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女落荒而逃。


    刚才她和那个被她用指甲贴上了脖颈后却反而抬头对她露出了个哪怕是在鬼怪看来都非常恐怖的笑容的男子对视一眼后心里就很是发怵了。


    先不说为什么一个人类会有一双和鬼相似的红色眼睛吧,这就当时变异了。


    但是这人怎么会在有一双红眼睛的同时(),眼中还能流露出那种≈hellip;&allip;


    那种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鬼都没有的?,仿佛已经死过了无数次,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鬼魅都已经彻底失去兴趣,只想要灰飞烟灭但是求死不能的眼神啊?


    这真的是个普通人类吗?


    这真的不是什么恐怖的鬼怪大佬吗?


    做为一个全息游戏的npc,天魔女有一套完整的支撑起她思维的ai。她也会像是人类一样思考,也会偶尔对一些玩家大发善心(其实就是想要看乐子)地把他们放过去;也会在遇到神姑或者那些比自己强很多的存在时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旁试图不让大佬们注意到自己。


    她当然可能会被玩家吓到。


    ……比如说先前天晓得是遇上了什么大好事,竟然获得了厚厚如搬砖一样的一沓符箓,一路遇到什么诡怪就扔一张的那一队玩家就是她前段时间每天白天做得噩梦中必然出现的身影。


    而现在,天魔女觉得这个红眼睛的长饭男人同样会进入自己的噩梦中。


    总之,天魔女觉得自己要么是遇上变态了,要么就是遇上惹不起的大佬了。


    这要是再不跑,难道还等着变成天魔女酱吗?


    于是,原本氛围已经烘托到位的小小禅堂内,一时间又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那些放在供桌上的镀金神像,也一个个从背后复生双臂,胯部长出又一双腿,四足四手且随着天魔女身边那暧昧的音乐跳着诡异舞蹈的状态恢复了双手合十、端坐神台的模样。


    只留下刃一个人,站在禅堂中央,脸上难得浮现的狂喜先是僵硬,然后快速褪了下去。


    ……这里是游戏世界啊,差点就要忘了游戏世界里也是没有真正的死亡的。


    果然,平日里太过执着的追求已经让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


    刃又静静地站立了片刻。


    然后他猛地对着供桌踹了一脚。


    那些镀金的神像全都随着桌子一起砸在了地上。


    动静非常之大,外加上这处禅堂确实也面积不大,于是一时间那些金属和地面碰撞以及金属与金属只见互相碰撞的声音几乎能够让任何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除了刃外——生出想要将制造了这么大动静的家伙给掐死的心。


    ……这么说的话,或许也不需要加上除了刃外的这个限定词。


    只是将神像踹翻在地上尚且不足够,刃冷笑一声,随后半点不顾在神像掉在地上后室内墙壁上升起的那些像是枯枝一般扭曲、细长的鬼魅手影,也不管四周蜡烛中央的火焰怎样摇曳上下,跳动得仿佛在昭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


    的将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墙边,将那些深红色的帷幕、供在一旁的鲜花、瓷瓶甚至那些供果糕点什么的扯的扯摔的摔,直到将整个禅堂内都弄得凌乱一团,他这才终于又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面容冷如冰霜。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耳边响起的那些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味的念白多得有些让他不舒服了。


