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送走
雷胜回道:“我觉得这样对咱们雷府是最好的选择。”
雷老夫人沉声道:“若是这样, 不如选一条更好的路。”
雷胜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等着听这另一条更好的路。
雷老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把你记在嫡母名下, 以后母族便是博州陈氏。博州陈氏诗书传家, 门内出过不少进士, 如此对你往后入仕为官更有助益。你看,是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雷胜听了这话,把视线转向坐在身旁的亲娘宋婉儿。
宋婉儿脸色难看地对他摇摇头。
“我反对,他这样的贱种, 凭什么记在娘的名下。”雷倩儿不服气地看向祖母, 大声叫道。
雷老夫人脸色沉沉, 看了她一眼, 呵斥道:“你闭嘴,看来是教训长得还不够。再说出这种没有教养的话, 就去祠堂跪着。”
雷倩儿瑟缩着闭上了嘴, 只是眼睛恨恨地瞪着对面的雷胜。
雷胜对着雷倩儿扯起一抹得意的笑,转头看向雷老夫人和雷擎,回道:“胜儿愿意记到母亲名下。”
宋婉儿听到这话, 立时跳了起来, 大叫道:“你们不能抢走我的儿子, 不能抢走我的儿子。”转身扑到雷胜身上,死死地抱住他,哭喊道,“胜哥儿, 你不要听她们的。她们会害了你的, 只有娘是真心对你好的。”
雷老夫人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 把她给我按住。”
厅堂外立刻进来两个从博州带来的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把宋婉儿按住。
“老爷!救命!”宋婉儿奋力挣扎,“老爷!妾这么多年掏心掏肺地伺候您,您就看着她们欺负妾?”
“你们放开我娘!放开我娘!”雷胜跑上前,用力去推抓着宋婉儿的仆妇。
雷老夫人喝道:“我们雷家容不下如此尊卑不分狂妄至极的妾室。一个妾室能伺候家主,那是给你的荣耀,竟还敢自己居功了,拿这个来要挟家主,谁给你的胆子?”
她目光轻抬转向雷胜,道:“你是要身份要前途,还是要你的姨娘,想好了没有?不管是哪样,你也不能叫这声娘,只能叫姨娘,你的礼,学到哪里去了?就这样还想着以后能出将入相,简直是痴心妄!”
“胜哥儿,你不要听她的,她没安好心,就是想要离间我们母子的情分。她们把你从娘这里夺走,转头就会害了你。”宋婉儿眼中含泪地盯着雷胜的眼睛,颤抖着嘴唇说道。
雷胜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她必须牢牢地抓紧她的儿子,不能被任何人抢走。
雷胜停了手中的动作,呆愣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挣扎。
雷擎怒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为了胜哥儿好?”
他看向按住宋婉儿的那两个仆妇,命令道:“把她给我拉下去,关到屋子里,没有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两个仆妇齐齐看向雷老夫人,见她微微点了点下颌,立刻拖起地上的宋婉儿往外走去。
宋婉儿挣扎着,大喊大叫:“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替你生了儿子,你竟然这样对我。胜哥儿,救救娘!救救娘!”
“把她的嘴堵上,她不要脸面,我们雷府还要脸面!”雷老夫人斥道。
雷胜往外追了几步,喊道:“娘!娘……”
过后转回身来跪在地上,流着泪水,对着雷擎哀求道:“爹爹,您就放过娘吧?”
雷擎凝视着堂中跪着的儿子,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他也曾一度以为这是他一辈子唯一的儿子。
是啊!他怎么会这么认为呢?他今年才刚刚三十岁而已,怎么就会一辈子了。
母亲说得对,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更优秀的孩子,不能因为一个儿子就倾整个家族来迁就。
雷胜的身份不能成为横行府中的免死金牌,他也不能成为后院女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雷老夫人淡淡道:“不用求你父亲,你的生母这么害怕失去你,你还是好好的留在她身边尽孝吧!不要惦记嫡子的身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出现妾室扶正的情况。你若不愿意记在嫡母名下,就回到生母身边去吧!”
