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秋风瑟瑟, 晚霞粼光,白虎武馆里众人围了半圈,屏息凝声, 看着院中侍剑而立的横天娇与魏红。
横天娇明艳昳丽,如同一团炽烈外放的火焰, 魏红则沉冷自若, 内蓄不发,看起来仿佛气势上弱于对面的女子, 但她周身气息凝实,滴水不漏。
“出手吧。”魏红做了个请的姿势。
横天娇冷哼一声, 也不客气,手腕一翻,剑身猛提, 一个潇洒的翻身,长腿踢向魏红的后腰,她没有立刻用剑,似乎是想先热热身, 试试魏红的拳脚功夫。
魏红脚步微微向左一略,躲过了横天娇的这一腿,趁横天娇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 手中剑鞘一转, 抵在横天娇的腰后,位置竟恰恰是横天娇原本要向她进攻的地方,可横天娇大开大合, 未能如愿, 魏红一着中的,却好像漫不经心。
这一招虽不痛, 横天娇却觉得丢尽了颜面。
她大喝一声,手执龙泉宝剑,划出一道弯月,脚下一点,向魏红身后腾身刺来。
魏红未及回身,手臂往后一翻,剑鞘挡住那把龙泉剑,一个巧力,将剑势化开,推到头顶。
身后横天娇已贴近她,抬腿向她踢来,但魏红丝毫不慌,四指合并,一记掌刀插进横天娇的心窝。
此处是人之气门,横天娇一下子仿佛漏了气一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出,猛咳数声,噗通跪倒。
“横姑娘,你输了。”魏红淡淡地道。
横天娇气得咬牙,但又无能为力。
只是短短两招,她竟然就败于魏红之手。
可恶!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弱?
之前帮里的那些家伙明明每次都会败于她手,左老头子还说,以她的武功,在江湖上至少也能排得上前十。
他们都是骗她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每一步每一招都游刃有余,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横天娇一时羞得脸色通红,她这样的人跑来踢馆,在这女子面前恐怕就像笑话一样吧?
“你……你这一招是什么?”横天娇咬牙,虽然屈辱,但是她还是很佩服这个女子。
“你说这个?”魏红做了个四指并刀的动作。
横天娇连忙点头。
刚才这一招,直插她的心门,一瞬间就散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疼得她只能弯腰跪地,简直太神奇了。
“这一招叫插掌,想学吗?我可以教你。”魏红扬唇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横天娇犹豫了下,红唇咬起,忽然,她一横心在魏红面前跪下,拱手道:“师父!请你收我为徒!”
魏红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跪得如此干脆,目露诧异,不过,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呢?”
横天娇道:“我爹是天龙帮帮主横天霸,你们既然开武馆,应该知道我爹吧?”
天龙帮是上京第一漕帮,横天霸更是上京第一的地头蛇。
横天娇从小和别的女子不同,她出身帮派之中,虽然父亲不许她学武,但是帮派里的长老都把她宠得如珠如宝,私下里教她不少功夫。
在天龙帮里,横天娇是个骄横野蛮的大小姐,没有人能制得住她。
但是身为唯一一个习武的女子,她时常又觉得孤单。
横天霸每日磨茧子一般地在她耳边说 ,让她不要舞刀弄枪,要不然以后不好找婆家,而她身边侍候的丫鬟,也都是横天霸派来规劝她的。
可以说,她身边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也没有。
今日一早,她听到帮派里的两个小子说起这白虎武馆的事,他们当成笑话讲,横天娇心里却十分好奇,趁着横天霸出门的工夫,就纵马到这里来了。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她遇到了魏红!
魏红知道天龙帮,但是沈兰不知道,她向沈兰解释道:“天龙帮是上京的一个漕帮,是朝廷指定的水路押运,这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壮大,整个帮派应该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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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多人了。”
“三千,三千一百二十八人。”说起天龙帮,横天娇有几分得意在身上。
沈兰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然还颇有来历,她沉吟了下,问道:“横姑娘,你是天龙帮帮主的女儿,若是拜魏姑娘为师,你爹会不会不高兴?”
“我可以不告诉他,偷偷来学武。”横天娇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不够?我愿意来你们武馆做学徒。”
她那诚恳的模样逗笑了沈兰,沈兰道:“横姑娘,你忘了,你刚才答应我,若是输了,要在我们这做武师的。”
横天娇此刻一点傲慢也没有了,讪讪一笑,挠头道:“我……我做武师还差得远呢?我还是先做学徒吧。”
被魏红两招打败,她哪还有信心当武师啊,不够丢人的。
“横姑娘,你爹不支持你来武馆学武,一旦事发,肯定会有麻烦,你还是和你爹说一下此事,若是你爹同意,再来武馆也不迟。”
天龙帮人多势大,若是因为横天娇而惹怒了横天霸,给武馆带来麻烦,实在得不偿失。
沈兰确实很想让横天娇来武馆,但却不得不慎重。
*
从白虎武馆回到家中,西边的夕阳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金红余晖。
一路上沈兰很是开心,她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巧妙又独一无二的女子,这世上有梅绫、有公主,有萧莺萧贞,也有魏红与横天娇。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她们。
沈兰相信,自己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子,繁星布满整个天空,而她们布满燕国大地。
“锦书,我如今才明白,何为,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若是没有公主,就不会有今日的我,若是没有武馆,我们就不会遇到横天娇。其实天底下的奇女子非常多,只是没有人发现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闺阁之中。”沈兰忍不住感慨。
锦书嘻嘻一笑,“还有魏姑娘,若不是姑娘您要开武馆,怎么能遇到魏姑娘呢?”
“是啊,魏姑娘真的很厉害!不过不是因为我要开武馆而遇到了她,是公主让我遇到了她。”沈兰此刻对公主由衷的敬佩,公主是她的明灯,将来更会是天下女子的明灯。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沈兰还未下马车,院门便打开来。
“沈姑娘!”芳儿哽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跑到沈兰面前跪下。
沈兰吓了一跳,忙从马车上下来,慌张地道:“芳儿,出什么事了?”
“奴婢听说您这里有以为武功高强的武师,求求您,救救大公子吧!”芳儿哭得泪水涟涟。
“大公子?你说的是婉儿的兄长?”
“是!”芳儿连忙点头。
沈兰扶着她起身,着急地问道:“唐公子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他被土匪给绑架了!”芳儿抽噎着说完,忍不住哭出声来。
沈兰没想到竟会闹出这种变故,她忙扶着芳儿回到屋里,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唐瀚受父命上京,路过白峡山时遇到了土匪,那土匪看上唐瀚是个读书人,把他抢回了匪寨里做笔杆子。
唐瀚的一个小厮趁着那些人喝酒,偷偷从匪寨里逃了出来,这才把消息带回了上京,要不然,现在还不会有人知道唐瀚的下落。
“那小厮还说,匪寨寨主的女儿看上了大公子,要纳大公子为妾!”芳儿气得都红了眼。
沈兰亦是瞠目结舌,“什么?”
竟有女子要纳男人为妾?
“沈姑娘,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要不然大公子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士人最讲清誉,此事要是传出去,唐瀚就成了整个燕国士子的笑柄,前途全是毁尽了。
芳儿又不禁在沈兰面前跪下,哭着道:“沈姑娘,您让那个武师去救救大公子吧,大公子要是出了事,我们大奶奶怎么能受得了?”
“芳儿,你别着急。”沈兰扶她起来,“唐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先回去安婉儿的心,我明日就去找魏姑娘,看看她有什么办法,若是魏姑娘不能把唐公子救出来,我再去求公主,公主一定能把唐公子救出来。”
萧瑞如今有京畿兵权,剿匪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只要公主开口,萧瑞应该不会不从。
当然,若是魏红有办法救唐瀚,就不必再劳烦公主,公主如今正忙着边关之事,沈兰不想轻易打扰她。
*
天龙帮。
横天娇纵马到帮派驻地后门,把马匹交给了守门的一个小弟,蹑手蹑脚地溜向自己的院子,但她还没走出后院的廊子,就被一个硬梆梆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高大威猛的个头儿带着十足的压迫性,这让横天娇很是不爽,她叉起小腰,目光顺着那发达紧绷的肌肉线条,落到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上,“臭阿狗,你又想干嘛?”
“姑娘,帮主找您。”方脸薄唇的男人一本正经地道:“小的现在不叫阿狗,帮主已经给小的取了新名字,横天雳。”
“我就要叫你阿狗,阿狗阿狗臭阿狗!”横天娇十分霸道,无理取闹又得意洋洋。
天雳面对眼前的女孩有些无奈,只好又板起脸道:“帮主找您,姑娘还是快点吧,免得挨罚。”
横天娇哼了声,只好往横天霸所在的忠义堂走去。
身后天雳也跟了上来,横天娇看向他,气呼呼地道:“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你姓横,你是我的小弟,怎么能跟我一个姓!”
“是帮主给小的赐的姓。”天雳道。
横天娇瞪眸,“那也不许!你要听我的,不许听我爹的!你说,你听不听我的?”
天雳知道,横天娇的脾气一旦上来,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只好道:“小的听姑娘的。”
驯服了小弟,横天娇心情舒爽起来。
不过一来到忠义堂外,横天娇又紧张起来,今天偷跑出去,肯定过不了阿爹这一关,该找个什么理由呢?不行,她得先想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来,将来每天都能出门,要不然还怎么去白虎武馆习武呢?
她脚步突然顿住,正要思考时,身后一堵肉墙就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她被怼的一个踉跄,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脸正对地面,吓得她尖叫出声。
这要是摔下去,不得破了相啊!
但就在她快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再摔下去的时候,下面就有了一个厚厚的真人肉垫。
横天娇小脸正好压在男人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差点被这男人发达的肌肉闷死。
“你你你……你干嘛撞我?”横天娇从他那饱满的胸肌里探出头,俏丽的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姑娘你突然停下来的。”天雳硬梆梆地道。
横天娇气歪了嘴巴,“我停下来,你不会也停下来吗?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啊?”
她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严肃视线射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眸看去。
前面的院子里,一身虎皮袍子虎虎生风的横天霸看着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碍于旁边的那个身着玄色飞鱼服的男人,没有立刻训斥她。
那飞鱼服男人她认识,上京北部都尉萧瑞,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这几年常来天龙帮和横天霸来往,两人关系十分亲近,若不是萧瑞早已娶妻,横天霸都有意把横天娇许配给他。
此刻萧瑞看戏一般,看着横天娇,眸中戏谑。
横天娇连忙从天雳的身上爬起来,狗腿地跑到横天霸面前,小猫一般的乖乖行礼,“见过爹,见过萧大人。”
“看看你自己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你今天又到哪儿疯去了?”横天霸斥道。
横天娇瘪着小嘴,小声地道:“我……我去逛街……不,我去武馆了。”
“武馆?你去武馆干什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到那儿还不够献丑!”横天霸一点也不给横天娇留面子。
事实上亲爹就是了解自己的闺女,她今天确实是出去献丑了……
但是横天娇还想狡辩一下,“爹……”
“我猜,令爱去的武馆是白虎武馆吧?”萧瑞似笑非笑地道。
横天娇诧异地看向萧瑞,“萧大人也知道白虎武馆?”
