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次日, 沈兰以要去见永安公主为由向大太太告了假,一出侯府,便让苏福赶往东郊容家庄。
马车里, 她紧紧攥着装着青色锦囊的盒子,纤长的指尖都摁的发白。
刚进了容家庄, 不同上次来的寂静, 这次竟是闹哄哄的,她们在不远处停了马车, 沈兰与锦书下来步行过去。
前面是一个白墙青砖的大宅,大宅门前的空坪此时挤了几十个村民, 还有两排身着红色军服的官兵。
“哎哟,死的真惨啊,我刚才看到那脖子被抹的跟杀鸡似的, 血流了一地。”
“这是玲珑他们一家子吧?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一家被赶到这里守庄子,竟还被人给杀害了。”
“是啊是啊,听说是她没伺候好容家大姑娘, 受罚到这里来的,你说会不会是容尚书派人把她杀了的?”
“这怎么可能啊?容尚书要是想杀她,就不会把她全家赶到这里守庄子, 在本宅那边就处理好了。”
“……”
围在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沈兰却是听得面色惨白。
玲珑……死了?
明明昨日她还见她,怎么今日竟死了?
她下意识地想冲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身体刚一动, 就被锦书拉住了。
“姑娘, 咱们不能过去,扯进命案里就麻烦了。”锦书紧紧抿着唇, 眸中泛着泪光,她亦在强行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保持理智。
沈兰拳握掌心,指尖紧扣,几乎掐出血来。
不一会儿,几个官兵抬着尸体出来,一共有六具,里面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昨日鞭打玲珑的那个男人也死了,还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最后一个,是玲珑。
她被抹了脖子,哪怕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此刻被抬着出来,血液也从伤口里哩哩啦啦地涌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断断续续的渗人血迹。
她的脑袋无力地倒在一边,青丝染满了血,亦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昨日那一双明亮可爱的杏眸此时一片灰败,一滴鲜红的血在她的眼角晕染开,恍如泛出血泪。
周围的百姓都被这渗人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兰强忍着眼泪,却还是没能忍住,涌出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是我害了她。”
如果她没有来找玲珑,也许玲珑就不会死。
她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杀了玲珑一家六口。
“姑娘。”锦书忙握住沈兰的手,将她那几乎掐破掌心的手指拨开,心疼得攥在手心里,捂热那彻骨的冰凉,“不是你的错,这样狠毒的坏人,不把他抓出来的话,会死更多的人。玲珑姑娘的死是恶人所为,姑娘别为难自己。”
沈兰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玲珑那含着血泪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望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那些官差把尸体装在一辆牛车上,带回府衙。
此刻,那进入宅中调查的官员也带着人走了出来,看到那人,沈兰顿时瞪直了眸子。
萧瑞!
竟然是他?
但很快,沈兰又反应过来。
萧瑞身为上京北部都尉,负责京畿安全,京郊出了这么大的血案,的确是在他的管辖范围。
他此刻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用帕子随手擦拭了,走到马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萧瑞正要下令走人,目光忽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兰。
他居高临下,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一抬手,带着手下纵马离开了,只留了少数的几个官兵封锁现场。
萧瑞的目光让锦书不适,她扯了扯沈兰的衣服,小声地道:“姑娘,咱们也走吧。”
尸体已经被带走,沈兰没办法进里面调查,只能与锦书一起回到马车上。
林妈妈好奇地往那边看,“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等沈兰开口,锦书便连忙道:“那边死了人了,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她忙拉着沈兰和林妈妈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沈兰一句话因为没有说,她一直看着窗外,垂眸凝思。
直到马车快要进城的时候,沈兰才道了一句,“停。”
苏福应声停了下来,沈兰抱着那个装着锦囊的檀木盒子下了马车,走到了护城河边。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把那个檀木盒子扔到了河水的中心,“咕嘟”一下,便沉了下去。
“姑娘,你这是……”锦书看沈兰如此,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沈兰却极其平静,道:“我没事。”
她终于明白了,凭借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与那幕后之人对抗的。
只有拥有与那个人同等的力量,兄长的案子才能继续查下去,否则只会连累更多的人伤亡。
在那之前,她必须蛰伏。
回到侯府,沈兰又拿出了永安公主送给自己的那些策论和文章,越发潜心的研读,再也不想兄长之事,再也不想那幕后之人。
四月十六,殿试大举。
四月十八,金榜落下。
萧珏被点为探花,一时风靡整个上京,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谈论这个十四五岁的侯门公子,万千闺阁少女无不向往这位翩翩少年郎君。
侯府欢天喜地,一整天迎来送往,宴席不断。
但侯府里最高兴的不是萧珏,亦不是大太太、老太太,而是萧贞。
玉淇院内,萧贞看着府上小厮抄录回来的金榜,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他是状元,小桃,他果真没负对我的诺言。”
一旁的小桃亦是欢喜不已,“还是姑娘眼光好,当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举子,但您一眼就看出他将来会是个状元郎君。”
“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只觉得以前吃的所有的苦都值得,老天爷终究没有亏待我。”萧贞说着,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姑娘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小桃笑盈盈的凑上来,“想来俞公子很快就会来府上提亲了,大太太定不会拒绝状元郎做侯府的乘龙快婿,奴婢先恭喜姑娘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姑娘!大喜事,状元郎来咱们府上向姑娘提亲了,大太太正见他呢。”
“真的?”萧贞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桃更是高兴,“俞公子好快的动作,怕是刚游完街回了圣恩,便立刻赶过来了,可见他对姑娘有多看重。”
萧贞眉眼里皆是欢喜,眸中忍不住泛起泪花来。
此刻前院正堂内,却远没有玉淇院的欢喜气氛。
大太太看了眼堆放在院内的那一抬抬聘礼,脸色有些黑沉,她看向身着状元冠服的俞越,道:“纵是你考中了状元,也不该这般无礼,我们定远侯府难道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未纳采,二未问名,这聘礼就送了来?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看我们侯府的笑话?”
俞越更加恭敬,卑身道:“学生不敢,学生倾慕府上大姑娘已久,曾在心中许下诺言,若能荣恩中榜,便来向大姑娘求亲,欣喜无状故而鲁莽,还望夫人见谅。”
“能得状元郎的青眼,是我们家大姑娘的福气,可是很抱歉,你来晚了,贞儿已许了人家,媒妁已定,不能反悔,就算状元郎你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喜恶强拆女儿家的婚事吧?”大太太语气冷冷,完全没把俞越这个新科状元郎放在眼里。
俞越脸色煞白,着急地道:“什么?学生从未听说大姑娘已定下婚事。”
“婚约已定,只是还未纳征,故而没有消息传出。不知者无罪,我们自然不能怪你,但是侯府应不了你这桩婚事,请回吧。”
大太太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俞越本来得中状元,欢喜不已,谢了皇恩便连忙赶到侯府来求亲,他本以为事情必能成的,可没想到竟是一头凉水。
“夫人!”俞越不肯罢休,向大太太“噗通”跪下,恳求道:“学生是真心倾慕贞姑娘,求夫人成全,学生愿生死相报。”
大太太后退了两步,斥道:“你这人好不知礼,万事都讲求个先来后到,难道让我们贞儿退亲嫁与你?如此一来,这定远侯府在上京岂不要成了笑话?”
说完,她再不想看到俞越,直接转身离开。
俞越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没想到一切竟是一场梦。
门外,萧珏身子僵直,但他还是一咬牙走了进来。
“玉亭,我真的不知母亲什么时候为贞姐姐定下了婚事,你别急,我这就去问她,定给你讨个说法。”
他一直知道俞越与萧贞的事,亦觉得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之前数次带俞越到府上,便是暗暗为他们撮合。
这次俞越中了状元,他也在心里认定了这场婚事必定能成,来的路上他还玩笑着叫俞越姐夫,可现在回想,却像是一把刀子剜在俞越的心口上。
他愧疚不已,忙起身去追大太太。
后堂里,大太太的脸色亦十分不好,身后的桂妈妈正要劝说,萧珏便闯了进来。
“母亲,贞姐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连我都不知道?”
大太太给了桂妈妈一个眼色,桂妈妈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大太太和萧珏两个人。
她才开口,小声斥道:“你也是中了探花,马上要当官的人,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在家里大喊大叫,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府上的婚事自然有老太太和我做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可是玉亭兄他是真心喜欢贞姐姐,贞姐姐也心悦他。”萧珏不甘地道。
大太太声音冷冷,“那又如何?府上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是把她嫁给一个对侯府毫无助益的人吗?”
“可是玉亭兄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又怎么样?他没有家族的底蕴,将来在官场也走不远。”大太太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儿子,“珏儿,你现在该为自己考虑,而不是管别人的闲事。贞儿的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助益很大,等你入了官场后,自然能平步青云。”
“什么?”
“我为她选的是当今丞相之子李奕,李家是上京世家,一门三宰辅,四代六尚书,门生故吏更是散满了天下,在上京树大根深,你终究是要做文官的,你父亲帮不上你什么,但是若有了李家这个亲家,就不一样了,我已和李夫人说定,等你观政结束之后,便去……”
“母亲!”萧珏忽然打断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难道是因为我,才为贞姐姐许了这门亲事?”
大太太被萧珏无礼打断,愤怒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珏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她的婚事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去闯,为何要牺牲贞姐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珏的脸上,大太太气急,丝毫没有留力。
萧珏白皙俊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
他惊讶地看向大太太,完全没想到平日里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竟会给自己一个耳光。
大太太打完后,看着萧珏被打红的白皙面颊,也心疼得不行。
但她终究没去抚揉自己儿子的脸,沉下脸道:“这就是女儿家的命,她的这桩婚事不只能为你带来好处,也能帮扶整个侯府。若不是你考中了探花郎,她的亲兄长如今又擢升北部都尉,你以为她能许下这么好的婚事?这是老太太和我为她千挑万选的好亲事,决没有更改的余地。”
“可是……李奕他不是好东西,他连玉亭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萧珏眼眶红了,忍不住为萧贞委屈。
“世家成婚,哪会看个人,就算李奕再不成器,有李家帮扶着,将来也必定前途无量。珏儿,你还小,不明白这些,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母亲的选择才是对的,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了贞儿好。”大太太重新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从后堂出来,萧珏已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俞越,更不敢去见萧贞。
他一晃一晃地回了后院,本想回自己的如意馆,可想到玉淇院就在旁边,萧贞看到他定会来打听。
他没敢回去,越晃越偏,竟到了落雪斋来。
锦书正在院子里侍弄花,四月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爬满了落雪斋的篱笆,成了一个花墙。
旁边的窗子里,沈兰正在看书,窗前摆了一坛月季,将她恍如置于花影之中,那么静谧闲适,眉眼全是温柔,仿佛她已超出于凡世,化为谪仙。
“咦?二公子,您怎么来了?”锦书看到了他,惊讶地道。
今日下了金榜,萧珏中了探花,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竟然有闲情出来散步?
萧珏讪讪一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随便走走,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锦书捂唇偷笑,“二公子这是中了探花,高兴得找不着路了。”
沈兰听到萧珏的声音,虽然上次对话并不愉快,但萧珏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而且今日又是他的大喜事,沈兰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了出来。
“恭喜二公子得中探花。”她十分真诚地道。
萧珏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只有酸楚,“你……能不能陪我聊聊?”
“看来二公子有心事。”沈兰顿了顿,道:“请到水厅来吧。”
片刻,他们来到水厅,锦书送来了几碟花糕。
但是萧珏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出什么事了吗?”沈兰问道。
萧珏心里纠结,但还是不吐不快,把刚才俞越求亲被拒绝的事说了出来,便是他与大太太的对话,也没有隐瞒。
他很是难过,“我是真心希望贞姐姐能和玉亭兄在一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到这一切是因为我,我就没办法面对他们。”
沈兰抿唇,垂下眸子,亦有些神伤。
她猜到萧贞与俞越不一定能成眷侣,可没想到便是俞越中了状元,也一点希望也没有。
“沈姑娘,你喜欢你的未婚夫吗?”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动,恍惚问道。
这个问题,让沈兰怔了一下。
片刻,她躲过萧珏的视线,没敢与他对视,起身看向眼前绿波盎然的湖面,道:“这世上,女子如藤蔓,男子如树木,男子可以自己活,女子必须得依靠男子,没有了树木,藤蔓也没有了容身之地。藤蔓的种子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不管这棵树是杨树柳树桂树桃树,还是一棵干枯破败的残树病树老树,它都没有选择。”
她的声音太悲伤,让萧珏忍不住心疼,“沈姑娘认命了吗?”
沈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为什么女子不能成为一棵树?我近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侯府的大丫鬟一月可领二钱月银,再加上平日的上次,每月的银钱比不少男子要多得多,民间亦有女子早早丧夫,独自一人孝顺公婆、抚养子孙,日子纵是艰难了些,也能活得下去。更别说那些手艺高超的绣娘,制作珍宝的女匠师,为何有这么多的女子可以凭借自己糊口,却连个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只能寄生在男子的户下。”
这个问题,萧珏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沈兰的思想好像是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一时懵了。
“二公子,你觉得这个世上有没有可能,立女户?”
若有一日,女子也能当家做主,那是否就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呢?
