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两个月后, 北京。
盛夏的时节懒懒不愿意动弹,集团内部却又有了好消息。之前竞标的几个项目最后落地,所有竞争对手陪跑。
庆功宴开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亚太区和澳洲的几个大区负责人都过来了,显然是这次事情太过振奋,又是奠定了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方向。
集团的这种活动陆先生一定会出席, 因此各方都有些紧张。
调度看到老板的车进来时跟后面的备场人员发了指令, 让重新调整一下水果甜品区的存于数量,缺什么少什么赶紧把空出来的边边角角补上。
几个实习生点头去办了。
这次年中总结声势不小, 各方人士都来参与,后台办公厅成员忙的不可开交。
“郑总迟到了?哦哦, 那你打电话给陈总司机, 让他卡着点开,别到的太早。”
“名牌的问题找赵, 他对接的。”
带着耳麦的舟舟从人群中艰难穿过去, 她这次负责统筹调度, 跟在先生身边的依旧是刘秘。这小到茶歇大到发言稿都要经过审核。
但是一想到这次投标的好结果, 这些中后台的员工们也跟着兴奋,冲淡了所有身体上的疲惫。
白白开车稳,先生到的时候刚刚好距离报告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主桌上做了几个人,有不少熟面孔。
秦亦也在。
陆闲落座的时候男人帮他挪了一下椅子, 陆先生抬眼望过去,两个人微微颔首。灯光暗下来, 秦先生凑过去说:
“你老婆呢?”
陆总过了一会才在鼓掌时微微侧身:“她在忙。”
秦亦笑了, 陆闲这爱人比他都忙, 好在现在不往那犄角旮旯地方跑了,也算放点心。他说完这句话, 陆闲看了他一眼,递过手机,上面似乎是一个地名对应的百度百科介绍,秦先生一低头爆了一句粗口。
“卧槽,人真的能在这活啊。”
人不仅能在这活,还能活的好。
男人没说话,秦亦就顺着陆闲的相册往下翻了几张——已经觉得这是一场求生游戏了。陆闲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爱人竟然就这么徒手造房子、接自来水、挖井……
有一张泥瓦匠一样的照片,小姑娘笑的开心,鼻子上全是灰。
秦亦服了。
“也就是你心大,放心她这么干。”
陆先生抬了抬眼皮,没反驳也没承认。优秀员工和管理层一群人约着过来交谈,男人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对方神情有些激动,不停地讲着一个技术上的问题和可能的解决思路。旁边的人怕他在这个时候打扰董事长,但是陆闲摆摆手,静静地听。
良久之后在嘈杂的宴会环境中附耳说了什么,只见那个员工眼睛都亮起来,攥紧了拳头:“好好好,确实可以。”
也有人敬秦亦,他比陆先生更喜欢这样的场合一点,跟身边的人握握手交换名片,然后接着就天南海北地谈笑风生。
等人散一点,他又过去怼陆闲的胳膊:“你们俩这么着怎么要孩子?”
“她还小。”
“可你不小了啊!”
