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指点
清晨,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子照射进来,照在连玉稚嫩白皙的小脸上,照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
她看上去那么纯真美好, 像一个在母亲怀中安然甜睡的婴儿, 已看不出一丝昨夜手刃匪徒的果决狠辣。
她翻了个身, 脸转向床的里面,避开这扰人清梦的阳光。
这张木制大床上,此时只躺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儿,牵着手同睡的飞霜, 早已不知去向。
清晨, 天光微亮, 东方天际的太阳还未露出头角, 仅仅映红两三片层云。
绯红的云朵挂在天边,是这清寂的早晨唯一的一抹亮色。
整个驿站还在沉睡之中, 连那几处彻夜燃灯的房间, 也已熄了灯火,终于安心地沉入梦乡。唯有西南角的厨房,飘起了袅袅炊烟, 灰白色的烟, 盘旋着升入空中, 与林间弥漫出的乳白色晨雾,纠缠交融在一起。
厨房外的一处空地上,一个蓝衣少女手握一把短剑,起跳、飞转、左旋、右刺,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那套分解出来还没有十个招式的剑法。
这个少女正是早起的飞霜。只要一有时间, 她就会把手中的剑练上几遍。这套仅有的剑法,已不知被她练了几百上千遍。
有了昨日连斩三人的经历, 现在她对这套剑法更有信心了,练起来也更加卖力。在这等早食的时间空隙里,便又练习起来。
此时,空地的边缘还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人。此人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木制食盒,显然也是正在等着取早食。食盒是暗沉的深紫色,四面雕刻着风姿各异的兰花,显示着其主人的雅致精贵。
这样的等待,确实无聊了些,晴天便站在那里研究起蓝衣少女的剑法。
他看了几遍,发现这女孩的剑在刺出之时总有一种凝滞之感,不够流畅,致使发挥出的威力大大减半。
有两个招式,甚至各缺了半式,看上去像是偷师没偷全。
他越看,心里越是纠缠的难受,很想给她掰正回来。但又觉得无故上前打扰,不太礼貌,有点上门踢馆,质疑别人师承的意味。遂转了身,不再去看。
然而,刺、挑、飞、转发出的剑鸣之声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听着这声音,女孩的一连串动作不受控制的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竟是比当面看着还让人难受十倍。
他最终投降般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檀木食盒,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台上,转身走向飞霜,开口道:“这位姑娘,你这剑法有几处错误,不知令师有没有提醒过。这样连下去只会事倍功半。”
飞霜听了,立时停了手中的剑,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师傅,是照着别人的剑舞练的。”接着眉头微微拧起,“我也觉出很多地方有些问题,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正。”
晴天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愉快笑道:“只是模仿就能够练成这样,看来你的天赋不错。”
他走到旁边的大树旁折了一根树枝,把上边的分杈一一掰除,然后拿在手中比划了两下,感觉还算满意,走到飞霜跟前:“我给你纠正一下,你在后边跟着我演示的练,这套剑法是出自军中战士最基本的战场招式,被有心之人改编成了剑舞配合军中战曲,鼓舞士气之用。后来流传开来,在秦楼楚馆之中很是盛行。你学的这套,应是在流传之中有了缺失。”
他放缓了动作,一招一式都展示得清楚明白,还配合着讲解了每一式的要领之处在哪里。
飞霜跟着练了一遍,顿时有了醍醐灌顶之感,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如今都通了。一套舞下来行云流水,通体舒畅。她惊喜道:“对了,对了,这样感觉整个都顺畅了,再也没有凝滞不通之处。”
晴天收式,笑道:“你自己再练一遍,我看看。”
飞霜提起手中短剑,即刻便舞了起来,这一次明显声威大盛。结束之后,她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晴天,等待指正。
晴天道:“很好,你的领悟力非常好,只是还有两处很微小的错误,你放慢速度再来一遍,我给你纠正一下。”
飞霜重重地点点头,放慢速度展示起来,心想:这样能得高手指点的机会属实难得,一定要好好珍惜。
晴天用手中的树枝抬起飞霜的手腕纠正道:“这里角度不对,再往外一点。”
一会儿,他又用树枝把剑尖下压,道:“这里不能平刺,要往下去。”
指点结束,她又从头到尾的展示了一遍,晴天才点头,认可道:“很好,就照着这样练下去,防身够用了。”
飞霜收剑抱拳:“小女子名唤飞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晴天摆摆手,含笑回道:“在下实当不起公子之称,我家公子正在楼中等着早食。”
飞霜一怔,蹙眉思索片刻,改口道:“大哥今日指点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心道,这个大哥的称呼应该不会出错了吧!
晴天一惊,赶快打断了飞霜的话,急速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再练几遍,先熟悉熟悉。我去厨房看看公子的早食好了没。”
飞霜呆了呆,点头回道:“那大哥你先忙,我再练习一下。”
晴天快步走到石台处,拿了檀木食盒向厨房走去,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叹道:幸亏他机智,打断了她的话,不然听到那句“以身相许”,该如何是好,他很不擅长拒绝人的。
此时的飞霜,一边挥舞着剑招,一边懊恼:那句“拜您为师”怎么就没说出口呢?还想着跟阿玉学习一下,白蹭个师傅,没想到出师不利,果然阿玉的绝学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她还是好好的练剑吧!
当太阳从东方的天边完全露出脸来,温暖的光线驱散了薄薄的清晨雾气,也打破了驿站的静寂。
院中渐渐有了声音,先是一两声的问安,接着是“叮叮当当”帮佣们忙碌做活的声音,几个小厮丫鬟睡眼惺忪地提着食盒向厨房走来。
飞霜收了剑,从怀中抽出一条手绢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向着厨房走去,此时才发现了那位黑衣大哥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她从厨房借了两个食盒,仔细地往里码了四个食盒的早食量,把短剑插在腰间,一手提了一个向着驿站客宿的主楼走去。
走进房间,见连玉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被褥之中,正睡的香甜,她悄声放下手中的食盒,把里面的食物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在屋子中间的那张圆桌上。刚出锅的头一份早食,此时还冒着热气,美食的香味霎时间充斥整个房间。
睡梦中的连玉不自觉地抽动着小鼻子,往空气中嗅了嗅,立刻睁开眼睛,往香气飘来的方向望去。
见到整整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味食物,口水都沁出了嘴角,看上去亮晶晶的,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登时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桌子边拿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两边的腮肉立马鼓了起来,白白.嫩嫩,看上去像一个更大的包子。
等她再要下手拿第二个的时候,被飞霜抓住手臂,阻拦住:“先去洗脸,洗完了再过来吃。”说着指了指房间盥洗架子上的铜盆,里面的热水已凉至微温。
连玉收回了手,走过去,抄起盆中的温水洗了脸,飞霜递过来一个白色的棉布手巾,说道:“我刚才在院子里练剑,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哥,指点了一番,纠正了好多错误。我觉得收益良多,等会儿演示给你看。”
连玉听了高兴道:“那太好了,没想到这个驿站还真是卧虎藏龙。”
两人一起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餐。飞霜因为要练剑,加上正好长身体的年龄,吃得也不少,但跟连玉这个特殊体质的大胃王还是没法比。
这一桌早食,她吃六分之一,剩下六分之五都是进了连玉的肚子。这么久以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连玉的奇怪饭量。
两人安静又快速地吃完早食,飞霜把空了的碗盘收进食盒之中,拿出短剑在房间里舞了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如虹,果然威势强了一倍多。
连玉抽出一根筷子拿在手里照着比量了一遍,感觉很不错,赞叹道:“有人教导,确实不一样,学起来事半功倍。咱们得想办法找个正经师傅。”
飞霜顿了顿,抿了一下嘴唇,道:“那位大哥连姓名都没留,可能不想收徒弟。”也可能是她太没用了,没能蹭上这个师傅。
连玉则扔了筷子,一脸的无所谓,笑道:“没事,他不收,咱们不是也学到东西了嘛。下次再找个更厉害的师傅。嗯,多找几个,多学点,集众家之长。”
连玉坐到椅子上,飞霜从包袱里取出几根红丝线,开始给她梳头,夹上红丝线编小辫子:“那大哥说,这套剑法是源自军中对战,虽然招式不多,但都很实用。”
连玉道:“竟是这样,难怪我觉得这剑法很适合应对群战。”
第32章 买弓
等飞霜把最后一个辫结扎好, 连玉打了个哈欠,从凳子上站起来。