沈兰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离经叛道,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萧珏如实的回答。
沈兰笑了笑,“不管有没有可能,也不管能不能改变,我觉得这世上要有第一个愿意尝试的人。”
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陌生又遥远,觉得她思想浩大,而自己远不可及。
但是此刻,沈兰那浅淡温婉的笑,却一寸寸一丝丝的侵入到了他的心口里。
他觉得她好像在发光,哪怕是在白天,也掩藏不住她那明月般的浩瀚光辉。
验身
余庆堂外, 萧贞已跪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你还是先起来吧,大太太今日确实忙, 没有空见你。”桂妈妈看萧贞巴巴的跪着,也不禁有些心疼。
萧贞倔强的道:“大太太不见贞儿, 贞儿宁愿跪死在这里, 桂妈妈,请你将这话转给大太太。”
她向来乖顺, 没想到今日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桂妈妈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进屋子里传话。
片刻, 她又走出来,无奈地道:“贞姑娘起来吧,大太太同意见你了。”
萧贞闻言欣喜, 感动地看着桂妈妈,“多谢妈妈给贞儿说情。”
她跪了两个时辰,大太太都不愿意见她,可见是打定了主意, 唯一能劝得动大太太的,便只有大太太的贴身陪嫁桂妈妈了。
桂妈妈扶着萧贞起来,她跪了这么久, 膝盖早就没有知觉了, 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得起来。
桂妈妈就这么扶着萧贞进了屋子里。
大太太手持一串珊瑚佛珠坐在上座,看萧贞这样, 让人给她赐了座。
萧贞却不敢坐, 又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大太太, 贞儿自小母亲去世,在贞儿心里您就是亲生母亲,贞儿从来没有求过您,可今日贞儿给您叩头了,求您成全了贞儿和俞公子的婚事吧,贞儿来生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的眼泪不禁滚了出来,在大太太面前苦苦哀求。
得知俞越来求亲,她不知有多高兴,还以为终于心愿得成,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噩耗。
她万万没想到,大太太竟然已经暗下里为她定好了婚事。
大太太摆了摆手,让桂妈妈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萧贞。
大太太的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贞儿,难道你以为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吗?你的婚事全家都很看重,李家这个亲家是我和你爹、你祖母一起商量过后决定下来的,如今婚事已经定下,我们贸然退婚,是会得罪丞相府的呀。你也知道李家在上京树大根深,咱们招惹不起。”
“大太太……”
萧贞哽咽,但没等她说完,大太太又继续道:“你这桩婚事,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入东宫,若是能得太子青眼,将来就能母仪天下,可惜莺儿她竟被皇上看中了,你们姐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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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是同侍父子,让人笑话。可不入宫也有不入宫的好处,后宫尔虞我诈,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让莺儿入宫,把你的这桩婚事换给她。”
“女儿家的命不都是这样,我那么疼莺儿不还得把她送到宫里去?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家族嫁给萧虎,你嫂嫂惠儿她也是割舍了自己的情感,为家族嫁给了瑞儿。咱们是家族养大的女儿,和那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从小到大家族从未亏待过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奴仆成群,我们享受这些常人得不到的富贵,也注定要为家族牺牲,贞儿,你明白吗?”
“我……”
“人呐,得有良心,不能只想着自己,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白眼狼?你想想,将来你要是成了李家的大奶奶,出门得有多风光?这世上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能帮得到你自己的,只有权势和地位。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我真是为了你好,贞儿,你将来会感谢我的。”
大太太根本不给萧贞说话的机会,一边以情动人,一边以理服人,又是警告,又是利诱,一番下来,萧贞只觉得自己一点反抗的立场也没有。
难道她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该喜欢上俞越,也不该在爱情上抱有任何期望吗?
从余庆堂理出来,萧贞脚步踉跄,仿佛失了魂似的。
一个声音在她的左耳边,说她错了,大太太才是对的,她应该听大太太的话。
可又一个声音在她的右耳边,说,你别被大太太的花言巧语骗了,她就是把你当做工具、当做棋子而已。
萧贞觉得自己好迷茫,她真的想能有个人出现,告诉她什么事对的,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实在没力气了,脚下一滑,滚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月季的花刺划破了她的袖纱,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情绪轰然崩溃,她不禁无声地哭了起来。
前面的小路上,两个丫鬟提着花篮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如意馆的思檀。
思檀叹了口气,“昨日二爷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着,非要说是他害了大姑娘。”
“怎么了?是跟大姑娘的婚事有关?”
“可不是?二爷说,大太太让大姑娘嫁给李家,就是看上了李家在朝堂的势力。二爷中了探花,马上就要赐官,有李丞相在其中斡旋,二爷将来在官场上就能平步青云。”
“二爷将来要是做了大官,思檀你可就有福气了,以后怎的也得是个姨娘吧?”
“去你的,就是可怜了大姑娘,听二爷说那个李奕是个纨绔子弟,没有一点学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靠着他爹的权势在吏部做了个参事,每日流连红楼楚倌,不是个好人家。”思檀嗔红着脸嗤了声,又不禁叹气。
旁边的丫鬟道:“那也没办法,大姑娘的命不好,平日里又乖顺,可不就成了大太太手里的棋子儿嘛,大太太心里只有二爷,连亲生的二姑娘都能舍弃,更何况大姑娘还不是她亲生的。”
“我看这三位姑娘,也只有怜姑娘将来能有个好归宿。”
“哎,这谁说得准呢。”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草丛后萧贞听到她们的对话恍然反应过来。
刚才的那些话,都只是大太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只是为了让她屈从。
什么为了侯府,为了家族?明明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
萧贞越发痛苦,这世上谁会帮她呢?
她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兄长又从来不把她看在眼里,父亲更不把她当回事儿。
也许,只有老太太还能对她有几分怜悯之心。
萧贞咬着牙,从草地里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往老太太的福慧堂去。
刚一到福慧堂,便撞见了彩月。
彩月看到萧贞这衣衫破败,一身狼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彩月姐姐,我想见祖母。”萧贞攥着彩月纤白的手腕,目光乞求。
彩月心有不忍,但还是道:“老太太今天不舒服,我这就要去请钟大夫来看看呢,贞姑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祖母,彩月姐姐,求你了,让我见见祖母吧。”她说着,已忍不住流出眼泪。
彩月见她如此,只好带着她进去。
老太太此刻正靠在榻上休息,她看起来确实病了,枯皱的脸上蜡黄蜡黄的,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萧贞诧异,没想到几日不见,平时精神矍铄的祖母竟变成这般模样。
彩月叹了口气,“季节交替,本就容易生病,前几日奴婢一个没看住,老太太贪凉,在亭子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又吃了些凉食,这几日便一直不太好。”
老太太看到狼狈不堪的萧贞,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贞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萧贞听到这关怀的声音,鼻尖一酸,忍不住扑到老太太的怀里,“祖母,您救救贞儿吧,要不然贞儿宁愿当场死在这里。”
老太太忙心疼的抱住萧贞,“出什么事了?快说,是谁欺负了你,祖母定为你出气。”
萧贞抽噎着,还未开口,一旁的彩月道:“奴婢猜,贞姑娘是为了婚事而来的吧?”
“婚事?是和李家的婚事?”
彩月点头,“昨日新科状元上门求亲,被大太太拒了。”
“和李家的事我知道,这新科状元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问道。
萧贞忙道:“祖母,新科状元你认得的,是来过咱们府上的那位俞公子。”
“是常与珏儿来往的那位公子?”
“正是。”萧贞点头。
她暗暗观察着老太太,想从老太太的脸上看出对俞越的喜欢。
但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贞儿,你难道也心悦他?”
萧贞咬唇,虽难以启齿,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坚定地道:“贞儿与俞公子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贞如此倔强的模样,她微微怔了一下,叹息道:“可大太太已经与李家定下了你和李公子的婚事,婚姻大事,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可是李家公子是个浪荡子弟,他整日流连红楼楚倌,怎会是好归宿。祖母,求你救救我,别把我推到火坑里。”萧贞趴在老太太的怀里哭着道。
老太太冷下脸来,“胡说,你母亲之前来与我讲,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进了吏部,前途无量呢,丞相府家教甚严,做不出那种事来,你别听风就是雨,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母亲心里会怎么想?”
萧贞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又跪下来,“祖母,不管李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只有俞公子,求您帮帮我,成全了我和俞公子吧。”
“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说出这种话来,若是传出去,可还要脸面?”老太太叹了口气,“贞儿,这事儿是你不对,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挑选夫婿的道理?你如此这般,难道……是与他早就厮混在一起?”
老太太最后一句话问得极其小声,她也是顾及着萧贞的脸面的。
萧贞被问得心里一颤,她和俞公子自然是清清白白,可若是清白,老太太恐怕也会劝她接受李家的婚事了。
她脑袋一热,咬牙道:“祖母,贞儿已是俞公子的人了。”
“你……你……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一连几个字喘不上气来。
萧贞忙叩头,哀求道:“祖母,您帮帮贞儿吧,要是不能嫁给俞公子,贞儿宁愿死。”
她半点没有留力,额头邦邦地砸在地上,没两下就一片青紫。
老太太“哎哟”了一声,扶着额头倒了下去,“你真是糊涂啊……我……”
她又一口气没上来,喘了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太太!”彩月第一个发现老太太神情不对,忙上去搀扶,却见她越来越难喘息,忙将她扶得倒在榻上,紧摁着她的人中。
掐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一口气才终于上来。
萧贞已是吓坏了。
若是祖母今日真的被她气过去,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贞姑娘,快找人去请钟大夫来!”彩月忙吩咐道。
萧贞点头,立刻起身出门去安排。
福慧堂的事马上就传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不只钟大夫来了,就连萧虎和大太太竟都来了。
萧虎一出现,那天然的威压就让萧贞惧怕,刚才的事若是被萧虎知道,估计要扒了她半层皮。
钟大夫为老太太诊完脉开了个方子,离开老太太的卧房后,他叹了口气,“老太太年纪已大,近来身子越来越不好,这些时日需得好好养病,切不能让她烦心。”
送走钟大夫,萧虎目光扫向萧贞,强大的压迫感顿时让她打起寒颤。
“跪下。”他厉声一喝,中气十足。
萧贞双腿一软,就跪倒在萧虎面前。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侯府,他是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一切。
包括此刻跪在他面前的女儿。
萧贞咬唇,“爹,我……我不想嫁给李公子。”
“不想嫁?”萧虎一拍桌子,叱骂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哪有你想不想的权利?让你学的《女则》《女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心悦俞公子,此生非他不嫁。”萧贞不敢去看萧虎,低头哭泣。
萧虎登时气得站了起来,“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净生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你要是我手下的兵,我现在非得抽你几鞭子!我告诉你,就冲你这个样子,这婚你不嫁也得嫁,要不然这家里还反了天了!”
他宛如一只暴怒的黑豹,好像随时都会一脚向萧贞踹过来。
萧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就是不嫁,要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对你来说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女儿,我就是你的一枚棋子!”
“你就是我的一枚棋子,就因为我把你当做棋子才把你养这么大,要不然你能活到现在?你想死是吧,死也得死到李家去!”
萧虎骂完,又对大太太道:“你给我看着她,不准她再到老太太这边来闹,成婚之前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先唯你是问!”
大太太被他一通数落,面上也不好看。
等到萧虎气冲冲地走后,她压着心中的火气,走到萧贞面前,牵着她起身,“贞儿,你爹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几个姐妹里,他是最在意你的,每每跟我提起,都说你母亲走得早,一定要让我给你找个好归宿。你相信我,嫁到李家之后你定不会受委屈,这可是我跟你爹千挑万选给你找的好人家。”
萧虎可以对萧贞发脾气,但是她不能,若是闹的僵了,日后萧贞到了李家,恐怕不向着娘家人。
萧贞此刻满腹委屈,已无人可说。
大太太亲自把萧贞送到了玉淇院,一路上又是一番劝说,萧贞惨白着脸,一直都没有应话。
直到大太太离开,萧贞才仿佛回了魂,趴到床榻上哭了起来。
四月二十一,黄道吉日,丞相府派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来了聘礼。
婚事更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萧贞几日来一直吃不下饭,丫鬟小桃更是对自家姑娘心疼得不行。
“姑娘,你就吃点东西吧,一点也不吃,就是要找机会逃跑都没力气跑出去,俞公子要是知道,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萧贞眸子颤动了下,眼眶里又不禁溢出眼泪,“跑?怎么跑?二妹妹有大哥帮忙都跑不掉,何况是我?若是我跑了,俞公子怎么办?他已中了状元,难道和我一起跑吗?我心悦他,怎能毁了他的前途?我真的无路可走。”
“不会的,一定有别的办法,也许……可以想办法让李家退婚呢?”小桃忙道。
萧贞心如刀绞,“李家已与侯府做了背后的交易,怎么可能轻易退婚呢?除非我死,或者名节尽毁。可我若说我已经将身子给了俞公子,事情传扬出去,他的前途定然也会毁于一旦,沈公子和容姐姐就是我们两个的下场。”
听到萧贞这话,小桃却是心里一动,“姑娘可以不牵扯俞公子,随便扯出一个人来。天下人信不过小姐,可俞公子定会信你,等到李家退婚,大太太便只能将你嫁给俞公子了,只是如此,姑娘以后定要受委屈。”
“只要他信我,我怎会怕受这种委屈?可怎么把这些事情传出去呢?”萧贞忐忑不安地道。
小桃握住萧贞的手,“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姑娘放心,我会再另外找一个人去给俞公子捎个信儿,让他信你。”
萧贞抿唇,点头同意了。
只要能和俞越在一起,就算她名声尽毁又如何?