陆闲看了他一眼,刘寅格在旁边连忙尬笑着过来打圆场。
不知道秦亦这人怎么想的,他自己都四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孩子,被折磨地整宿整宿睡不好,他家那孩子还是个高需求宝宝,换了七八任月嫂都给整跑了。
他没办法停了工作和苏含轮着来,现在好不容易带到两岁,俩人都憔悴了不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娃娃谁抱都不乐意,偏偏喜欢楚辞盈。她一出现,都不需要碰,只要坐屋子里说话那宝宝就不哭不闹了。
刘寅格心里腹诽:可能是怀孕的时候妈整天想着做了他,也没见过爸,唯一疼他的人是个乌龙来的小姑姑。后来小姑变小姨,亲上加亲。
秦先生天天盼夫人回来,可不一定是真心为了先生着想——
这就是一个妥妥的救命恩人啊。
刘寅格都怀疑要不是楚辞盈和他们家先生在一起了,秦亦缺觉缺两年失心疯起来估计能把夫人抓过去带孩子。
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陆闲,他不说话就是给秦亦留点面子。两个人从前因为陆景和的事不过点头之交,如果没有苏含楚辞盈的关系,生意上大抵也没有什么往来。
秦亦却知道顺竿子往上爬,翻出各种录下来的视频怼到陆先生跟前——
小孩从秃毛小猴子逐渐变成一个俊俏的洋娃娃。
“你看看,很乖的。现在不哭不闹了。”
陆闲无动于衷。
他本来就对小孩什么的没有除了“社会要求善待未成年人”以外的个人情绪。
秦亦不死心,小声哀求:“你把人哄回来呗,你们这么年轻就分居……”这回又说陆闲年轻了。
“我们每周末会见面。”
“……”秦亦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收到一条苏含的微信。里面就一条视频,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冲着镜头咯咯地乐,手里拿着两百多块钱摇:“爸爸回家,爸爸工作辛苦,我买爸爸时间。”
秦亦倒吸一口冷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在场人都默默憋笑扭头,没想到秦总人都快五十了还这么感性。只有陆闲微微颦眉看向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后来,楚辞盈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去哪哪就各种的扶持计划,一个月有五家基金立项。外界媒体众说纷纭,各种揣测都翩然而至。
她想明白的时候掐住男人的脸:“你什么意思啊,让我失业是不是!”
男人摇摇头:“买你时间。”
“你、你……”她被逗笑了,“从哪学的?”
男人就不说话了。
他总是沉默着看着她笑。
…
楚辞盈再回北京已经是八月底的事情了。
她又带了各种学生给陆闲的感谢信,坐在羊绒地毯上一封封念给他听。她的起范儿很有派头,念了几句就开始卡……她不认识拼音。
最后还是男人笑着把她拉回来,一个字一个字又念给她。末了,
“我爱你,楚老师。”
她惊:“小朋友挺会的呀。”
男人把信收起来——泰然自若地。
他说,也有惊喜要给她。
…
黑色轿车匀速行驶在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上,道路两旁是层层叠叠的青山,山势起伏不定。还有游人没有散去,好奇地打量这个时间上山的人——是露营吗?
但是等车驶过看到车牌时,有人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惊叹,显然是明白这样的好车不太常见,更不知道为何会来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山丘。
迈巴赫前照灯星雨流明,照亮前方的路。
车轮碾过路面时轻微的减震音藏进了山谷中的虫鸣鸟叫。
她问:“我们去哪。”
“山顶。”
男人莞尔,语焉不详。
楚辞盈不再问了,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夜幕低垂投下斑驳的光影,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山脊上闪烁,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和男人身上的不同,但是又很好闻。
车门打开,他拉着她在山间的小路里快速地向上走去。
这是一条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在山风和草香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城市灯火。楚辞盈愣住,好像不敢再往前走。她向前看,有人向她伸出了手。
就像曾经一年年,未来一岁岁。
所以也由此终于下定决心提起裙摆向上迈去,拨云见日似乎不妥帖,但一瞬间视野开阔天际孤独,身边只剩下鸟鸣蛙语,还有……那个人。
她说:“好漂亮!这是怎么找到的地方。”
小姑娘双手合十转过身来,却在对上他深邃眼眸的一瞬间顿住,里面灼灼涌动的是她会不敢再去瞧的情愫。她下意识慌张,但是又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么信任,在这样的时刻将自己全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个会让她心颤的存在。
却不知正是这一次次下意识的反应,让旁人再难放手。
男人语气镇定:“害怕被拍到吗?”