两人一起把打包好的行李,送上了马车。马车的旁边, 并排摆放着五具尸首, 是从雷家装行李的马车上抬下来的, 三具是雷家的护卫,两具是雇用的镖师。
梁升正站在旁边跟一个驿使交涉,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恳切道:“我们如今急着赶路, 实在是无法好好厚葬几位兄弟。拜托差爷帮忙雇几个人, 买五口薄棺找个地方, 把他们葬了吧!这里边是丧葬费, 您看够吗?”说着,把手中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驿使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梁升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塞给驿使,诚恳地笑道:“这些是给差爷的酒钱, 劳烦您多费点心, 务必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们家老夫人心善, 惦记着这事,寝食难安。”
驿使这次没有看银票的面额,接过来直接塞入了怀中,笑得更加真诚:“放心, 我亲自去盯着, 保证给这五位兄弟寻个好地方安葬。”
他打了个呼哨,向着后院一招手, 过来了五六个帮佣,把地上的五具尸首抬走了。
连玉放好行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往旁边雷家的车队看了看,护卫们正在井然有序地往车上装行李,并未被昨日那场祸事影响。
她忽然就对雷老夫人高看了几眼,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好好安葬这些死去的护卫,还能快速稳定住车队人员的情绪,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难怪昨天战斗之时,个个奋勇杀敌,并无一人退缩。
天光已亮,整个驿站都忙碌起来,呜呜泱泱,吵吵嚷嚷。
云柳和黄莺还没过来,连玉坐在马车前边,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会儿院子中往来的人群,觉得甚是无趣,便从怀中掏出她的地理图稿,开始补昨天的那一段路线,和这处驿站的位置以及周围的地理情况。
轰隆隆,一辆马车从连玉身旁驶过,一阵木质的清香混杂着清冽的酒香飘散过来。
她停了笔,抬头望去,这是一辆黑檀木马车,简约古朴,并无其他装饰,唯在车壁上镌刻了一株清雅的兰花,然而每一处细节又都透露出贵气。
连玉在心底赞叹了一句:有钱!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了马车的窗帘,一张如玉似雪的俊美容颜映入眼中。连玉看得眼神一滞,呆了片刻。
倏忽,被风卷起的车帘落了下来,挡住了连玉的视线,也挡住了马车中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一双漂亮的瑞凤眼,一双冷冰冰的瑞凤眼。
连玉忽而觉得,那双眼睛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冷冰冰的。
车轮滚滚而行,向着门口走去。
飞霜从厨房买了一些调味料,提在手中正穿过院子向马车走去,迎面与驾车的晴天撞了个正着。
晴天含笑看着她,挥了挥手中的马鞭,示意他们要走了。
飞霜站定,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然后微笑看着马车走远。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晴天敲了敲车门,道:“公子,刚才遇到的蓝衣姑娘,就是早上我指点过剑法的那位姑娘。”
车厢里传出了一声淡淡的“嗯”。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这位蓝衣姑娘,不过晴天也不甚在意。
他继续道:“有天赋,还努力,这么好的苗子,可惜是个女孩。这要是个男孩,我还真想把他拐回剑南去,培养几年,绝对是战场上的一大杀器。”
一说起战场,他的精神立刻兴奋起来。
“你想回去了?”车厢内传来凉凉的声音。
晴天身上刚刚热起来的血,倏地一滞,尴尬笑道:“没有。公子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
“那便回去吧!出来这一趟,时间已经够久了。”车厢内,沈兰台靠在织锦靠垫上,懒懒地望着车顶出神,总要回去做点什么的。
驿站中,飞霜收回视线,继续向着连玉走去。
她把手中的调味料放进马车之中,在前室连玉的身边坐好,怀中抱着短剑,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直等到连玉画好图稿,收了笔,才开口道:“我把厨房能买的调味料,都买回来了。特别是胡椒粉,买了一坛子。”如今在飞霜的眼中,胡椒粉简直是居家出行之必备神器。
“嗯,以后咱们天天吃肉。”连玉跳下马车,把之前绑在车壁外风干的三张兔子皮解了下来,收进车厢里边。
她发现自己如今身材太小,近身格斗技术也一般般,在这动不动就上长剑大刀的世界,她根本就近不了对方的身边,连那一般般的格斗技巧也没有机会施展。还是弓箭这种远程武器适合她。准备在后边的行程中拿路上的动物们,练练箭法。
太阳慢慢地向中间爬去,日光变得越来越烈。院中昨晚留宿的车队已走了一半。
雷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才从主楼里走出来,云柳和黄莺也在其中。
本来已经等得渐渐烦躁起来的连玉,在看到除了雷老夫人和梁升,个个都双眼乌青,一脸菜色的样子,心底的躁气便散了。她忘了,这是一群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
众人上车之后,马车缓缓行出了驿站。
这一路上,车来车往,行人不绝,甚是太平。
自从有了上次共患难的事,雷老夫人对她们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认为的匪气,现在看来都是豪侠之气。
看得顺眼了,便不再阻拦梁升跟她们接触。这就导致,梁升得了空,便要到云柳身边献殷勤。
雷倩儿站在远处,只能气得直瞪眼。连玉开尸拔箭的画面,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如今见了连玉,她都尽量缩的跟个鹌鹑一样,自然也不敢去招惹与连玉一起的云柳。
如此往来次数多了,连玉干脆把位置让给了梁升,自己去骑他的马。
起初,她是不会骑的,一人一马对峙了大半天,最终还是马儿败下阵来,乖乖驮着她奔驰而去。
她越过车队,向前跑去,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就已掌握了骑术。
回到马车旁,取了弓箭背在身上,两脚一夹马腹,向着前方一处密林奔去。
进到林中,勒停了身下骏马,耳朵微动,听声辨位,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噗嗤”箭身入肉的微弱声音从树丛后传来。
连玉打马过去,一只雪白的兔子,被射断了一条腿,正躺在地上挣扎。
她弯下腰,握住翘起来朝上的箭尾,往上挑,连箭带兔子一起拿了回来,将兔子挂在马上,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别人射箭靠目力,连玉则不同,她射箭主要是靠耳朵来辨别目标物的位置,虽然一直箭箭不落空,但却也有个很大的缺点。
她能射中目标物,但是无法单纯靠耳朵射中精准部位,做不到一箭封喉。她还需要加大练习,做到射箭的时候,耳目一致。
她练得越多,射杀的动物越多,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最开始还是大家一起烤肉吃,把雷家那些一直垂涎的护卫镖师高兴坏了,可以大饱口福。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在连吃了四五天的烤肉之后,这帮激.情昂扬的大汉们也遭不住了,最后只能堆在后边放行李的马车上,等到了大城镇的时候,卖掉。
连玉的箭术却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下,进步神速。
这一日,她们到了寻州城,计划休整一天,再出发。这已经是距离禹州最近的一个大城镇了,再有两日的车程,便能够抵达禹州。
连玉把那一车的野物,加上之前烤肉时剥下来的皮毛,打包卖给了客栈老板。
拿着客栈老板递过来的,一袋沉甸甸的银锭子,乐道:“飞霜,走,买弓去。”
两人在客栈老板的指引之下,去了城中最大的兵器铺子。
铺子中摆着十八般武器,各个寒光森然,往来进出挑选兵器的人不少,大厅之中熙熙攘攘甚是热闹,与森寒的兵刃截然相反。
兵器铺子的繁荣,也预示着这个王朝进入了垂暮之年,既无力掌控自己,也无力护佑万民。
人们只能自己握住手中的刀,来保护自己。
还有一些人,想用手中的刀快点结束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的秩序。
铺子里的伙计,并未把两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无人理会她们。
两个人走到放置弓箭的货柜处,连玉一眼便看上了最上层那把漆黑的弯弓。
漆黑的弓,弯如圆月,线条流畅优美,集力量与秀美为一体,又是那样和谐。
连玉唤道:“掌柜,这把弓拿下来看看。”
掌柜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凉凉地道:“不用看,那不是你们能买的?”
连玉猜想,又是一个怕她们没钱的,于是她把刚才卖野物得来的那一兜银锭子,“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昂首道:“你打开门做生意,我们怎么就不能买了?多少钱,你看这些够不够?”
掌柜看见那一袋沉甸甸的银锭子,走了过来,一脸肉疼的盯着那袋银子看了又看,恭敬道:“这位小姐,真不是我不愿意卖给你,也不是银子多少的事。”
第33章 长史
连玉板起小脸, 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掌柜遗憾地回道:“您别看这张弓外形灵巧,其实这是一张六石弓。别说像您这样的小姑娘,就是来店里的壮士们也无人拉开过。”
连玉继续打量着那张弓:“没人能拉开, 卖不出去, 你们还摆出来?”