萧瑞道:“白虎武馆的老板,我恰好认识。”
“真的啊?我也很喜欢那个武馆的老板,我都想和她结为金兰姐妹呢!”横天娇动用了一点小心思,若是萧瑞愿意接她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跟自己老爹说,要常常去白虎武馆,有萧瑞在这里,说不定自己老爹就答应了。
萧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扬起唇角,“横姑娘确实可以和那位姑娘多多来往,想来是没有坏处的。”
“爹!你看萧大人都这么说,要不你让我去白虎武馆当学徒吧,以后我一定得听你的话,绝对不在外面闯祸了。”横天娇又谄媚又讨好,要不是萧瑞在这里,她恨不得抱着自己老爹大腿撒个娇。
横天霸冷哼了一声,“疯丫头,看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滚回院子里去,晚些我再收拾你!”
他没说同意,但也没说拒绝,这还是横天娇第一次遇到,一时抬头感激地看向萧瑞,暗暗做出祈求的手势,希望待会儿他能帮自己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
晚间,横天娇在院子里琢磨着魏红的那一招插掌,在木头桩子上练了几十遍,渐渐觉得自己掌握了要领,兴奋不已。
正练得上头,横天霸派了人过来传话,允她以后去白虎武馆学武。
匪寨
天龙帮每日卯时就开始操练, 如今入了秋,日短夜长,天还没亮, 帮派里就热闹起来。横天娇得了老爹的允准,高兴得一夜都没有合眼, 卯时到训练场训练了一会儿, 炫耀了一番自己刚学会的插掌,一过辰时, 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直奔了白虎武馆。
武馆正门大开, 木匠在里面敲得叮叮咚咚,砖瓦匠在院子里混搅沙土,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 来来去去。
横天娇大咧咧地进来,“你们馆主和魏姑娘呢?”
“馆主和魏姑娘出去了。”丫鬟金夏见是昨日来过武馆的横天娇,过来回答道。
“她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横天娇一大早兴奋的跑来报喜,没想到一头热被浇了个透心凉, 语气不由很是幽怨。
金夏道:“不知道。不过刚才馆主跟张木匠说,她要出去几日,让他先干活, 等到回来给他结算工钱。”
“几日?”横天娇怀疑自己听错了。
“馆主是这么说的。”
“那她有没有什么话交代给我?”
金夏在横天娇的殷殷期待下摇了摇头。
京畿有五县, 褚县、丰县、西河、宛川、广营。白峡山在褚县与宛川交际之地,山下一条京南官道,直通江南。
这条官道, 也是从衡州府到上京的必经之路。
从上京北城门而出, 一路沿着京南官道,约莫行了三个时辰, 到中午时分,来到白峡山下的魏家镇。
魏红让苏福把马车停在魏家镇客栈,锦书和苏福在这里等着,她则是一匹快马,带着沈兰一起去了白峡山。
沈兰第一次骑马,紧紧的抱住魏红的腰,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虽然隔着一个马鞍,但她还是能够清晰得感觉到马儿奔跑起来脊椎的颤动,紧紧夹着马腹的双腿更能感觉到马儿心脏的跳动,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牵连的宿命感,将她与身下的马儿连接起来,她觉得它如此鲜活,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生命。
“沈姑娘想学骑马吗?”魏红带着她,驾驭马匹依旧游刃有余,她似乎感觉到了沈兰的兴奋感,开口问道。
沈兰点头,小脸微红道:“嗯,我想学。”
再过不久她也许就要跟着公主一起出征,行军打仗,学会骑马是最基本的,否则她就永远只能给别人托后腿。
魏红豪爽地道:“等回去我教你。”
“魏姑娘,你真厉害,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沈兰赞赏道,“你当初为何会想要学武呢?”
“迫不得已,我没有选择,我从小就被红莲教收养,练的不好就会死,和我同一批进虿盆的孤儿有一百多人,但是活下来的只有十来个,两个女的,我是唯一一个靠练武活下来的,另一个生的漂亮,被送到了青.楼里做眼线,后来红莲教被官府攻破,我才得自由。”
魏红说的轻飘飘的,仿佛这一切是别人经历的事情,但她的话语却是惊心动魄。
沈兰没想到魏红的过去竟那样惨烈,她一时后悔,不该问出那样的问题,红唇微抿,道:“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魏姑娘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了。”
“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我早已不在意了。”魏红轻轻一笑。
是荀瑾攻破了红莲教,是荀瑾给了她新生。
她是个双手血债累累的人,似乎只有跟随他,才能有活下去的力量。
但这几日在白虎武馆和沈兰的日日相处,她感觉过去的一切恍如一梦,此时此刻如此真实而温暖。
她很喜欢和沈兰相处时的感觉,这个女子,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等等,好像快到了,我看一下地图。”
来之前她们找了客栈的人问路,还在隔壁的书坊里买了一张魏家镇附近的地图,里面正好涵盖了白峡山一带。
沈兰翻开地图,对了一下位置,目光看到面前那一排巍峨的群山,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最多不过五里,就是白峡山的地界,她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两座山峰之间的狭长古道,明亮雪白的日光从两边陡峭的山壁之间的缝隙射过来,故名白峡。
“我看过几本剿匪官志,土匪在地盘上都会设置哨点,咱们先装作路过的行人,引出几个土匪来,再盘问他们匪寨的伏哨位置,再计划谋救唐公子。”
魏红没有二话,“好!听你的。”
她翻身下来,装作为沈兰牵马的下人。
沈兰则将面纱解开,在这土匪地界,露出自己的真容来。
她知晓,自己虽不是美如天仙,但对土匪应该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那些土匪看到她们只有两个女子,很大的可能性会上钩。
果然不出沈兰所料,她们刚进入白峡山的地界,两个身着灰褐短打的土匪就跳了出来。
“好漂亮的小妞啊!今天咱们兄弟俩可有福了!”
两个土匪拿着大刀,淫.笑着把沈兰和魏红围住,“你,快点下马来!要不然大爷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沈兰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拿出一大包银子来,对那两个土匪道:“两位大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别让匪寨里的其他人知道,我把银子都给你们!”
她给魏红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不要动手。
若是还有藏起来的土匪,她们就打草惊蛇了。
“哟,还是头肥羊呢!你放心,这就我们兄弟俩人,只要你们俩把我们兄弟俩伺候好了,我们就把你们送过山。”方脸络腮胡的土匪说完哈哈大笑,俨然已经将沈兰与魏红视作他们两个的囊中之物。
“哦,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沈兰又一次看向了魏红,魏红刹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本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交给我们老大的,不过今天大爷心情好,通融通融,就不把你们俩上交上去了。”
他们这些土匪,偶尔也要打打野食的。
这么肥的羊,又这么漂亮,他们哪里舍得上交啊。
络腮胡土匪说着,就伸手向沈兰抓了过来。
沈兰动也未动,那个土匪还没有碰到她,就被魏红抓住了手腕,咔嚓一折。
“啊……唔……”土匪刚要惨叫出声,一个泥巴就塞进了他的嘴里,把那惨叫声也一同堵了回去。
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另一个土匪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土匪就被打趴下了。
魏红收拾完一个人,动作更加迅速,向另一个土匪攻去。
那土匪吓得慌忙拿刀就砍,但魏红只用一根树枝,就将他的刀势化解,长腿高抬,踢到了土匪的下巴上,一颗黄牙崩了出来。
同样的,未等土匪喊疼,又是一团泥巴扔到了他的嘴巴里。
方才被打倒的那个见势不妙,转身要跑。
魏红脚下一动,一块石头踢到了那家伙的膝盖,“噗通”一下,又摔了个狗啃泥。
“安分点儿,否则姑奶奶要了你们的命!”魏红夺过面前土匪的大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另一个络腮胡土匪也不敢再动,爬了过来给魏红磕头,吐掉嘴里的泥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妻儿老母都等着吃饭,这才迫不得已到山上落草的,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的也是,小的老母都八十岁了,不能没人照养啊!求姑奶奶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魏红嗤笑,鄙夷地看着这两个人,宛如在看猪狗。
沈兰走过来,“你们两个在白峡山匪寨多久了?”
“小的两年。”络腮胡土匪道。
另一个土匪磕头,“小的才刚来一个月啊,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络腮胡土匪震惊地看了同伴一眼,转身也连忙磕头,“小的刚才说错了,小的也才来几天,今天这才是第三回出来巡哨,实在是姑娘生得天仙下凡,小的一时动了贼心,小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竟然还开始吹捧起沈兰来。
另一个土匪也不甘示弱,“姑娘美如天仙,一看就是心善之人啊,小的以后愿意天天吃斋,把姑娘当菩萨供……”
沈兰汗颜。
“老实点儿!给我说实话!”魏红给这两个家伙一人踹了一屁股,凶狠地斥道。
络腮胡看出两人以沈兰为主,挺直了腰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小的没说瞎话,这位姑娘就是天仙下凡,小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油嘴滑舌!本姑娘先剁你一只手!”魏红一把大砍刀就砸了下去,直插入络腮胡手腕旁边,刀刃紧贴他糙黑的皮肤,只要一用力,就能剁下他一只手来。
络腮胡吓得浑身一抖,身下一股热意涌出,他忙伏趴到地上,“小的没说谎,是他说谎,小的真的在白峡山呆了两年,他跟我一样,比我还多呆了两个月呢!姑奶奶饶命啊!”
“你们匪寨里一共有多少人?”沈兰看他怂了,再次问道。
络腮胡十分老实,“有两百多。”
“寨主是谁?”
“姚大虎。”
“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是是是,他女儿叫姚玉凤。”
“你们匪寨几日前是不是抓了个从衡州府来的读书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人现在被我们大姑娘收了房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我们寨主说寨里缺个笔杆子,要好好器重他,将来把我们匪寨发扬光大。”
“会画图吗?”
“画图?”
“把你们匪寨的布置图画出来,还有白峡山的布防哨点。”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两个土匪才把沈兰想要的图纸歪七八扭的画出来,期间,她又事无巨细地多问了一些匪寨里的具体情况,等到收工,整个匪寨几乎已是了如指掌。
官军
秋日的晚霞总给人一种落日余晖的壮阔与萧瑟, 山风吹拂起林间的密叶,瑟瑟作响。
两个已经被打晕的土匪被扒了个半光,严严实实地绑在树干上。
沈兰在高处俯瞰着下面藏匿在密林之中若隐若现的匪寨, 大致估量着各方面的位置。
忽的,在匪寨西边一个角落, 升起浓烟, 隐隐已看到跃动的火焰。
今日是西风,从那两个土匪那里得到的情报, 匪寨仓房的位置正在西面。
她让魏红在仓房起火,时间选在酉时三刻, 此时忙活了一天的土匪回到寨子里,刚刚吃完晚饭,正是一天之中最疲惫最放松的时刻。
而且, 她特意从土匪那里打听,匪寨坐落在山中,寨中没有水井,吃水是从山上的一条溪流中担过来的, 当然距离不远,但刚刚吃过晚饭,用水必定减少, 火势一起,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去取水,匪寨中一片慌乱,便是下手救走唐瀚的最好时机。
不出沈兰所料, 火借风势, 片刻功夫,便燃起滔天之势, 与天边如血的夕阳,相映相辉。
匪寨之中一片大乱,寨门大开,众土匪慌慌忙忙带着水桶水盆奔向溪流处取水。
魏红在放火之前就已确定了唐瀚所在的位置,火焰一起,她就跑到了唐瀚的院中将看守的门卫放倒,把之前扒下来的络腮胡土匪的衣服扔给了他,“我是来救你的,快换上衣服跟我走!”