    这玩意像极了丰饶的那群信徒在念经的声音,层层叠叠,没什么音调,一点儿都不好听,但是听得多了就很洗脑——刃在还是应星的时候就恨极了这些。


    更别说刚才他的怒火已经被点燃。


    刃在兜里掏了掏,成功找到了一只打火机,随后。


    在身后那些层层叠叠摇摇晃晃,如同那些神像们行走的影子一般的黑影来得及抓住他之前,刃已然点开了打火机,下一秒,他将火苗扔在了这座木制的禅堂门口。


    朱红色的漆是易燃物;已经干燥了很多年的木头也同样易燃,于是火焰迅速地烧了起来。


    火焰快速地将禅堂吞噬,连带着那些扭曲的、朝着前面探来的干枯的手。


    刃站在禅堂外面,半边脸被火焰那红色的光芒照亮,连带着他在变成了自己所不耻的丰饶孽物后转变为红色的眼睛中也带上了些许熊熊燃烧的火光。


    不过另一边,寒凉的风朝着他身边吹来,也算是勉强帮他降了降温。


    片刻之后,刃算是清醒过来了。


    不得不说,卡芙卡的言灵术确实是非常厉害的一项技能,哪怕上一次她对刃使用言灵术已经是在很久之前,哪怕这会儿她并不在这个星核猎手临时驻点,哪怕现在刃在游戏之中——


    他仍然不至于直接魔阴身发作。


    这里所谓的清醒,只不过是从比较强烈的情绪波动中平静下来的意思而已。


    刃回顾刚才发生的事情,随后又一次陷入了不爽——这一次甚至不爽得有些厉害。


    没死成。


    哪知道就算对方真的将指甲插进了自己的脖子,他也只是在游戏里死上一次,现实中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哪怕的确是他自己没反应过来,但是一瞬间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了但却没死成的那种希望落空感进一步酿成的愤怒,肯定还是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的。


    这种仿佛被遛了的情绪令他非常烦躁,满心不爽地想要提着支离剑去砍次丹恒——被反捅了也问题不大。


    刃并不知道,他此时这副怨气冲天的样子,其实有些像是星口中对他的一个形容。


    在上次绥园中浮烟的问题被解决后,星她们几个人就在十王司的支持下组建了一个小队。


    一个专门处理岁阳遗留后续问题的小队。


    浮烟虽然一心想要变强,恢复到当年可以挑战将军的燎原的状态,但它的真正实力确实比起燎原来要差上很多。


    它无法完全驾驭燎原的所有碎片,岁阳太多反而会让它爆炸。


    于是,它在吸收四周岁阳的时候,很


    是鸡贼地放过了一部分。


    或许它这么做,是因为它嘴上虽然叫得很凶,但实际上却也清楚自己其实赢面不怎么高,所以还留了一些岁阳出来给仙舟捣乱;或许它只是单纯的吸收不进了——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岁阳在浮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的时候,分散到了仙舟各处,制造了一些附身仙舟人、狐人甚至持明族的小问题。


    其中就有一只对于鬼屋特别感兴趣,将先前卡芙卡和刃的那两张通缉令——原本应该在建木危急被接触、幻胧被驱逐出仙舟之后就全部揭下来的,但是在角落里还留存着那么一两张可以作为它的参考——张贴在了墙上。


    星和桂乃芬她们找到了这里。


    做为一个收集党、一个囤囤鼠,星之前就对自己居然没有收集仙舟上的通缉令而难过——她在贝洛伯格的时候,可是走遍了整个城市的每一面墙,终于将七张通缉令全部撕了下来,并且整整齐齐地收进了背包中当做珍藏的。


    现在她先前忘记收集的东西竟然重出江湖,那就别怪她的手太快了——星让同伴们退后,随即一个箭步走上去,用她先前在贝洛伯格锻炼出来的揭海报技巧,在不对海报造成任何损坏的情况下轻轻揭起一角。


    这才刚刚揭起来一角,这墙上的两页就迅速发生了变化。


    如同涟漪泛过一般,原本颜色正常的海报变成了阴暗的绿色,画面中的卡芙卡脑袋上贴着一张符箓,眼中瞳孔消失,指甲也变得尖长——另一边的刃也是这样的。


    虽然符箓贴着的方向导致刃原本就只露出一只的眼睛这下彻底被全都盖住,但星不得不承认:“诶,我就说嘛!刃真的很像女鬼诶,那种怨气冲天的样子——”她转头看向卡芙卡,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柔了些:“她真好看。”