掌柜回道:“这张弓是上等万岁木所制, 弦也是用得健壮雄鹿的鹿筋,是一件珍品。一位制器大师,委托我们代卖的。”
这张弓放在店里已经两年多了,初时来店里的客人都很感兴趣, 总要拿下来看一看试一试, 最终没有一个人拉开, 渐渐地便开始无人问津。
他早就想把这弓给换下来了, 但制器大师崔老执着地要放在这里,说什么“好弓要等有缘人”, 要不是老板欠了他大恩情, 怎么可能让他一直霸占一个展位。
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拉开六石弓的有缘人。若不是看在那一包银子的份上,他实在是懒得搭理。
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 最是好哄骗, 就喜欢些镶金坠玉的宝剑匕首什么的。难得来了一只肥羊, 一会儿得把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多卖几件。
掌柜微微弯下腰,笑道:“小姐,要不要到这边……看看……”
连玉已懒得跟他废话, 一跃而起, 把漆黑的弓拿了下来。触手温润,纹理清晰, 左手握弓,右手搭弦,轻轻一触,便能感受到强劲的力道。
掌柜顿了顿,还是把后边的话说完了:“……咱们店里还有很多适合小姐用的珍品。”
连玉只当没听见,问道:“多少钱?”
掌柜谄笑道:“您先去看看货物,看上了咱们再谈价钱,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连玉从架子上挂着的箭囊内,抽出一支箭矢,漆黑的弓在她的左手中打了个转握紧,右手拿箭搭弦开弓。
连玉轻松地把手中的弓拉得如满月一般,长箭瞄准了掌柜的咽喉,坏笑道:“我是问这张弓多少钱?”
掌柜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没想到有人能拉开这张弓,而且还是这么个看上去娇软柔弱的小姑娘。
整个兵器铺子都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屋子里再次响起连玉清脆的童音:“多少钱?”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在问“这块糖果多少钱”一样纯真,如果她现在没有拉满弓弦,箭指别人咽喉的话。
掌柜身体不禁哆嗦起来,断断续续地回道:“一……一……百两。”越说越害怕,尝试着改口道:“要不……五十两……”他只求眼前这位祖宗,收了箭快点走。现在这种情况,这祖宗要是手上脱力了,自己必将血洒当场。
连玉看着掌柜那张脸已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一粒粒滚落下来,微微笑了一下,收了弓箭。
掌柜见此,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连玉从怀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柜台上:“一百两在这里。”顺手抄起之前放在上面的那一袋银锭子,放进飞霜手中,又回身拿起挂在弓架旁边的两壶箭矢,开口道,“飞霜,我们走。”
飞霜接过钱袋,和连玉并肩走了出去。
这时,兵器铺子里其他的客人和伙计才反应过来,开始互相小声议论起来,猜测这是哪家的孩子,年纪小小就天生神力,着实厉害。
连玉得了喜欢的弓,甚是开心,拉着飞霜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进去好好吃了一顿,才回客栈。
第二日,东方初白之时,她们的车队又重新出发了,向着禹州而去。
几日后,一个天生神力的小姑娘拉开了那张六石弓的消息在寻州城传得沸沸扬扬时,连玉早已顺利到达了禹州,并且还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
此时的连玉正坐在马车前室研究她新买的弓,已经两天了依然爱不释手。飞霜坐在旁边,手握着马鞭负责驾驶马车。
车队在禹州城外停了下来,长史府的管家正在前边跟雷老夫人见礼。原是两天前在寻州时,雷老夫人便派人提前送了信过来。
也从管家这里得知,禹州竟是昨日得了信才知道她们都还活着。
一出博州境,就送出的那封报平安的信,这边并没有收到。
片刻之后,车队重新动了起来,离开了长长的排队人群,由管家带着直接从另一侧进入了禹州城。
连玉几人,之前就答应了雷老夫人的邀请,先一起住在长史府,再慢慢寻亲。有雷擎这个禹州长史帮忙,肯定比自己去寻找,容易得多。
一路缓缓而行,穿过热闹的街市,连玉好奇的端详起来。她发现这个地方的人生活的很平和,不管是王朝的腐败,还是四地而起的烽烟都没对这里产生影响,人们还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后,车队已经行至长史府门口。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向着车队的方向张望着。
车队刚刚停下,立马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开的鞭炮纸在空中飞飞扬扬,像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雷老夫人刚被扶着从马车中走出来,那中年男人便眼含热泪地奔了过来,“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下,哭嚎道:“母亲,孩儿不孝。”
雷老夫人的眼眶也热了起来,抓住男人的手,道:“好孩子,快起来。都过去了,母亲这不是好好的吗?”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雷老夫人的儿子雷擎,禹州长史。
雷擎抱住母亲的腿,痛哭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直到昨天收到报信,说母亲已到了寻州,我这颗心才活了过来。若是我早早接了母亲来禹州尽孝,母亲又哪里会遭受这样的祸事。”
雷老夫人拉着雷擎的手,稍稍用了力,转身道:“好孩子,咱有话以后慢慢说,先过来见见你的夫人和女儿们。”
雷擎这才顺势站了起来,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陈氏。
陈氏此时也已经热泪盈眶,她微微屈膝行礼,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
雷擎看着她雪腮沾泪,虽已上了年纪,却仍有一分我见犹怜的风韵,正要握了手安慰一下。
“母亲和姐姐已经到了。”一个鹂莺婉转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第34章 闹剧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段苗条穿着红色衣裙的漂亮女人,此时正笑着走过来,手中还牵着一个七八岁臭着一张脸的男孩。
雷擎想要安慰妻子陈氏的手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笑道:“平安回来就好, 先进府。”
那漂亮女人也笑道:“府里什么都备好了, 母亲和姐姐一路舟车劳顿,先进府里休息休息。”转而拉过那男孩,“快叫祖母和母亲。”
那男孩看着雷老夫人,乖乖喊了一声“祖母”, 雷老夫人掏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给他。
雷擎一直在外地就职, 妻子和女儿留在博州替他尽孝, 便在外边又纳了个妾室, 服侍左右。
这个男孩就是妾室宋婉儿所生,名唤雷胜, 自出生起就一直随他在任上, 从未回过博州老家,所以此次还是第一次与家人相见。
雷胜看了陈氏一眼,冷哼一声, 把头扭到一边,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雷擎打哈哈道:“先进府, 认亲的事等会儿再说。”
雷老夫人沉了脸,但也没说什么,向府中走去。在大街上闹起来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很丢家族面子的事。
陈氏垂了眸, 没有吭声。顾倩儿和顾盼儿相视一眼, 都微微皱起眉头。众人相携着一起进了长史府。
连玉跟在后边,戳了戳飞霜的胳膊, 笑道:“这下雷家可是有好戏看了。不知道最后胜出的是老虎王还是猴子王?”
“那咱们还借住在雷家吗?会不会不太方便?”飞霜踟蹰道。
连玉一脸的幸灾乐祸:“住啊!当然要住,我最喜欢看热闹了,有个这么大的热闹在里边等着,怎么能走。”
“可是……”飞霜还是有点犹豫。
连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安心,不会牵扯到我们的,有免费的饭吃,免费的房子住,为什么要走?不符合我连玉雁过拔毛的风格。”
飞霜叹了口气,只能陪着她一起进了长史府。
这长史府占地不小,是座前后三进的大宅子。连玉四人被丫鬟领着送进了西边的心字院,依然是连玉和飞霜同住一间,云柳和黄莺同住一间。
简单的梳洗一番后,丫鬟送来了饭食,传话说,让大家先垫一垫,晚饭时设了正式的接风宴。
送来的饭是正常的饭量,本来客气的垫一垫,对连玉来说差点连垫都够不上。
不过她也懒得折腾了,吃过饭之后,便躺在床上睡了。
然而雷家正堂这边却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雷老夫人沉着脸坐在上首,雷擎坐在她的另一边,陈氏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再依次是雷倩儿,雷盼儿。
陈氏的对面是妾室宋婉儿,再往后是雷胜。
如此的泾渭分明,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今日见了这样的雷胜,老夫人直觉得五雷轰顶,没想到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儿子,在后宅上竟是这么个糊涂样。
雷老夫人把全场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雷擎,板着脸道:“雷擎,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母亲?”