“你……你是谁?”唐瀚被突然出现的魏红吓了一跳,慌张地问道。
“少废话,快换衣服,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你想在这里给那个土匪女当男妾吗?”
唐瀚脸上登时一红,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拿起魏红扔给他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等到他穿好了,魏红把屋子里的一个木盆扔给他,又上去把自己手上之前沾了的煤灰抹在他脸上,“抱着盆趁乱跑出寨子,找机会往山上跑,我会在后面跟着你,把尾巴处理掉。”
女子毫无顾忌地在他脸上一阵乱抹,唐瀚紧张地脸色泛热,不禁有些呆愣。
“听明白了吗?”魏红瞪了他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傻傻的。
“明白。”唐瀚忙收回目光,闷着头就要往外跑。
“等等。”魏红忽然又拉住他,她把其中一个看守带着的毡帽扒下来,一下子盖到唐瀚干净整洁的脑袋上,“行了,走吧。”
这家伙,被绑到匪寨里,还把自己整的怪干净的。
她一路跟着唐瀚,事情果然十分顺利,匪寨里的人都忙着救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唐瀚在取水的半路上悄悄溜到了密林里。
魏红把唐瀚带到沈兰这边,此刻,夜色已深了,匪寨里的大火也救得差不多了。
沈兰看到唐瀚,心里松了一口气,“唐公子,太好了,你没事。”
“沈姑娘?”唐瀚诧异。
他以为来救自己的,肯定是官府里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沈兰这一介弱女子。
“是婉儿让我们来救你的,家里怕影响你的清誉,还没有报之官府。”沈兰简单解释了下,没有犹豫,“咱们得赶紧走了,那些土匪肯定很快会发现唐公子你趁乱逃跑,这里还是白峡山的地界,不快点的话会被追到的。”
之前上山的时候,沈兰特意让魏红把马儿放跑了,往上京的方向去。
那些土匪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踪迹,判定唐瀚逃向上京方向,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毕竟唐瀚本就是要去上京的。
但现在,他们要反其道而行,顺着白峡山继续往前走,沿着山脊绕上一圈,回到魏家镇。
幸好沈兰身上带的有地图,可以随时确认他们的方位。
果然,大火扑灭之后,姚玉凤立刻发现唐瀚趁乱逃跑,立刻派土匪追查。
魏红提前处理过唐瀚往山上去的踪迹,又在往山下的道路做了伪装,土匪一路往山下而去,在山脚下发现“遗落”的衣料布块,虽然天气干燥,但依旧隐约可见往上京方向而去的马匹蹄印。
沈兰等人此刻已翻过白峡山山头,天色漆黑一片,山下京南官道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一队匪寨人马举着火把往上京方向追去。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魏红手里两根藤蔓,牵着绑住上身的两个土匪,“沈姑娘似乎在方位上有独到的天赋。”
就算是握有地图,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很多人也经常一筹莫展,但沈兰却很快就找到了最快捷的翻山路线,从这里往后一看,魏红都不禁心惊,他们所走的路线几乎和地图没有错漏。
沈兰腼腆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地图,脑海里就浮现出画面来了。”
“从这里到魏家镇还有多远?”魏红凑过来,问道。
沈兰拿出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道路来,“根据我们刚才的速度看,应该再过一个多时辰能到这个冯家村,从冯家村雇一辆车回魏家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过到的时候魏家镇定然已经宵禁。”
魏红笑了声,道:“那就不着急,我们可以在冯家村借宿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
唐瀚看沈兰和魏红一说一喝,谈笑间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着沈兰,上一次他见到她时,还是沈兰到唐府做客,她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纤如杨柳,指若青葱,温文清雅,如诗如画。
可此刻,她虽然面貌未改,但眉眼间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与豪气,好似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姑娘,婉儿为什么会让你来救我呢?”唐瀚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自己恍如身在梦中,在被绑架到匪寨之中,他想过一万种获救的方式,但绝未想过有这一种。
他一个堂堂男儿身陷囹圄,竟被两个女子救了出来。
“因为婉儿知道我认识魏姑娘,魏姑娘武艺高强,所以她才来托我。”沈兰顿了顿,看向唐瀚,“唐公子,你可曾看过婉儿的家书?”
唐瀚点头,想起信中的内容,他心中伤感,“我看过。”
衡州府是燕国重府,唐元身为衡州府尹,正三品大员,统管衡州军政,可以说是一府的封疆大吏,唐家在朝中亦是故吏极多,树大根深。
说实话,国公府除了世袭的爵位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家族也早已没落,根本比不上唐家,这个婚事唐婉甚至还算是下嫁。
他本以为,婉儿嫁到国公府,必定会是众星捧月,没想到竟会被那般对待,国公府简直是在欺唐家无人。
“唐大人是怎么想的?”沈兰问道。
她知道唐元必定不会支持唐婉和离,但心里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父亲嘱咐我,让宋远将杨氏逐出府门,以后再也不许纳妾。”唐瀚道。
“否则呢?”
“否则?”唐瀚怔住。
“若是宋远不将杨氏逐出府门,甚至又纳新欢,是不是就会让婉儿和离?或者,先把婉儿带出国公府,以作威胁?”沈兰试探问道。
唐瀚沉吟了下,“父亲没这么说,不过,他让我相机行事,若是宋远当真那么过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兰松了口气,笑道:“有唐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为唐婉高兴,唐婉虽然远嫁,但受了委屈,至少也有家里人为她撑腰。
山路难行,沈兰又不常在外行走,一连走了近一个时辰,她的双腿酸软,每走一步,娇嫩的脚底都仿佛被扎了一般生疼。
“那些土匪应该不会再追来,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魏红看出沈兰的痛意,说道。
唐瀚也已脚疼得不行,作为一个读书人,平常都是骑马坐轿,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但他是个男人,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听到魏红的话,一时如蒙大赦。
那两个土匪被扒了衣服,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内衫,如今又冷又饿又累,见停了下来,络腮胡讨饶道:“姑奶奶,给口吃的吧,小的都要饿昏了,实在没力气了。”
魏红冷笑,“没力气才好,有力气还要逃跑呢!”
她不理会他们,把他们两个重新绑到树上,到沈兰面前,“我来帮你按揉一下穴道吧,应该会好些。”
“不,不用了,你也很累了。”这一路上,魏红才是最辛苦的那个,沈兰不想再麻烦她。
“不用跟我客气。”魏红说着,忽然看向唐瀚,道:“你看着他们俩,要是他们想跑,你就大声叫我!”
说完,她扶着沈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给沈兰把鞋袜脱了。
清亮的月光洒下,落在沈兰光洁圆润的脚趾上,纤纤玉足在月色里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光,雪白皎洁。
只是此刻,脚掌下两个血红的水泡,平添了几分碍眼。
“都气泡了,你怎么不早说?”魏红捧着沈兰的脚掌,不禁蹙眉。
她知道沈兰不爱叫苦,但没想到她这么能忍。
沈兰被魏红捧着脚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的。”
“我先帮你把水泡挑破,待会儿我背你。”魏红说着,抬手抽出了沈兰头上的一支金钗,开始挑起水泡来。
沈兰连忙说道:“不用,真的不用,我能自己走的。”
魏红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不可能不感到疲惫。
魏红看出她的顾忌,“负重登山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以前在红莲教的时候经常这么训练,你恐怕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对我来说轻轻松松。”
她将水泡挑破,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条状,裹在沈兰的脚掌,“这样应该会好些。”
沈兰感动不已,眼眶泛红,“魏姑娘,谢谢你。其实这次的事情,你一个人来办肯定会比带着我更加顺利,是因为我想来,所以耽误了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你,那个唐公子也是个娇嫩的拖油瓶,而且,若是没有你的计策,我救他出去的时候,恐怕就会被发现,事情还不知有多麻烦,就算一切顺利,带着他骑马回上京,此刻恐怕也已经被那些土匪追上了。正因为有你,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月光下,魏红英气的脸庞格外温柔,她眉眼弯起,笑着道:“更何况,你马上要跟公主去边关,这次的事正好拿来练练手,看了这么多天的兵书总不能白看吧?现在事实证明,带上你是对的。”
沈兰抿起唇角,真诚地道:“魏姑娘,能遇到你真好。”
走走停停,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久得多,直到子时,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了山脚下的冯家村。
几个人都已累得不行,就连魏红都累得脸色泛红。
他们在冯家村找了户人家,多付了些银子,暂时住了一晚,次日趁着上镇的牛车,回到魏家镇。
刚到镇子口,忽然听得一阵哭喊之声。
“各位官爷,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我女儿已许了人家,要是被你们带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一个老汉哭喊着道。
一众官军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道:“你女儿跟了我们把总,还想嫁什么人啊?我们把总会好好疼她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嫁给乡下穷汉子强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你想告就去告吧,我们把总又不是不给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少人抢着来卖女儿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一边去!”
那官军抬起一脚,将老汉踹到在地上。
看老汉摔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一众官军又是哈哈大笑。
沈兰在牛车上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怎么会是官军,简直是土匪!
周围的人远远在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兰等人所乘牛车的车夫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自从上京北部兵马司的官兵驻扎到我们褚县,土匪确实是安分了不少,可这兵马司的官军比土匪还可恨!”
“上京北部兵马司?”沈兰震惊。
竟然是萧瑞的人!
她一瞬间想到梅绫所说,萧瑞带兵时,纵手下官兵奸.淫抢掠。
此刻,恍如梅绫所说的人间地狱就在眼前上演。
她顿时红了眼眶,起身就要从牛车上下去。
魏红暗暗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沈姑娘,民不与官斗。”
“放心,我有办法。”沈兰挣开她,径自下了牛车。
魏红只好牵着那两个土匪一起下去,唐瀚也慌忙跟上。
血溅
“住手!”
一声轻喝,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将眼前的纷乱嘈杂镇压下来, 周围下意识地都向沈兰这里看了过来,见到喝止官军的只是一个弱女子, 不禁都瞠目结舌, 心里默默为这女子默哀。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最是飞扬跋扈,都尉萧瑞把自己在虎威军的一些部将调了过来, 那些部将早在边关养成了兵匪习气,只要是他们要的, 便直接从老百姓的手中抢掠,平日里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也从来不给银钱, 最过分的是,他们色胆包天,抢占了不少农家女儿,此事哪怕闹起来, 兵马司也只是给些银钱了事。
这些人气焰之盛,连当地的守军见了都得低声下气,更别说普通的老百姓了, 受到欺辱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们佩服这位站出来的女子, 但又为她后怕。
那几个官军看到沈兰一介弱女子竟然敢站出来阻拦他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娘子,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哥几个了?想跟我们一起到军营里去啊!来来, 把你脸上的面纱揭下来,让哥哥们看看你模样长得俊不俊, 若是能入我们的眼,就把你一起带去享福!”
“还看什么脸啊,就这身段,就是长得再丑,爷也愿意收了她,哈哈哈哈……”
身后,魏红看着这些人脸色冰冷,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没有轻举妄动。
沈兰却十分淡定从容,她等这些官军笑完了,冷声道:“我是定远侯府的姑娘,带我去见你们萧都尉!”