    很明显搞鬼的岁阳并未想到自己的恐怖画面效果不好,更没想到星竟然……


    总之,它失去了两张绝版的通缉令。


    而星一边哀叹着自己到底还是没有收集到正常款式的刃和卡芙卡的通缉令,一边觉得,这种只此一张的特别款海报弄到手了,好像也不是特别亏。


    ——说回正题。


    倘若让星和刃联机,这会儿她绝对会脱口而出一句“女鬼”,但她不在,所以她将能够再多活上几十年几百年的。


    而那在看到了刃的眼神表情后就被吓走的天魔女,也因为自己足够灵敏的直觉,喜提“又活过了一天”这项成就。


    甚至就连这场梦境,或许也是因为鬼怕恶人这个道理,很快就将刃弹了出去,让他在“现实”中苏醒了过来。


    不得不说,刃或许是所有玩家中最适合加入npc的。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而当他看向某个人的时候,那种红眼睛外加上一身的杀气和血气带出的凶煞,会让鬼怪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大boss——那就更别说人怎么想了。


    一个退休十王司判官看到他后眉头一皱,下意


    识地就要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现场降伏妖魔,在符箓贴上去但是不起作用,又多观察了好几眼后才发现:哦,原来这不是鬼,而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啊。


    退休十王司判官对上刃瞥过来的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对不起,老夫看错了。”


    但他没有一边尴尬地用脚趾在地上抠三室一厅一边尽快逃离现场,而是继续看向刃,目光中多了几分担忧。


    “老夫看你身上怨气冲天,愤懑淤积在心,长此以往,恐怕并非好事。”


    他没有抬手拍刃的肩膀。


    因为刃的身高确实有点儿超标,如果他想要拍他肩膀的话,就必须踮起脚尖,然后将手抬高。


    那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退休十王司判官:“跟我去学习制作符箓吧,说不定可以镇压你身上的杀气……还有你身上的鬼气,也一样很浓重,我不会问你遇到了什么,但我希望你学会制作符箓后能够用这项技能保护自己。”


    刃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


    说实话他对恐怖气氛其实没什么兴趣——倘若他还是应星,仍然是那个他现在又恨又忍不住回忆的短生种,那么他脸上的表情或许会生动很多。


    或许还会和丹枫背地里一商量,然后将冰凉凉的尾巴搭在景元的后颈上看他会不会露出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但现在不再是这样了。


    毕竟为了克制魔阴身而抑制了很多情感的身体,如果不是和他最深的那些恨意有关的东西,他的心脏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根本不会有什么波动。


    不是所有游戏都可以改个名字叫“我在工造司打工的那些年”。


    但是怎么说呢。


    今天他遇到的那个禅堂,那个诡异的地方有一种让他不爽的画风。


    被诈骗,然后又看到了、听到了和丰饶有些相似的东西,如果这里真的能够学到能干掉那些让他不爽的东西的办法,那他倒也不介意去学一学。


    此时的刃尚且不知道。


    游戏中很多玩家几乎就差把整个世界给地毯式地搜索一遍都没能找到的,就算找到了也需要三顾茅庐、程门立雪才有可能打动对方从而开启学艺支线的最重要npc——一位会说“等你闯出祸事来,别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的牛逼师尊,此时正在对他白给。【1】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该不会以为他知道对方是个厉害人物之后就会给出好脸色来吧?


    又不能送他去死,他凭什么给好脸色。


    次日,刃按照地点来到了退休十王司判官的家中。


    学艺就要有学艺的样子,他记得自己以前似乎听谁说过这样的话,大概也确实认认真真地每天早起过。


    一些藏在潜意识里的习惯让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到——当那位退休十王司判官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退休判官提前准备好了绘制符箓需要的东


    西,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排开摆放在了桌面上,先自己用加入了特殊材料的笔在特制的符纸上一气呵成地绘制下了一个完整的符文。


    “绘制符箓最好的状态,便是一点灵光即是符,上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张符一定能绘制好,我刚刚画的这张符是一道墨守成规符,用出来后能够……”


    退休判官放下毛笔,背起手来,在桌边踱步着徘徊了两三圈,一边踱步着一边慢悠悠地对这个大概没什么符箓基础的学生讲述着有关符箓的基础知识。


    “符箓不是什么好学的东西,一次两次做不出来,也完全不用在意,就算是天才,头几遍也未必能够成功,只要前十次里面有一次成了,那就是个好苗子。而且,这还是最简单的符箓,若是我刚才画的那个墨守成规符,那次数就要从十次变成百次,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f——”