雷擎听了大惊:“母亲,您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不认母亲。我能有今天,全得益于母亲的养育和教导。”
雷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还记得我的教导就行,那我就问问你,我们雷氏家规里哪一条允许一个妾穿正红色的衣服?不说我们雷氏,就是大周朝哪一个有传承的家族里允许妾室穿正红了?还是今天这样正式的场合?你以为这是打得谁的脸?陈氏的脸吗?你们真是愚蠢,这打得是我们博州雷氏的名声,打得是你头上这顶乌纱帽。这若是在云京,一个治家不严就把你扣得死死的。”
雷擎被说得垂下了头,冷汗淋漓。
宋婉儿立时慌乱地跪倒在地,喊道:“都是妾的错,妾只想着母亲和姐姐平安回来了,是喜庆之事,该穿得亮色一点。都是妾的疏忽,妾这就去换了。”
“等等,你先在这跪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雷老夫人冷冷道。
这时,坐在下首的雷胜看到亲娘被欺负,跳了出来,大喊道:“我娘才不是妾。我娘是长史夫人。”之前雷老夫人说的那一大段,他没怎么听懂,但是刚刚母亲下跪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
他最恨自己妾生子的身份。
刺史家的笙哥儿念书没有他好,打架也打不过他,每次都骂他是妾生子。
前几天,他娘一脸开心地告诉他,博州那个老妖婆终于死了,以后他娘就是长史夫人,他就是雷家的嫡长子。
自那以后府中人对他娘的称呼也由二夫人改成了夫人。
他不知道博州在哪里,也不知道兵乱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些人死光了,他就是嫡长子。
可是这样的美梦还没做几天,这群人不但没有死,还活着找到了家里来。
今日,这些人一来到,又说她娘是妾,又要把他打回妾生子的身份。
他愤恨地瞪着这些闯进家里的人,骂道:“你们为什么不死,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活着闯到我们家里来,你们都给我滚,滚出我家,这是爹娘和我三个人的家,我们不欢迎你们。”他接着哭着转头看向雷擎,喊道:“爹,她们欺负我娘,你快把她们都赶出去,把他们抓到大牢里去。”
陈氏和雷家姐妹都震惊地看着发疯的雷胜,又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雷擎。
宋婉儿哭着扑过去,抱住雷胜,直摇头:“胜哥儿,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雷擎转头看见母亲铁青的脸色,张了张嘴,想解释:“娘……”
“啪”的一声,茶杯被仍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温热的水洒了出来,溅湿了宋婉儿的红色衣裙。
雷老夫人盯着雷擎,一字一顿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那我雷氏还不如断子绝孙算了,还能留些清白名声。”
这句话像一柄利刃插入了雷擎的心中,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这一生都以家族为荣,以生为博州雷氏子孙为荣,也一直督促自己勤勉上进,好能有所成,光宗耀祖,让后世子孙以自己为荣。
今日母亲的这句话,直接击碎了他一直以来对自身追求的肯定。
第35章 雷擎
有了这一出, 晚上的接风宴自然是没办法如期举行。
小丫鬟过来通知,说是雷老夫人舟车劳顿,病倒了, 今晚的接风宴只能暂时取消, 不过厨房那边会按时送饭过来的。
连玉看着小丫鬟, 眯着眼睛笑道:“我吃的比较多,这个你们知道吗?”
小丫鬟被她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笑,脸不自然地红了,小声回道:“老夫人已经交代过了。”
“嗯, 那就没事了, 谢谢你跑这一趟。”连玉在一个荷包里抓了几枚铜子塞给小丫鬟。
小丫鬟喜笑颜开地走了。
连玉心里暗自得意道, 以前那些小说可没白看, 内宅里这些事她可懂了。
见那小丫鬟已经走远,连玉转过身, 啧啧两声, 对着飞霜道:“开战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就是不知道这一局谁胜谁负?我猜是雷老夫人。”
唉,都怪她下午睡的太香, 这么爆炸的场面都没听到。
飞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雷老夫人?有矛盾的不是雷夫人和那个女人吗?”
连玉笑道:“哎呀, 飞霜你好单纯哦, 你这样以后嫁人会被人家欺负的。”
飞霜正色道:“我以后不嫁人。”
“嗯,不嫁就不嫁,嫁人也没什么好的,以后咱俩一起闯天下。”连玉赞同道。
飞霜继续追问:“你还没说为什么是雷老夫人?雷老夫人不是她们的婆婆吗?谁都得敬着她吧?”
连玉叹了一口气, 说道:“咱们一路走来, 你还没有发现吗?那雷夫人就是个包子,什么事都是雷老夫人做主, 她哪里是那个女人的对手。而且据我观察,雷老夫人是个非常讲究规矩和家族观念的人,她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种上窜下跳的儿媳妇,看看雷夫人,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而且来了这里,她得拿管家权吧,本来雷夫人拿过管家权最是名正言顺,但一看她就是个不顶用的。雷老夫人直接从小辈手里拿管家权,不太好看,所以得先挑这个女人的错处,让她自己把管家权交出来。不过这一步就省了,这个妾太能蹦跶了,全身都是错处,都不需要挑。所以还不得立马来个下马威。”
飞霜一脸震惊道:“这么复杂的吗?”
连玉哈哈笑道:“别太当真,都是我自己瞎猜的。”
嘿嘿,前世宅斗文看多了,一见到这个就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黄昏,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暗沉沉。
雷擎就坐在这暗沉沉的屋子里,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他这样坐着已经很久了,身体已经僵硬。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后宅很平和,很美好。妻子在博州侍奉母亲,爱妾在身边服侍左右,打理内宅。有儿有女,母亲安康。他亦不是好色之徒,一妻一妾,已经知足,这些年从来没有后宅之忧,一心扑在仕途上,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是这般场景。
他想不通,不过一件衣服,母亲为何如此小题大作。
他也想不通,从来乖巧董事的儿子,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母亲她们能够从博州侥幸活着来到这里,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家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雷擎侧目望去,朦胧之中一个窈窕的身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是宋婉儿。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两人朝夕相处已经近十年,就是远远的一个闪影,他也能认出来。
“老爷,怎么不掌灯?”宋婉儿放下手中的食盒,从烛台下的抽屉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屋子里倏忽亮了起来,柔和的烛光照映下,她的脸妩媚娇艳。
她换了一身湖绿色的绣裙,站在灯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担心他饿,担心他冷,一切还跟从前十年中的每个日夜一样。好像下午的那场闹剧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时候的雷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半个月以来,失去母亲妻子女儿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记得那时候宋婉儿就这样一直温柔地陪在他身边,乖巧的儿子贴在他怀里说:“爹,你还有我们,以后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那个画面,那么温暖。
如今母亲妻子女儿失而复得,本是天大的喜事,怎会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有时候甚至胆怯自私地想,要是时光能够倒回去该多好,母亲她们从来没有来到禹州该多好。
宋婉儿缓缓走过来,把食盒中温热的菜在桌上布好,又沏了一壶热茶放到雷擎的面前:“老爷,您就是难过,也不能不吃东西呀。您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这个家还靠您撑着呢。您不用心疼妾,妾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雷擎心底动容,他握住宋婉儿的手,叹道:“让你受委屈了,我自幼丧父,母亲一人撑着家把我和姐姐养大,也是因着这个,她性子刚烈了些。以后相处多了,她自然会发现你的好,喜欢你的。”
宋婉儿红了眼眶,柔声道:“妾有什么可委屈的,做儿媳妇的听几句婆母的训斥,那不是应该的嘛。妾是担心胜哥儿,今日老夫人说出那样断子绝孙的话,这不是逼着胜哥儿去死吗?”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粒粒从粉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雷擎心疼地把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哪里有这样严重,母亲那是一时的气话。胜哥儿今日的话确实太过分了,必须好好教训一顿。胜哥儿可是母亲唯一的孙儿,母亲疼她还来不及。”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警醒过来,松开了搂着宋婉儿的手,沉声问道:“今日,胜哥儿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嫡长子?什么妾生子?”
“还有那些恨不得母亲她们死在博州的事?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他的?”