那些官军顿时愣住。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天不怕地不怕,只以萧瑞为尊。
没有人不知道萧瑞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而眼前这个女子,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千金。
难道她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这几个官军不禁汗流浃背,为首的那人道:“你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带我去见他,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沈兰虽然厌恶萧瑞,但京畿剿匪一事,还是只能靠他出马,她本想回到京城之后,把白峡山匪寨图交给永安公主,永安公主自会把匪寨图交给萧瑞,白捡的军功,萧瑞不可能不要,如此,就能把白峡山匪寨一窝端掉。
如今在这里遇到兵马司的官军,她干脆就这么直接去见萧瑞,用这白峡山匪寨图,与他做个交易。
至少,让他整治整治北部兵马司的军纪,不再骚扰平民百姓。
这几个官军顾忌沈兰这个“萧都尉的妹妹”,没有再强拉着那位农家姑娘去军营,沈兰几人跟着他们,一路到了魏家镇十里外的一个村子。
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一条浅浅的河流从旁边流过,看起来小桥流水,十分静谧。
沈兰蹙眉,“萧都尉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为首的官军道:“前面是燕子口,兵马司营地驻扎在那里,这里在营地正后方,前日萧都尉差人把夫人带了过来,以叙夫妻之情,暂时先住在这边。”
沈兰惊讶,萧瑞竟然把楚惠接了过来。
他明明厌恶极了楚惠,为什么突然又夫妻恩爱起来?
沈兰又想到之前在定远侯府偷偷听到楚惠和其他男子在花园偷.情,一时心里有些不安。
萧瑞在村中的住处,是本里里正所住大院,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清空干净,只有一些零散的官军驻守。
沈兰在一个赏厅小轩里见到萧瑞,整个院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沈兰被通报只能一个人进来,此刻,这整个院落便只有他们两人。
萧瑞坐在巨大的屏风前面,一张桌案横亘在他们中间。
桌案上摆着一盆水,他正拿着一个白净的帕子擦拭双手,沈兰垂眸,那盆中的水一片血红。
看起来,这家伙像是受了伤,在一个人处理伤口。
萧瑞抬眸看向她,笑得有些森冷,“好久不见,我的亲妹妹。”
沈兰道:“那只是让他们带我来见你的借口。”
萧瑞将帕子随手扔在桌案上,雪白的帕子染了几分粉红的颜色,语气慵懒,“你专程从上京跑来见我,有何贵干?”
“我不是专程而来,只是在魏家镇看到你手下的官军在欺负老百姓,所以过来警告你!”沈兰冷声道:“你既然选择了公主这边,就应该老实安分一点,而不是仗着自己的权势作威作福,给公主带来麻烦。”
萧瑞嗤笑了声,不以为然,“哦,还有吗?”
他那表情,似乎完全把沈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他的态度更让人生气,沈兰不禁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作恶多端,将来会有报应的!”
萧瑞往后一靠,悠然自在的抬眸,“你在担心我?”
沈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咬牙道:“我恨不得你死。”
“那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作恶多端,早晚一死。”萧瑞冷冷的一笑,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厌世般的颓意。
沈兰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他像一个疯子,不停地制造悲剧,让人痛苦,而他轻蔑地欣赏着别人的痛苦和悲惨,不以为然。
他不在意自己的命,更不在意别人的命。
“萧瑞,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沈兰疑惑不解,完全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想法。
萧瑞呵呵一笑,忽然站起了身。
沈兰这才发现,他衣服上染了大片大片殷红的血。
流了这么多血,一般的人早就怕的要死,可是萧瑞却仿佛没事人一样。
沈兰打量着他,下意识地去找寻他的伤口,却没有找到。
“这不是我的血。”
萧瑞一把将身后的屏风推开,露出了屏风后鲜血淋漓的两个尸体。
沈兰瞳孔猛缩,吓得往后趔趄了两步。
两个尸体,一男一女,一个是楚惠,另一个是之前在定远侯府的参事,甄乔。
她恍然反应过来,那天她觉得男人的声音熟悉,原来是甄乔!
“你……”
“我杀了这一对奸夫□□,怎么办呢?兰娘能不能救救我?”
萧瑞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面色却丝毫没有惊慌,他带着阴森的笑,一步一步向沈兰走了过来。
“你疯了!”沈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被萧瑞逼退。
“这个世界真可怕,我自小征战沙场,手里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杀人对我来说就像切瓜砍菜一般简单,我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是楚惠的血喷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她是我的夫人,原本该是我唯一的家人。”萧瑞一把抓住沈兰,眸中忽然变得狠厉,“太不公平了,蕴礼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得到了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害死了梅绫,现在还杀了楚惠,你活该一无所有!”沈兰又惊恐又悲愤,秀眸盈盈含泪,却倔强地瞪视着眼前的人,仿佛是在给自己最后一分底气。
萧瑞阴冷地笑着,将沈兰抵在朱红的亭柱上,“在侯府里,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得到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手?”
没等沈兰回答,他又低声笑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无比期待着兰娘堕入尘泥沦为下贱,那个人和我一样,想看兰娘破败不堪可怜兮兮的模样,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兰娘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将来又会在哪个男人身下雌伏?兰娘这样的女子哭起来,声音一定很好听。”
“放开我!”
沈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个人面前逃出去。
但是她拼命挣扎,也撼动不了萧瑞分毫,反而又被强行禁锢到了萧瑞的怀里。
浓烈的血腥味让沈兰极其不适,她本能得更加恐惧,挣扎着将纤白的手臂扬起,摸到自己的金簪,猛的抽出,向身前的人刺了过去。
但金簪还未刺到萧瑞身上,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在萧瑞那强横的力量下,那纤细瘦弱的手臂仿佛只要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沈兰再没了力气,就在她想搬出公主遏制萧瑞时,忽然,轩中一道寒光从萧瑞的身后闪过,萧瑞闷哼了一声,抓着她手臂的手松了些,沈兰趁机挣开。
眼前一道黑影,一剑从萧瑞腹中穿过,转身揽住沈兰的腰,腾身跃起,跳到了旁边小轩的屋顶上,三两下,将她带离了此处。
熟悉的气息让沈兰还没有抬头就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翻跃过围墙之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亭子里的萧瑞,大量的血从他的腹中流出,刺目的红。
从里正院里出来,沈兰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喊杀之声。
“别怕,是萧瑞引来的土匪,只是为了给楚惠的死做个戏。”耳边男子声音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兰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衫,不敢乱动,“魏红和唐公子还在外面。”
荀瑾温柔地道:“魏红武功很高,可以带着他们安然离开,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沈兰点了点头,又想到刚才被捅了一剑的萧瑞,紧张地道:“萧瑞,会死吗?”
“你不想让他死?”
沈兰摇头,咬牙道:“不,只是觉得你的手上沾上他的血太不值了。”
“他不一定会死,我没有捅到要害。但是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会流血过多而死。”荀瑾语气淡淡,仿佛萧瑞的死活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沈兰默默垂眸,想到刚才被萧瑞逼得走投无路,更觉得屈辱。
她恨萧瑞,恨不得他死。
但是她不想让他这样死,她要让他受国法而死,得到真正的制裁。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婚配
今日西风更盛, 土匪进入村中,便一边放火一边与官军火并起来,但还未打上几个回合, 便受命撤退。
土匪与火焰一起东进,很快, 整个村子都被吞噬进去。
沈兰与荀瑾停在西边的山坡上, 看着那些土匪提刀纵马,嚣张离开, 而萧瑞手下的官军,早已不知退到何处去了。
魏红、唐瀚和那两个绑回来的土匪, 也看不到身影。
荀瑾将沈兰放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有些脱力,但还是后退了两步, 向荀瑾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沈兰将来定当报答。”
荀瑾宛然轻笑, 戏谑道:“你已欠我不知多少个报答了。”
眼前的男子蒙着面,越发显得他那双凤眸清俊漂亮灿若星辰,这样的一双眼眸, 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沈兰确信自己若是在别处见到,定然能一眼认出他。
忽的,她想到那天在黑玉巷, 那位碧瞳男子所说的话, 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他说,这个人喜欢她……
沈兰垂眸, 微微咬唇,“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来调查一些关于萧瑞的事。”荀瑾目光从沈兰身上撇开,露出几分心虚。
其实是魏红送来消息,说沈兰要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他心里不放心,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可之前沈兰曾经说过让他不要再跟着她,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沈兰眸子一亮,“公子是在搜罗萧瑞犯罪的证据?”
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他出手,说不定能将萧瑞绳之以法。
荀瑾看出沈兰的心思,转眸看向远处燃烧的村子,叹了口气,“萧瑞虽然罪恶,但尚不足以将他处以国法。楚惠此事,除了你我证人之外,萧瑞处理得干净,就算与他对簿公堂,也不能将他怎样。更何况,楚惠本有错处,事情传扬出去,她死后名声毁尽,我想这恐怕也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沈兰不甘,“他曾经纵手下兵马抢掠百姓,淫.辱妇女。”
荀瑾道:“沈姑娘恐怕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封萧瑞为平羌将军,出征西关。皇帝明明知道萧瑞带兵所犯之过,却还是任用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兰冷笑,“意味着皇帝只要能立战功的将军,而不在意他的德行,更不在乎百姓的生死。”
荀瑾凤眸微黯,怅然道:“除非萧瑞犯下更大的错处,否则暂时没有人动得了他。”
沈兰道:“我不相信偌大的燕国,只有萧瑞一人能够征战西关。”
究其原因,是选官选将的官制出现了问题,才使得朝廷可用人才如此之少,有才能的人无法被看到。
但是这个想法,她无法直言出口,以她现在的身份,就算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人觉得夸夸其谈罢了。
但她虽未说出口,荀瑾却也看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沉默少顷,道:“天下不平,也许只有出现一位明君,才能改变这一切。”
沈兰抬眸看向荀瑾,犹豫片刻,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抿起。
“怎么?沈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
沈兰摇头,倏然一笑,“公子说的对,只是要小心祸从口出。”
他方才说的话,分明是在意指当今皇帝并非一位明君。
当然,沈兰也这么觉得。
她又想到自己有时候也是这般无所顾忌口出直言,眼前的男子与她竟很是相像。
一刹那,那碧瞳男子的话又仿佛在耳边响起,她脸上一红,垂下眸道:“我该回去了,魏姑娘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荀瑾坦然道:“那些土匪还没有走远,我送你回魏家镇,他们找不到你,自然会到魏家镇会合。”
沈兰听言诧异抬眸,“公子怎知我们要在魏家镇?”
荀瑾漏了口,一时语塞,轻咳了声,道:“我曾在魏家镇见过你的侍女。”
他如此说,却还是被沈兰看出了破绽。
沈兰不敢看他,心里忽然很乱,犹豫了良久,还是说道:“不瞒公子,自来上京,沈兰经历种种,现已与与未婚夫杜允解除婚约,立誓此生不嫁。今后追随永安公主,即日更要往赴边关,公子……”
她想要明言婉拒,可又想到眼前人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什么,一时扼言。
“此生不嫁……”荀瑾在唇间琢磨了一会儿这四个字,忽而笑道:“你如此决定,挺好。”
他知晓杜允并非良人,而太子又对她虎视眈眈,这些事他不便明言,只能沈兰自己去面对。
若是沈兰真正坚定,也许将来能够度过此关。
他真心为她而考虑,觉得她此举明智。
沈兰怔住,没想到荀瑾竟然会这么说,若是他喜欢她,又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看来那碧瞳男子的话是诓她的!