    退休判官的余光扫过刃面前的纸张。


    他其实刚才就已经看到对方做出了个提笔的动作。


    他知道,对方肯定成功不了,但是他并未制止,因为尝试是制作符箓所必须的,大胆者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是畏首畏尾者一定会失败。


    但是现在。


    他瞠目结舌。


    先前微微阖着,保持着大佬风范的双眼这会儿睁开得甚至会让人生出担心他的眼珠子会不会从眼眶里落下来。


    “你你你……你你……”


    他伸手指着刃,声音结结巴巴,半天都没能吐出个囫囵字来。


    刃放下毛笔,没有管退休判官在一旁如同帕金森发作一般的声音,而是从桌面上拿起那张符箓,对着吹了吹。


    浓墨已干。


    一点金色的光芒彻底隐入长条的符纸之中,如果刚才有视力格外好的人站在一旁,那么他将会看到,那金色的光芒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光,而是一连串细小的符文。


    就有点像是开局时神姑手指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但是和那些不同的是:这些符文并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而能让人感觉到几分安心。


    看到金光彻底封入墨色之中,刃这才从符箓后抬起眼睛:“嗯?”


    退休判官从他的这一声中听出了很多:


    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没有听清。


    什么困难?要上百遍吗?


    就算是个天才,第一次也绝对绘制不成功?


    而以上这些问题,融合成了个一个大大的“就这”,如同利刃一样扎在了退休判官的胸口。


    刃不一定真的有这个意思。


    退休判官知道。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感觉之前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抡圆了的巴掌,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扇了下来。


    退休判官也是个仙舟人,虽然看着不显年纪大,但确实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儿像是短生种中那些上了岁数的人——他认为自己或许是时候来上一剂速效救心丸。


    没关系,不信邪,说不定


    这一次是巧合,比如说下笔的那一瞬间这家伙突然被帝弓司命注视了呢?


    退休判官拿起笔,按下自己躁动沸腾的心绪,说:“我再画一章,你好好看我是怎么画的,然后你学一下。”


    他提起笔,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笔尖落下。


    确实需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态,否则要是他这个负责演示的老师第一遍都没能勾画成功,但是招收来的学生却一遍就成了……


    那也太尴尬了吧!


    要是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他能直接把自己封进十王司的棺材里,封到他魔阴身发作不得不被带走处理!


    于是,第二个符箓。


    这一次,退休判官特地挑选了一个难度系数大的。


    这种高级符箓一般很难纯粹靠着运气完成,因为哪怕是已经对这个图案熟悉到能够倒着绘画过来,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准准地勾勒出每一笔画的人来说,想要一次性制成高级符箓都需要足够好的悟性、当场不错的心态,以及一些好运气。


    还好,退休判官在看到符箓最终成型,符纸上原本黑色的墨迹在逐渐收敛起来后,于符纸上发出轻微的、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出来的龙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张仿照持明族的云吟法术设计出来的隐身符箓就算是完成了,并且还是比较优秀的一张——符箓上头那细细的龙吟就算是世界对于一张合格线以上不少的作品的认可与褒奖。


    退休判官:“你来吧,让我看看……草。”


    他一向自诩是个讲文明懂礼貌,涵养很好的老年人。


    但如今,哪怕是涵养很好的老年人也忍不住要骂上两句仙舟粗口了。


    这还是人吗?


    啊?这还是人吗?!


    他在回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刃手中握着的毛笔勾勒完了最后一道墨线,而在这道墨线落下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明明已经吸水性很好的符纸上头,那几个字却仍然呈现出微微的湿润感。


    当然,细微的龙吟声也是有的。


    ——这他妈的……就不应该了吧?