宋婉儿拿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咱们胜哥儿书读得好,在学堂里经常被先生赞扬,刺史府里的笙哥儿嫉妒,就带着一帮同窗欺负他,常常拿出身讥讽他。”
“您是知道的,胜哥儿这孩子心气高,次数多了,这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您不是答应妾……妾想着让胜哥儿高兴一点,就告诉他了。”
第36章 扶正
“谁知, 胜哥儿一时口快,已经在学堂里说了。妾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如今这般,他一时接受不了, 想岔了。”
“我答应你什么?”雷擎疑惑道。
宋婉儿抬起头, 深情地凝视着他, 说道:“您不是说以后要把妾扶正,胜哥儿就是您的嫡长子,咱们一家好好的过。”
雷擎震惊地睁大眼睛,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说的明明是, 如果她们都不在了, 再考虑给你扶正。”
“之前那么久了没有消息, 大家都以为她们已经不在了呀。”宋婉儿辩解道, “那天胜哥儿又被人欺负了,心情不好。妾一时着急就说了, 妾也是为了孩子。妾哪里想到她们会好好的, 还来了禹州。”说着,泪珠儿又扑簌簌地落下来。
“你的意思是,她们不该来?”雷擎的眼睛之中, 已经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宋婉儿见了, 立刻跪在地上, 抱着他的腿柔柔地哭道:“老爷怎么能这么想妾,妾自然是盼着她们都平平安安的。”
“那你就歇了这心思,好好地去跟胜哥儿说清楚,把误会解开, 让他再去给祖母和嫡母磕头赔罪。”雷擎冷冷道。
他实在是没想到, 这疏漏竟出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这里。
此时看着,她已完全没有了刚才那温婉迷人的模样, 雷擎皱着眉头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找胜哥儿。”
宋婉儿垂首跪在那里沉默良久,在雷擎快要失去耐心时,终于开口道:
“老爷,实话告诉您,妾就是从胜哥儿那里过来的。胜哥儿哭着闹着不吃饭,说明日里也不去上学了,省得被人取笑。所有的人都知道妾已经扶正,他就是长史府的嫡长子。如今又变回庶子,让他在学堂里的脸面往哪里放啊?老爷也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一张脸面。”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腮上的泪,继续说道:“胜哥儿他是男子,以后是要科举入仕光耀门楣的。博州雷氏的嫡长子,能让别人高看一眼。老爷就只有胜哥儿这么一个儿子,以后雷家总要传到他手里的。老爷不希望他走的更高更远,把雷家发扬光大,重现往日荣光吗?不过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抬一抬他的身份而已。”
“宗族礼法,在你眼里竟不过是抬一抬身份而已?”雷擎简直被她的无知气笑了。
宋婉儿抬起头,看着雷擎道:“宗族礼法?这个世道有多少不尊宗族礼法之事?庶母嫁儿子,公爹娶儿媳,哪一样符合宗族礼法?连上面的人都不遵从,如何强求我们凡人。跟那些相比,给胜哥儿一个嫡子的身份,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一桩。”
雷擎冷笑道:“相守十年,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利牙利齿,胆大妄为。”
宋婉儿道:“妾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妾也是一个母亲,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儿子。若是我的胜哥儿资质平庸,妾也不会去争什么。但是他才思敏捷,有状元之才,只恨生在了妾的肚子里,生生的比别人矮了一截。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为他争上一争。”
雷擎这时候怒气已经下去了,眼神冰冷地看着相伴近十年的枕边人,仿佛一夕之间已经换了个人一般,那个温柔贤惠识大体的婉儿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疯狂的母亲。
他讥讽地问道:“那陈氏呢?你准备把陈氏怎么办?休了她?总不会把她杀了吧?还有倩儿和盼儿呢?你来之前应该已经想好了吧?说说看。”
宋婉儿脸上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她昂起头,回道:“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养着,对外只道兵乱之时受了惊吓病故了。倩儿和盼儿,好好给她们解释一下,她们肯定能理解的,她们未来可都是要仰仗胜哥儿这个弟弟,胜哥儿过的越好,她们在夫家的地位越高。她们都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定会明白这个道理。”
雷擎道:“你算计的这么好,不如直接去找母亲说。”
宋婉儿道:“老夫人对我误会重重,不会认真听我说的话。只要她明白过来,定然会支持,老夫人不是最看重雷家的荣光吗?”
雷擎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说?”
宋婉儿眼含希冀地看着雷擎,点了点头。
雷擎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行吧!我去跟母亲说。你先回去,我还有公文没批完,今晚睡书房。”
这时候他才想起,因为陈氏不在,府里没有主母,宋婉儿自从跟了他,就一直跟着他住在主院之中。她昨天安排住处时,自己并没有搬走,而是把陈氏安排在了落春院。
她的心思一直这么赤.裸裸,只是自己一叶障目了而已。
宋婉儿走后,他烦躁地一脚踢翻了摆满美味佳肴的桌子,抬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长史府,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今晚的空中没有月亮,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疏疏落落的挂在天边。这夜黑沉沉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他在黑色的夜里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横巷,走上大街。两侧的店铺内照出温暖的光,传出热闹的声音,他却与这夜里的热闹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本应该是最温暖,最热闹的。此刻,他的心里却只剩下冰冷和孤寂。
那个身后的家,像一个漆黑的漩涡,比今晚的夜色还要黑,未来也是可以预见的你争我夺,刀光剑影。
他本应该留在那里理断是非的,他本应该是那个家里最有话语权的大家长,但现在他只想逃避,逃避到一个远离纷扰的地方,一个没有忧愁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宇,醇厚的酒香和甜腻的脂粉香从楼里飘出来,丝竹管弦和欢歌笑语从楼里飘出来,这里看上去又温暖又热闹。两个娇艳的姑娘走出来,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笑语盈盈地把他迎了进去。
在走进去之前,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几个大红色灯笼照耀着的牌匾上是三个金色的大字“倚红楼”。
高升的秋阳,洒下温暖的光线,温暖的光线刺破黑色的夜,包裹住禹州这座城。
吃饱喝足的连玉,坐在这座城中的一处小院里。坐在小院廊下的一张躺椅上,百无聊赖地赏着院中景致,这时的禹州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朵,从廊下看去像是光秃秃的树干上顶着一块金灿灿的大金子。连玉看着这大金子,扯着嘴角一直在笑。
一阵秋风吹过,桂花便如雨滴一般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了满地,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金沙。
桂花的香是浓郁的,离得近了,总觉得熏得人头晕,反而远一点更好,乘着风儿过来,风都是淡淡的香,沁人心脾。
连玉坐的位置刚好,一缕缕的香风从鼻翼缠绵而过,留下无限遐思,她心中念道:想吃桂花糕了。
云柳从房中走出来,看到连玉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美滋滋地笑,也跟着笑起来:“你这丫头,一个人在这里偷笑什么呢?”
连玉转过脸去,看着云柳,神秘兮兮地一笑,说道:“秘密。”
她刚才躺在这里,眼睛看着桂花树,心中却在回忆昨日傍晚听到的,雷擎和宋婉儿的一番争执。
心道:原来这女人敢这么嚣张,是有个大宝贝呀!雷胜若真是个天才,长大了能成为淮南公子萧霁川、朔北公子孟泽深这样的人物。那可是重宝在手,不怕雷老夫人不低头。只要雷老夫人不糊涂,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恰好雷老夫人又是个极其清醒,极其果断的人,她该怎么选,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唉,陈氏危矣!
第37章 寒竹
云柳穿着一身素白衣裙, 莲步姗姗,缓缓走过来,笑道:“阿玉是个有很多秘密的小姑娘。”
她素白色的绣鞋从树下松软的满地金沙走过, 脚底也沾染了桂花金黄的细小花瓣, 走入廊下, 带来了一阵浓郁的花香。
她在连玉对面的栏杆处坐下,捏起栏杆上被风吹进来的花瓣,放在手心嗅了嗅:“我打算一会儿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魏先生的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金黄色的花瓣在素白的手中, 更显明亮娇嫩。
连玉也从栏杆处捏起一小撮花瓣, 扔进口中嚼了嚼:“姐姐不等雷家的消息了?”浓烈的桂花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更想吃桂花糕了。
云柳眼神意味深长地往主院方向遥望了一眼, 说道:“人家刚刚团聚,或有事忙, 也不好过多打扰。我想自己先去寻一寻, 说不定运气好,能寻到呢。”
看来,从昨日的情形, 云柳也已经猜出雷府的内宅出了问题, 估计一时也顾不上她们这边, 便想着自己先寻一寻。若是寻到了,也能离了这是非之地。
连玉笑道:“那叫上梁大哥一起吧!”
云柳秀眉微蹙,脸上带了些为难:“为何要叫上他?”