这世上,只要他一人信她,就够了。
不过一日,定远侯府大姑娘身在闺阁却已和陌生男人苟且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
几乎是当天下午,丞相府的李夫人便乘着马车带着几个婆子浩浩荡荡地到了侯府来。
大太太亲自前去相迎,但李夫人的脸色依旧极其难看。
她披着一件贵气十足的宝蓝广袖襜褕,头戴牡丹偏凤钗,眉眼狭长,面相泼辣,一看便极不好惹。
“定远侯府如今在上京如日中天,连我们丞相府都不放在眼里了?”李夫人一路憋着气过来,此刻语气毫不客气。
大太太也早已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忙道:“李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莫要听信谣言。”
“什么谣言?你们府上大姑娘是个破鞋,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我们丞相府昨日才来下了聘礼,今日就闹出了这种事?这不是让人看我们的笑话吗?”李夫人大声斥道。
“这定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咱们两家的婚事,我们贞儿从来循规蹈矩,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诫,她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大太太道。
李夫人哼了声,“是不是真的,一验便知。”
“验?”
“那当然,我今日来此,就是带人来验一验,看看府上的大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李夫人眼神凌厉地看向大太太,“萧夫人,你不会心虚,不敢让我验吧?”
“女儿家的清白,怎么能随便验呢?李夫人莫要欺我侯府。”
李夫人那嚣张跋扈的气焰让大太太觉得极不舒服。
“大太太要是不敢让验,那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府上二公子将来在哪里就职,可就保不准了……”李夫人语带威胁地道。
萧珏就是大太太的命根子,她绝不可能让萧贞耽误了萧珏的前途。
“好吧,那就验,不过我们贞姑娘清清白白,你若是什么都验不出来,必得给我们侯府一个交代。”
“只要她清白,就是我们李家跑不掉的儿媳妇,萧夫人尽管放心。”
难言
玉淇院内的垂丝海棠开得极好, 一阵清风拂过,将几片摇摇欲坠的雪白花瓣从金蕊上吹落,染入地面的污泥之中。
李夫人与大太太一路浩浩荡荡, 足足带着十来个婆子丫鬟一起闯到了院子里。
萧贞料到会出事,可没想到这么快, 她透过窗子看到大太太和那位盛气凌人的李夫人, 虽早已做好了准备,心里还是不由慌乱起来。
就在此时小桃跑了进来, 在她耳边低声的道:“姑娘,那位是李夫人, 不好了,她们好像是要来验您是不是处子之身。”
“什么?”萧贞吓得面色苍白,“验处子之身?怎么验?”
她还未经人事, 身旁又都是小桃这样的小丫鬟,根本不知道如何做男女之事,更不知如何验处子之身。
“奴婢也不知道啊。”小桃比萧贞年纪还小,更是不懂了,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道:“姑娘,来的既然是李夫人, 只要你被李夫人讨厌, 她肯定就不会要你这个儿媳了,不管你是不是处子,只要惹怒李夫人就好。”
“我, 我该怎么惹怒她呢?”萧贞记得一团乱麻, 她自小就比较乖顺,只知道如何讨好别人, 哪试过去故意惹别人生气。
可没等她们多说,大太太和李夫人就已经来到了屋子里。
萧贞下意识地就忙过去行礼,心虚的目光闪躲,“大太太,您怎么来了……”
“这位是丞相府的李夫人。”大太太道。
萧贞点了点头,本也想行礼的,但又想到刚才小桃让自己惹怒李夫人,就杵在那儿没有动作。
李夫人嗤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我听说李夫人专程请了为女先生教导府上的姑娘妇礼,看来这先生也不怎么样嘛,大姑娘见了长辈连行礼都不会吗?”
萧贞尴尬得面色通红,更没想到自己这样竟又连累了沈兰的名声,心里愧疚不已,忙行礼道:“萧贞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在一旁榻上的主位坐下,对手下的一个婆子使了个手势,道:“验吧。”
那为首的婆子立刻带着身后的几个李家的婆子一起把萧贞摁住,往内室里拖去。
这强硬的架势把萧贞吓了一跳,看向大太太,慌张地道:“大太太,这是做什么?”
大太太道:“你别怕,只是验验你的身,不碍事。”
“不!”萧贞挣扎起来,“我不验身。”
“不验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清白?”李夫人语带厌恶,高声斥道。
萧贞咬唇,“我……我已非处子之身,不用验了。”
她已决心不会嫁给李家,就算身败名裂,亦不后悔。
“贞儿,你说什么胡话?”大太太厉声斥道。
李夫人呵呵冷笑,看向大太太,“大姑娘自己都承认了,看来就不用验了,萧夫人,你们是欺我丞相府无人吗?竟如此羞辱我们!”
大太太亦冷下脸来,“李夫人,贞姑娘刚才只是在说胡话,我是她母亲,她是不是处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言罢,她看向身边的桂妈妈,道:“桂妈妈,你和她们一起去验!贞姑娘是否清白,一验便知。”
桂妈妈应了声是,便与那些李府的婆子一起将萧贞拖进了内室。
“不!我不要验!放开我!”
萧贞想要挣扎,可她孤身一人,哪里能挣得开这么多人的挟制。
她被强行拖到床上,几个婆子一起撕开了她的衣裳。
“不要……啊……”
萧贞被屈辱地掰开双腿,下一瞬一股剧痛瞬间贯.穿了她。
她痛的两眼发黑,浑身颤.抖,一股宛如死亡般的恐惧感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婆子终于放开了她。
桂妈妈亲手捧着染血的帕子,送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我家大姑娘还是处子,有此帕巾为证。”
李夫人看着那雪白帕子上的鲜红,身上那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她看外面言之凿凿,还以为萧贞肯定已经是不洁之身,没想到竟然还是处子。
李家如今在朝堂上也并不好过,她特意跑来闹这么一场,本也不是为了退婚,只是想从侯府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已。
她尴尬地笑了声,“看来大姑娘的确洁身自好,只是刚才怎的会说自己不是处子之身?恐怕外面的流言就是从侯府里传出去的吧?这也怪不得别人会相信了。”
大太太道:“贞姑娘尚不懂男女之事,恐怕是被哪个不安分的丫鬟婆子蒙骗了去,所以才说出那种话。这确实是我们侯府教导不严,我会请人来教她以后如何行房,贞姑娘天真单纯,我向来是最疼爱她的,待她出嫁时,我必得再多送几家铺面,办的体体面面热热闹闹,还望李夫人在外澄清谣言,莫再让人污了贞姑娘的清白。”
听到大太太说要再加送嫁妆,李夫人满意的喜笑颜开,起身牵着大太太的手,殷切地道:“这是自然,贞姑娘既然清清白白,自不能让别人凭空污蔑了去,大太太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她的话音落下,内室里骤然传出萧贞那冰冷决绝的声音。
“我不嫁!我死都不会嫁到李家!”
大太太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又笑道:“李夫人,让贞儿早些休息吧,折腾了这一番,她必定是累了,咱们到前面去谈。”
李夫人也忙应声,带着众婆子一起走了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屋里又只剩下小桃和内室里的萧贞两人。
小桃忙跑到内室里去找自家姑娘,一进去,却看到萧贞衣服都被撕烂,宛如一个破败的人偶般倒在床榻上。
雪白的小腿就那么裸露在外面,因为被强行掰着,腿肚上被掐出了好几片青紫。
“姑娘……”小桃心疼的哭出声来。
但萧贞却没有哭,她的脸上面无表情,红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
“我这样,还算是人吗?”
小桃含泪看着自家姑娘,却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的,萧贞嗤笑了声,她歪头看向小桃,眸中悲凉彻骨,“你看看现在的我,和菜市里被买卖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跟牲口有什么区别?我曾以为我可以争取自己的命运,所以一直卑躬屈膝,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小桃,原来这就是我的命,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它!我真的好天真,好蠢!”
她好像想笑,可终究没能笑出来,嘴唇轻轻颤抖,眼泪滚落下来。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低低的呜咽。
方才被穿透了般的疼痛依旧还未消散,彰显着刚才那难言的羞辱。
落雪斋内,沈兰刚看完手中的《狱案》,还未来得及休息,便见锦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
沈兰还是少见锦书这个模样,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李夫人,就是相府的李夫人,她来咱们府上了,不知是在哪里听了谣言,以为贞姑娘是不洁之身,竟是过来要给贞姑娘验身。”
“验身?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大太太竟答应了?”沈兰不敢置信。
身子一验,萧贞哪还有半点脸面?
以后就算嫁到丞相府,也抬不起头来。
“是大太太亲自带着李夫人去验的,听说出来的时候,还拿了染血的帕子。”
沈兰着急地站起身来,“那贞姑娘怎么样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恐怕是不太好。”
“走,我们去看看她。”沈兰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沈兰到玉淇院时,小桃已为萧贞换了件新的衣裳,但是她依旧面无血色,形如傀儡。
看到萧贞如此,沈兰心里更加不好受,她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贞姑娘,你……可还好?”
萧贞看到沈兰,扯了一抹笑,那笑实在有些惨淡,在那面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先生,我不好。”她垂下眸中,紧紧抿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嫁到李家?难道不管父母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就只能屈服吗?如果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想此后半生成为一个傀儡,我……”
说到激动处,她忽然又不说了,仿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只是无用的抱怨。
她的眸子,灰暗淡漠,没有半点光泽。
“贞姑娘……”
沈兰开口,想安慰她,但还未说完,忽然又被萧贞打断了。
“先生,你喜欢杜公子吗?”萧贞突然问起她这个问题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这么问她了。
沈兰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喜欢。
若是没有那次见面,也许她还会如以往一样坚定,可现在,她也迷茫无措,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萧贞惨淡地笑了笑,“先生难道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沈兰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如果你不知道,那一定是不喜欢。”萧贞反握住沈兰的手,目光灼灼地对上她的眸子,“我告诉你吧,你不喜欢杜公子。”
“我……”
“出红榜那日我就看出来了,喜欢一个人,会因他而欢喜,因他而忧愁,你看到红榜上没有杜公子的名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先生,我可以笃定,你不喜欢他。”
萧贞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先生会怎么选择呢?难道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龃龃龉龉,将就一生?先生在我心中如明月,却要自甘入渠沟吗?”
“我并非你心中那般好,其实,你和二姑娘都比我更聪明,自我入侯府,从你们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
萧贞倏然笑了,虽然这笑还是那么悲伤,但语气相比着却仿佛轻松了些,“难道我也能做先生?”
“旁人只知你表面乖顺,但我却知贞姑娘绝非一般女子,你虽困于后宅,但读书识礼多思多想,你的心胸与见识更是许多男子都不能相比,想当初你与二姑娘针锋相对舌灿莲花,别说做个先生,依我看若是有女子的科考,贞姑娘必定能榜上有名。”
沈兰说的是真心话,萧贞的文采一直都不在她之下,只是萧贞习惯隐藏自己,不敢让人看到她的长处。
萧贞抿唇苦笑,“可惜,二妹妹已入宫了,她最讨厌规矩,在宫里呆着恐怕比死了还难受,我一直以为她比我命好,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区别。”
提起萧莺,沈兰心里亦是难受。
萧贞叹了口气,又抬眸看向沈兰,“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贞姑娘尽管说。”
“成婚那日,先生能否出府送我?我知道俞公子那日定会来,想托你给他送封信。”
“你……要嫁给李家?”
萧贞惨淡地笑了起来,“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夜,萧虎回到府上,他得知了李夫人来验身一事,亦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月黑风高,玉淇院里,小桃被两个侍卫生生拖了出去。
她想要挣扎,想要求屋子里的萧贞救自己,可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小桃,再没能回来。
陆言
侯府与李家不想再生事端, 早早定下婚期,四月二十八日,迎萧贞进门。
虽是黄道吉日, 可一大早就吹起了怪风,吹翻了院子里好几个挂好的囍字灯笼, 差点将铺在地上的红毯给烧着了。
下人们心里觉得邪门, 但却无人敢多嘴。
萧贞二更天时就被拉了起来,几个婆子围着她涂脂抹粉, 换上大红的金凤嫁衣。
但萧贞却一直宛如一个木偶,她看着镜中夸张艳丽的妆容, 竟已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玩意儿,被这些人折腾着,摆弄着, 做出最好看的样子来,送到另一个家族里去谄媚讨好。
她觉得很是好笑,不由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一旁的一个婆子道:“大姑娘真是美如天仙,这一笑起来, 天上的仙子都比不得呢,今日是大姑娘您的大喜日子,您该多笑才是。”
她的话让萧贞脸上的笑僵了下来, 再笑不出来。
桂妈妈瞪了那婆子一眼, 斥声让她退下,对萧贞温声地道:“时辰还早,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大太太特意让厨房给您备了银耳羹, 怕等会儿婚事杂琐,让姑娘您饿了肚子。”
“我不想吃东西, 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萧贞艳丽的红唇动了动,冷淡地道。
桂妈妈知道萧贞不情不愿,自不愿留在这触她的眉头,便招呼着屋里的其他人一起下去。
正要走出内室时,忽然萧贞的声音又幽幽然飘了过来,“这几日,怎么没见小桃?”