想到自己竟然当了真,沈兰脸色“腾”的一下红了。
太丢脸了!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出她刚才的言外之意……
沈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幸好刚才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要不然她真的没脸见人。
回去的路上,沈兰默默闷着头跟在荀瑾身后,再不好意思说一句话。
昨日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她的脚都磨破了,虽然后来被挑破了水泡,又包扎了一番,却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恢复好的。
刚才又一路从魏家镇走到这边,她就在默默忍痛,到此刻那被挑破的水泡仿佛又被磨破了般,每走一步,都疼得她直冒汗。
可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眼前人又是男子,她更羞于开口,只好继续忍疼跟着。
荀瑾看了出来,刻意放慢步子等她,可沈兰还是跟不上他,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还是我背你吧。”
“不,不用。”沈兰慌张开口,又垂下眸子,小声地道:“抱歉,昨日我走了远路,有些不堪行路。”
看她拒绝,荀瑾没有强求,两人停下来,沈兰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息。
双脚腾空的那一刹,简直无与伦比的放松,但很快,她更真切的感觉到了双脚的麻痛,一阵一阵,仿佛针扎似的。
她想脱了鞋子,按揉一下,可荀瑾在此,她忍住了。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沈兰却觉得脚上疼痛更甚,可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耽搁荀瑾的时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脚掌落地之时,一股剧痛从脚底直窜而上,她一个踉跄,狼狈得摔在地上。
荀瑾忙过来扶住她,沈兰疼得红了眼眶,却下意识地道:“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听得荀瑾心口蓦的一疼。
往日里,他欣赏她的坚韧,可此刻,他更希望她不要那么为难自己。
明明疼得走不了路,却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向他道歉。
荀瑾再不顾忌,脱下了她的鞋子。
雪白的鞋袜竟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荀瑾轻握着她的脚掌,无奈又心疼,抬眸看向她,“沈姑娘,你这是何苦?对你来说,男女大防、清白名誉比你的身体和性命还要重要吗?你如此执着,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抱负?何谈去帮公主?”
荀瑾的话让沈兰微怔,未等她反应过来,荀瑾已经将她横抱起来,“这里离魏家镇不远了,我先带你去医馆。”
沈兰这次没有挣扎,她倚靠着这个男子,羞愧地在心里琢磨着他的话。
自小沈兰就被教导,女子名节第一重要,而她,绝对是愿为名节而死的人。
她并非害怕流言蜚语,而是自己坚定这个信仰。
可是……名节真的比性命更重要吗?
若如此,那些曾经受过欺辱的女子,难道就应该死吗?
梅绫决然从侯府离开,也是错的?
她又有何颜面去劝说唐婉和离?
不!那些受过欺辱的女子当然不该死!
梅绫当然不是错的!
唐婉更要从国公府离开,才能重塑新生。
沈兰的身体微微颤抖,过去的执着好像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而她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听到荀瑾的心跳,听到他微微的喘息。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道清明,仿佛一朵莲花在虚空中绽开。
唐婉曾经说,她太执着。
她执着于名节,所以自缚其身。
正如方才,哪怕双脚溃烂流血,她也不愿开口求人。
“公子……”沈兰忽然低声开口。
荀瑾停下,垂眸看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兰红着脸,有些难言,少顷,微微咬唇,小声嘤咛:“你背我就好。”
这样抱着她,要比背着耗费更多力气,沈兰不想让他太辛苦。
听到沈兰这么说,荀瑾低低一笑,将她放了下来,
沈兰转而伏到他的背上,荀瑾将她背起,两人都轻松了许多。
气氛也比刚才略有好转。
沈兰在他背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公子,冒昧请问,你可有婚配?”
“你是怕我已有婚配,在你身边惹人疑垢?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浪荡子弟?”荀瑾虽如此说,却未生气,语气莞尔。
“当然不是,只是……若公子有婚配,沈兰心中会对那位姑娘有愧。”
“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那位姑娘。”
名字【补偿一更】
桃园小庄, 门口立着一棵树干粗大的梧桐树,树上挂了一个写着医馆的木牌子。
不远处就是魏家镇,但看到医馆, 荀瑾便在这里将沈兰放下,让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大夫开了药, 让他的女儿来为沈兰清洗上药。
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 豆蔻初成,扎着一对桃红流苏小髻, 方圆小脸,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又明亮又水灵, 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打了一盆热水来,为沈兰将双脚上的血污擦干净,细细地上了药, 手法娴熟,动作细腻,看起来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遍。
沈兰好奇地看向她,不禁问道:“姑娘也懂医术吗?”
“我懂得不多, 只是为我爹打打下手,就如医馆里来了像姑娘这样的女客,我爹自是不方便为您处理伤口的。”小姑娘扬起笑脸, 单纯而又直率。
沈兰道:“姑娘若是学得你爹的医术, 将来开一个女子医馆,女儿家生病受伤,就有去处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 腼腆一笑, “我爹不让我学医,在我们乡下, 药婆被人看不起的。”
“治病救人也会被看不起?”
“很多药婆都是没本事的骗子,常常治坏了人,人人喊打,我也只是跟着阿爹学了一点皮毛,不敢去给人治病,要是没治好,反而害了人,会被打死的。”小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十分害怕。
沈兰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眸子。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容不得女子科考、习武也就罢了,还容不得女子行商、学医。
若是女子能像男子一样学医,亦能像男子一样堂堂正正的为人治病,积累经验,渐渐传承下去,也许有一天,药婆也会受人尊敬,不再人人喊打。
处理好伤口,荀瑾在医馆里借了一辆板车,送沈兰到魏家镇。
路上,沈兰将白峡山匪寨的地图递给他,“萧瑞不日就要带兵前去西关,这白峡山匪寨地图,劳烦公子在他走后交给官府,助官府收剿匪寨。”
京南官道土匪横行,沈兰既然拿到了匪寨地图,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相信,上京城中,还是有能够处理白峡山匪患的衙门。
荀瑾没有二话,将那匪寨地图收了下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红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她又噎了回去,眸中有些落寞伤神。
“沈姑娘有话尽可直言。”荀瑾道。
“没,没什么。”她侧坐在板车上,看向前面,好一会儿,她好像又下定决心,回头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夜,夜半行。”
沈兰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真名,应该是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但是她也不在意,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抬眸看向荀瑾,道:“夜公子在黑玉巷做买卖,不知能否接沈兰一桩。”
“姑娘请说。”
沈兰略微思索,“公子这几个月来常出现在我身边,若非对我有意,便是对我身上的案子感兴趣。我想,应该是第二种吧。公子曾经再三出手救我,沈兰无以为报,不知能否雇任公子暗中保护我的安全?我不知黑玉巷里这样的交易需要多少银两,但我不会亏待公子,公子尽可出价。至于公子关心的案子,沈兰愿知无不言。”
萧瑞的话,还是让她每每想起便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一个人,在暗中窥伺,寻机谋害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兰想活着,就必须先想办法求生,保护自己。
好一会儿,见荀瑾没有回答,沈兰又道:“公子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沈兰再找别人就是……”
“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白玉般的宛如指骨一般的坠子忽然落到她的面前,沈兰下意识地接住,“这是什么?”
“玉骨哨,吹响这个哨子,只要你我相距二十里之内,我身上佩戴的玉环之中的食玉虫就会有反应,我会去救你。”
沈兰怔怔地握住手里的这个玉骨哨,冰冰凉凉,不知是什么材质。
江湖上的东西,还真是神奇。
未等沈兰细细研究,荀瑾忽然停下板车,靠到沈兰面前,“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对你的事感兴趣,既然你要我问,那我就直言了。沈姑娘与陆子先,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很好奇,曾经派人到衡州府调查,但时间久远,人事变迁,就连陆言曾经的家人是谁都已经找不出线索,更别说沈府内部曾经发生的私密事了。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陆子先对沈兰如此痴迷?
“陆公子?”沈兰思考片刻,道:“我和他并没有多少接触,他是个孤儿,我父亲当年看他可怜,所以带回收养,虽然并无父子之名,但父亲亦吩咐我称他为兄长,家里的人也把他当成父亲的养子看待。他从小和我兄长一起读书,常年住在书院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和父亲兄长一起到家里来住上几日。我待他如兄长,并无其他。”
“有没有更为细致的事?”荀瑾追问。
细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相处得时间再少,陆言也在衡州书院与她的家中生活了近十年。
“我记得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书院里的学生不知他是我父亲的养子,以为他是父亲为兄长找的伴读书童,常常在书院之中为难他,有几日我见到他与兄长从书院回来时受了伤,去见兄长时,便也会绕道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药物和母亲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实在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沈兰不太明白,“陆公子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
虽然之前在定远侯府害沈兰的人最后进了太子府,但太子府中如今势力驳杂,荀瑾并不能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陆言派出的。
没有证据,荀瑾自然不会胡言。
“公子为什么会问起陆公子?你是不是也在调查我兄长之事?”
“没有。”荀瑾否认,虽然他的确有暗中调查过此事。
沈兰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一般,坚决地道:“我兄长是被冤枉的。那日在翠玉轩你给过我解药,你知道我中了药对不对?我曾经问过容姑娘的丫鬟玲珑,确信兄长案发那日,这种药也出现在那个水榭之中。那日害我的人,和当初害兄长的人,是同一个人。玲珑因我而死,我不想再害死任何人,只能暂时作罢。但是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早晚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
沈章出事的那日,荀瑾并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太学生的身败名裂,每年太学院里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陆言忽然一跃龙门,成为皇子,沈章作为他曾经在太学院里形影不离的兄弟,这种丑闻一下子扎眼起来。
名义上皇帝是为礼部尚书考虑,将此事压下去,实际上只是不想让太子牵扯进这样的丑闻之中,被人败坏名誉。
太学诸生琢磨透了天子心思,又怎么还敢再在外提及此事?
荀瑾确实觉得此事蹊跷,但调查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那日水榭出现药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我知晓玲珑被杀一案,你觉得是害你之人杀了玲珑?”荀瑾问道。
“除了那个人想要湮灭证据,还会有谁呢?”
“可是这个世上,除了沈姑娘你之外,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件事了。如果他不想被人知道,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你。为何他只是对你下药,毁你清白,却不杀你?”
那晚,那人打晕沈兰,将她送到翠玉轩中,完全有机会可以要了她的命。
可他没有对沈兰动手,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也许,他只是想折辱我……”沈兰咬唇,握紧手中的那枚冰凉的玉骨哨,“所以我想才请公子你来保护我。”
两人的讨论暂时还是没有结果。
但是经过刚才沈兰所说的话,荀瑾心里再次忍不住怀疑太子和此事有关。
可若是太子是那幕后之人,为何一边暗害沈兰,一边又倾慕讨好?
荀瑾将沈兰送到魏家镇客栈,看到她和锦书苏福会合,便悄然离开了。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魏红亦带着唐瀚和那两个土匪回来。
沈兰让魏红把这两个土匪交之官府,他们一起赶回上京城中。
刚到北城之外,远远看到一行官军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向上京城而来,沈兰一眼就看到了乘在马上一身黑玄将军铠甲的萧瑞,他被荀瑾捅了一剑,此刻面色苍白而阴沉。
身后的官军押解着几十名匪寇,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两边百姓深受匪寇所绕,看到萧瑞抓了这么多土匪回来,纷纷高呼,“将军威武!燕军威武!”
官军们洋洋喜气,得意地享受着百姓的爱戴,好似他们立下了多么大的战争。
而萧瑞,如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在百姓一声声高呼中,提刀纵马,进入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进入那平民百姓难以企及的权力场。
沈兰看着北部兵马司官军和周遭追随百姓的身影在上京城的大街上越走越远,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压着心中怒火,心底无限悲伤。
百姓以为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是守护他们平安的战神,可实际上,那人只把他们当做蝼蚁一般。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拨开阴云?能改变这强权当道的世道!