连玉道:“姐姐要找的是教书先生,对教书先生最了解的肯定是学子呀。梁大哥是男子, 比我们更容易融入其中, 问到真实消息。”
云柳沉思片刻,让院中的小丫鬟去给梁升递了消息。
半个时辰后, 连玉四人便在梁升的陪同下出了长史府,坐着马车向城中而去。
禹州城西有一座竟清山,山上有一座名闻天下的竟清书院,书院的山长就是当世大儒魏玄先生。所以禹州境内文风甚盛,城内学子聚集会文的酒楼茶楼不少。
云柳等人自是不会认为她们寻的教书先生魏池,会跟大儒魏玄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关,云柳父亲应该会直接交代去竟清书院。
几人乘了马车,一路向着城中平日聚集学子最多的会元楼行去,梁升穿着一身学子的装扮,骑在马上,时不时眼睛往马车里瞟来,嘴角翘着就没有平下来过,一脸的阳光灿烂。对其母舅家长史府的一团乱麻,毫无所觉的样子。
会元楼不愧是名声在外的学子会文之地,入目尽是身穿青领深衣的学子,或是饮酒作诗,或是品茶谈文,或是挥毫泼墨,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处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桌点心,两壶禹州本地的竟灵茶。
梁升已经肩负重任,前去与楼中的学子门谈诗会文去了。
连玉吃了一会儿点心,解了腹中馋虫后,听着楼中学子的话题甚是无趣。于是一边剥着手中板栗,一边歪着身子看楼下路上的行人。
这板栗与别处的不同,带了淡淡的桂花味。
据楼中跑堂介绍,是因为禹州有一处山,山上种满了板栗树和桂花树,两种树交乱种植在一起早已不知多少年岁。时日久了,此处结出的板栗,就天然带了桂花的香味。
连玉剥了一颗在口中嚼着,手中又从盘中摸了一颗。
这时,看到楼下有一青衣少年正抱着两轴画,在匆匆而行。
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这少年看着分外眼熟,不是孟泽深的小厮寒竹是谁。
一颗圆滚滚的板栗脱手而飞,“咚”的一下敲在寒竹的头顶上。
寒竹惊叫一声,捂住脑袋回头去看,见四周并无异常。
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从头顶传来,他昂起头往上看去,看到了一个满头扎着小辫子的熟悉的脑袋。
寒竹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其实想说,你不在春香院呆着,怎么在这里?想到在大街上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合适,便只问了半句。
连玉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坏笑,回道:“我来找我爹呀!”
寒竹疑惑地问道:“你爹在禹州?你是禹州人?”
连玉又摸了一颗板栗扔了下去,这次没有敲头,扔在了寒竹手中,笑道:“我爹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寒竹伸手接住了那颗板栗,无语道:“你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请你吃栗子。”连玉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灿烂,寒竹看着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哎呀!你整天跟着我爹,竟然不知道我爹在哪里?”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寒竹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你……你又乱认爹,我家公子还没有婚配,你莫要糟践他的名声。”
若是传出朔北孟公子未婚生女的谣言,那还得了。
天南海北的,谁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没人会想到,是这么大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女儿。
人们只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只会以为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认为他们家公子私德有失。
连玉站起身来,一脸沉痛道:“你莫要胡说,我爹抛下我一走了之。我好不容易寻到这里,你竟然还帮着他隐瞒,不承认我这个女儿。快点说我爹在哪儿?”
看着周围已经有路人驻足围观过来,寒竹着急地结巴道:“你……你……怎可这么无理取闹。”
他轻移脚步,想跑。虽然现在走了,会被认为是心虚,落荒而逃,但总好过让这个臭丫头越说越离谱吧?
然而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跑路,连玉已经手撑窗台,翻身一跃,从会元楼二楼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寒竹的衣摆,眼睛里挤出两颗珍珠泪,哽咽道:“我爹到底在哪里?你快点带我去找我爹。”
周围围观的人已经对着他们开始指指点点,寒竹的头顿时一个变成两个大,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遂把心一横,从腰间抽出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割断被连玉抓在手里的衣摆,“嗞啦”窜了出去,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之中。
连玉看着手中的半块青色衣摆,呆愣住了。
围观群众们震惊地看了看寒竹消失的方向,又震惊地看了看连玉手中的布料,接着目光转为温柔的同情,同情她这么粉雕玉琢的女儿,怎么会有男人狠心地抛弃。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走过来,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连玉这才抬起头,勉强的笑了笑,回道:“没事,我跟着表哥表姐出来的,她们还在楼上,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你父亲可能有什么苦衷,以后会好的。”老夫人安慰道。
连玉点点头,抓着手中那块青色布料转身进了会元楼。
楼中的书生们,还沉浸在经史子集和诗词歌赋的探讨和争论之中,并无异样,应是没有注意到楼外这场闹剧。
只有几个跑堂,不时拿眼神偷瞄着她的身影,偷瞄一眼,又赶紧把头转回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连玉食指顶着布料的中间,一边走上楼,一边像在耍弄一个玩具那样转动着,施施然回到了窗前的椅子坐下,把布料扔在了桌子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时,梁升还没有回来,桌上三人都一脸古怪地看着连玉。
沉默了一阵,云柳见无人说话,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道:“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人是孟公子的小厮吧?”
连玉笑了一下,道:“没错。”
云柳的表情更加古怪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连玉,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孟公子怎么会是你爹,不说别的,这年龄上也不可能啊!”
连玉想了想,他在会仙楼的见死不救,在春香院的出言威胁,笑道:“哦,我们有点渊源。”
第38章 双杀
这时, 梁升已回来。
他在云柳旁边的座椅上坐下,云柳斟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柔声道:“梁公子辛苦了, 先喝杯茶润润喉。”
梁升端起茶杯, 喝起来。连玉一边剥着板栗,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有消息吗?”
梁升放下茶杯,遗憾地叹了口气。
众人心中一紧, 齐齐盯着梁升, 心想着, 看这神态是没有问到消息。
云柳安慰道:“没事, 哪里能够这么顺利,一次就问到消息。再去其他地方寻一寻。”
梁升转过头, 凝视着云柳, 抿着唇沉默片刻,开口道:“也不是没有消息。有两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书生说,城西的竟清书院确实有个先生名叫魏池。”
黄莺开心道:“太好了, 那我们直接去竟清书院就可以找到魏先生了。”
梁升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眼神瞟着云柳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不过,据他们说,魏池先生在五年前已经离开竟清书院了。”
眼看着心上人明亮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梁升赶紧安慰道:“李姑娘, 你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他的脸微微涨红, 声音也透出一丝紧张,“若是最后寻不到人,李姑娘无处可去。我去跟外祖母商量一下,姑娘就继续住在雷府,我……我会照看姑娘的。”
连玉吃了一颗板栗,又喝了口茶,清一清嗓子,道:“既然是从竟清书院走的,别人不知道,山长应该知道魏先生的去向。咱们明日去拜访山长,问一下他的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
云柳点点头,凝思片刻,道:“不过咱们这样的身份,估计难以见到山长,还是得求雷长史给写一封拜帖。”
众人眼睛又看向梁升。
梁升含着微笑,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去以后,我就直接去找舅舅要拜帖。”
大堂之中,飘来阵阵香气,原来是已到了中午,一部分桌面上已摆好了饭菜酒肴。
连玉一行人把跑堂叫来,要了一桌会元楼的特色席面。
用过饭后,几人才乘车一路回到长史府中。
回府之后,连玉悄悄地在长史府中转悠了一圈,算是对府中各处的格局分布心中有个数。
转完之后,便爬上荷花池边的一棵大树,坐在大树枝杈之间,看树下荷花池中的锦鲤在残荷枯枝间游来游去。
不时地扔下去一些糕点碎屑,引得游鱼跃动而起,争夺食物。
褐色的枯叶残枝,矗立在池塘之中,别有一番萧瑟的韵味。
“什么?你说表哥陪着那个狐狸精出去了?”一声娇怒之声从树下传来。不用低头去看,连玉便知道是雷倩儿过来了。
她收了手中的糕点,塞进腰间挂着的杨妃色荷包中,并不准备与这位脑子不太好使的大小姐见面。
“听阿福说,是帮李姑娘打听亲戚消息的。那个,连姑娘她们也是一起的。”雷倩儿身后的丫鬟嗫嚅道。
听得出来,她在极力解释梁升并不是跟李姑娘在约会,想以此劝解自家小姐。而这阿福正是梁升的小厮。
雷倩儿一听连玉也在其中,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站到湖边,拿出鱼食开始逗弄池塘中的锦鲤,冷哼道:“这样啊,她们最好能快点滚出去。一个不知身份的贱.人,还妄图想要不属于她的东西。”
“你在说谁?说谁是贱.人?”一个愤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雷倩儿转过身,只见一脸阴沉,眼睛里冒着火焰和憎恨的雷胜正站在她身后的小路上。
她刚才的那句话,明明是在骂云柳肖想梁升的,看雷胜的表情便知道被他捡了去。不过雷倩儿并不准备解释,她看着雷胜母子更加不顺眼。
于是,眼神轻蔑地瞥了雷胜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什么脏东西一般,嗤笑道:“在说你娘,怎么了?你娘是贱.人,你就是个贱种。一个贱种还敢肖想嫡长子的身份。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贱样,就你也配提嫡长两个字?”