桂妈妈面上一慌,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太太提前安排小桃去了李府,姑娘到了李府自然就能见到小桃了。”
“是吗?”萧贞的目光幽幽冷冷,似笑非笑,仿佛还带着嘲弄。
桂妈妈被看的心虚,低下头道:“姑娘好好歇息,我们一会儿再来。”
侯府前院后院忙上忙下,落雪斋却极为清净。
沈兰将昨日萧贞送来的信郑重地放到自己的怀里,对锦书道:“走吧。”
她要在这一路万千人群之中,找到俞公子,把萧贞的这封信给他。
她们从后院出府,外面苏福准备了马车接应。
上了马车后,沈兰让苏福先绕到侯府的正门,找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今日有不少官员来贺喜赴宴,侯府平日一直关闭的正门如今大开,一路铺红,延伸到里面的正堂里。
客人从左右偏门进府,两边井然有序,热闹又不显得嘈乱。
沈兰现在的位置,掀开车帘,便能将侯府门前的情况揽入眸中。
她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俞越。
直到未时三刻,吹吹打打的细乐从远处大路的转角传来,迎亲的队伍到了侯府门前的这条街上。
两个上京顶级权贵世家的结合的确不同凡响,单单是细乐便请了两班,场面十分浩大。
两班细乐后,新郎李奕身穿大红喜服,骑着一匹俊硕的红鬃汗血宝马,带着上百人的迎亲队伍和一个十六抬的龙凤顶盖花轿,浩浩荡荡而来。
队伍已占了整条街道,但道路两旁还是有许多平民百姓一路跟着,大人小孩纷纷都在说着吉利话,夸赞新郎官品貌不凡。
丞相府的一个戴着大红绸的管家一路撒着银钱糖干,争得众人哄抢,场面显得热闹。
待到了定远侯府大门前,整个队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足足有好几百人,把大半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沈兰从一群人里终于看到了俞越的身影,但是他在那人群的洪流之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她忙戴上面纱,带着锦书一起下了马车。
侯府内,一众婆子丫鬟拥着萧贞出来,看到新娘子,细乐顿时又吹了起来,鞭炮轰鸣,将原本就热闹至极气氛再一次推到高.潮。
“俞公子……”
前面挤了太多的人,大都是男子,沈兰自不好挤进去,只得隔得远远的想把俞越叫过来。
可场面实在太乱了,俞越直勾勾地看着萧贞的方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
锦书紧紧地抓着沈兰的衣裳,怕自家姑娘跑丢了,又看向俞越那般,担心地道:“姑娘,我看俞公子的神色不对,他不会要闹事吧?”
沈兰也有些着急,忽然她想到苏福,若是苏福,应该能把俞越带出来。
但她刚一动,余光就看到俞越往花轿的方向挤了过去。
锦书紧张地叫出声来,“哎呀,他果然是要闹事,这怎么得了?”
沈兰也觉得不妙。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今日来的客人不知有多少他手下的将领,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俞越打个半死。
她提着一口气,看着那边干着急。
俞越距离花轿越来越近,而眼前那身着大红嫁衣的熟悉身影亦在喜婆和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到了花轿面前。
就在萧贞要迈进去的那一刹,俞越再也忍不住。
“贞儿!”
他疯了般地要从人群中挤出去,想要冲到那花轿前,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带走。
带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不要嫁……唔……”
就在他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俞越又被那人用另一只手勒着脖子,拖进了人海之中。
他拼命的挣扎,被勒住的脖子气血不通,白皙的俊脸涨的通红,眼眶里全是血丝。
他目眦欲裂一般,亲眼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踏进了花轿。
那一瞬,他的脑海轰然炸开,仿佛失去了所有挣扎的气力。
他被硬生生地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身后的人像扔一块抹布般把他扔了出去。
萧瑞冷嘲地道:“俞玉亭,你不会真以为没人盯着你吧?”
俞越回头看到萧瑞,文质彬彬的儒雅公子面目忽然扭曲起来,他从地上爬起,向萧瑞冲了过去,“把贞儿还给我!还给我!”
萧瑞一脚把他踹开,嫌恶地道:“放弃吧,你和贞儿一开始就不可能,今日嫁给李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会以为你这种出身能跟丞相府的公子相比吧?”
“不,她是被逼的!”俞越银牙几乎咬出血来,眼睛恨的通红,“你们这些人的眼中只有名利,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感情,所以你们在嫉妒,你们故意拆散我们!”
萧瑞嗤笑,看着眼前的人更加鄙夷,“你真的很天真,这种脑袋也能考中状元吗?怪不得那位沈章,都不屑于参加殿试。俞玉亭,你要是识相,就好好的做你的状元郎,否则就算你考中了状元,也只能去边远小县当一个小小的县令。”
他半是嘲讽半是威胁的说完,正好从后院出来的嫁妆队伍赶到,为首的是他的小厮康景,康景牵着一匹俊硕高大的黑马到他面前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花绸子,“爷,您该去送亲了。”
身为萧贞的亲哥哥,自然是他来送亲。
萧瑞拿过那个花绸,一翻身便上了马,动作极其利落,一边把花绸系在胸前,一边吩咐,“康景,带几个人到前面开路。”
他再没看俞越一眼,一声低喝,驱使着黑马带队前行,身后那一辆辆送嫁妆的马车亦跟了上来,足足有二十来车。
萧虎封侯之后府上办的第一场婚事,果然摆足了架子,便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沈兰刚才就已看到萧瑞把俞越带了出来,她松了一口气,正想来找俞越,道路便被嫁妆的队伍给截断了。
等到那嫁妆的队伍在萧瑞的带领下跟在花轿后面一起离开,却又看着俞越踉踉跄跄地往花轿的方向追去,混入了人流之中。
沈兰自是不能挤过去找他,只好带着锦书上了马车,让苏福抄近路去丞相府。
花轿要算着时辰到丞相府,时辰未到之前,便要一直花轿游街,当街夸喜,如此自然要走不少远路。
这一行,少说也要走一个多时辰。
沈兰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丞相府外。
丞相府比定远侯府更加热闹,李家是上京世家,树大根深,不算亲戚,便是门生都得有几千人,丞相是文官之首,朝廷的官员只有一小半去了定远侯府,大半都来了丞相府。
花轿还没有来,沈兰怕俞越在半路上闹出什么事,不禁有些魂不守舍。
忽然,一旁的锦书扯了下她的衣袖,犹疑地道:“姑娘,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陆公子?”
“陆公子?”沈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顺着锦书的目光看了过去。
丞相府的门口,一个白皙清俊的华服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如众星拱月一般迈步进入府里,沈兰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并不看得真切。
但只是那一半侧脸,却仿佛击中了她一般,让她心口猛地一缩。
“陆子先!”
她摁在车窗上的手几乎发白,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与陆言一般无二。
陆言竟然就在上京!
还是丞相府的座上客。
“姑娘,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刚才那个人看起来那么贵气,身边围着他的人好像也都是大官,陆公子连今年的科考都没有参加,怎么可能和他们走在一起呢?”
在锦书的印象里,陆言一直有些怯懦和自卑,他虽然生了极好的相貌,但父母早亡,出身不好,在衡州府书院里也常常受欺负,要不是老爷和大公子经常照顾他,他应付那些欺负他的纨绔少爷都难,更别说读书考举子了。
“一定是他。”沈兰目光笃定。
他衣着如此光鲜,来到上京之后,一定是有了什么独特际遇。
上京本就是如此,朝为梁中雀,暮作凤凰身。
一点小小的际遇只要能抓住,也许就能青云直上,凤栖梧桐。
“如果真是他就太好了,咱们找了他这么久,可算找到他了!这次奴婢绝对不能让他跑掉,一定要好好问问到京城来之后,他和大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锦书气愤地道:“之前姑娘还给他写过信呢,他肯定看到了,说不定大公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沈兰抿唇思索,想到以前经常跟在兄长身边的那个怯懦白俊的少年,以及少年那双望向自己的干净透亮的眸子,她心里不太愿意那么想。
“陆子先应该不至于会做那种事,毕竟兄长对他那么好……但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请辞
酉正, 丞相府门前鞭炮大响,数百人簇拥着的花轿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东七街的转角进来,细乐奏响, 撒铜币糖干的声音哗哗啦啦,整条大街好似点燃了的烟火, 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花轿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新郎官李奕下马,走到花轿前请新娘子下轿。
喜婆亦掀开帘子, 伸手去扶新娘子,可好一会儿, 萧贞也没有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此处,喜婆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更加侧身往轿子去, 想要扶萧贞下来,但她刚牵起萧贞,便感觉到萧贞重心不稳,竟像个破败的傀儡般直接从轿中滚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心中正想着这新娘子实在太笨拙,下轿竟然还能站不稳摔下来,简直丢死人了。
可当那殷红的血液从大红喜服里淌出来时, 场面顿时变得惊悚无比。
新娘子李奕和旁边的喜婆都愣在了那儿。
短暂的寂静过后, 终于有一个人尖叫出声。
“新娘子死了!”
众人尖叫着往后退,没有人料到,大婚之日竟然会闹出人命来。
在没有一个人能出来应对这个情况的时候, 萧瑞掠身越过拥挤的人群, 落到了轿子前。
他翻过轿架,揭开了汩汩往外冒血的新娘盖头。
萧贞那妆容艳丽的漂亮脸蛋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可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此刻有多么漂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脖子处。
被利刃割开,血肉翻起,从伤口处往下,一片刺目的鲜红。
萧瑞从没见过如此干脆决绝的割喉,看着躺在面前的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自己从未认识过她的感觉。
“贞儿!”
一声凄厉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俞越本如傀儡般一路跟着,想到萧贞马上就要进入丞相府,成为丞相之子的妻子,他心里痛苦不堪。
可没想到,萧贞竟死在花轿之中。
她宁死,也不愿屈辱地委身。
俞越从人群中挤出来,狼狈地扑到萧贞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到自己的怀里,眼泪簌簌滚落,痛苦地喊道:“贞儿!”
几日前还风光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刻却哭的毫无仪态。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竟也十分不忍,有的人暗暗抹泪。
李奕脸色十分难看,就算萧贞死在花轿里,那也是他的女人,这男人闹了这么一场,他以后在上京哪还有脸面?
“俞玉亭,你竟然敢扰乱我的婚事,我夫人定是被你所杀!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抓起来!”
丞相府的家丁立刻便要过来吧俞越抓起,但他们还没碰到俞越,就被一把剑挡开。
萧瑞并未拔剑,虽无剑光,可他的那双杀伐冷眸让人更不敢直视。
“吾妹死于丞相府的花轿之中,尚且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本官建议丞相府立刻遣散宾客,将尸体送入上京衙门,彻查此案。”他说着,忽然纵身跳到龙凤花轿之上,居高临下,对周围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喝道:“闲杂人等,立刻离开,若敢滞留此地扰乱办案,一并治罪!”
老百姓只是来凑个热闹,一路捡些喜钱,哪里敢惹上官司,听到萧瑞这话,顿时纷纷四散离开。
远处的沈兰此刻也已知道萧贞已死,不由面色惨白。
锦书捏着沈兰的衣袖,也不禁哭了起来,“大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
萧贞与沈兰性情相近,又年龄相仿,往日里两人来往是最密切的。
锦书亦对大姑娘最是亲近,谁能想到,今日她竟如此凄惨。
“我早该想到的。”沈兰咬唇,眼泪亦滚落下来。
那日萧贞目光灰暗,毫无生机。
沈兰以为她只是因为对爱情无望,没想到竟是心存死志。
她一时心如刀绞,不顾锦书的阻拦,从马车上下来,径自赶到向丞相府门前的花轿前。
“俞公子,贞姑娘托我给你一封信。”她从怀里把萧贞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俞越。
俞越拿过,双手颤抖地拆开。
【今生无缘,与君长诀,愿君前程锦绣,来世再见。】
哪怕是赴死,她心中也还想着他的前程,他的理想。
“贞儿……”
俞越再控制不住,把怀里已经冰凉的尸体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涌出。
那日,混混沌沌,沈兰已记不得如何结束。
她被锦书带回马车上的时候,萧贞的尸体已经被衙门带走,丞相府的宾客也都神情怪异的离开。
她木然地在马车里看着,直到夜色已深,丞相府的大门关闭,她也没能等到陆言出来。
“陆言定是刚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姑娘,所以偷偷的溜走了,他肯定干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姑娘。”锦书愤然斥道。
沈兰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回吧。”
萧贞的死,让定远侯府一连几日都处于上京的舆论之中,萧虎与大太太的脸色都极其不好,连带着整个侯府都气氛压抑。
后来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亦知道了萧贞的死讯,一时病情加重,竟是昏迷不醒。
五月初七。
萧贞的丧事已过,又在丞相府过了个不明不白的端午,沈兰去了余庆堂,拜见大太太。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沈兰来请辞。”
“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都不在府中了,可还有怜儿需要沈姑娘教导,沈姑娘,我实在不想让你走。”大太太知道沈兰的利用价值,并不想让她离开。
沈兰道:“大姑娘与二姑娘虽名义上是沈兰的学生,但沈兰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如今闹出这些事来,沈兰自认不是个好先生,没有教好两位姑娘,更没有信心教好三姑娘,而且,沈兰也已身心俱疲,有心无力。还望大太太能够谅解。”
她的话十分周全,让大太太一时再想不出挽留的话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强留,我在东城琉璃巷里尚有一座别宅,沈姑娘不如到那里暂居?”