“我愿意,我愿意。”雷胜急切地回道。
老夫人侧脸看向坐在下首安安静静一直没有存在感,仿佛置身事外的陈氏,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陈氏柔柔地点了点头,回道:“儿媳都听母亲的。”
雷老夫人又转向雷胜:“如此,有些话,祖母要跟你说清楚。既然你记到了嫡母名下,宋氏就不能再留在府中了。没有生母还在人要记在嫡母名下的道理。没得让外边的人说我们雷府没有规矩,于你的声名也不好,不知情的会认为你贪图身份弃生母而不顾。”
“府里会把宋氏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时间久了,她的痕迹自会渐渐被抹除,你就好好地跟着嫡母生活,过个十年,等你出人头地之时,人们早已忘了这笔账。”
“不要听宋氏的风言风语,我和你父亲自然都是希望你好的。以后你好了,我们雷府才会更好。”
雷胜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哽咽道:“孙儿知道了。”
第二日早上,宋婉儿便被绑着塞进马车,送去了郊外乡下的庄子里。
巧的是,这座庄子正是宋婉儿之前提议要送陈氏过去的庄子。
雷胜并没有露面,人站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之后,悄悄看着马车驶出了长史府的大门,一转眼便消失了。
视野之内只剩空洞洞的门口,门房老张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把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关上。
门里门外,从此是两个世界。
他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等到以后他权势在手,掌管整个雷家之时,再也不会受今日这样的胁迫。
他要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他会让这些人主动去把娘接回来。
他想得很好,不过这最终也不过只是想得好罢了。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没有告别的告别,成了永别。
往后的一生,他们再未见过。
他更加没有想到,回身之后,府中迎接他的是什么……
第42章 欺负
昨日从城外回来之时, 天色已晚,云柳一行人便没再惊动府中之人,静自回了心字院歇息。
计划着今日出去买些谢礼, 送给雷家人, 再行辞别。
她们的马车刚转入通往大门的车道, 正好撞见了押送宋婉儿的马车拐出大门,雷胜躲在大树之后偷偷送别这一幕。
远远地看见宋婉儿的马车消失在大门口,连玉坐在马车之中,趴在车窗上从雷胜的背后看着他, 嘴巴轻轻啧了一声。从怀中摸出她的弹弓, 又从腰间的绣花荷包中捏出一粒公孙果, 放于弹弓的牛筋之上, “啪”,公孙果冲着隐在树后的雷胜射去。
此时的雷胜, 正全副身心陷在生母离去的伤感和愤懑之中, 心气外放,精神恍惚。“嗖”,一阵凉风擦过脖颈。有什么东西, “夺”的一下嵌入身前这颗大树的树干之中。震得树上本已焦黄了的树叶, 簌簌下落。
心神恍惚的雷胜一惊, “嘭”地坐到了地上,镇落的树叶盖了他满头满脸。
连玉趴在车窗上,咯咯咯地笑起来。这笑声引得地上的雷胜回过头来,他看见了连玉手中的弹弓, 又转头看向树干, 在树皮粗糙的纹理中看到了那个只剩下一点尖尖还露在外面的公孙果。
这时马车已缓缓行到了跟前,门房老张听得动静, 又把刚刚关上的朱漆大门吱吱呀呀地推了开来。
在这刺耳的“吱呀”声中,雷胜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盯着连玉,眼睛里是仿若把人焚烧殆尽的怒火。
车前的梁升见了,转过头,无奈地劝道:“连姑娘,你不要欺负阿胜,表弟他还是个孩子。”
舅父家的这些糟心之事,他略知一二。他并不是很待见这位表弟,但是也不能眼看着表弟和连玉闹起来。主要是真闹起来,吃亏的更可能是雷家。
连玉眉毛轻轻一挑,笑道:“孩子呀!我这样的大人是不应该欺负孩子。”
她把手伸进绣花荷包中掏了掏,抓出一把公孙果,冲着雷胜身上撒了过去,嬉笑道:“孩子,姐姐请你吃果子
哦。”
梁升见了,惊得瞪大一双眼睛,赶快挥动马鞭,当先出了大门。赶车的马夫也紧跟其后,奔出了大门。
门后想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滚!滚出去!从我家里滚出去!”伴随着几声果子打在车壁上“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是雷胜扔回来的几颗公孙果。
趴在车窗上的连玉正好接住一颗,她缩回车厢之中,嫩白的小手轻轻一捏,果壳碎裂两半,露出里面包裹着一层皱巴巴绿衣的果仁。
手指在果壳背部一敲,果肉脱壳高高跳起,连玉昂起头张开嘴接住,嘎嘣嘎嘣地嚼动。
云柳凝视着吃果子吃得怡然自得的连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阿玉,你为何要去欺负雷家的公子?”
连玉笑着回道:“好玩啊!你们没有觉得梁大哥的表弟和他那个倩儿表妹一样都像个炮仗吗?只要拿根火棍那么一戳,自己就炸开了。雷家的这个独特血脉真有意思,很好地诠释了他们的姓氏。”
云柳忧心劝道:“阿玉,莫要孩子气。如今我们寄住在长史府中,如此喝吓人家的公子,不应该的。”
连玉继续一颗一颗吃着公孙果,含笑回道:“好了,都听姐姐的,我下次不逗他玩了。”那表情和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完全没有一丝的说服力。
眼见着她一颗接一颗,吃得欢实无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云柳伸手按住了她的荷包,拧着秀眉,担忧道:“不准再吃了,这果子吃多了有毒,每次只能少量。若是这样没有节制,我下次不给你备了。”
连玉舔舔嘴唇,遗憾地垂头,把荷包系了起来。
车厢外传来嘈杂人声,马车已到了闹市之中。
不多时,车子缓缓停下,梁升在车窗外喊道:“李姑娘,春和街到了。”
春和街是禹州城中最为繁华的街市,街道两侧矗立着城中最好的文房四宝店铺,金银首饰店铺,古玩玉器店,总之最好的都在这条街上。
你的店铺不开在这条街上,那是万万不敢称禹州最好的。
云柳等人挑选礼物的速度很快,只是给雷府一份谢礼,并不需要多么精挑细选。
唯独云柳用了一些时间,用心挑选了一柄沉香木的坠玉折扇作为送给梁升的礼物,答谢他这段时日忙前忙后的辛劳。
日光轮转,还未到正午,一行人已回到了长史府。
用过午食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思量着雷老夫人午间小憩已结束,云柳携着几人一起去了雷老夫人居住的春辉院。
雷老夫人早已从梁升口中得知,她们已经寻得故人,有了安身之处。
此番辞别,两相只是客气地寒暄一番。
云柳奉上谢礼,雷老夫人推拉挽留一阵,双方都把面子做圆了。
连玉懒得应酬,坐在堂中便有些感到无趣,眼珠子穿过敞开的门洞向外看去。
看到院中仆妇抱着一摞一摞书籍正在往西边走去,她好奇地眼睛追了过去。
仆妇们走至西厢房前一拐弯,被墙壁遮住了身影,消失不见。反而露出了两扇红色的格棂木门,奇怪的是木门之上锁着一把孩子手掌般大小的黄铜锁。
连玉的视线沿着铜锁往上移,格棂上糊的窗纸已被撕碎,一双赤红的眼睛从门上的格棂间凶狠地瞪视着外边,与连玉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第43章 搬家
这双赤红的眼睛非常熟悉, 因为他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刚和连玉发生冲突的雷胜。
他愤恨地瞪着连玉,眼睛之中比起早上的愤怒更多了一份恨意。