    退休判官的脸活像是一张帝垣琼玉牌那么板死了,罗浮持明擅长的云吟术,其根本远离是在水汽之中隐藏身形,也就是说,越是湿润的地方,他们越是能够将自己完美隐身起来,而如果是到了沙漠之类的地方,那就确实没什么用处了。


    所以,最好的这类符箓是在符箓中存储着一些水汽——当符箓上的水光无法消失,这就意味着这张符箓已经到了当前的仙舟人们能够做出来的最好水平。


    他……他从街上随手拉回来的一个学生,不仅仅连着两张符箓都是第一次绘制就非常成功,甚至还、甚至还画出了比他这个老师更好的水平……


    退休判官很想冲上去抓着刃的领口问他时不时什么符箓方面的老专家,甚至是整个仙舟联盟排名前三的那种。


    这种水平的人,何苦来戏弄他这个再过五六十年就要回十王司报道的老人家!


    退休判官叹了口气,


    随后将一张上面写满符文的纸递给刃:“你一个一个试试吧,要是都能做成,那你就能直接出师了。”


    《拜师,从入门到出师总共就只需要一个上午》


    试问他这个老师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可能就只起到了小丑的作用吧。


    他颤抖着手,往屋内走去:“我进去喝点茶……嗯,顺便吃顿早饭。”


    其实他一直生活作息非常健康,不会漏吃任何一顿早饭,而在出门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要在教学上耗一上午的准备。


    这也就意味着,其实退休判官是吃过早饭的。


    再、再回去吃一顿也没什么不好的。


    逃避可耻但有用,顺便还可以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不就是出现了个千年都难得一遇的天才吗?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刃并未在意。


    说白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退休判官真正当做老师过。


    工具人而已,学会了就随便了。


    但是,尽管退休判官此时在刃这边的定位是工具人,他对符箓的态度却并不如此。


    在握住毛笔,并看到自己写在符纸上的笔画是那样的流畅时,刃便在一瞬间意识到,全息游戏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这不是他真实的身躯,而是由他的大脑操控着的身体——这具身体没有那些后天被添加上的影响,他的手指,他的、表面甚至没有缠着绷带的手指,竟然在握住笔的时候都没有颤抖。


    因为在现实中已经习惯了手指的颤抖,所以哪怕平常也会时不时地生出几分怨恨,但刚进入游戏没多久的他一开始还是真的没有发现这个意外之喜。


    已经多少年了?


    刃试图回忆起自己的双手尚且稳定的时候。


    但那已经是很多个百年之前的事情了,双手稳得一丝不抖的感觉对他来说甚至有些陌生——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刃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重新学会了呼吸。


    下意识的呼吸非常顺畅,但是当开始刻意控制之后,他就有些……一下子有些不会了似的,不知道应该如何用大脑去调动身体。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不协调,此时也在他胸膛中久违地点燃起一些不一样的火焰来。


    和《云骑斗步离》还很不一样。


    《云骑斗步离》里头的那些金人偃偶机关,虽然都是他刻在灵魂中的熟悉的东西,但拼装起来的过程全靠点点点,其实和他曾经亲手做的那些东西,是有很大不同的。


    而现在,尽管触碰到的是笔和墨,并无一个他最亲切的机关零件,但是这种从零开始构建的感觉实在是熟悉。


    陌生的熟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潜意识中流淌出来,像是一层油膜快速在水面上扩散开来那样,将他的手也给覆盖了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要做些什么,他的手指也一样,一切在一瞬间似乎倒退回了所有沉重的错误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毛笔快


    速地扫过符纸,在上头留下墨色饱满的符文。


    随着一道一道符箓的快速成型,他很快将那些符文全都扫过了一遍。


    退休判官给的那张纸上当然并不只有符文,上面还写着相应的介绍,能够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正在刻画着怎样的力量。


    这张纸上大概有二十几个符文,原本应该是退休判官为他准备的回家作业。


    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写出有效果的符箓,需要先对着这上面的那些符文仔仔细细地临摹仿写上很多遍才行。


    不过现在。


    这些知识已经悉数被刻入了他的脑中。


    在当前这种普通的被抑制住魔阴身的状态,以及魔阴身发作的状态都有所不同的状态下,他的记性和他的手指一样快速回到了一种很年轻的状态。


    先把这些都学会吧。


    虽然对他来说身为应星骄傲而恣肆的一世已经快要变成缥缈的前尘,但没关系——他自己意识不到并不表示这件事没有发生:


    他此时的心态,此时的思考方式,都已经开始朝着曾经的自己靠近。


    学会之后,可以去工造司看看。


    如果符箓可以用来除灭鬼物,那么将符箓的内容转录进芯片里面,再将芯片运用到机巧上,是否就能够制造出全自动的除鬼机器?