就算沈兰离开,她也想让沈兰与侯府牵连着。
沈兰依旧拒绝,“多谢大太太的好意,沈兰已找好住处了。去年初到上京,大太太收留之恩,沈兰此生难忘,将来必当报答。”
听到沈兰这般说,大太太才算满意。
“既如此,我让蔡婆子安排几个人,帮你搬迁,沈姑娘想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不想在侯府多留,只觉得处处都是伤心之地。
回到落雪斋,锦书带着几个丫鬟在整理行礼。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如今却是几十个箱子也装不完。
她进了屋里,开始收拾偏厢里的书和文章。
相比那些金银财宝,这些才是她最看重的。
正收拾着,锦书敲了敲门,有些扭扭捏捏地进来,“姑娘……”
沈兰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锦书忙走到她面前来,小声道:“那个苏福,他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姑娘可知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锦书脸上微红,“他说,想跟咱们一起走,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已找府上管家赎了身,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奴婢想着,咱们将来到了新住处,家里总的有个干体力活儿的吧?姑娘您觉得呢?”
沈兰看着锦书那脸上泛起的红晕,怔了下,问道:“锦书,你……对苏福有意思?”
“奴婢没有!”锦书连连摆手,睁大了眸子表示清白,“是他非要贴上来,奴婢是为姑娘考虑嘛,毕竟以后只有咱们两个,奴婢也干不了重活儿……”
沈兰看她匆忙解释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来,“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若是觉得妥当,那就带上他,至于他的月钱,就按侯府的再添一番。”
“好嘞,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他。”锦书咧嘴高兴地笑着跑开了。
沈兰看她嘴硬却又掩藏不住心意的模样,眉眼温柔,沉郁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想到那日抱着萧贞痛哭的俞越,沈兰薄唇抿起。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薄情郎,也有像俞越这样的痴心人。
也许之前是她多想,表哥并非她想得那般,人是很复杂的,只见了一面,怎能轻易武断呢?
她正失神,一个身影从外面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先生,你不要走。大姐姐走了,二姐姐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走。”
萧怜哭的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看得人很是心疼。
沈兰蹲下把萧怜抱在怀里,“怜儿,我不想让你重蹈你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命运,若是我不走,就没办法救你,只有离开,才有可能给你找出一条生路,给天下的女子也找出一条生路来。”
萧怜哭着摇头,“怜儿不明白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兰轻抚她的脸颊,“但愿你永远不明白。”
“沈姑娘。”
门外传来萧珏温润的声音,刚才沈兰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沈兰起身,看向他,“二公子。”
萧珏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注意到萧怜,顿了下来,道:“怜儿,你去厢房帮帮锦书姑娘,我想和沈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萧怜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
沈兰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想和沈兰多呆一会儿。
可看到萧珏那严肃的脸,只好哼哼着跑了出去。
看着萧怜离开,沈兰叹了口气,转眸看向萧珏,“外面怎么样了?俞公子他……”
“他没事,府衙放出消息,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两府婚事,所以在花轿里设计机关杀了贞儿。”萧珏道。
沈兰惊讶,“什么?贞姑娘不是自杀死的?”
萧珏避开沈兰的视线,语气沉冷,“她是自杀死的,那些话只是对外放出的说法,要不然丞相府和侯府的颜面何在?”
“为了颜面,所以扭曲事实?”沈兰冷笑。
萧珏抿唇,看着沈兰道:“沈姑娘,这就是上京世家的活法,不管内里如何腐朽不堪,表面却一定要光鲜亮丽,就连皇帝都会一起维持这表面的繁华,做出一番太平盛世的样子。”
民宅
沈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眸中有悲伤、迷茫,亦有果决,仿佛刚才的话不仅仅是在劝沈兰, 更是在坚定他自己。
“二公子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她还是问道。
萧珏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否是对的, 但若是你以后成为世家族长, 还是会像你父亲母亲这样牺牲女子去换得家族的利益,对吗?”沈兰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如此难过,从始至终二公子都是那个得利的人, 你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还是接受了一切的好处,却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来。今日是如此, 将来也会是如此,二公子真是又会得便宜又会卖乖,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萧珏没想到沈兰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
沈兰轻笑了声, 继续道:“你之前一直劝我不要调查兄长之事,我其实该谢谢你,二公子小小年纪, 行事就如此成熟, 滴水不漏,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家族长,有你, 是萧家的福气,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兰以后恐怕无法与二公子成为朋友, 多谢二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兰拜别。”
言罢,她向萧珏行了一礼,如此疏远,如此冷淡。
一瞬间,萧珏心里好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薄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开口,“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纵然沈姑娘没有婚约,你我之间还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我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可是今日你要离开,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至少我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二公子总是如此冷静,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够顾全大局,沈兰谢二公子厚爱,愿二公子将来能够得遇良缘,前程锦绣。”沈兰客气地道。
虽然萧珏早有预料,但沈兰这般冷淡的反应,还是让他心中失落。
顿了顿,他道:“临别前,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要送给姑娘,以后莫要再调查你兄长的事了,放下过去的一切,将来你定是有福之人,沈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多谢二公子劝告,沈兰必当谨记。”
从落雪斋出来,萧珏觉得今日的风格外的冷。
他和萧怜分开,沿着莲子湖边往如意馆去,走着走着,来到去年冬夜他跳湖捞钗的地方,心里忽然一颤。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摸了下湖水。
忽然心里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思檀提着灯笼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小心些,可别掉到了湖里。”
萧珏回头看向思檀,眼眶竟是红了,“思檀,这水好冷,明明已入了夏,怎的还会这么冷呢?”
好似比去年冬夜里还要冷。
“二爷……”思檀怔了住,她还未见过自家二爷露出这种神情来。
萧珏偏过头,避开思檀的视线,玉骨般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湖水里抽出,紧紧的攥着。
水滴从他的拳心里滴落,啪嗒啪嗒回到湖里。
好一会儿,他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没事,回吧。”他起了身,又回到岸上的青石路上。
思檀忙拿帕子,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萧珏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晚上,来我房里吧。”他忽然道。
思檀怔住,抬眸看向他,“啊?”
她不是每天都在他房里伺候吗?
“早就该给你个身份的,让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他一直都知道,思檀是母亲给他选的通房。
之前他心里一直装着沈兰,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总觉得好似不和思檀做那种事,就还有一线希望似的。
现在回想来,只觉得自己天真,还伤害了思檀。
思檀听懂了萧珏的意思,小脸顿时涨红起来,羞涩得忙低下头去,但那泛着红晕的眼尾,却已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奴婢不委屈,能伺候爷,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落雪斋便热闹起来,十来个小厮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往外搬,足足搬了好几趟。
侯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沈兰出府,一路送到淮清河西旁的燕子巷。
过淮清桥的时候,侯府的下人都不禁暗暗私语,他们都以为,凭沈兰的身份,怎的也得在东城买个大宅子,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西城区。
虽然依旧紧挨着淮清河,但东城和西城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城那都是平民老百姓住的地方,沈兰住到那边,岂不是大掉身价?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又只是来搬个东西,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也没有多嘴。
沈兰家门前的这个巷子还算宽敞,马车虽不能并行,但行路时两边还十分空余,并不逼仄。
宅子在巷子的最里面,侯府的人把箱子一一搬到院子里边回去了,只剩下了沈兰、锦书和苏福三个人。
“姑娘您先四处看看,我和苏福来收拾屋子。”锦书说着,便抱着一个小箱子往屋里去。
这宅子沈兰还没有来过,是差人托牙楼买的,当时送来的是这个宅子的图纸,她瞧着不错,便要了下来。
一共四百二十两银子,一共就一个院子,但空间还算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后面还有两间简陋的仓房,仓房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菜地,就在淮清河边儿上。
房子有些破旧,沈兰出银子让牙楼的人提前打扫了一遍,此刻看着还算干净。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看到北墙有个小门,推开小门,眼前骤然开阔。
浩瀚宽大的淮清河一下子映入她得眼帘,河水清冽,透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心旷神怡。
她正想出门看看,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提着一把青竹叶包好的粽子,笑盈盈的道:“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门儿,刚才看着那么多人好几辆马车过来,好大的阵仗啊,想着肯定是有人搬过来了。正好端午节我们自个儿做的粽子还留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也算咱们邻居认识认识。”
沈兰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多谢姐姐,我们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在此也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劳姐姐多多照顾。”
“姑娘别客气,我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嫂子就行,姑娘怎么称呼?”那妇人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我姓沈,单名一个兰字。”
“沈姑娘名字好听,模样更是长得俊俏,你这一来,咱们这金鱼坊里的小子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不知沈姑娘可曾婚配?”
“沈兰已有婚配,只是还未成婚。”
“哎哟,可惜了,我们金鱼坊的小子没这个福气。”周嫂子笑呵呵地说着,又看向院子里摆满了的箱子,道:“你们这行礼可真多啊,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吧。”
沈兰道:“不敢劳烦周嫂子,我们自己来就好。”
“沈姑娘别客气,我平日里粗活都干惯了,力气大着呢。”说着,她便找了个大箱子去搬。
可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动了一点点儿,她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到地上,惊讶地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这一箱应该是我的书……”沈兰也拿不准。
毕竟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沈姑娘还是读书的?怪不得我看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我家夫君是金鱼坊私塾里的先生,他教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秀才了。”
说起自己夫君,周嫂子颇有些得意,她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兰忙去扶她,“教书育人是大功德,周先生将来定有福报的。”
“沈姑娘不愧是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
正说着,苏福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周嫂子,也没多问,默默地把那个大箱子搬起来,扛到屋子里去了。
周嫂子转身找了个小箱子也帮忙搬了起来。
邻居都来帮忙,沈兰也抱了个小箱子进屋里。
锦书正在屋里忙活着,回头一看进来了个陌生人,正要问话,又见沈兰搬着东西进来,忙着急地迎过去,“姑娘,您怎么能搬东西呢?快放下让奴婢来。”
“没事,这个很轻的。”沈兰道。
锦书一把把那个箱子夺了去,瞪着眸子哼声道:“轻也不行,只要奴婢还活着,就看不得姑娘干这种活。”
沈兰无奈,又被锦书强拉着坐到一边。
忙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家里的小厨房还没有开火,沈兰打算带锦书和苏福到馆子里吃些,但周嫂子却拦住他们,“费那个钱做什么,你们等着,今日吃我家的,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焖面,保证你们吃了都说好。”
沈兰还从未吃过焖面,又想着可以和邻居热络一番,便答应下来。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便端着一锅焖面过来,锦书又忙去准备了碗筷,先给沈兰和周嫂子各盛了一碗。
周嫂子看锦书不给自己和苏福盛饭,忙道:“锅里还多着呢,你跟那小子也快吃啊,不够我再去做。”
锦书道:“姑娘吃完了我们才能吃,这是规矩,周嫂子您莫管我们了,您跟姑娘先吃吧。”
“锦书,你和苏福一起坐下吃,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讲什么主仆之分。”沈兰道。
锦书瘪着小嘴哼声,“不行,奴婢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知哪里来了脾气,从搬家到这里之后,便好像一直在闷着气。
吃过午饭,沈兰把锦书叫到一边。
“锦书,你怎么了?”沈兰温声问道。
锦书一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明明还有银钱可以买东城里的大宅子,却要到这龃龉的西城,奴婢觉得难受。”
她家姑娘虽不是世家千金,可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干粗活儿,还要和她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觉得委屈。
“锦书,难道你也觉得东城的人高贵,西城的人低贱吗?”沈兰的语气有些严肃。
锦书怔住,撇了撇嘴巴,“奴婢没这么想。”
“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世家闺宅里,是囚在笼中的鸟,从没真正的见过世间百态。所以我才要到西城来,看看市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世家与平民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人,东城和西城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低之分。死在花轿里的贞姑娘和会做一手好吃的焖面的周嫂子,她们两个人的人生谁更快乐,谁更有意义呢?”
“奴婢不知道。”锦书低下头,有些羞愧。
她刚才确实觉得,周嫂子不配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可经沈兰这么一点,锦书觉得自己实在狭隘。
沈兰温柔地抚过锦书的面颊,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了拢,“锦书,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一起勇敢的面对新的人生,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你别再自称奴婢了好吗?”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奴婢不能接受。”
锦书从小就是伺候沈兰的下人,她也决定要一辈子伺候沈兰。
自家姑娘是那般的高贵,她宁死也不想让沈兰落入尘埃。
沈兰无奈,她知道锦书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拗。
而这股拗气,就是从她这里学去的。
她叹了口气,“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主仆,只是以后你不许再自称奴婢,行吗?你这都不答应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锦书思索了下,“这样的话,奴婢能够勉强接受。”
沈兰捏了捏锦书的脸颊,调笑道:“上句话不算,从这一刻起,要开始改口。”
锦书嘿嘿一笑,“是,我知道了。”
下午申时,行礼收拾了差不多,周嫂子也回去了。
锦书和苏福累得倒在一边休息,沈兰则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宅子里变得格外安静,外面淮清河上的风声清晰可闻。
忽然,院门被人敲响。
锦书一个激灵起身,“难道是周嫂子落了什么东西?”
她过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原本疲累的身体立刻仿佛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
“大公子?”锦书瞪直了眸子,不知道萧瑞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瑞径自进来,幽幽然地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四下打量起来,对这个破旧的宅子不太满意的蹙眉。
沈兰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冷漠又疏离,“都尉大人私闯民宅有什么事吗?”