连玉看着他, 却不厚道地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接着便无事人一般把头转了回来, 打量着堂中挂着的字画。
云柳起身告退,连玉也跟着起身一起走了出来。
礼已周全,明日她们便要从长史府中搬去竟清书院。
从院中穿行而过,连玉微微侧目, 注意到西厢房中雷胜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雷盼儿说笑着, 一路将她们送至春辉院的门口, 还和云柳约定, 日后要去竟清书院拜访。
她的脸上温温柔柔,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 仿若并不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就被关在不远处的房间里, 定力十足,像是翻版的雷老夫人。
但是,连玉知道, 她定是很清楚雷胜的境况的。
若是站在这里的是她的姐姐雷倩儿, 那份嚣张得意应是早已写在脸上。
出了春辉院的大门, 与雷盼儿话别之后,云柳一行人缓缓向着心字院行去。
好新奇心驱使之下,连玉耳朵微动,调动体内能量集聚双耳之上, 听着春辉院中的动静。
雷盼儿看着云柳几人已经走远, 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间,才转回身向院中走去, 走至庭院中间转了方向,脚步踏向西厢房。
人站到厢房门口,透过门窗上的木格子,看着室内被摔打得歪七斜八凌乱不堪的家具,和坐在这混乱之中的雷胜,轻轻敲了敲房门,提醒着雷胜抬起头看过来。
她的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却是柔柔缓缓的:“今日的三十遍《孝经》抄了多少?提醒一下,不抄完,今日便没有饭吃。”
雷胜站起来,“哐当”一脚踹在木门上,带着木门上的铜锁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吼道:“滚,让老妖婆放我出去。你哪来的权力管我的事?”
雷盼儿适时地后退一步,并未被这踹在门上的一脚波及,回答的话依旧平缓而没有情绪:“你想出来,就先把孝字学明白。至于我有什么权力管你的事?”
“祖母年事已高,精神不济,把管教你的事情交给了我。你既然想记在母亲名下,做我的亲弟弟,我自然会用心调.教。我自己的弟弟还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用着顺手些。”
雷胜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简直是异想天开,还想调.教我,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雷盼儿淡淡道:“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分量的应该是你。”
“看来你根本就不明白,母亲需要一个儿子,我需要一个弟弟,但是这个人选并不一定是你。而且你也不会是雷府唯一的男丁。”
“你还不知道吧?祖母已经在为父亲挑选新的妾室了,还不止一个。估计一年后府中应该就能添丁进口。希望你在一年内能让我看到你的价值,不然你可能就没有用处了。”
雷胜依然在房中摔摔打打,大吼大叫。
雷盼儿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施施然地向着正堂走去。
正堂之中,雷老夫人身子歪在软榻上,一个丫鬟正在给她揉按肩膀和颈部。
老夫人听到声音,掀开阖着的双眼,叹了一口气,道:“去看他了?”
雷盼儿走到老夫人脚边的圆凳上坐下,把祖母的小腿抬到自己的腿上,伸手按捏起来,笑着嗯了一声。
雷老夫人道:“你觉得还能调.教好?”
雷盼儿微微浅笑,回道:“总要试一试的。既然会读书,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会权衡利弊,最后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那才是我们共同的路。”
“他现在可能只是年龄小,又被宋氏误导了,才会如此大逆不道。等他明白了孝字的重要,知道如今的世道,孝之一字能成人,也能毁人。他自会听话的。”
“这样的乱世,咱们等不起新生的孩子了。”
雷老夫人幽幽叹息道:“若是我的盼儿是个男儿该多好……”
翌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搬家的好日子。
连玉几人收拾了家当,全都搬上了自己那辆马车上,她们婉拒了雷家要派人送她们上山的盛情,连玉和飞霜坐到马车前室自己驾车。
雷盼儿领着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姐姐雷倩儿,在门口为她们送行。
梁升骑了马,坚持要把她们送到竟清书院。
一番拜别之后,连玉挥动马鞭抽在马臀上,车子缓缓前行,驶离了身后的长史府。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顺利抵达书院后山魏池先生的居处。
这居处是个两进的院子,因着魏池先生一直是孤身一人,院中空空落落,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并无多少物什。
整个宅子,山长已经派仆从过来拾落打扫过了,各个屋中俱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云柳并未动主院,而是选择住在了西跨院之中。
本应继续南行去往崖州的连玉,毫不客气地带着飞霜一起搬了进来。
她现在满心痒痒地惦记着魏山长手中那本《大周全域游记》,根本不想走。住进来,也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带来的物品拾落好以后,梁升已被云柳催着回去了。
她又带着黄莺和飞霜,开始归置昨日购买的日常用物,特别是厨房中的物品,从今往后她们就要自己动手解决一日三餐。
三人在院中忙忙碌碌,而连玉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们继续收拾,谁也没去过问她的行踪,都早已习惯了连玉不爱插手这些琐事的行为。
而此时消失在三人眼中的连玉,正拐进了山长的庭院外边,于围墙下边转悠来转悠去地观察。
最终选了一处位置,借着墙外的一棵大树攀上了墙头,她趴在墙顶刚刚往里探了半个身子,就与墙内地上坐着的一个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连玉尴尬地笑了一笑,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示意他不要声张。
这人却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嚎道:“小贼。”
第44章 爹爹
院中一颗桔子树, 在这深秋的季节里,结了满树黄澄澄的桔子。
桔果掩坠在油绿的枝叶之间,跃上墙头来。
那个手中拿着半个剥开的桔子, 大喊“小贼”的青衣少年, 嘴角还挂着一滴澄黄的桔子汁液。
少年正是前几日在街上刚刚见过的寒竹。
他这次学乖了, 见得连玉扒墙头,先给她扣了个盗贼的大帽子,定了性。
连玉趴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的周围看了看, 见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不过寒竹一个人在这里虚张声势罢了, 遂用手臂撑了一下, 不慌不忙坐到墙头上,悠哉游哉地盯着墙下的寒竹。
伸手从旁边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摘了一个桔子拿在手中抛了抛, 说道:“小贼说谁呢?”