“魏姑娘,劳你把唐公子送回唐府。”沈兰说完,又看向苏福,“苏福,我们先去一趟公主府。”
不管萧瑞此刻能不能绳之以法,她都要让公主知道他的真面目。
相依
公主府。
永安知晓沈兰竟然前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时, 一时有些气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你又不会武功,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实在是太冒险了!”
沈兰知她是担心自己,心里很是感动, “公主如今忙着边关之事已经很辛苦了, 沈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您,更何况, 魏姑娘武功高强,我们也并没有强攻, 并不需要太多人马,沈兰便先自作主张了。”
“你啊!就是太逞强了!”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好, 没出什么大事。”
“公主,我这次到褚县,其实还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萧都尉的。”
“萧瑞?他怎么了?”
“公主可还记得与沈兰初次相见时提及的那位萧瑞的妾室?”
“自然记得。”
沈兰暗暗握拳, 鼓起勇气道:“她是被萧瑞逼死的,今日在褚县,我又亲眼看到萧瑞杀死了他的夫人楚氏, 萧瑞这个人冷血无情, 沈兰想提醒公主,小心养虎为患。”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主, 可公主却沉默着没有应答。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冷。
沈兰知道, 这沉默,就是回答。
她明白了。
“兰娘, 萧瑞这一步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因此就弃用他。你知道吗,上京的格局,在萧瑞归顺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如今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坐到那个位置,实现我们的理想。出征西关,是最后一步,不管他有什么过错,等从西关得胜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永安的声音很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恳求。
沈兰知道,永安并不是求她同意什么,而是在劝说自己妥协。
为了走到这一步,永安付出了种种,她不会轻易放弃,就算萧瑞不是一个道德完满的人,只要可用,她就要攥着他。
一时间,沈兰心里有些堵塞。
公主此举,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她无权无势,帮不了公主,更无权置喙公主的决定。
终究是世事皆不圆满,沈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沈兰只是提醒公主,小心萧瑞,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驾驭的人。”
*
夕阳如血,漆黑的天幕渐渐拉开,将残红一点一点逼退。
马车终于回到燕子巷,巷子里面,一辆马车在她门口停靠,有客人来了。
“这辆马车,好像在哪里见过?”锦书扶着沈兰下来,小声地嘟囔道。
苏福对马车比较熟悉,道:“好像是那位陆公子的马车。”
苏福话音刚落,阿青便兴冲冲地从里面跑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果然是您回来了!”
果然,是陆言来了。
沈兰想到荀瑾今日问起陆言的那些话,仔细想想,她和陆言并没有多么亲近,但若算在他是父亲的养子,倒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进了院中,荀瑜一袭青衣束衫,君子翩然如画,温文尔雅,却是让人赏心悦目。
沈兰浅浅行了一礼,道:“子先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开了个武馆,又几日不见踪影,很担心你。”荀瑜一得到沈兰从褚县回来的消息,便赶了过来。
锦书忙言,“陆公子,我们姑娘在路上受了脚伤,咱们先到里面说话吧。”
几人进到屋里,等到沈兰坐下,荀瑜才又心疼地问:“怎么会受了伤?”
“已经上过药,没有大碍,最多几日就完好了。”沈兰不想让陆言担心,没有叙说细节。
不过,荀瑜大体的事情也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追问,而是让阿青拿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沈兰面前的桌上,道:“兰娘,这是我整理的霖书的东西,一直好好封存着,本不想让你睹物思人,可想了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子先哥哥,谢谢你。”沈兰很是感动,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再见到兄长的东西。
她打开箱子,一个个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心里不禁酸楚。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在箱子里翻找,但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兰娘在找什么?”
“我兄长的紫云玉佩。”沈兰惋惜地叹了口气,“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下意识地躲避了沈兰的视线,他垂眸看向桌上之物,“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去了。”
“罢了,终究也只是件死物。”
父母和兄长都不在了,就算有这个传家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荀瑜想开口安慰沈兰,却又在喉口梗住,一时无言。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踉跄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沈兰,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躲着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结束了?”
来的是杜允,几日不见,他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酗酒而充血的双眸,宛如失了智一般的可怕。
他一眼看到了荀瑜,冷然笑道:“陆公子怎么也在这儿?兰娘,你还真是吃香啊,不只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天天来你这里献殷勤,如今还有杜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干净!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搞在一起了?沈兰,你把我当做傻子一样!我等了你四年多,你竟然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沈兰看着他在院子里发疯,神情有些疲累。
这两日她一路奔波,又受尽惊吓,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双脚也痛,双腿也酸,身体更是累得只想躺下歇息。
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明白杜允为什么要这样闹。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别的男人厮混去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是我的未婚妻,竟然夜不归宿!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杜允冲到了屋子里来,疯了一般地质问沈兰。
荀瑜连忙起身,挡在了沈兰面前。
他早就厌恶极了眼前这个男人,沈兰已经与他解除婚约,他还如此纠缠。
荀瑜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机。
但杜允此刻醉酒,根本毫无顾忌,一拳就向荀瑜打了过来。
荀瑜亦非习武之人,被杜允一拳打倒在地。
“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兰娘,她是我的!我要杀了你!”杜允又一拳向荀瑜挥去,拼命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恨意。
“够了!”沈兰一拍桌子,一瞬间气势凌人。
杜允被她喝得一愣,一时停下动作。
“苏福,把杜公子请出去。”沈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不走!”杜允一把抱住旁边的桌子腿,耍酒疯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里就是我家!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兰娘,你别不要我……”
他竟然还开始哭了起来。
“苏福……”沈兰红唇颤抖,看着眼前疯狂无状的男子,忽的眼眶一酸,哽咽地道:“请杜公子出去。”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模样来?
就算他逛花楼,就算他纳妾,在沈兰的心里,他依旧还有一点男人的尊严。
可现在他这个模样,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初见时,那丰姿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君,已再也回不去了。
苏福强扯着杜允,把他的双臂从桌子腿上抠下来,揪着他往外去。
杜允又哭又闹,拼命地挣扎着,还是被扔了出去。
沈兰心里无比难过,她真的不想看到杜允这个样子。
“子先哥哥,你没事吧?”
荀瑜被杜允打了好几拳,他本就皮肤极白,很明显的便透出青紫,看起来很是严重。
沈兰愧疚不已,“锦书,你去取药箱来。”
“兰娘,我没事。”荀瑜虽然被打,但看到沈兰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却如打翻蜜罐般甜蜜,可表面上,他又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真没想到杜公子竟然是这种人,兰娘与我何等清白,竟被他如此污言秽语。兰娘,你放心,霖书将你托付于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将来再为你找一位好人家。”
“不必了,我不想找什么好人家。”沈兰语气伤感。
荀瑜心中雀跃,强压着不让沈兰看出,温柔地道:“兰娘若是此生不再嫁人,我身为兄长,定然会照顾兰娘终老。”
他这话,让人听了很难不感动。
沈兰看向他,感激地道:“兰娘也愿与子先哥哥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刹那间,这四个字仿佛在荀瑜心中绽起无数莲花。
他将沈兰的话,放在心里,如珍如宝,细细品尝。
此刻,沈兰看向他的目光,如同一抹圣光笼罩着他,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沉浸在名为快乐的海洋。
这是他臆想了十多年的梦,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锦书拿了药箱来,沈兰细细地在荀瑜的脸上抹上祛瘀的药膏。
她离他那么近,仿佛轻吐的兰香与他的呼吸交缠,荀瑜强行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地颤栗。
沈兰以为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惹得他因疼痛而颤抖,心里越发愧疚。
“恐怕还是会被人看出破绽来,子先哥哥,对不起……”
她想到陆言很小的时候,他在书院中被打的脸上青紫,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荀瑜温柔道:“没关系,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沈兰叹息,“这些时日你还是不要再过来了,免得……再遇到这种事。”
陆言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也算是王府的颜面,这个模样出现在王府,沈兰怕他会像以前一样受排挤。
在衡州书院时,还有兄长和父亲为他撑腰,可在上京,又有谁能帮他呢?
沈兰不想让他再受委屈。
尸体
黑玉堂, 二楼的办事厅内,荀瑾翻看着让手下人送上来的太学生名单,圈出了沈章出事那日在礼部尚书府里参加宴会的所有太学生员的名字, 一共二十六个人。
除了已死的沈章,成为太子的陆言, 以及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萧珏, 余下的人大多都已经考中了进士,外派到了地方。
荀瑾蹙眉, 虽说每次科考之后外派进士到地方赴任已是惯例,但偏偏名单上的人除了萧珏之外一个都没有留下, 未免太过巧合。
“苍云。”他向门外唤了一声。
一个青衣劲装男子持剑进来,向荀瑾恭敬行了一礼,“主子。”
“派人去调查这个名单里的人, 把沈章出事那日的来龙去脉彻底查清楚。”
他心里生出一个猜想,隐隐觉得背后大不简单。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跪在荀瑜面前,卑着身子听令。
荀瑜捏紧手中的酒杯, 目光森冷如冰,清软的薄唇吐出三个字来。
“杀了他!”
“是。”
*
一连数日,沈兰都在养伤, 连房间都没怎么出去。
幸好她向来就是能坐得住的性子, 每日依旧按时起床,看书习字,倒也并不觉得闲散。
是日清晨, 沈兰觉得脚上的伤好了许多, 走路也不再发疼了,便出门到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空无一人, 锦书、苏福和采姑都不在,她看到旁边的小门开着,想着他们应该是在菜地里忙活,便往那边走去。
刚到小门后面,她就看到一大片生机盎然的菜地,不过锦书、苏福和采姑却没在菜地里忙活,而是站在河岸边张望着。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淮清桥上,竟围着一大堆人,都在往河面上看。
“锦书,你们在看什么?”沈兰好奇地走过去。
锦书回头,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沈兰笑道:“我觉得好多了,出来走走应该没有大碍,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好像是有人死在河里了,您瞧,那边是不是飘着一个黑影?”
锦书指着淮清桥下的那片湖面,果然像是水面上浮着一个人。
沈兰看淮清桥上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将那个人捞起,忙对苏福道:“苏福,你快撑船过去,把那个人捞上来。”
苏福应下,解开船栓,撑着船赶到了浮在河上的那个人身边,将他捞起,送到了河岸。
没一会儿,苏福撑着船回来,脸色竟是惨白。
“苏福,怎么了?不就是捞一个死人吗?你怎么脸色这么差?”锦书道。
苏福看向沈兰,神色有些犹疑,还是对沈兰说出了真相,“姑娘,死的河里的那个人,是杜公子。”
他刚才把尸体捞上来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尸体被水泡的发肿,可杜允是沈兰之前的未婚夫,经常到他们这里来,别说泡肿了,就是烧个半焦,他都能认出来。
“什么?”
沈兰一时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我把他捞起来的时候,还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很重的酒气,恐怕是昨夜醉酒失足,从桥上掉了下去。”苏福也不想把这种事情告诉沈兰,害她难过,可杜允就住在巷子对门的李家,怎么可能瞒得住?
