。
沈熙洛搂住兰砚的脖颈,少女羞涩,轻轻地亲了下他的脸颊,蜻蜓点水。
“凤至,等你恢复记忆,不要忘了我就好。”
柔软的唇触碰过肌肤,飞快松开,兰砚的眸色幽深,他眼底燃起炽热。
少年的身体浮动着滚烫,渴望。
兰砚的视线落在沈熙洛的唇上。
他想亲她。
不是单纯的欲.望,而是只有这样的渴望才能弥补他内心翻涌的未知情感。
少年的手捏住沈熙洛的下颌,他俯身,凑近,呼吸滚烫,眼瞳紧盯着她。
沈熙洛猛然轻颤,心尖颤栗着退开。
“凤至,不能亲。”她小声,抬起手,挡住了唇,一双眼眸娇媚勾人。
“洛洛”少年低哑,央求。
“这里是侯府。”沈熙洛紧张说。
她怕凤至亲吻她,变得忘我。
也怕亲吻的动静太明显。
她不想让凤至因为跟她到侯府就背负骂名,凤至无辜无暇,总不能被旁人指着脊梁骨斥责,说他不知羞耻。
“凤至,我们先回临青院。”沈熙洛弯腰,匆忙捡起暗淡的六角宫灯。
“那离开侯府,就可以亲,是么?洛洛。”兰砚抓住她的手,六角宫灯的穗子晃动。
沈熙洛愣了下。
兰砚俯身凑近她,低声温润,“洛洛,不是说想看我在长安的活计是怎样的么?”
“今夜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少年带着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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