“说你, 说的就是你。”寒竹站在树下,毛都要炸了。
———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竟追到这里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连玉咯咯笑道:“小贼在说我呀!原来你才是那个小贼。”忽地板起脸来, 瞪着寒竹, “你躲在这里偷吃我魏伯父的桔子,人证物证俱在,看你如何狡辩?”
寒竹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桔子汁液, 怒道:“你胡说, 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从来没见过你。你才是来偷桔子的小贼。”
连玉心道, 我是小贼,却不是偷桔子的小贼,我要偷的东西可比这几个破桔子值钱多了。
她剥开手中的桔子,拿起两个瓣肉塞进嘴里,肉肉的两颊像只小仓鼠一样鼓动起来。
这桔子汁液丰满,鲜甜美味,不仅品种优良,看来被照看的也很好。
咽下口中的果肉,她得意地笑起来:“你住在这里,那我爹岂不是也住在这里?”
“砰”的一下,连玉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在寒竹的身旁,扯住他的衣袖,叫嚷道:“你快点带我去找我爹。”
“不要!”寒竹拒绝得斩钉截铁,奋力往回扯自己的衣袖,一扯,两扯……发现竟是和上次一样根本扯不开。
最后他放弃了自己的衣袖,决定以理服人,遂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是读书人的地方,你莫要在圣贤面前口出狂言。我家公子名声在外,最是清风朗月,一尘不染,绝不会受你这污言秽语的玷染。你这般到处疯言疯语,若是被卫道士听了去,小心被浸猪笼沉水塘。”
“我这么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小小年纪,要多读书,要知礼,长大才能嫁个好人家,不要误入歧途。”
连玉根本没有去听他的这番长篇大论,耳朵捕捉到了远处正走过来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往这个方向来。
接着又有人声传来。
“泽深啊!今年这桔子结得最好,看来这树也是有灵性,沾染了你的气,结的果子都丰润了。”这声音听着是魏山长,那另一个脚步声定是孟泽深了。
“先生这话,学生可是承受不得。这桔树结得好,哪里是我的功劳,是我那嘴馋的小厮平日里照顾得格外用心的成果。您看,自这果子成熟以后,他哪日里不得在树下吃上几个。”
“这也是门学问,等得了空,让他传授传授我的花匠。”
……
连玉心中计算着他们到这里的距离,手上又开始拉扯寒竹的衣袖,低声纠缠道:“我要找阿爹!快带我去找阿爹!”扯动衣袖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
寒竹被她拉扯得不胜心烦,再此与她争夺起自己的衣袖来,这一扯一拉之间,从远处看很像是起了争执动起手。
连玉把控好时机,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站在门口的孟泽深和魏玄的角度看,就是被寒竹推倒在地的。
连玉正好背对着两人,自是假装没有发现来人,只是坐在地上并不起来,自顾自地嚎啕大哭,边哭边嚎:“好疼啊!你推我!你欺负我!大人欺负小孩,你就是欺负我没有爹。呜呜……呜呜……爹爹,你为什么不认我?你好狠的心呀!把我一个人仍在外边挨饿受冻,到处被人欺负。爹爹啊!玉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玉儿。”
寒竹被他哭得人又慌了,他急步走过去,拉扯连玉,要把连玉从地上拉起来,但连玉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把自己拉起来,暗中悄悄使起了千斤坠。
寒竹见拉不动她,心忧这若是被外人看到,若何说的清楚,遂又急又怒道:“快点起来,不准哭,不准哭……”
连玉打了个哭嗝,缓了一口气,嚎得更大声了,简直就是要把上辈子的委屈一并哭出来:“你又欺负我……”
寒竹又要动手去拉她,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公子和山长。
他家公子的神情倒是淡然得很,然而旁边的魏山长看上去已是误会了,脸色不甚好看,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寒竹心知自己又给公子惹祸了,想到上次公子的警告才过了没两日,这番下来自己定要被送回朔北去,不能留在公子身边了。
不免也悲从中来,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涌入眼眶,他努力憋了憋,硬是让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又倒流了回去。
他木楞楞地看着门口的两人,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身前那个臭丫头的哭嚎声仿佛都远了。
魏玄对于他推诿的态度很是不赞同,转头看向身侧的孟泽深,觉得他应该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小厮。如此欺负
一个孩子,明显就是品行有瑕。
然而这时,孟泽深已经抬步向前走去。眨眼的工夫,人已站到了连玉的面前。
一双祥云纹的白色锦靴出现在连玉的视野之内,她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看向孟泽深,两只眼睛已因哭得太用力变得像是两个红红的桃子。
还不等孟泽深说话,她突然动了,趁着两人只有咫尺的距离,小小的人儿往前奋力一扑,牢牢地抱住了孟泽深的腿。
因着连玉狠狠地发了力,孟泽深直感觉腿上就像绑了座山一般,根本动不了。
这番变化妥妥地惊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魏玄,然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孩子不正是前日跟着李家姑娘一起来的那个吗?