她长到这么大,除了在连玉那个臭丫头手里折过脸,还没在同辈人面前怵过谁,更何况是府中的一个庶子。
她根本就没有把雷胜放在眼里。
雷胜被她一串话,说得面红耳赤,心绪起伏难平,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
他才是雷家的继承人,以后整个雷家都是他的。眼前这个女人,过不了两年就会被嫁出去,不过是一盆马上就要泼出去的水。
她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什么在雷家指手画脚,她以为她自己是谁,一个没用的女人也敢看不起他。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我不管是嫡长子还是庶子,都是父亲的独子,是整个雷府唯一的继承人。你说,我要是杀了你这个没用的女人,父亲会不会保住我?”一个阴恻恻地声音从雷胜的口中传出,他的眼睛更是像一条毒蛇一样盯着雷倩儿一动不动。
雷倩儿蹙着眉头,冷笑道:“就应该让父亲看看你这心思歹毒的恶心样子,让他看看都养了个什么玩意儿?祖母说得对,你这种东西不要也罢,还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就了不起了。真是可笑。”
雷胜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忽然,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如箭一般猛然冲了出去,双手推在雷倩儿的身上,把她推进了湖里。
雷倩儿惊叫一声,眼看就要落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在那一瞬间,连玉从树上跳了下去,在雷倩儿接近水面之时,飞起一脚踹在了她的腰部,把她整个人踹得直接飞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回了湖边的地面上。
连玉的手中抓着一根树枝的尖梢,借助树枝的弹力,一个反弹又回到了树上。
而落在岸上的雷倩儿却是脸着地的,糊了一嘴的沙土不说,脸都磕破一片,渗出血。
这一切也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小丫鬟赶快跑上前,把雷倩儿从地上扶起来。
连玉轻飘飘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看了看雷倩儿狼狈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雷倩儿刚想骂人,当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连玉时,最后只憋出了个“你”字来。
连玉轻轻笑道:“救命之恩,以后记得要涌泉相报。”
雷倩儿被她这句话气得一哽,眼泪流得更凶了,在沾满灰土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脏污的痕迹,心中忍不住骂道:谁让你救了,摔成这样,还不如掉到湖里,这湖水看上去就不深,能淹死人才怪。
连玉转身晃悠到雷胜的面前,抬手比了比两个人的身高。嗯,正好一样高。
她看着眼眶都愤恨到发红的雷胜,笑道:“你是嫡子还是庶子,我不关心,你是不是天才,我也不关心,不过你说女人没用,我就不太高兴了。”
她绕着雷胜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我没有爹,也没有娘,孤儿一个。从身高来看,咱俩应该一样大,我是女的,你是男的,那我们来比比谁更有用吧?”
话落,在雷胜还没有问出那句“怎么比”的时候,她已经一脚把雷胜踹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水花四溅,雷胜已跌入荷花池中,四肢在水中不停地扑腾。
连玉在岸上看了一会儿,跳起来,再次抓住一处树梢,跃入池塘之中,一把抓住雷胜的衣服提起来,把他抛上了岸。自己则借助树枝的反弹之力,轻轻落回岸边。
走到雷胜身前,盯着他那本来冻得苍白却又因为不停地咳嗽而充血变红的脸,笑道:“我是不是比你有用一点?你要是想去找自己的爹娘告状,就尽管去,废物一般都喜欢搬救兵。就这样还自称天才,蠢材还差不多。”
她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拍了拍雷胜的脸,啧啧道:“我最讨厌看不起女人的人,以后说话记得小心点,不要让我听见,不然听见一次打你一次哦。你要是不相信呢,最好问问你旁边这位姐姐,我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老老实实做人,是不是块好材料,不是你的身份说的算,也不是你的性别说的算,靠的还是自己的本事。”
说罢,看了看这同样狼狈的两姐弟,站起身走了。
话说,寒竹从连玉手中脱身之后,根本不敢停留,抱着怀中的两轴画,一路小跑着绕过大半个禹州城,冲进了城西的一处知名茶楼——嵩云楼中。
他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一气跑上二楼,推门冲入雅室之内。
手中正在分茶的孟泽深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进来的寒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绯红,连衣服的下摆都少了一截。
他长眉微蹙,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寒竹喘了一会儿,气息总算平稳下来,脸色沉重地回道:“公子……公子……”卡住了,心中想来想去,那个臭丫头叫什么名字来?到底叫什么来?怎么想不起来了?不对,是他从来就不知道那丫头的名字。
一着急,他直接喊道:“公子,你的女儿追来了。”
呸,这张破嘴,我在说什么。
第39章 书院
孟泽深还未做何反应, 坐在他对面的长须老者一惊,瞳孔微张,疑问道:“女儿?你有女儿了?”
孟泽深将手中分好的茶, 为对面的长须老者斟上一杯, 淡淡道:“没有。”话落, 眼神凉飕飕地看了寒竹一眼。
寒竹身体禁不住一抖,连连改口:“不是,不是公子的女儿。是公子在浦州遇到的一个丫头,非要认我家公子当爹。现在她追到禹州来了。”
他扯起那块割断的衣摆, 展示给两人看:“我在会元楼门口遇到她, 她抓住我的衣服, 不让我走, 要我带她来找公子。我没办法,才割断衣摆跑了。”
长须老者惊奇道:“这么彪悍的小丫头, 多大?”
寒竹瘪瘪嘴, 哭丧着脸,抬手在胸口的位置比量了一下:“到这里,不知道具体多大, 可能八九岁吧。”
长须老者摇着手中的纸扇, 呵呵笑道:“没见到追过来让你负责的姑娘, 却先来个认爹的,有意思,有意思。”
孟泽深呷了一口茶,看向寒竹, 道:“你又被她耍了。她定是看到了你, 过去逗你玩而已。你再这样,我该考虑把你送回朔北去。”
寒竹赶紧跟主子求饶, 表示下次再遇到那丫头,他绝对不怂。
孟泽深伸手抽走他怀中的那两轴画,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长史府这边,傍晚时候,梁升让小丫鬟过来送了消息,他舅舅雷擎今日不太方便,要等明日才能过去求拜帖。
云柳等人只能再多等一日。
梁升没能求到拜帖的原因,主要是雷擎昨日与宋婉儿一番争吵之后,去了花楼。在花楼中,借酒浇愁一整夜,最后直接醉倒在里面。直到今日下午,才被雷老夫人派出去的人寻到,抬了回来。
这一晚府中风平浪静,雷倩儿和雷胜那里都未闹出什么动静,来找连玉的麻烦。
心字院中的桂花还是那么香,连玉在这幽香之中甜甜的陷入梦乡。
第二日,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院中的绿树之上,像是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花与叶都已看不甚清楚。
整个上午都未见梁升的身影。
午食过后,雨水渐渐大了起来,打落了泛红的枫叶,打落了金黄的桂花,浸透树下的泥土。
混合着桂花的幽香和泥土的土腥之气的独特气味,在院子中升腾起来。
连玉的鼻子动了动,狠狠吸了一口气,她喜欢这种味道,这种真实的原始的味道,没有被过度科技所代替的味道,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鲜活,属于人类的,属于世间万物的自然的味道。
飞霜还在连廊上练剑,也不知这是今日的第多少遍,十遍,二十遍……连玉没有数过,飞霜总是有一种独特的定力,把她认为重要的事情,不厌其烦地重复一百遍一千遍,甚至更多。
剑尖挑起的水滴,落在在连廊,浸出了两个规则的弧度湿痕。
连玉坐在稍远的地方,以防被甩过来的雨滴打湿。她吃了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热茶,心满意足地欣赏院中雨打花落的美景。
濛濛雨丝之中,出现了一柄青竹伞,伞沿遮住了来人的脸,伞下露出一身天青色锦袍,穿着锦袍的人身材颀长,脚上的黑色粉底靴踩在院中那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阔步行来。
来人一路行至连廊之下,收了青竹伞,衣摆已被雨水洇湿了一片。
连玉抬起头,笑道:“这样的雨天,梁大哥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经过一番装扮的梁升。他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云柳,略有两分失望,问道:“李姑娘呢?我来给他送魏先生的拜帖。”
连玉从座椅上跳起来,笑道:“已经拿到拜帖了呀!梁大哥快坐,我去叫姐姐过来。”一蹦一跳地向着云柳房间走去。
房门开了,又关上。
须臾,云柳穿着一身梅子青的衣裙沿着连廊,姗姗而来。
梁升起身迎上去,两人在小几边坐下。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墨蓝色的拜帖,递到云柳手中。
云柳接过拜帖打开看了看,两人低头聊了起来。
连玉走向连廊另一边的飞霜附近,捡起一根木棍,向着持剑的飞霜击去。两人你来我往的,交手打了一场。
次日,雨过天晴,秋阳正好。
碧空仿佛被昨日的雨水清洗过一般,异常的澄明清朗,雁群排着队,从云下飞翔而过。
扑面而来的晨风,凉凉的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又带着雨后的湿润水汽。
吃过早食,连玉一行人,便在梁升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向城西的竟清山而去。
竟清山树高林深,一片郁郁葱葱。雨水清洗之后,树绿得更浓,更亮。林间有鸟儿啁啾,山道愈显清幽。
行至山门,山上已有朗朗读书声传来。梁升下马,上前将拜帖奉上。
有一小童子拿着拜帖,飞奔着上山去。
一刻钟后,小童子回来,与守门人招呼一声,在前方带路,领着梁升和马车中的连玉云柳等人向着山上走去。
几人一路被带至一处庭院内,堂前挂了一个黄梨木的牌匾,上书“望云居”。
进入望云居内,只见一个长须老者正拿着一卷书在看,听到动静,他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梁升忙行礼:“魏山长,安。在下梁升,借了舅父的帖子,来拜见魏山长,实是有事所求。”
魏玄将手中的书册放在案几上,坐正了身子:“几位请坐。阿通上茶。”声落,厅堂内室中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
众人依次落座,梁升和云柳坐在上首,连玉和飞霜坐在后边。
那叫阿通的小书童熟练地摆弄好茶具,为几人斟好茶,退至魏玄身后,站定。
这魏玄魏山长,是名扬天下的当世大儒。穿一身青灰色的宽袍大袖,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韵。
连玉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心中念道,原来这就是,想收萧霁川和孟泽深为徒而不得的那个家伙呀。
魏玄在几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笑着问道:“不知贤侄是为何事?但说无妨。”
梁升恭敬回道:“在下也是受外祖母所托,帮这位李姑娘寻找一位故人。前日里在城内会元楼中,打听到姑娘的故人曾在竟清书院任教过,其他并无消息,所以只能过来麻烦山长了。”
“哦?”魏玄疑问道,“你们要寻的这位故人姓甚名谁?”