她刻意咬重了“民宅”二字,提醒他此处已不是定远侯府。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萧瑞向来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沈兰毫不客气地拒绝,冷嘲道:“抱歉,今日搬迁,我已累了,更何况男女大防,我一孤身女子若是跟都尉大人一起离开,被人看到岂不有损大人你的清誉。”
看她义正严词的模样,萧瑞只觉得好笑,“少废话,俞越要见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她会和他一起走。
惹怒
上马车的时候, 沈兰注意到了萧瑞眸中闪过的那一抹仿佛是拿捏稳了她的得意,她又觉得恶心。
可是想到俞越,她忍住了下车的冲动。
俞越是个君子, 令她敬重。
而且,俞越也很可能知道, 她兄长和陆言的事情。
今日是俞越要见她, 看在他的面上,她只能忍下萧瑞。
锦书对萧瑞也十分警惕, 还故意坐在了沈兰前面,夹在两人中间, 让萧瑞不能对沈兰动手动脚。
不过萧瑞此刻也并没有逗弄她们的兴趣,他让康景驾车,离开了燕子巷。
上了路, 沈兰问道:“俞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瑞显得兴致缺缺,冷淡的应了句。
沈兰只好沉默。
但马车走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玲珑的案子, 你查的怎么样了?”
玲珑死得凄惨,沈兰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但玲珑的死状却总是一遍遍的在她眼前闪现。
萧瑞抬起眼皮扫向她, “我没查。”
沈兰不敢置信, “在你的辖下出了一家六口的血案,你竟然不管?”
“要想在朝中呆的长久,自然该知道什么案子能查, 什么案子不能查。”萧瑞悠然的依靠在马车的车壁上, 幽然道:“比如说,和沈姑娘有关的案子, 就不能查。”
沈兰心里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冷嘲道:“你真是当的一个好官!燕国每年千万的税赋,就养出了你们这样的东西!”
官官相护,权权相护!
只因幕后之人可能是一位权贵,堂堂一个正四品的上京北部都尉,竟然连案子都不查。
燕国的官僚已烂到了骨子里!
萧瑞丝毫不恼,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沈姑娘慎言。”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东十二街的麒麟巷,这边距离太学院很近,住的大都是太学院里的生员,虽比不上世家大宅,但也都是两进的院子,里面的环境更是清雅。
他们在巷子的倒数第二家停下,萧瑞走到门前,将院门推开。
院子里,一路铺红,直到正堂,而正堂前,两个缠着红绸的大红灯笼,格外的醒目,堂内摆的,竟如成婚的喜堂一般。
“沈姑娘,请吧。”
“这是……”
看到院里这样的铺设,沈兰心里已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萧瑞催促,“先进来再说,此事不宜让外人看到。”
沈兰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进了院中。
锦书也忙跟上去。
她们一进来,院门顿时就关上了。
康景则把马车停到一边,在外面默默等着。
同一巷子隔了几家的对门处,此刻院门开着,一身太学院院生儒袍的杜允怔怔地看着沈兰刚进去的那个院子,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兰明明在定远侯府,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那个院子里。
“怎么了?看傻眼了?”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生员袍的男子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常事,上京中不知多少女人倾慕咱们太学院的生员,暗中跑来私会呢,不过刚才那个女人确实漂亮,放在香满楼里,定是一等一的头牌。”
杜允听到男子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了。
“怎么了?你要是想女人了,今晚咱们一起去香满楼玩玩怎么样……哎?你怎么了?”
杜允没等他说完,便将他一下子推开,快步往那个院子走去。
刚一到那里,正要敲门,却被康景拦住了。
“你做什么?”康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杜允不敢强闯,只好找了个借口,道:“我也是太学院的生员,就住在这附近,想认识一下你家公子。
康景冷冷地道:“今日不方便,你改日再来吧。”
“可是,我刚才你家公子进去了,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不方便,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是要讨打?”
康景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啪”的一下抽在台阶上,气势凛凛的架势,仿佛杜允再多说一句,他就要直接抽打过去。
杜允不肯罢休,与他一个院子的那个生员忙跑了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你疯了?那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你也敢去招惹?要是得罪了人家,轻者丢了前程,重则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把杜允带回院子里,但杜允到了门前,却再不肯进去,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刚才沈兰进入的那个院子,心里觉得格外的屈辱。
天色已晚,他的未婚妻,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两个人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怪不得沈兰之前不愿意立刻成亲,她定然是外面有人了!
想到他们两个人此刻也许就在里面翻云覆雨颠龙倒凤,杜允当即一股热气上头,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把沈兰和那个奸.夫分开!
可门口守着的康景拿着鞭子,一脸警惕的盯着他,让他不敢动作,再多的屈辱,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
他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边,决心要在沈兰出来的那一刻,当场抓奸,让她辩无可辩!
此刻,俞越院中。
沈兰看着身着大红嫁衣躺在木板上的萧贞尸体,眼眶泛起酸涩,“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道:“下葬的那个,是我找的替身尸体。”
“你们是要办冥婚?”
沈兰看向俞越,今日的俞越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面色惨白,却依然不失清俊。
他的眸中泛着血丝,咬牙决绝地道:“贞儿生不能与我成婚,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将来到了地府,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他握住萧贞冰凉的手,轻抚着她化着那精致妆容的脸颊,眸中满是悲伤和深情。
已死了数日的萧贞,上过妆容的脸却是面色红润,仿佛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沈兰暗暗看了一眼萧瑞,想到萧贞成婚那日,他还对俞越拳打脚踢,如今竟然会帮忙把萧贞的尸体换出来,让他们举办冥婚。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
“沈姑娘。”俞越声音微颤,眼眶泛红地看向沈兰,“能否请你为我和贞儿主婚?”
“我?”沈兰诧异,她没想到俞越请她来,竟是为此。
俞越道:“我在上京没有亲人,大公子是贞儿的平辈,我想了想,只有你最合适,你是贞儿的先生,贞儿也一定希望你来为我们主婚。”
他的声音悲伤戚戚,让沈兰心里也不禁泛起酸楚。
想到萧贞每每提及俞越,那羞涩幸福的模样,她眼眶又是一酸。
“好,我答应你。”
她被安排坐在上位,一旁的萧瑞唱词,俞越一个人拜过天地,拜过沈兰,又与萧贞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送入洞房,只是深深的沉默。
俞越走到萧贞身前,紧握着她惨白冰冷的手,“贞儿,你听到了吗?礼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俞越的妻,我此生决不负你。”
泪水落在她白玉般的手背上,滚落入赤红的袖口。
看着眼前生死相隔的这一对玉人,沈兰终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身后的锦书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般。
萧瑞依旧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冷淡地提醒道:“玉骨兰花,只能保她三个月身体不腐,三个月内,记得将她下葬。”
玉骨兰花?
沈兰惊讶地向萧贞的尸体看去,怪不得从刚才她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此刻经萧瑞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
萧贞明明已死了数日,尸体早该有味道了,可如今她不仅闻不到尸臭,萧贞的身上还飘出一股奇诡的幽香。
原来是萧瑞让萧贞身体不腐。
忽然,她心口颤了下。
萧瑞会有可保身体不腐的玉骨兰花?
难道,梅绫死后,他曾经也想用这种东西强行留住梅绫的尸体吗?
活着他不肯放过她,死了竟也不让她安生!
幸好她提前按照梅绫的嘱托将尸体烧成骨灰,要不然梅绫死后也要落入这个禽兽的魔爪!
想到此,沈兰看向萧瑞的目光骤然冷厉起来。
这个畜生!她咬牙暗骂。
萧瑞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目光沉冷,他亦注意到沈兰看过来的那仿佛要杀了他的目光,微微怔了下,随即紧紧蹙眉。
一瞬间,对视竟有些剑拔弩张。
从俞越家中出来,沈兰再没与萧瑞说话,直接往马车上走。
正要上车,忽然手腕一疼,萧瑞竟攥着她的手将她扯了回去。
沈兰吓了一跳,忙挣扎开,瞪眸斥道:“你做什么?”
她肌肤雪白,眼眶红红,震惊警惕却又倔强瞪视着眼前的男人。
但她这个模样丝毫吓不到萧瑞,在萧瑞面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白兔,可以轻松拿捏。
他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冷冷道:“绫娘的骨灰在哪儿?”
沈兰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如此,是因为梅绫。
想到梅绫,她更厌恶这个男人。
“什么骨灰,我不知道。”
沈兰不想告诉他。
死后的梅绫,是自由的。
她只属于她自己,萧瑞再也别想沾染半分。
沈兰转身又要上马车。
萧瑞又扯住了她,一下子将她摁到马车的车架上,眸光阴冷起来,“我知道你把她的尸体挖了出来,又在白云山的山谷里烧成了骨灰,你还真是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刚才俞越与萧贞的冥婚不知怎的就让他心情烦躁起来,那日派人挖开梅绫坟墓,里面空空如也得画面在他眼前挥散不掉。
沈兰被他摁的腰间吃痛,但还是咬牙倔强得与他对视,“萧瑞,你和她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绫娘她恨你,恨不得你死,你要是觉得愧疚,那就现在去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挖她的坟墓做什么?那玉骨兰花是给绫娘准备的吧?活着的时候你折磨她,死了竟然还想折磨她!你这个畜生,你连俞越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萧瑞被沈兰激怒,忽然抬起巴掌,向她打了过来。
“姑娘!”
“兰娘!”
锦书的声音和另一个慌张的声音同时传来。
巴掌快落到沈兰脸上的时候,萧瑞骤然停下,一拳打在马车车壁上。
耳边“砰”的一声,沈兰只觉得马车的车壁都要被他打得裂开。
她惊魂未定,却又猛然反应过来刚才除了锦书之外,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竟然是杜允。
“表哥。”沈兰心里一噤,神情有些慌乱。
此刻萧瑞一手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而她几乎被禁锢在萧瑞的身下。
萧瑞瞅了眼旁边的杜允,听到沈兰的“表哥”二字,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他一脸淡定地将沈兰松开,冷嘲道:“哦,这位就是今年新科落榜的杜公子?”
沈兰暗暗瞪了萧瑞一眼,这家伙竟然还故意戳杜允的痛处!
她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到杜允面前来,道:“表哥,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上京北部都尉萧大人。”
她心里忐忑,暗暗观察杜允的神色,不知刚才她和萧瑞的话,杜允听到了多少。
杜允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欺辱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又听萧瑞提及他落榜一事,神情有些屈辱,但他一个普通的太学院生,怎能招惹得起萧瑞,只能低身向萧瑞行礼,咬牙道:“学生杜廉卿,见过萧大人。”
萧瑞神情很是轻蔑,他一向看不起读书人,尤其还是落榜的。
“既然杜公子在,那就劳你把沈姑娘送回去了,本官告辞。”他一边招呼着康景,一边上了马车。
片刻,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躲避
巷子里只余下沈兰、锦书和杜允三人, 想到刚才自己几乎被萧瑞压在身下的场面被杜允看到,沈兰觉得有些羞耻,不管刚才是因为什么, 这都绝对不是该在一个大家闺秀身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因夺情书一事,她对杜允心中有些芥蒂, 可他们的婚事是父母之命, 沈兰自然不可能因为那件事轻易放弃,她咬唇想要解释, 可又怕杜允会更加误会。
“兰娘,你和萧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看着, 他竟要打你。”
杜允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沈兰与萧瑞之间定有暧昧,可看到他们剑拔弩张,萧瑞竟然还要对沈兰动手, 便又打消了怀疑。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我把到上京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你。”
在沈兰的心中,杜允依旧是她未来的夫君, 沈兰并不打算对他隐瞒。
她把萧瑞与梅绫之间的事告诉了杜允,杜允听到许漟竟在梅绫的新婚之夜把新郎换成了萧瑞,也不禁气愤地斥道:“这些畜生, 竟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枉为读书人。”
后来听到萧贞与俞越之事, 他又满是叹息。
沈兰看他与自己所思所虑相同,心里不禁略略安稳,道:“我如今离开了定远侯府, 住在淮清河金鱼坊的燕子巷,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们有太多来往了。”
杜允温柔地看着她,“我明白, 兰娘性情高洁,定不愿与那些人为伍,等霖书表哥的事水落石出,我们一起回衡州府。”
听到回衡州府,沈兰微微迟疑了下。
杜允立刻察觉出来,有些紧张地问道:“难道兰娘是对我还有什么顾虑?”