还未等他消化眼前的状况,接着连玉的一句话,直接把他的思绪镇飞了出去。
“爹爹,你不要抛下我,玉儿好可怜,玉儿找爹爹找得好辛苦。”连玉抱着孟泽深的大腿又开始嚎。
魏玄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坐在地上的连玉,又看看站在那里的孟泽深,一个粉雕玉琢,一个仙人玉姿,别说,看着还真挺像的,都是一样的好看。
他又想到这孩子是跟着李姑娘来到这里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演出了孟泽深和李姑娘的千般爱恨情仇,都怪平日里闲暇之时看的话本子太多,如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按都按不住地往外冒。
嗯,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他这个长辈出来主持大局的。
他清了清喉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且温和一些:“泽深,原来这就是你那个女儿啊!长得真是玉雪可爱,跟你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了这话,孟泽深的长眉终于微微皱了一下,看向魏玄,见到魏玄眼中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正在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无语道:“先生,不说别的,您觉得我真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
魏玄又把连玉打量了一番,叹道:“看着是有点大,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也许她只是长得快了点。”
孟泽深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提醒道:“我身体的情况,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先生难道不知道?”
说到这里,魏玄才突然想起,孟泽深有隐疾这回事来,这也怪他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太正常了,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甚至怀疑这一点只是谣传。
今日听到他自己承认,魏玄惋惜的同时又赞叹他白玉无瑕的品行和坦然面对自己的豁达。
男人能直面自己不行,真是勇气可嘉。
孟泽深的形象在魏玄眼中又升高了一个等级。
魏玄看向还坐在地上,抱大腿的连玉,劝道:“小姑娘,
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咱们到屋里坐下,慢慢谈。”
“我不要!起来,爹爹就又抛下我跑了。”她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头上的小辫子抽打在孟泽深的腿上,抽得他整条腿又酸又麻,难受得很。
他实是忍不住用手中叠起的折扇顶住连玉的额头,往后推去,使得连玉不得不往后昂着头停了下来:“莫要耍赖,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老老实实说出来。”
“爹爹……”连玉张嘴又要开始嚎。
孟泽深手上的折扇又往前推进了一分,警告道:“不准叫,好好说话。”
刺痛从额头传来,连玉被逼得不得不住了嘴。
现在这个姿势,她要想不被折扇顶痛额头,就只能松开抱着大腿的手,不然就得如现在这般住嘴,额头上的力道才又减了一分。
魏玄站在一旁,八卦之心依然不死,开口问道:“孩子,你好好说说,你为什么就认定了他是你爹?不要怕,
若是说的在理,老夫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你说。”孟泽深冷声道,他倒是要看看她能编出个什么样的花来。
连玉琉璃般的眼珠转动,看了看脸色冷冰冰的孟泽深,又看了看一脸兴趣盎然的魏山长,终于开口了。
第45章 表哥
“你跟画像里的爹爹长得一模一样, 你就是我的爹爹。”
“什么画像?在浦州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孟泽深沉声问道。
一阵秋风吹过,吹动树上的桔叶, 本来掩垂在绿叶后的桔子, 都露了出来。
魏玄抬手摘了一个伸到连玉的面前, 笑道:“拿着吃,地上凉,起来,咱们进屋慢慢说。你这爹爹若是跑了, 老夫帮你抓回来。”
连玉心里还惦记着他的那本书, 便卖起乖来, 终于松了力道, 从孟泽深的大腿上把手收回来,接了眼前的桔子, 从地上站起来。
几人最终并未进屋, 而是坐到院中的一处凉亭下,寒竹去屋中沏了一壶热茶过来,又端了两盘精致点心。
魏玄喝了一口热茶, 只觉浑身舒畅, 暖意上涌, 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两条:“丫头说说那画像。”
连玉放下手中的桔子,拈起盘中点心吃了一块,回道:“上次没有说,是因为我失忆了, 没想起来。”
魏玄接道:“失忆又是怎么回事?”
孟泽深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再说,编, 继续编。
这目光对别人是威胁,对连玉毛毛雨都算不上,毫无影响。
她全无心理负担,继续瞎编:“我是在春天的时候被人从浦水江中捡回来的,头受了伤,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前段时间,来禹州的路上遇到山匪,受惊之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只记得有个女人指着墙上的画像告诉我,那是爹爹。”
她眼含孺慕之情,看着坐在对面的孟泽深:“那画像上的男人就是爹爹你。”
孟泽深用扇子敲一下桌子,冷声道:“不是,别乱叫。”
魏玄手摸着颌下长须,摇了一摇头,望向孟泽深:“会不会是你爹遗落在外边的?”