锦书扶着很明显感觉她在颤抖,忙安慰道:“姑娘别难过,你已经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
“就算解除婚约,他还是我表哥啊!”沈兰眼睫含泪,哽咽地道。
她忙起身上船,让苏福把船再次撑到淮清桥边。
杜允的小厮春生此时也已赶到,认领了尸体,趴在杜允身上大哭起来。
“春生,先把表哥带到我那里去。”沈兰强撑着悲伤,对春生说道。
春生只是个下人,见沈兰过来,顿时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一行人慌慌忙忙地将杜允的尸体搬到了船上,泡了一夜的尸体已经散发出些许的臭味,杜允的身体也涨得泛着一股灰青色的浮白。
想到他们初次相见,想到杜允在她身边殷勤,三天两头来给她准备礼物,讨她欢喜。
她的房间,至今还挂着杜允亲手画的她的画像。
沈兰真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当初她执意要与杜允解除婚约,也曾经为他考虑,以杜允的家世,回到衡州府之后,也还是可以再找到一个愿意嫁给她的姑娘,在衡州府过得逍遥快活。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沈兰的眼泪止不住的滚落而出。
回到家里,沈兰立刻写了一封书信,让苏福托人寄去衡州府杜家,又把杜允的尸体送到了吉祥寺,在吉祥寺停灵发丧。
杜允的两个妾室和李云儿一家人也都跟了来。
沈兰与广川寺正商定了诵经超度事宜,又因为杜允在寺庙停灵,多给了寺里一些香火钱。
从寺正院里刚一出来,李云儿就哭着跪在了沈兰面前,“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都是因为我,你才要和杜公子解除婚约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帮帮我,看在我已经怀了杜公子孩子的份儿上。”
“你说什么?”
“这几日我觉得身子不适,就悄悄去了医馆,大夫说我已经有身孕了。”李云儿哭成了泪人一般,她之前听说过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正妻没有生子,妾室是不能怀孕的,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告诉杜允,怕他不要这个孩子。
可如今,杜允已经死了,她却不明不白。
沈兰将李云儿扶了起来,“李姑娘,你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
李云儿红着眼眶点头,她攀附杜允,确实是想攀龙附凤,过上好日子,可她也是真心喜欢杜允的。
“你想要进杜家,想生下这个孩子,我可以帮你。我已经给我舅舅舅母去了信,等他们来了上京,我带你去见他们。李姑娘,你不要太伤身,身子重要。”沈兰安慰她道。
沈兰温柔的声音让李云儿更加愧疚,不禁又伤心得哭了起来,“沈姑娘,我真的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我要和杜允解除婚约,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她带着李云儿回到杜允停灵的地方,李家父母也在那里,沈兰过去,拿了二百两银票递给他们,“这些时日,请你们好好照顾云儿,多给她补补身子,切莫让她再伤心劳神。”
李家人还从未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银钱,一时面面相觑没人敢收。
沈兰把银票交给李母,“收下吧,就当是表哥给云儿姑娘的补偿。等过些时日我舅舅舅母过来,再请他们定夺。”
杜允是杜家的独苗,李云儿如今怀上了杜允的孩子,她相信,舅舅舅母也不会亏待她的。
*
“我想出去。”
文来馆的廊子前,唐婉挡住了宋远的去路。
她心里担心兄长,夜夜难眠,本来就身子纤弱,如今更显病色,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宋远厌恶的看着眼前病恹恹的女人,越发烦躁,“你又想找你兄长帮你和离是不是?门儿都没有!我说过,你别想见到他!”
“兄长他出事了,我真的很担心,求你让我出去一趟,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唐婉抓住他的手臂,哀求地道。
“呵,你之前多清高啊,连碰都不让碰一下,现在倒是知道求我了?晚了!”宋远鄙夷地看着唐婉,一下子将她甩开,“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厌烦!别来烦我!”
唐婉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宋远,你怎么能这样?”
她以前只觉得宋远荒唐,没想到他竟如此心胸狭隘。
“是你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宋远看到平日里清高傲慢的唐婉如今在自己面前这般卑躬屈膝,心里格外畅快。
“求你,让我出去一次吧,我不会再提和离了,也再不会让父亲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
可她越卑微,宋远便越得意。
“你这算是什么条件?就算我不答应你,难道你还本事和离不成?你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就从今天开始,做我跟玉娘的洗脚婢怎么样?”
唐婉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自己的夫君口中说出。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作践我?若是传扬出去,难道你会很有尊严吗?”
宋远嗤笑,“只是夫妻间的情趣而已,你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知错?唐婉,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无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娶了你这样一个女人。你想和离?我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我们国公府在衡州府的生意,我早就把你给休了!别给脸不要脸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一年多的夫妻,宋远却把她当作草芥不如。
唐婉面色惨白如霜,她抓住宋远的衣袖,红唇颤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讨厌你!你就是一个贱
弋㦊
货!”
宋远眸光狠厉,一巴掌甩在唐婉的脸上。
唐婉被打得摔到廊子的围栏上,她还未来得及吃痛悲伤,那围栏“咔”的一下断了,她与那片围栏一同从二楼摔了下去。
“砰!”
巨大的声响落在耳边,强烈的震动让唐婉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瞬,后脑剧痛无比,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婉醒转过来,耳边是芳儿低声的啜泣。
“芳儿……”唐婉睁开了眸子,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只好伸手去摸。
芳儿忙握住她的手,哭着道:“大奶奶,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唐婉微微抿唇,脑海里回想起昏倒之前宋远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眼泪滚落出来。
她强忍着难过,问芳儿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会这么黑?你没点灯吗?”
芳儿惊恐地看着眼前唐婉眸中流出的血泪,呼吸颤抖不已,“大奶奶,你的眼睛……”
断绝
安国公府外, 一辆宝蓝帷帐的马车徐徐而来,停在大门口。
“公子,咱们到了。”车夫恭敬地回身, 掀开车帘。
马车内,丰姿俊朗的男子一身莺黄色的夹纱直缀袍子, 翩然儒雅, 正是唐婉的兄长,唐瀚。
此刻的他, 是三品大员家的贵公子,举止间天然的矜贵雅致, 赏心悦目得宛如一幅画卷。
与从土匪寨里逃出来时候的狼狈模样,已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今日已提前递了帖子,唐瀚刚一到国公府, 就被接引的小厮请到了前院的会客堂,茶水奉上,稍等了片刻,宋远从内院赶了过来。
看到唐瀚, 他上来先行了一礼,笑呵呵地道:“大舅哥,小弟听说你从衡州府来的路上出了事, 心里担心不已, 正想着让人去你们唐府里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你这就来了。”
唐瀚已看过唐婉的家信, 知道宋远并非良人, 但他到底是自己的妹婿,还是回之了笑脸, “劳你挂心,我已经没事了,今日到国公府来,是为了见见妹妹,妹妹嫁到你们国公府已一年多了,来之前母亲特意嘱咐让我给她带些东西,看看她近来的情况。”
宋远方才一个不慎将唐婉从二楼推了下去,此刻唐婉正昏迷不醒,他哪敢让唐瀚进去见她,连忙道:“婉儿今日病了,不方便见客,大舅哥刚到上京,一定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不如小弟做个东道主,先带你逛逛上京城如何?等到婉儿好些了,再让她来见你。”
“我是婉儿的兄长,婉儿病了,我更要去看看她,哪还有心思去逛什么上京城呢?”唐瀚生气地起身,“请你带路吧,我要见见她。”
宋远没想到唐瀚竟然这么不识趣,心里不禁更加厌烦唐婉,不仅那个女人不识抬举,就连她的家人也这个样子。
一定是唐婉当初写的那封信,信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了他,才惹得唐瀚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烦躁不已,正想着该怎么把唐瀚打发掉,忽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噗通”在唐瀚的身前跪下。
“大爷,我们奶奶她出事了!求您去看看她吧!”
唐瀚一下子认出了眼前人,是唐婉的贴身陪嫁,芳儿。
芳儿之前用银子收买了宋远身边的一个小厮,那小厮得知唐瀚来了,便悄悄来给芳儿报了信。
她一路悄悄的溜到前院里,终于找到了唐瀚,此时,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芳儿,婉儿她怎么了?”
“大奶奶她瞎了,她从二楼的栏杆摔了下去,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芳儿碍于宋远在场,并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抹着眼泪在唐瀚面前啜泣道。
“什么?”唐瀚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的妹妹,从小就被宠得如公主一般,过着所有衡州府的姑娘艳羡的生活。
如今嫁到安国公府不到一年,竟然连眼睛都瞎了,之前还差点被害的丢掉性命!
“芳儿,带我去见婉儿!”唐瀚是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平日里很少发脾气,可此刻脸色却不禁阴沉下来,冷冷地扫了宋远一眼。
宋远面色讪讪,在芳儿把唐瀚带走之后,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当初他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丫头这么碍眼?
等到唐瀚离开之后,他得把她第一时间处理掉!
芳儿将唐瀚带到内院,见宋远没有跟上来,不由哽咽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唐瀚,说到从文来馆把满头是血的唐婉带回去时,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跟着唐婉这么多年,唐婉从出生起到出嫁,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苦难,可到了国公府之后,各种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甚至还一次次差点丢掉性命。
“芳儿,你别说了,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唐瀚想到来之前父亲的吩咐,心里不禁更加难受。
两大家族联姻,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和离的?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也不是过家家。
但是,他既然到这里来了,就不能再让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
到了唐婉的院子,唐瀚明显觉得这里清冷许多,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阴凉气。
他跟着芳儿进了正厢房的内室,看到了抱膝坐在榻上的唐婉。
相比在衡州府时,她瘦的简直脱了相。
以前温柔可爱得像一朵盛开的甜美茉莉花,可现在她坐在那里,枯败而憔悴,那双明亮清柔的眸子,空空洞洞,看得让人心惊。
“婉儿……”唐瀚哽咽不已。
唐婉听到这个阔别一年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身体微微颤了下,不敢置信地向唐瀚的方向看来。
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她知道,兄长就在那里,在她的面前。
“哥……”
眼泪从她的眸中滚落,混着丝丝鲜红,虽然相比方才刚刚醒来时的那两行血泪颜色清淡了不少,但依旧刺目惊心。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确认刚才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梦。
唐瀚已忍不住落泪,他忙走过去,握住唐婉的手,哽咽地道:“婉儿别怕,大哥在呢,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颤抖,拨动了唐婉一直强撑着的心弦。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扑到唐瀚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哥,我好想你,我想娘,我想阿爹!”
一年多来的委屈,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再止不住眼泪,哭得恍如天昏地暗。
一旁的芳儿也哭得泣不成声。
唐瀚一直耐心地抱着她,安慰她,等到唐婉哭得尽了,转眸对芳儿道:“芳儿,收拾东西,我带你们回家。”
这话让芳儿怔住,也让唐婉怔住。
她颤抖地揪住唐瀚的衣袂,“哥,我真的能和宋远和离吗?”