自那日在吉祥寺不愉快的初次相见后,他总担心沈兰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两人的婚事会横生枝节。
“不,不是你。”沈兰叹了口气,“只是,我欠了永安公主的一个情,不还了这个情,我恐怕不能离开上京。”
得知沈兰的顾虑和他无关,让杜允暗暗松了口气。
他一脸深情地看向沈兰,“兰娘,我说过,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你想留在上京,我们就留在上京,你想回衡州府,我们就衡州府,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杜允的这话,让沈兰十分感动。
“表哥,谢谢你。”
此刻,她已经不再介意夺情书的那件事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在上京的这段时间,她自己干过更多出格的事情。
沈兰心中,终究是对杜允有愧。
从麒麟巷到燕子巷,马车尚需小半个时辰,步行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沈兰身娇体弱,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些走不动了。
“兰娘,要不我背你走吧。”杜允红着脸道。
沈兰耳根亦红了,低下头道:“这怎么行?你一定也累了,更何况,在这大街上……”
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可要是被人看到,还是会惹出闲话的。
杜允看着沈兰面目羞红的模样,只觉得她越发俏丽动人,心跳“砰砰”作响,他的掌心轻抚过去,隔着袖纱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温声道:“现在已经快过酉时了,若是再耽搁,只怕还没到你的住处,便先宵禁了。你总不想我们一起被抓起来盘问吧?现在路上没有什么人,咱们快些赶路比较好。”
沈兰知道不妥,可杜允都这么说了,她又不好拒绝。
此刻四下无人,她芳唇微抿,红着脸点了点头。
杜允心中欢喜,忙在沈兰面前蹲下,让他到自己背上来。
沈兰一时越发羞涩,可已经同意了,只好将身子搭过去,纤白的手臂挂在杜允的脖颈处。
杜允自然地揽住她的双腿,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里绽开片片莲花,脑海里不由闪出一番旖旎春光。
他真想立刻就娶了沈兰,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又知道她极重礼节,怕惊吓到了她,只得循序渐进。
沈兰觉得有些羞耻,把脸埋在杜允的后背上,不敢抬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旁边的锦书更是自觉的离得远远的,给自家姑娘和未来姑爷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可惜杜允是读书人,不是练家子,背着沈兰走了不过几十丈,就累了气喘起来。
沈兰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心里更加愧疚,“是不是我太重了,表哥,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没……没事儿……”
杜允强撑着,忽然脚下的青石板翘起了一片,他一时不慎,被绊得踉跄,一下子朝前摔了过去。
沈兰更是惨,被摔得滚到了一旁的路基上。
杜允摔得清俊的面庞都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但下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忙看向沈兰,着急的道:“兰娘,你怎么样了?”
沈兰年节在定远侯府摔过一次,次日找了钟大夫来看,才知道摔断了膝盖里的软骨,虽没有大碍,但修养了两个多月才不再泛疼。
刚才这一摔,竟又摔到了之前的膝盖处。
一下子疼得她差点晕过去,浑身冷汗都沁了出来。
但是她又不想让杜允愧疚,只好忍着疼道:“无碍……”
“姑娘!”锦书忙跑过来扶住沈兰。
沈兰借着锦书的力想要站起来,可刚才好像又把刚刚生长好的软骨摔断了一般,疼得她动弹不得,又瘫软了下去。
锦书看出不对劲,着急地道:“姑娘是不是摔到旧伤了?”
沈兰疼得眼眸沁出几分嫣红,看起来颇是可怜,但她抿唇笑了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杜允愧疚不已,“兰娘,对不起,是我没看好路,都怪我。”
锦书瞪了杜允一眼,为自家姑娘委屈,“姑爷真是的,你要是背不动姑娘就早说嘛,姑娘之前在定远侯府便摔过一次,两个月才好,这下可好,走也走不动,背也背不动,咱们就在这里过夜算了。”
杜允被说的面红耳赤,他其实知道自己背着沈兰走不了多远,但却又想与沈兰亲近,所以才提出要背她的。
可没想到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锦书这个小丫鬟数落了一通,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锦书。”沈兰轻斥了声。
锦书知道沈兰是不想让自己多说,可她还是瘪着嘴,对杜允一点好气也没有。
杜允慌张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好。
沈兰打量着四周,正想让锦书找户人家借辆板车来,忽然注意到淮清河上此时竟有一艘小船从远处飘过来。
她眸光一亮,对锦书道:“锦书,那艘船应该是往上游去,你去请那位船家过来,多给些银子,请他载我们一程。”
锦书顺着沈兰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一艘往上游去的小船。
“姑娘您稍等着。”
她忙下了河堤,去招呼船家。
淮清河上的这艘小船是艘再简单不过的渡客的小乌篷船,黑黢黢的外表,里面更是简单朴素。
不过此刻,船舫里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使得这船恍如染了一层旖旎的幽光。
永
依誮
安公主乌发半披,清妆素面,身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绛紫束腰长裙,外面披了件黑色斗篷,将她那丰满灵巧的身段遮掩了大半。
对面则是一袭黑色常服的荀瑾,腰间一道金绸腰带,身姿矜贵优雅。
“只是到水西门验个货,皇姊也要跟来,实在是太信不过我了。”他靠在船壁,一副受伤模样。
永安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十分狡猾,为我办事总要克扣,这次我可得好好查查,若是少了一件……哼哼,小心我把你的老底抖出来。”
荀瑾幽然勾唇,轻笑道:“和皇姊相比,我可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少废话,先给我看看单子。”永安大手一张,朝他伸来。
荀瑾正要说话,岸边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船家!船家!”
“请靠到岸边来!”
“银子!我有银子!”
锦书高举着一锭银子,在岸边又蹦又跳地叫喊着。
永安脸色沉冷下来,向外面斥声,“怎么回事儿?”
“公主,是个小姑娘,她让我们靠岸。”外面撑船的阿尹回道。
“不用理她。”永安冷道。
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若是被别人知道,恐怕就麻烦了。
阿尹点头,却又看着锦书有点眼熟,忽然想起上次请沈兰到天香阁的时候,在沈兰身边见过她,又向永安道:“公主,好像是沈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
“沈兰?”
“是。”
永安还没来得及考虑,对面的荀瑾起身,“看来是那位沈姑娘要乘皇姊的船,未免节外生枝,皇姊还是过去吧。”
“你这是做什么?”
“躲一躲。”
永安好笑,“就算沈兰上了船,也不认识你,躲什么?”
“沈姑娘若是在皇姊身边做事,认识是早晚的事,还是别让人知道你我私下有联系的好。”
更何况,他曾经穿着这身衣裳在沈兰面前出现过。
未等永安再问,荀瑾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永安听得“噗通”一声下水,心里更生疑窦。
沈兰日后跟了她,的确是早晚会与荀瑾认识,可那个时候,她必定也会知道自己和荀瑾私下联系的事,荀瑾今日便更不需要躲了。
不过,想到荀瑾要闷在水里一路跟着他们,永安又觉得心里爽快。
也让这小子尝尝苦头。
这可是他自己脑子没转过来犯得蠢,活该。
“阿尹,靠岸。”永安解下黑色披风,放到了船舱的格子里,露出了那丰满诱人的窈窕身段。
一瞬间,她又成了上京风闻轶事满天下的风.流公主。
轻看
河岸上, 夜风拂柳。
沈兰强忍着痛,被杜允的搀扶着走下河堤。
她腿上受了伤,几乎没什么力气, 整个身子都靠在杜允怀里。
杜允嗅到她青丝间散出的缕缕幽香,小腹间不禁升腾起一股热气, 心口里更仿佛有一只纤长的玉手在轻轻挠抓, 让他心痒难耐。
他一手撑着沈兰的手臂,另一只手绕到后来, 揽上了那纤瘦的腰肢。
沈兰被碰到敏.感的腰部,诧异地抬眸看了眼杜允。
但见他一脸担忧心疼模样, 默默又低头垂下了眸子。
沈兰脑海里不由闪过之前在定远侯府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他亦在她受伤之时出现,送她回了落雪斋。
可一路上, 他手脚干净,从未做过多余的动作。
那个人,是一个君子。
沈兰暗暗咬唇,忍下心里的感伤。
来到岸边, 乌篷船也已靠了过来,她们立刻认出了站在船头撑杆的男子,竟是永安公主身边的那个男侍。
他一袭青玉长衫, 身形高挑, 儒雅俊秀,清瘦温润的面庞恍如柔和的春风,让人自然而然便对他生出亲近感。
锦书记得这位公子, 忙到沈兰身边来, “姑娘,这好像是上次领你去见永安公主的那位公子。”
沈兰也认出了他, 正想着如何开口,乌篷船的帘子便掀开了,永安公主从船舫里走出来,艳丽至极的容颜一下子使得这黑黢黢的乌篷船上蓬荜生辉。
“好巧啊,本公主还想着是谁深更半夜拦河上的渡船,没想到竟是沈姑娘。”她站在小船的甲板上,晚风抚过她披散的青丝,带出缕缕风情。
沈兰忙要行礼,“民女叩见公主。”
但她刚一动,便是一个踉跄。
原本要行礼的杜允和锦书慌忙扶住了她。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永安问道。
“是民女自己不小心,在路上摔的,本想请渡船的船家帮忙把民女送回金鱼坊,没想到竟然叨扰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永安打量着她,看她面色惨白,额间沁着细汗,知她定是在忍痛,道:“本公主也只是一时兴起,和佳人同舟夜游。能够遇到沈姑娘也是有缘,本公主就送你一程,上船吧。”
“多谢公主!”沈兰感激地道。
若是没有遇到永安,他们今日定然会误到宵禁时辰,到时候就麻烦了。
沈兰在杜允和锦书的搀扶下上了船,每动一下,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拧碎她膝盖的软骨,疼得她四肢发软,阵阵眩晕,进入乌篷船中坐下时,额间的细汗已经将发丝都沁湿了,樱红的唇瓣更是被她咬的几乎破开。
“沈姑娘怎会这么晚在外面?”永安依靠在船壁,给阿尹做了个手势让他开船,问道。
沈兰听到问话心里颤了下,她刚才竟没有想过该如何解释。
难道如实说萧瑞换了萧贞的尸体,让俞越与萧贞冥婚吗?
此事传出实在不好听,而且也有极大的可能会误了俞越的前程,至于定远侯府那里,萧瑞更无法交代了。
见沈兰犹豫,永安顿时没了兴致,“犹豫了这么久,就算说出来也是谎话,本公主没兴趣知道。”
“公主恕罪。”沈兰歉意地道。
永安目光又看向甲板上的杜允,“这位是……杜公子?”
杜允忙躬身行礼,“学生太学院院生杜允,字廉卿,拜见公主。”
“今科进士的名单里好像没有你。”她瞥了沈兰一眼,悠悠然地道。
“学生不才,今年未能中榜。”杜允神色窘迫,方才刚刚被萧瑞嘲讽了一番,如今永安公主竟然也提及到他的痛处,可他得罪不起萧瑞,更得罪不起永安公主,只得憋屈的应下。
永安风情万种的眸子蕴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些薄冷,“杜公子是打算留在上京,三年之后再应考?”
“是的。”杜允应道。
但他说的却并非心里话,在衡州府时,他是世家公子,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随便做出一篇文章来,都有人夸得天花乱坠。
可到了上京,他在上万太学院生里实在太不起眼了,几乎每个举子拎出来都是一方权贵,家族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再没有人吹捧他,他甚至要对别人卑躬屈膝。
杜允不喜欢这种生活。
他如今留在上京,只是因为沈兰,等到沈兰孝期结束,与沈兰成亲之后,他还是想回衡州府。
至于科举……等到三年后再来上京就是,而且,就算不到上京来,以杜家的实力,也完全可以让他在衡州府一生衣食无忧。
但这些心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志向。
“如此,沈姑娘至少也要在上京呆三年了?”永安向沈兰看去。
沈兰垂眸,薄唇微抿,“若是成婚,沈兰自然是与夫君共进退,夫君在上京,沈兰便在上京。”
永安对沈兰这话不太满意,“沈姑娘不会是忘了你之前对本公主的诺言了吧?”
“沈兰自不敢忘。”沈兰忙道。
“就算成婚,本公主还是希望沈姑娘能把本公主的事放在第一位,君臣之后,才是夫妻,明白吗?”永安提醒她。
“沈兰明白。”
永安看她一副听话乖巧模样,心里才算满意,换了个话题,道:“你从定远侯府搬出来,怎的没告诉本公主一声?”
沈兰道:“这些小事,沈兰不敢叨扰公主。”
“你的事,对本公主来说不算小事,明日本公主差人去帮你收拾,以后你就住到公主府附近的梅园……”
永安是想让沈兰搬到公主府的,但她的名声实在不好,不想影响了沈兰。
梅园虽与公主府相邻,但中间又隔着几座宅子,不知情的人自不会把那梅园和永安联系起来。
沈兰住到那里,于她日后来往,十分方便。
永安心里安排的妥妥的,但沈兰却面有难色。
永安向来会察言观色,“怎么?你不愿意?”
沈兰薄唇轻抿,终是道:“沈兰不愿,请公主恕罪。”
“为何?”
环境清雅的梅园,要比她现在住的西城金鱼坊好了千百倍不止。
“沈兰不愿束之高阁,市井百态亦是人间清欢,沈兰以为,公主也许比沈兰更想知道市井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但又有几分忐忑,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惹怒永安公主。
沈兰的解释让永安笑出声来,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更加赞赏。
她表面上恭敬、谦卑,但做事却极有自己的判断和章法,哪怕永安身为公主下令,她也能坦言拒绝。
“那好吧,既然你愿意住在西城,本公主便不强求于你。”她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永安让阿尹驾船,将沈兰直接送到她宅院后面菜地的空坪处,这里什么都没有种,此刻还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她看了眼,道:“虽然杂乱,但若是好好修整一番,这宅子倒也算清雅,衬得上你。”
沈兰谢过永安,在锦书的搀扶下从船舫中出来。
下船时,杜允又要来扶沈兰,被永安拦住了。
“杜公子便不用下船了,天色已晚,你若是从金鱼坊这里赶回太学院,定然会误了时辰。待会儿本公主将你送到淮清桥,你到那附近找个客栈暂住一晚。”
说着,她便主动牵着沈兰,扶她下船。
沈兰忙道:“怎敢劳烦公主,沈兰自己就可以的。”
“别客气了,本公主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你的腿伤有多严重?”她说着,竟直接俯身将沈兰横抱起来。
沈兰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脸色通红地慌张道:“公主,我……我很重的……”
刚才杜允背着她都背不动,两个人还一起摔了。
“是吗?本公主倒觉得还好。”
她故意坏笑了声,竟还在怀中把沈兰颠了一下,如此两个人更贴近了。
沈兰的胸口也几乎贴在她胸前的丰满处。
沈兰感觉气氛怪怪的,耳根顿时烧得通红。
永安抱着沈兰大踏步下了船,步履潇洒地便到了院子的那扇小门处,锦书慌忙的上去开门,几人一同进入宅内。
院内一直焦急等着沈兰回来的苏福,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
“去开门。”永安令道。
锦书跑去刚开了正厢房的屋门,永安已大踏步走了进去,她直接抱着沈兰进了内室的床榻上,放下后,微微轻喘。
“劳烦公主,沈兰罪该万死。”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被永安公主一个女子抱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而且永安也只是轻轻喘.息。
永安蹙眉,“私下里,沈姑娘不必和本公主如此客气。”
转而,她问锦书道:“有没有热水?”