孟泽深:“父亲外形雄壮威猛,我与他生得并不像。”
魏池不解:“你父亲既然若此,那为何会生出你这般精致的儿子?”
孟泽深道:“我生来肖母,有何不可?”
魏池听得这话,高兴地一拍手掌,乐道:“这就对了,你母亲总有兄弟吧?说不定她是你哪个舅父遗落在外边的女儿。”
“快说,你有没有长得相像的舅父?”
这次,孟泽深的眉头堆起,沉思了片刻,缓缓回道:“是有一个舅父与我有七分像。”
虽说长像只有七分像,但是三舅父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加上衣着气质,又是画像,真是十分像也说得过去。
三舅父陶西云,自几年前游学回来,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仿若在阎罗殿中走了一遭,人醒来之后便坐了轮椅无法下地走路,大夫也看不出因由在何处。
舅父自己更是弃了诗书,离了家,隐居在回云山中,一心研究医书。
孟泽深眼神古怪地看了连玉一眼,又看了一眼,心想,十年前舅父确是在南地游历过,且他如今已二十有八,一直未曾婚娶,难道这真是舅父遗落在外的女儿。
可是,想到眼前这臭丫头的品性,他又觉得不可能。
再说,他怎么看不出这丫头哪里跟舅父长得像,还有这性子更是不像,舅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会生出这
么刁钻的女儿。
“她许是你舅父的女儿,你是否需要修书一封,问问你的舅父?”魏玄笑道。
孟泽深淡淡道:“我那舅父不良于行,隐居深山之中,贸然修书怕是于他的病情有碍。”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凝视着连玉的反应,想看看若是这样的一个父亲,她还会不会认,脸上有没有失望的情绪变化。
然而连玉的脸上一直充满了期待与欣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泽深,问道:“你可以带我去找爹爹呀?爹爹见了我,一高兴说不定身上的病就好了。”
心下却腹诽,说得这么惨是想故意吓我的吧?这点小把戏怎么可能吓倒我,我是要抱你这条金大腿,是爹还是表哥,又有什么关系。
孟泽深微阖眼睑,心内思索了一番,想着三舅父膝下空虚,在山中的日子又清苦,不若就把丫头给带回去。
如果真是舅父的女儿,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果不是,舅父愿意收她在身边做个女儿尽孝送终,就把她留下。舅父不愿意,再放她走也不迟,反正是她自己硬要撞上来的。
“这事最好还是等见了舅父才能定清楚,等我回朔北之时,可带你回去见舅父。”孟泽深握着手中的茶杯,回道。
连玉开心地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谢谢表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孟泽深清了清嗓子,懒懒道:“别叫太早,是不是一家人,还不一定。”
连玉两手托着脸颊,把脑袋伸到孟泽深的脸前,得意道:“看看我这张脸,怎么可能是别人家能生出来的。必是承袭了咱们家的优良血脉。”
魏玄笑着捧场:“丫头说得对,这声表哥,叫得叫得。”
连玉投桃报李,也对着山长恭维道:“山长有眼光,不愧是当世大儒,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天降文曲星……”
“哈哈哈,丫头过了,夸过了……”魏玄笑得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哎呀,山长,这还远远不够表达您在我心目中的高大伟岸,我跟着李姐姐来禹州,原本就是想受一受竟清书院的圣贤之气熏陶,能近距离见到山长,真是三生有幸。如今借着表哥的情分,我舔着脸叫您一声世伯,可否?”那副崇拜之情,简直从她皮肤上每个毛孔向外冒。
魏玄觉得这丫头更有趣了,含笑道:“可,贤侄女。”
连玉摆摆手,嬉笑道:“我可不贤,蠢笨得很,以前没有机会念书,如今到了竟清山这样的文风圣地,也想沾染沾染书香之气,不知世伯可允许?”
魏玄:“愿意念书是好事,自然允许。老夫一向是主张读书识礼,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有向学之心,皆可。”
听了这话,连玉心中暗自高兴,说出的话也继续往上推:“世伯如此胸襟,冠绝宇内,侄女实是佩服得紧。只有好好念书,才能追随于您的身后。”
魏玄再次哈哈大笑:“好好读,有你表哥在前,你的天赋也不会差。”
“那世伯手中的那本《大周全域游记》可否借给侄女看看?”连玉灿烂着一张脸,期待地看着他。
魏玄的笑声一顿,视线却往孟泽深的方向看了一眼,连玉也跟着看了过去,孟泽深脸色淡淡的,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热茶润过的嘴唇竟有一分艳色。
他撩起眼皮看了连玉一眼,那一眼也是淡淡的,但连玉却读懂了里面的情绪和内容。
他在嘲讽她,他在说,扯了这么一大篇,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连玉正要对他龇一龇牙,反嘲回去,就听到魏玄乐呵呵道:“这书啊,老夫可做不得主,这是泽深带来的,老夫也是借阅,如今已还。你若是想看,直接跟你表哥求书便是。”
她龇到一半的牙,又默默的收了回去,换上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脸。
院中进来一个步履匆匆的仆从,走到凉亭之中,在魏玄的耳边低声耳语两句,魏玄便与二人招呼一声,匆匆离去。
亭中只剩连玉和孟泽深两人,她收敛了身上的刺,假做出一派温柔懂事可爱纯真的表妹姿态,甜甜地开口问道:“表哥,那本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孟泽深“呵”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再说。”
话毕,人已起身向屋中走去。
连玉呆了呆,那自认为万分甜美的笑容还僵在脸上。
“哎?为什么再说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表妹。”人也追了出去,只是恰恰晚了一步,房门“砰”的一下关上了,与连玉的脸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若是再快一点点,这门怕是要拍在她花朵一般的小脸上。
她两条秀眉毛简直要倒竖起来,冲着房门吼道:“孟泽深,你个伪君子。”
做了两个深呼吸,将这股怒气散了几分,又盯了紧闭的花格木门两眼,抬起小手,从格子中伸进手指,嗖嗖在白色的窗纸上戳了十几个洞洞,才算是解了气。
转身回了凉亭,寒竹站在凉亭之中,正准备收拾桌上的点心茶水。
连玉自是不讲品德地迁怒了,喝道:“放下,我还没吃完呢。”抓了盘中的点心便开始吃,又吩咐道,“给我倒杯茶。”
寒竹靠着亭中的柱子,哼道:“我凭什么给你倒茶?”