    刃已经有了些许灵感。


    他觉得只要自己站在草稿纸前面,运用那些仿佛生来就会用的工具,他很快就能够画出最后的成品设计图。


    不过还是先将这些符文再熟悉一些吧,在符箓一道上他毕竟还是不够熟悉。


    退休判官已经吃完了第二段味如嚼蜡、食不下咽的早餐。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觉得自己还是出来一趟比较好。


    “一天上午就全都会了……你实在是……这么短的时间,唉,老夫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


    退休判官叹息。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教你些什么了。”


    他往旁边的桌子看了一眼。


    在看这一眼之前,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些准备。


    不就是所有的符箓全都能够画出来吗?这有什么新奇的?他已经做好心里建设了,区区一个天才——


    天才开始考虑用唤雷符给机关充能,或者用明光符外加上另一种可以转化能量的符咒做为攻击性武器核心的问题了。


    普通的草稿纸上写着几个符文的组合,虽然只是尝试,但隐约可见其中想法惊人。


    退休判官记得,大概是他的老师,一位他这辈子拍马不及的年长女士在教他的最后一课上说过,如果只会用符箓,那其实是不行的,因为符箓的优缺点都非常明显。


    一个真正优秀的十王司判官,应该掌握足够多种攻击手段,并且能够将这些融会贯通。


    这句话他记在心里,但是受限于天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达到过这种状态。


    笑死,符箓一道深之又深,他研究了


    一辈子才勉强达到老师的水平,终于可以有资格旁征博引地融会贯通其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新东西已经快要学不进去了。


    而现在呢?


    原来,老师都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才开始践行的境界,真的有人可以在入门的时候做到啊。


    退休判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如果不是仙舟人的身子骨就算到了八九百岁也一样硬朗,那或许现在就能听到一声清脆的,象征着膝盖骨碎裂的声音了。


    “我着实不配当你的老师!”


    刃没有听到最后一句。


    在现实中当雕塑习惯了,他此时仍然会下意识地屏蔽一些声音。


    陷入思考的时候尤其如此。


    在听到退休判官说他用一个上午这么短的时间就将他人要研究一辈子的符箓给学会了的时候,他觉得这话莫名有些耳熟。


    像是什么时候……曾经听到过。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我可是短生种啊,你觉得一个时辰很少?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2】


    他如今已经不是短生种了。


    但是半个上午的时间,确实已经够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得几乎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听见这一声,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后突然站定,开口:“你有出入工造司的通行证吗?”


    差点就忘记了他在游戏中实力不行,靠着往常的那些方法都进不了工造司了。


    “哟,老大还在工作呢?在看什么?”


    凌晨三点,仍然没有去睡,反而将家中一楼开得灯火通明的雾青坐在豆袋沙发上,专注地看着腿上的手机,手指时不时在屏幕上敲打两下,按出一行文字发送出去。


    门铃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


    雾青愣了一下,随即过去开门,随后从门缝里看到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ai训练师。


    雾青:“睡不着啊?”


    雾青:“回去开一下《王者归来》,让菲罗多给你催眠一下。要是这都没用就去开药,咱们工作室的确加班,但是不提倡凌晨三点回来加班——被人拍了照片我明天就会被告去地衡司说我虐待员工。”


    ai训练师摇摇头:“不是,老大,我原本确实打算睡了,但是我睡前检查我的那些小ai的时候——”


    雾青忍了忍。


    组里的ai训练师是个做ai的天才,他训练出来的对话系统都和真人一样,甚至比真人还有梗,自然得令人直呼“我真的分不清啊”。


    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把ai当孩子看,明明是个身高一米九,腰围一米九的壮汉,在ai面前却一下子变成了英雄母亲的模样……