“没有爹的同意,我没办法做主让你们和离,但是,带你回家养病,我还是能做到的。婉儿,我先带你回去把眼睛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唐瀚坚持把唐婉带回家养病,这个理由,便是国公夫人也没办法阻止,两家不能撕破脸皮,只要唐婉不是要和离,宋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瀚带着唐婉离开。
坐到自家的马车上,缓缓向唐府行去,唐婉又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唐瀚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婉儿别怕,只要你不愿意回去,宋家没人能把你带回去。”
*
杜允的尸体若迟迟不下葬,就会散发出臭味,衡州府距离上京千里之遥,舅舅舅母赶到上京来少说也得四五天,沈兰没办法,只能在吉祥寺为杜允发了丧,将他下葬到了南郊凤凰山,与兄长相隔不远。
沈兰的舅舅舅母到的时候,杜允已下葬好几天了,沈兰带着他们去了杜允的墓前,夫妻二人哭得泪人一般,尤其是舅母薄氏,差点在墓前昏死过去,沈兰心里亦难过不已。
“也带我们去看看霖书吧。”舅舅杜笙悲伤地说道。
沈兰本已做好了会被舅舅舅母打骂怨怼的准备,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她心里更是对舅舅舅母愧疚不已。
舅母薄氏对她态度冷冷,“我不去,我想多陪允儿一会儿。”
沈兰便只带着舅舅杜笙到兄长沈章的墓前,烧了些纸钱。
杜笙看着沈章这个无名之墓,叹息地道:“霖书,当初我们都觉得你有出息,指着你带我们飞黄腾达,可事情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你在地下有知,要好好照顾允儿,也不枉你们曾经兄弟一场。”
他这一番说得真情流露,让人心中酸涩。
“舅舅,对不起……”沈兰在杜笙面前跪了下来,哽咽着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让表哥伤心,他也不会醉酒,也就不会掉到河里去。”
杜笙没有扶她起来,只是一脸无奈,“这也不能怪你,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兰娘,我们杜家曾经欠你的,但现在用允儿的命还了,咱们以后各不相欠,你一个人,在上京好好的过吧。”
“不,兰娘永远欠舅舅舅母,将来等上京事毕,兰娘愿回衡州府侍奉舅舅舅母。”
“不用了,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舅舅。”
最后这句话,杜笙说得冷漠决绝,让沈兰诧异。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舅舅终究是没有原谅她……
杜笙与薄氏没有在上京多留,第二天便带着杜允的两个妾室,和李云儿赶回了衡州府。
一切尘埃落定,沈兰心中却悲伤不已。
父母兄长皆已去世,舅舅舅母是她最亲的亲人了,如今,他们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她宛如一叶无根的浮萍,随着流水漂泊,越发形单影只。
“姑娘,昨日我遇到了芳儿,她说宋家大奶奶从国公府里出来回了娘家,如今他们在唐府里住着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锦书看沈兰心情不好,与她说了个好消息。
“真的?”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沈兰心情一下子畅快起来。
唐瀚总还算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唐家也还是能为唐婉做主的。
她心里为她高兴。
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只要从国公府里出来,将来什么时候回去,终究是唐婉自己说了算。
“走,我们去唐府看看婉儿。”
掌控
唐府的宅邸不大, 置此宅时,唐元刚刚入仕两年,只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 不过因唐家颇有家资,所以早早置了一个家宅。
那时唐元还未成婚, 宅邸也不大, 只有前后两进,后来迁到地方做官, 官越做越大,但是上京的宅邸却并没有换新的, 对正三品大员来说,这样的小宅邸显得有些寒酸,但也正因此, 上京之中流传着唐元廉洁的美名。
天色尚早,沈兰的马车就到了唐宅,她来的匆忙,没有下帖, 不过府上的人立刻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唐瀚就亲自来迎了她。
“听说婉儿她病了,我过来看看她。”
唐婉将沈兰请进去, 叹了口气, 但还是如实说道:“婉儿在国公府时,与宋远争执,被他从楼上推下去, 摔到了脑袋, 如今已经失明了。”
沈兰都到门口了,事情是瞒不住的。
更何况, 唐婉如今失明,心情郁结,沈兰过来,也能帮忙开导开导。
“失明?”沈兰震惊,没想到事情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宋远简直太过分了,唐婉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竟然如此绝情。
来到后院,唐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神情闲适。
这么去看她,并不能看出她如今已经失明,反而像一幅画中的温婉美人,美好到了极点。
“婉儿。”
沈兰还没有过去,便先开口唤她。
唐婉下意识地向声音处看来,脸上浮出高兴的笑意,“兰娘,你来了!”
她向沈兰伸出手,沈兰快走过去握住,在她旁边坐下。
唐婉的瞳孔灰败,没有半点光彩,此刻也并不是看向沈兰,而是侧面对着她,将耳朵靠近,听着她的动静。
细微的动作,让沈兰心里一酸,“婉儿,你怎么会……”
“一定是哥哥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兰娘,你别难过,我现在虽然看不见了,可我真的很开心,好像回到了咱们在衡州府的时候似的。”她对沈兰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抬头面向天空,阳光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光,又美好又纯洁,她感受着阳光洒下来的温暖,温柔地道:“今天天气真好,你说是不是?”
沈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那么纤弱,可又充满了温柔的力量。
唐家如今只有唐瀚和唐婉两个主子,便不必像在衡州府时那般拘束,午膳时沈兰留下一起用了膳,沈兰忍不住提议,“婉儿可还记得之前来给你看病的那个老先生?”
唐婉点头,“当然记得。”
“他的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沈兰的话顿时引起了唐瀚的兴趣,他这几日已经请了十几个大夫来为唐婉治病。
可人之头脑,重中之重,唐婉又身份尊贵,那些大夫没有把握,不敢用药。
“沈姑娘说的这位大夫,是什么来历?”唐瀚问太想找一个好大夫医治唐婉的眼睛了,可又不想让唐婉再増失望。
沈兰道:“我不知他的来历,不过,这位大夫是公主推荐给我的,他确实是一位神医。”
“那太好了,咱们待会儿就过去找他!”唐瀚当即决定。
唐婉也点了点头。
用过膳,他们收拾了会儿,便一起出门。
唐婉和沈兰一起上了马车,唐瀚则是骑马跟随,他虽文弱,但君子六艺还是习得很好。
“苏福,先去武馆请魏红姑娘。”
沈兰心里谨记着,黑玉巷不是一般人能够随便进去的,之前她自己前去,一路忐忑不已。
今日带着唐瀚和唐婉,更是不能出差错,还是要带上武艺高强的魏红一起前去才行。
唐瀚在一旁听到沈兰提起魏红,心里不由一紧,眸中露出几分期待。
世上有一种缘分,叫命中注定。
自那日在土匪寨里,魏红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唐瀚便总是忍不住想起她,甚至在梦里也会梦到。
他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心悦她。
想到这四个字,唐瀚心里涌出一股甜蜜,耳根红得发烫。
*
白虎武馆。
“啪”的一声,一根藤编打在了正在扎马步的横天娇腿上。
没等她吃痛,魏红喝道:“别动!扎好!双腿再往下放!别偷懒!”
横天娇欲哭无泪,她是想跟着魏红学武,可没想到魏红会这么严厉。
“你的基本功也太差了,下盘不稳,双腿如何发力?就你这个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练了十年?怕是都练在了偷懒上!”
横天娇确实是练在了偷懒上,她四岁就跟着帮派里的人一起学武,但是那些人并不会在意她的动作是否到位,只要她做了,就是一通夸奖,而她也不是那么刻苦的性子,在大家的吹捧下又觉得自己是天才一般,久而久之,确实有些懈怠。
如今被魏红戳穿,臊得脸上涨红,可是心里又莫名的觉得开心,好像从这一刻,她才终于真正开始了学武。
汗水从额间沁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滴答砸在地上。
魏红将插着一炷香的香炉放在魏红双腿下面,“撑一个时辰。”
“啊?一个时辰?”横天娇震惊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啪”的一下,藤编打在她的腹部。
“不许说话,腹部发力!”
训斥间,洒扫的丫鬟金夏过来,“魏姑娘,馆主来了,让您跟她一起出去一趟。”
“知道了。”魏红把藤编递给金夏,“你看着她,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让她起来。”
魏红一身紫红短打,随手拿起自己的佩剑,飒气英姿,往武馆外走去。
马车里已经坐了四个人,魏红便牵了一匹马来,和唐瀚一样纵马随行。
她的头发用一条长长的殷红发带盘起,多余出来的发带垂落,随着她纵马的动作而晃动,在风中轻盈。
大街之上,魏红没有遮面,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容颜,眉宇间是绝对实力带来的自信。
她是绝不怕什么登徒子的。
后面的唐瀚悄悄打量着她,看红了脸,却不好意思到她身侧去。
“沈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魏红弯下身,凑到马车的窗子前,问了句。
沈兰掀开车窗的帘子,小声地回她,“去黑玉巷,找一位大夫给婉儿治眼睛。”
魏红听言笑了,怪不得要带上她呢。
当初荀瑾让她在沈兰身边,亦存有几分让她保护沈兰的心思。
沈兰如此谨慎,魏红心里也安心。
葫芦斋里,药老头正在喂那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儿,卧在榻上的黑猫依旧慵懒得像是睡不过困来。
一行人到门口,瞬间惊醒了那只黑猫,八哥儿也高声地叫唤,“贵客上门,贵客上门。”
声音清脆又讨喜。
药老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看过去,在一众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魏红,以前这丫头常常受伤,好几次都是他出手把她的小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不过此刻,他装作没有看见魏红,目光放到了沈兰身上。
“你这丫头,最近来这倒是勤快,这里可不是你能常来的地方。”药老头好心地提醒道。
沈兰恭敬行了一礼,“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又来叨扰先生,还请先生再施医术,救救婉儿吧。”
药老头怎么可能没认出来沈兰旁边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是唐婉,他走过去,绕着唐婉看了一圈儿,“眼睛怎么了?”
丫鬟芳儿出来,把那日唐婉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再次讲述了一遍。
“哦?从楼上摔下来,碰到了脑袋,眼睛就瞎了?这倒是有点意思。”药老头来了兴趣,带唐婉到内室里,检查情况。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药老头从内室里出来,“让这丫头在我这里呆几天,你们回去吧,记得准备诊金,二千两。”
“先生,让奴婢留下侍候姑娘吧!”芳儿忙说道。
唐婉现在没办法照顾自己,药老头自不会去管这种事情,便让芳儿留了下来。
*
东澜王府,正院书堂内,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华袍锦裳,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刚刚送上来不久的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忠。”他捏着眉心,疲惫地叫了一声。
书堂房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进来,恭敬地道:“王爷。”
“世子这些时日可曾回府?”
文忠面有难色,“王爷,殿下已两个多月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端午那回。”
东澜王扶额,语气无奈,“他真是在外面野疯了,这上京城中,哪家的公子像他这样。”
“殿下虽不事朝廷,但在江湖上颇有势力,倒也算是在历练了。”
“去差人告诉他,府上有要紧事,让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先回王府里来。”
东澜王目光又一次看向那个折子。
折子上是荀瑾手下的人这两年在宁连铁矿里的进展,以及,大批的生铁、武器、铠甲,秘密送到了上京城里来。
这些东西的流向不难猜测。
永安、太子、皇帝,如今再加上荀瑾在后面推波助澜,再放任这小子在外面乱来,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另外,宫里的事一定要密切盯着,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绝不能让那小子脱离了本王的掌控,明白吗?”
文忠点头称是,又忍不住提醒道:“可皇帝已经在暗暗的给他放权了,恐怕他的野心会越来越大,近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王爷,奴才觉得,这家伙留的久了恐怕是个祸患。”
东澜王冷笑了声,“他干的那些事,证据都留着吗?”
“按王爷吩咐,人证物证都好好的保留着。”
东澜王嘲讽道:“癞蛤蟆是不可能变成真龙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冒牌货!本王能让他做太子,就能随时再把他拉下来!差人去一趟太子府,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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