“凭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小姐。”她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找茬而已。
寒竹打量了她一眼,道:“还不一定是真的呢,你就抖上了。我们府上的表小姐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算是府上正经的那些表小姐,也没有支使我倒茶的权力,更何况你这个还是没有验明正身的。”
他昂起头得意道:“我只归公子一个人管的。”
连玉剥开之前放在桌上的那个桔子,塞两瓣桔肉在嘴里,愤愤地用力咬着,瞥了寒竹一眼,心中冷哼,就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家公子是天上的神仙啊?
第46章 下山
连玉回到隔壁的西跨院, 便将孟泽深住在魏山长家中的事情告知大家,并宣布了自己是其表妹的身份,倒是决口不提这个表妹的来历。
夜里, 她躺在松软温暖的新棉被里, 细细思量, 如何说动她的便宜表哥将一身功夫传授于她。
她如此死皮赖脸地往上凑,自然是为了寻好处的。
自上次飞霜在驿站中得了人指点,剑术进步迅速,她便想着给两人寻个武学师傅。
然而, 好师傅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次点的她又看不上。
数日前, 在会元楼遇见寒竹的时候, 她就打了这个主意。
寒竹不是吹嘘他家公子武艺高深吗?送上门来的工具人,啊不, 师傅哪里有不用的道理。
且从孟泽深的往日行径来看, 正了八经的去拜师,基本是行不通的。
以她混迹末世的经验,自然是先搭上关系。
不管这关系是真是假, 再以此为基础多多往前凑, 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处出感情来。
时机一到, 就是铁公鸡身上撸不下毛来,也能撸下半斤铁。
今夜无月,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山风在嘶吼呼啸, 仿若林间野兽的哀嚎。
山间猎猎寒风在嘶吼, 人儿却已沉沉睡去。
往后的时间里,连玉和飞霜就这样踏踏实实地在山上住下了。
在往孟泽深住的院子里凑了几次, 被寒竹干扰的并未见到人后,她便暂时歇了心思。
看着眼前这么一座书院,心中惦记着,没有路过宝山而不取的道理。
孟泽深这么个大活人放在那里,且最后他还要带着自己回朔北找爹呢,时间有的是,反不急于一时。
想通了此间道理,她靠着讨巧卖乖从魏山长手中借到两块书院通行牌,可拿着这牌子到书院的书库之中借书阅览。
在这个时代,书是非常珍贵稀有之物。不像全民科技的末世,想看什么,光屏一触都在眼前。
之前在在春香院那种地方,能接触到的书本就很少,更别提什么有价值的典籍。
如今看着这么大一座知识宝库,没有放过的道理。
连玉和飞霜便弄了几套学子服,拢了头发,扮作院中学子的模样,一头扎进了书库之中。
她本是不愿做男子装扮的,耐不住第一日进书库之时,被那管理书库的古板老夫子拦在了外面。
老夫子抖着两条花白的眉毛,看了看她鲜艳明亮的红色衣裙,又看了看那一头迎着晨风飞舞的小辫子,最后竹尺一敲,把她赶了回来。
理由就是,太过招摇,扰乱院中莘莘学子静心修学,让她回去换上院中学子的衣袍再过来。
连玉盯着那老夫子看了片刻,衡量一番,觉得年纪过大,不可抵抗。
若是硬闯,气死了这老头,眼前宝库将失矣。遂老老实实换了装扮。
她向来是个实干派,看书也只挑有实用价值的去看,什么农用之书、工器之书、兵道之书、水利之书,一股脑的都塞进了脑袋里,想着都是日后发家致富的良策。
反倒是那些玄而上学的东西,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辩理这东西,她一向靠着脸皮厚,以歪取正。
若是如此还辩不赢,那就看谁的拳头硬,揍服了事。
书中不知岁月,等连玉吸收完知识,从书库出来,又在书院之中蹭了几天的课,心满意足时,时光已过了一个月。
山中落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霜。
整座山已变了颜色,霜打后的枫林是一片醉人的红,霜后的公孙树林则是一片静谧的黄。
深秋的萧瑟席卷而来。
一场大雨过后,清晨的风已冷得有些刺骨。连玉扯了扯身上过于单薄的衣衫,又回了屋子,飞霜早已雷打不动地去书院蹭课去了。
她似是寻到了一门喜欢的课程,拿手中那张通行牌正正经经地装作学生,潜心上起了课。
连玉趴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初生,朝霞漫天,是个好天气。
便决定今日去城中走一趟,买些御寒的衣物回来。
她打开门,顶着寒风去了厨房,寻些早食吃。
黄莺正在厨房清洗碗筷,见连玉进来,起身揭了锅盖,把留好的蒸糕和稀粥端了出来。
蒸糕和稀粥都还冒着热气,被放入食盒之中。
见到连玉身上的衣衫,黄莺惊道:“今日天寒,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若是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连玉搓了搓手:“没想到天凉得这样快,没有备厚衣。”
黄莺嗔道:“连姑娘,您真是读书都读傻了,姑娘给您和林姑娘都做了厚衣和棉衣,就放在您屋里的衣柜里,还是我帮您理的,您怎么都忘了?”