云柳起身,屈膝行了一礼,道:“回山长,小女子所寻之人姓魏名池,是一位教书先生。”
魏玄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柳,笑道:“魏池啊,他确实在这里教过几年书,不过五年前,已经离开了。”
云柳道:“小女子前日从几位书生口中得知魏先生早已离开,今日过来便是想从山长这里寻一寻魏先生的去向。山长可知道魏先生如今在何处?”
魏玄道:“魏池到南边寻一本古籍,此行千里之远,归期不定。”
听了这话,一行人都脸露失望。
黄莺更是忍不住急道:“姑娘,那我们可怎么办?”
第40章 魏池
魏玄观察片刻, 开口问道:“姑娘寻找魏池所为何事?老夫与魏池同出一家,算是魏池的族兄,姑娘有何难处, 不妨说来听听, 老夫或可替魏池担当一二。”
云柳沉默了一会儿, 抬起头看着坐在上首的长须老者,回道:“家父是原洛州刺史李士元。破家之际,父亲曾有所嘱托,说是但有一日得以脱身, 可去禹州寻魏池先生得一份庇护。”
魏玄一惊, 急问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和魏池之间的渊源?”
云柳微微摇头, 道:“家父未曾提起过。如今世道崩乱, 小女子实是无处可去,才想着来寻一寻魏池先生, 看看能否寻得一处容身之地。”
魏玄沉思, 看来李士元未曾透露当年搭救魏池之事。
当年魏池在洛州游学之时,牵扯进一件□□盗掠之案,被人诬陷, 难以脱身。最后是李士元惜才, 动用私权放了魏池。
此事因于名声有污, 魏池从未对旁人提起过。
魏玄也是五年前才知道的,那是在魏池准备离开禹州之前,特来告知他此事,并嘱托若有李家人寻来, 请阿兄代他照拂一二。
据他所知, 当年魏池离开之际,曾向李士元承诺, 他日若有所需,可将子女送到禹州,他代为教导。这个教导,是他作为一个教书先生能给予的最真诚的回报了。
然而,精明如李士元,却将此当成了一个可以遇难托孤的退路。
魏玄抬眼看了看站在厅中弱柳扶风般的姑娘,想到李士元没有把事情讲透是为魏池留了颜面的,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池弟离开前,于此事上嘱托过老夫,令尊曾对他有恩,今日池弟自然有义务照顾姑娘。”
他停顿下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现如今池弟不在禹州,老夫可代为照应一二。池弟在书院后山有一处宅院,现无人居住,李姑娘可搬过去住下。住在书院之中,四周邻里都是书院中的先生和眷属,安全问题无需多虑。银钱家用,每月老夫派人送过去,标准与家中子侄一样。”
云柳听了立时跪下,动容道:“多谢山长收留,心素只求一个容身之所即可,不敢劳山长再分银钱。心素手中留有傍身之物。”
魏玄听了这话,也并未强求,书院如今经济紧张,不是强争面子之时。
双方又寒暄几句,便遣阿通带路,向着后山魏池留下的居所走去。
连玉全程未发一声,眼睛在魏玄放在案几的那本书上转了又转。
她看的清楚,那书封上标着《大周全域游记》,厚厚的一大本,能被竟清书院的山长拿在手中研读的,必定是珍品。
连玉惦记上这本书,开始思索怎样才能把这本书弄到手研究研究。
城中,长史府。
雷擎为了迎接母亲归来,告的三日假已过,今日重新回到府衙办公。
因着一早雷老夫人差人送了信过来,午后处理完积压的公务,他在申时一刻便离开府衙回了家。
雷擎来到母亲院中,两人关在屋子里,进行了一场彻底交心的谈话。
母子二人一直谈到太阳西斜,暮色渐起,最后一起用了夕食,才从院中出来,向府中的正堂走去。
遣了小丫鬟去各院之中,通知到正堂议事。
陈氏母女三人,宋婉儿母子二人,相继来到正堂之中,老夫人和雷擎正坐在上首喝着茶静待大家的到来。
宋婉儿进来之时,与雷擎看过来的视线对望了一眼,用眼神向他询问,是否已经跟老夫人谈过扶正之事?
雷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锐利又深沉的眼珠一转,视线恰好落在了坐在另一侧的雷倩儿脸上。
雷倩儿脸上遮着一块白色的面纱。
雷擎呵斥道:“在自己家里,带什么面纱?摘了。”
她看了上首的父亲一眼,还未抬手去揭面纱,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每天更新欢迎加入这时因着宋婉儿母子刚刚进来,厅堂的门还没有关上,一阵穿堂风卷了进来,扬起了雷倩儿脸上的面纱。
面纱下的脸是刚刚结痂的疤痕,黑紫一片,看上去异常瘆人,伤口周边是还未消散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此时堂内只有雷擎和宋婉儿看得一惊,其他人不是已经知道内情的,就是已经猜到的因缘的,并未做过多反应。
雷擎眉头深深地锁起来,沉声问道:“倩儿,你这脸是怎么伤的?”
雷倩儿愤懑地瘪瘪嘴,回道:“我……我走路不小心摔的。”
雷擎并不相信一个大姑娘走个路能把自己摔成这样,摔的还是脸这么重要的地方。
他的眼神冷冰冰地在宋婉儿和雷胜两人身上滑过,又转回雷倩儿的脸上,眉头皱得更深了,眉心之中鼓起一座皮肉做的山峰:“到底是怎么弄得?你说出来,有爹爹为你做主。”
雷倩儿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雷胜,心中念叨着:这臭小子快点说话呀,只要事情是这小子抖落出来的,就与她无关了,她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好好等着爹爹为她出头。
可是对面那个前几日还伶牙俐齿,一派愤世嫉俗的臭小子,此刻跟吃了哑药一般,坐在那里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眼珠子就是不往雷倩儿身上转。
雷倩儿最终气结,回道:“谢谢爹爹关心,是倩儿不小心踩了一块有水的石头,脚下一滑摔倒了,摔得不巧,脸着地,才伤到这样。”
雷擎看见了她瞟向雷胜的眼神,猜想或是与这小子有关,眼睛敏锐地瞪向雷胜。
雷胜迎着父亲尖锐的目光,一个喷嚏打了出来,直接带出了两条长长的鼻涕。他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擦了擦鼻涕。
雷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雷胜声音嗡嗡地回道:“受了风寒。”抬头看了看雷擎青黑的脸色,他又补了一句“夜里忘记关窗,染了寒气。”
雷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虽感觉两人之间有点猫腻,既然当事人不当回事,那就随他去吧!
雷老夫人那眼睛似已经洞悉一切,训斥道:“以后走路不但要看清楚脚下的路,也要好好闭上嘴,省得最后把牙都磕没了。”
一听这话,雷倩儿心虚地垂下了头,不敢再拿眼睛到处乱瞟,也不敢迎视雷擎探求的目光和雷老夫人凌厉的眼神。
雷老夫人的眼睛却已转到雷胜身上,目带打量地问道:“雷胜,你爹说,你铁了心想要这嫡子的身份?嗯,打算的倒是不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