他知道,她不喜欢那些过度的曝光,也不喜欢穷追不舍的菲林。她曾经因为黑洞洞的镜头做了无数的噩梦。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再将她推到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克制着于几乎蓬勃欲出的爱与占有,背对着浪潮圈起小小的静谧之地。
他出席活动,车厢后面悄悄望向他的那个人影;
他披露工作日常,别墅花园里突兀的秋千;
一次次相拥时,在昂贵西装背后捏出褶皱的,仅仅被捕捉到的那一双素白的手。偶尔男人环在颈侧,偶尔死死抓住衣角。
所以哪怕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也只是笑着遮她的视线,悄悄地、耳鬓厮磨间问:
“你害怕吗?”
有人抬起眼,无声告诉了他答案。
所以倾身。
所以相覆。
楚辞盈愣住,睁大了眼,但是在下一刻有人轻轻伸手遮住她晶莹的眼神,好像不敢看里面让他失去理智的那些光影碎片。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扣着,但是又给她留了喘息推拒的机会,另一只手慢慢地安抚着她的长发,温热干燥地托着她的颈,偶尔停顿,小声嘘嘘不成语句地哄着。
一次次,一次次。
她只是在最初的怔然中失神,然后因为那一句句的别怕而软了力气。没有着力点,只能抬头,有人扶着她,手松开滑落,她仓促地扯住那件西装,没有办法地环上去,褶皱出现。
死死相拥。
可是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因为有人背对着来时的路,遮挡了一切可以窥探到的机会。好奇的、恶意的、善意的、各色的视线依旧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脊背,克制的手,和低下的头。
唇语悄悄,心相知,
爱意绵绵,无言辞。
万千灯火凝此刻,一盏星光为我留。
这是一场盛世烟火前的隐秘温存。
……
防空警报嗡鸣拉响之后,一分钟寂静,然后是一颗明亮的光点升起,隐在黑暗之中。安静、安静、安静。
再五秒,夜空被点亮,天际线上方绚烂的火花如同七彩的矿脉爆破,漫天星落如雨。
再两秒,声浪在夜空中回荡,震耳欲聋。
一团巨大的火树银花散开,一条条落成一个巨大的球形花束,每一束的末尾都是一小捧鲜花,再炸开,再散落,再炸开,再散落。直到整个苍穹被色彩淹没,被鎏金淹没。
有人说站在都市里最高层楼向远望、向下望时,世界是跃动的。因为天际线的广告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人造的灯光总有频率,在以肉眼看不到的方式缓缓闪动。而一旦站的足够高远,就能意识到这种万千共振,因此世界波光粼粼。
可是站在山间,远离喧嚣的地方抬头向上看——世界又是静止的了。
焰火好似真的如传说中一般不似人间物,它是普罗米修斯窃取的一道闪电,劈向人间带来文明。它是属于神的礼物,温暖炽烈,没有惶惶之感。
不管它如何振聋发聩,在最后的最后,一定是静谧的。
烟花结束时拖尾的滞空感,好像时光在此凝固,我们看到的每一颗星星,大概也是无数光年之外一场场盛大的烟火。它们在爆闪的锦簇里竭尽绽放,然后在暗色的夜幕中从容坠落。
烟花在这个古老文明的国度里是万千灯火的化身,不属于一个人、两个人,它属于每一个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颜色停住脚,在余韵中嗅到硫磺残存气息的每一个人。
光芒不吝啬,也会落在故事以外。
又照亮了新的前路。
然而在故事之内,也不是所有人对这一场盛大的、隐秘的爱意一无所知。
在北京城内环燃放这样一场焰火需要经过层层的审批,拿到资格,准备排期。从前陆氏燃放烟花,是在新年期间以商业目的进行申报,同时带有一定的公益表演性质。
可这一次,那个高楼上的人拒绝了所有为了通过审批而修改的建议,一次次提交,一次次打回重做,为了满足所有的合法、合规的要求。等待,排期,再等待。申请,拒绝,再申请。
他的执拗刻在了每一个环节,每一份报告。
环境部、防空安全中心、民航局、烟花管理所的每一个审批人、签字处都清清楚楚地知晓着陆先生的心。因为从始至终,申请原因里也只有一句话——
“陆家今夜有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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