“奴婢这就去烧!”锦书忙跑了出去。
永安俯下身,掀开沈兰的裙摆,将她里面的青绸裤子卷了起来。
“公主……”
沈兰觉得现在的情况太古怪了,永安贵为公主,竟然在照顾自己。
永安利落地将裤子卷到膝盖处,露出那摔得黑青淤紫,沈兰肌肤本就瓷白如雪,越发显得着淤伤可怖骇人。
“可惜了,我没带药膏。你可有淤伤药?”
“没……”
之前钟大夫开的淤伤药,已经用完了。
“等会儿锦书烧了热水,让她给你用热水敷一敷,晚些我让阿尹给你送药来。”
此刻的永安半点没有公主的架子,与沈兰相处起来好似深闺蜜友。
沈兰抿唇,忍不住道:“公主对沈兰如此关怀,实在让沈兰惶恐。”
永安抬眸看她,轻握住她的手,“本公主为何对你如此,难道你不知晓?”
沈兰怔住,其实,她隐隐猜到了几分。
“本公主从未在你面前隐藏什么,沈姑娘是聪明人,想来早已经猜到了。”永安顿了顿,“不知,我可否唤你兰娘?”
她没有再自称公主,而是与沈兰平辈相称。
沈兰对上她的眸子,“其实,沈兰从定远侯府出来,住到这金鱼坊中,正是因为公主。是公主在沈兰迷茫之际,给沈兰指了一条道路。”
“这条路,你可愿意陪我一直走下去?”她殷殷期待。
沈兰目光坚定,“公主若为天下女子谋生路,沈兰愿为公主赴死。”
永安笑出声来,“我怎会让你死?兰娘,我一直想找一个聪慧的女子来帮我成就大事,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可醒悟何其之少。兰娘,你有着一般女子难以相比的气魄,正因如此,我才看中了你。”
“是因为,我在上京府衙骂了府尹大人?”沈兰都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让公主关注到她。
“除了那件事之外,还有梅绫。你烧了梅绫的尸体,我想,除了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敢这么做。还有……”
“还有?”
沈兰觉得自己没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永安握着沈兰的手攥得紧了,“我要坦白告诉你,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利用你,因为你和太子的那一层关系,我希望你能去接近太子。”
“接近太子?”沈兰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去相信,“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太子他心悦于你。”
沈兰心口骤然一缩,她已全然明白永安想要做什么了。
她暗握成拳,咬唇道:“公主,沈兰已有婚约,父母之命,不敢违背。更何况,表哥对我一往情深,沈兰怎能相负?请公主不要为难沈兰。”
“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永安虽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沈姑娘好好休息,本公主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沈兰却愤然出声。
“公主身为女子,难道也觉得女子想要得到什么只能依靠身子来交易吗?公主曾经说过,女子中也有才华胜过男子之人,难道我们不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想要的吗?公主轻看了沈兰,也轻看了天下女子。”
花楼
“这世间女子已经诸多艰难, 公主身为女子,更不该把女子当做玩意儿看。只要还有其他路可走,我们就不应该自轻自贱。沈兰并非轻看已经失身过的女子, 只是正因为有人曾经被欺辱,我们才更要尊重她们, 更应该寻出一条生路来, 而不是让她们继续做踏脚石,更甚者让其他的清白女子为此牺牲。公主是上位之人, 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便更应该举止慎重, 万事三思。”
沈兰的话,让永安心中震动。
这些年来,她的手底下, 已有不知多少女子为她的大业牺牲。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是靠着出卖色相,笼络朝臣。
她一直觉得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可现在, 沈兰却戳破了她。
这不是必须,只是她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办法,所以用了这种, 最原始、最直接, 也最有效的方法。
永安垂下眸子,心中无比伤感,“你说的对, 正因为女子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玩意儿, 男人就更觉得女子轻贱了。”
一刻钟后,锦书烧好了热水匆匆赶来, 永安已经离开了。
沈兰亦坐在床榻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漆黑一片的淮清河上,只有小小的乌篷船上点了一抹荧荧火光。
永安从沈兰的院中出来,身影颇有些萧瑟,明明已入了夏,夜风竟吹得她有些冷。
上了船,她让阿尹把船先划到淮清桥,将杜允送上了岸。
待船回到河心,荀瑾一只手扣住船板,从水里爬了出来,将甲板淋了满地的水。
他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展露出紧实的肌肉,水渍从发丝间滴落,划过他性感漂亮的肩颈,浸入衣衫里。
若是在往常,永安看到荀瑾这个模样,定要玩笑一句“阿瑾这相貌身材,若是放在青君楼,定然是一等一的头牌。”
可此刻,她心里氤氲着沈兰方才的话,仿佛一块石头堵在胸口,连笑都笑不出来。
“阿瑾,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永安目光看过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风情万种的面具下似有一层难言的脆弱。
她这个问题,让正在拧干衣衫的荀瑾顿了下。
“怎么?很难说?”永安苦笑了声。
荀瑾薄唇抿起,思虑少顷,道:“皇姊将来在史书上定是个轰轰烈烈的人。”
永安感伤地道:“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我只是不甘心在这短短的一生里受人摆布的活着,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被困于深宫后宅之中,做男人的玩物?我一直想尽我所能的改变这一切,可却好像又成了欺辱女子最大的黑手。”
“皇姊指的是教坊司的那些官伎?”荀瑾沉吟了下道:“若是没有皇姊,她们只会受到更多欺辱,我知道,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可我却觉得她们的牺牲理所应当,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是在利用她们。”永安轻咬唇瓣,眸中闪过一抹痛苦,“方才我对沈兰说,想让她去接近太子。只因为我知道太子对她有情,所以便想要利用她。在我心里,她的才华,比不上她的身体。”
荀瑾听着永安的话,漆黑如墨的瞳仁颤了颤,月光洒在他清俊白皙的脸上,略显僵冷。
他没说话,永安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她和教坊司的那些官伎不一样,她清清白白,还有婚约在身,可我却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牺牲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阿瑾,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这条路好像走错了……”
“她……答应了皇姊?”荀瑾的声音仿佛有些艰涩。
永安自嘲地一笑,“她拒绝了我。”
荀瑾语气释然了些,唇角微扬,“皇姊轻看了沈姑娘,她可是位状元郎。”
“这条路,我好像还没有沈兰看的清楚。”永安叹道,她闭上眸子,好似有些倦了,“阿瑾,水西门那边,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去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安走了,当然,把船也带走了,荀瑾掠着轻功上岸,沿着淮清河到水西门验了货,又赶回了金鱼坊。
他绕到了燕子巷,来到沈兰家的院子后,靴尖一点,身形矫捷地跳到了屋顶上。
蒙上面纱,又从怀里拿出一瓶化瘀药,检查了下,封口完整并没有浸水,他便翻身进了院子里,落到窗子前。
荀瑾刚落定,正要将那瓶化瘀药放到窗子上,忽然听得一声惊恐的屏息。
他回头看去,窗子竟是半开着,沈兰着一身青绸亵衣正坐在窗前,乌黑细密的青丝流泻在腰间,月光下,不施半点粉黛的容颜越发显得清隽纯净,出凡脱俗。
就连此刻,她惊讶的模样,都有一种魄人的美。
荀瑾没想到沈兰此刻竟然还没有休息,两人四目相视,平日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府公子此刻竟也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他将那瓶化瘀药放到沈兰的窗台前,声音微僵,“这是化瘀之药。”
沈兰已认出了眼前的蒙面男子是之前在定远侯府帮过她的那人。
她看着眼前之人,荀瑾此刻的衣服和发丝还没有完全吹干,尚余几分黏滞感,但他气质极好,哪怕如此亦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有一种清冽的峻冷。
可不管这个男子有多么优秀,沈兰都不愿白白受别人的情。
她薄唇微张,试探地道:“公子难道一直在跟踪监视我吗?”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这上京城中一夜行之人,并不会伤害姑娘。”荀瑾道。
“不管公子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在我的身边,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兰说着,从一旁妆镜台下的格子里取出两个药瓶,正是当初荀瑾给她的那两瓶,“原物奉还。”
她将这两瓶,与窗前的那一瓶并在一起,还给荀瑾。
“沈兰已有婚约,不敢与公子私相授受。”
荀瑾看着那纤白玉指捧着的那三瓶药,心口莫名有些堵塞。
但他还是将药收了回来,“是在下冒昧,唐突了姑娘。”
“公子曾两次救过沈兰,沈兰以后必当报答。”沈兰诚恳地说道。
荀瑾轻笑了声,“你又不知我的身份,谈何报答呢?告辞。”
说着,他不给沈兰回答的时间,便运起轻功纵身走了。
沈兰看着荀瑾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心里很是愧疚。
他好像生气了。
毕竟他出手帮了她两次,她却如此无情。
可沈兰心里明明白白,她已有婚约,若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只会带来祸患。
她虽是女子,但却从小立志成为一位君子。
既已与杜允有了婚约,她便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已快到了宵禁时辰,各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荀瑾纵着轻功,一路过了淮清桥,终究还是觉得憋闷,落在一座楼阁翻飞的檐角上。
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沈兰的院子,黑黢黢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竟住着一位宛若谪仙的美人。
荀瑾自小便见过各种各样美丽的女子,但却极少有像沈兰这样,第一眼见到便触到他的心里。
他喜欢她的容颜,更欣赏她的气节。
正因对她有好感,荀瑾才会那么在意她的安危,一次次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过,终究也只是有好感而已。
他知道沈兰有婚约,也并不打算做强取豪夺之事,今日沈兰的推拒,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不推拒,她便不是他所欣赏的那个她了。
而他,也确实逾矩。
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他清俊的面颊,荀瑾那憋闷的心口渐渐松快了些。
正要离开之时,忽然见一宝蓝马车停在这个楼阁的正门口。
从马车里出来的清瘦白俊的男人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荀瑾眯起眸子,将身子掩了起来。
赶马的小厮将马车交给这做楼里的伙计,跟着男人一同进去。
等他们进去一会儿,荀瑾解开了脸上的面纱,也翻身下了房顶,走到楼阁的正门前。
“香满楼?”荀瑾觉得好笑,那人竟然会到这种地方。
他大踏步走了进去,立刻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迎了上来,“这位爷,您瞧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吗?可有想找的姑娘?”
“给我安排一间能看到淮清河的上房。”
荀瑾将一锭银子潇洒的甩到那位姑娘的手里,径自往楼上去。
他出手阔气,以及那矜贵的身姿让那位姑娘立刻喜笑颜开,知道自己是碰到贵客了,她忙热情的招呼道:“爷来的正好,二楼还剩下一间惜春阁,窗子正对着淮清河,每逢节庆,都有不少人抢着要来这儿,一边听姑娘唱曲儿,一边赏淮清河的夜景,尤其是前些时日端午佳节,淮清河的夜景那叫一个漂亮。”
荀瑾跟着那位姑娘,到了二楼最里间。
这里南北两间厢房,那位姑娘把他带到了北边的那一间。
荀瑾在门前停住,目光幽然地看向对门,“若说正对着淮清河,应该是南面的这间视野更好?”
“爷,这间已被人包了。”
荀瑾唇角噙出几分邪肆的笑意,“劳姑娘进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本公子要包他的这件厢房,愿以千金相换。”
“里面的那位爷把这间包了三个月,怕是不会轻易答应。”香满楼是上等的青楼伎馆,接待的都是上京极有身份的客人,那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出荀瑾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她怕得罪了荀瑾,忍不住提醒道。
“你敲门便是。”荀瑾执意道。
那姑娘只好过去敲了南面的那间房门。
少顷,里面一个小厮打开了房门,还未看到外面的人便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家公子吗?我家公子一个姑娘都不需要!”
“小公子息怒,是这位爷,相中了这个房间,愿以千金与你们相换。”
那小厮听言,气得便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荀瑾的那一刹那,一下子哑了火,张着嘴巴,瞪直了眼,一个字也崩不出了。
荀瑾却是笑道:“这不是元福吗?当真是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福忙跪了下来,一改刚才的盛气凌然,紧张忐忑地道:“奴才……给爷请安。”
他不敢在这种地方称呼荀瑾的身份,更不敢不跪。
“起来吧。”荀瑾勾唇,“看来包下这个厢房的那位公子竟是我表哥了,我的运气还真不好,逛花楼竟被表哥遇见,表哥不会去告诉我爹吧?元福,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叨扰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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