    就算已经磨合了那么长时间,她也还是会在对方说到“小ai”时那突然柔软、温和、甚至甜腻下来的声音中感觉到一阵浅浅的反胃。


    “……我发现有几个ai的情绪模块有点崩溃,我这哪里坐得住,


    这不是直接跑过来,准备睡前给它们修复了嘛。”


    因为ai过分拟人,所以ai也会有情绪崩溃——哪怕在数据的影响下这种概率降低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数字级别,但仍然,若是玩家干的事情不对劲到了一定地步,ai还是会受到影响的。


    雾青很是好奇:“怎么崩的?你去修,我跟着看看。”


    ai训练师:“老大,你帮我开下后台数据,修复这个ai的情绪模块啊,它是个和医生治病差不多的活,我要望闻问切,还要查病历的。”


    雾青:“……”


    生动形象。


    她也算明白了为何对方没有直接在家向她申请和工作室中的电脑联机,远程工作的权限而是来到线下——游戏数据备份到工作室的云端,要查只能从雾青这边查,除了她之外有权限的就只剩下银狼,但是银狼比起雾青更不好联系上。


    她开了后台:“是在哪一条出现情绪模块崩溃的?”


    ai训练师报了一串数字:“就一个,这玩家干了什么?怎么能造成那么大的问题?”


    雾青:“难道是出什么bug了?不应该吧,我们的技术一直都是顶尖的……查到了,我们看一下。”


    快进完成了对于这位id就是一个简单的“。”的玩家的游戏内容的查阅后,雾青沉默了。


    ……这是哪位豪杰啊?


    先是对唱请神姑降临的戏的那个戏子冷哼一声随后说多事,喝了茶后还摔了茶杯;又是直接不顾手会疼痛出血,一拳砸在了镜面上,让镜中的诡异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家门被敲烂了;吓跑天魔女、焚烧异神祠……最后甚至开出了个双手掌心都能放出一炮一个诡异,不管有没有实体反正都得先送去彼岸呆着的炮火的金人。


    ai训练师:“我……我他妈的就没见过这么牛逼的玩家。”


    是啊,谁说不是呢。


    雾青也这么觉得。


    一开始,出现符箓供能的无限火力仙舟古风粒子炮的时候,她只是眉头跳了跳;而在看到那个和高达动画一模一样的金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绷不住了。


    ai训练师:“……”


    ai训练师擦了一把汗:“我直接把这段数据给ai封上吧,这种火力覆盖综合征我是真的不会治啊。”


    ai训练师扭头看向雾青:“老大你觉得呢?老大?”


    雾青在出神。


    她早就该想到这一天的。


    在拉帝奥教授听说《精灵世界:王者归来》日后要出一个涉及在游戏中学习考试的前传,并表示自己会在全息系统中增加上一个能够精准识别玩家在某方面天赋,并结合其他对成就有所影响的因素,判定出相应成就的系统模块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了!


    这是全息游戏啊米娜桑!


    虽然她一直都觉得都做全息游戏了,不如直接在游戏内设定一个完整的,逻辑自洽的游戏,由此从细节上给玩家最好的体验。


    但……但是,在游戏中真的出现这样的天才的时候……


    雾青:“帮我看一下网上的评价,大家都在恐怖游戏里整活吗?”


    ai训练师翻了翻星网首页:“放心吧老大,网上正经的评论都还是哭爹喊娘的。”


    放心吧,生活中真的没有那么多天才的。


    得到了点安慰呢,但雾青的语气仍然是飘忽的。


    “真的吗?”


    她幽幽的,像是已经变成了幽灵似的问。


    “我、我会努力劝说我自己相信的。”


    她哽了哽,想要说些什么,随后吞咽下想说的话,但即可又想说——如是反复片刻后,她转头看向ai训练师:“你、你继续工作吧,我先去自闭一会儿。”


    不过说起来,她看着这位【。】玩家的ip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又是哪位熟人在给她整活……等等,是银狼吗?


    但……按照银狼的性格,她也不喜欢在游戏里开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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