“前几天,天气一寒,隔壁的孟公子也派人给您送了衣物过来。”
“您快点拿上早食,回屋把衣服换了。”说着已将手中的食盒盖了盖子,递过来。
连玉接了食盒,道过谢,回了屋。
将食盒放在屋子里的圆桌上,立刻去开了衣柜,这才发现那扇不常开的衣柜门内,仔仔细细码了各种御寒衣物,还都是她喜欢的红色。
取了一身换上,回到桌前吃了早食。
经黄莺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竟已有大半个月没有往孟泽深的院中凑。
书已看完,接下来该去攻克这座大山。
虽是已有了御寒衣物,连玉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城中转一转。
她到马棚里去牵马,蓦地看见旁边放着马车的棚子下,草堆上躺着数十把大刀,已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竟把这些宝贝给忘了。
暂也未管,只骑了马向着山下禹州城去。
她于城中一处茶楼,寄存了骑来的马,又在楼中喝了半个时辰的茶,听说书人说了一段故事。
许是上午人少的缘故,讲故事的人无甚精神,讲的故事也无甚趣味。
连玉留了茶钱在桌上,便出了茶楼,准备去街市上看看。
她自城西而来,便在西门入了城,为了置马方便,选是西门近处的茶楼。
现从茶楼中出来,往前不远便是城中的西市。
这是一处市场,来得多是平民百姓,卖的也是普通物什,难见珍品。
然街市上的小吃却很多,现烤的小饼、裹了糖霜的山果、酱卤的豚肉,各种香气与嚷嚷人声混杂在一起,是暖意融融的烟火气。
连玉手中提着两串铜子,这是第一家铺子找零给她的。
从街市的一头开始,一路走一路吃,简直是一家铺子都不放过,一路吃到了街尾。
调转了方向,沿着路的另一边又开始吃,她吃得舒心,吃得欢乐,吃得在这寒风中鼻尖尖上都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手中拿着热腾腾的桂花糯米藕,咬了一口,又一口,甜甜的,又软又糯还有浓郁的桂花香味,吃得她两只眼睛都满足得眯了起来,像一只沐浴在温暖日光下的猫儿。
突然,身子被人一撞,剩下的糯米藕脱手而飞,“啪唧”掉到了地上。
连玉心疼地怒嚎:“我的藕!”转身去看刚刚撞过来的罪魁祸首。
这一看不得了,这人竟然还在往前跑,一丝停下来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连玉怒了,一边喊着:“你给我停下,撞了本姑娘,不道歉还想跑。”一边抬脚追了上去。
从背后看去,前面那人比连玉高了一个头,年龄并不大,是个少年人的身架,却是很能跑,跑过了人来人往的街市,又跑过了两条人迹稀少的横巷,依然没被追上。
连玉最后发了狠,脚蹬向旁边的青石墙,借助反弹之力,凌空向着前边那人的后背踹去。
她计划得很好,一脚把这人踹飞出去,自己再跑过去将他踩在脚下,必须让他学会好好道歉。
然,当她的脚刚刚触及少年的后背,脚力还没发出之时,那少年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他扑倒时,双手自救地扒拉了两下,把连玉也给拽了下来,“啪”的一下,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脚下这一滑,全因着昨夜里下过的那场雨,地上积了水。
于是,这一摔,两人便一起摔在了这积了水的泥地里。
无端受此连累,连玉那是一个气呀!
也不管沾了满身的泥水,一个翻身便骑到了旁边少年的身上,“哐哐”两拳打了上去:“让你跑,让你跑。”
少年的身子抖了抖,却怎么也不吭声。
连玉犹不解气,拽着衣衫把他掀了过来,或是因为这个翻身来得太过突然,少年脸上一惊,捂在胸前的那个缠枝莲红色荷包就暴露了出来。
荷包已浸了泥水,脏污不堪,底色却依然清晰可见,与她今日带着出门的那个一模一样,就这鼓鼓囊囊塞满银子的样子也是如此的相像。
她禁不住看向自己的腰间,原来挂荷包的地方,空空如也。
真是更气了,抢钱抢到姑奶□□上了。
黑着脸,冷哼道:“我说你怎么跑得这么拼命,原来抢了我的荷包啊!”
一把将荷包抢了回来,少年的手抓得死死的,但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连玉的力气。
她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银两未少,直接塞进了怀里。
小手却已“啪”的一声掴在了少年的脸上,骂道:“本姑娘的钱袋你也敢抢,抢了你还敢跑,跑了你还敢摔倒,摔倒了还敢伸手乱抓,累得本姑娘摔在这臭泥坑里。”
她骂一句,抽一个巴掌,虽控制着手上的力道,那少年的脸也被扇红了。
第47章 裤子掉了
“你爹娘怎么教的, 这么大就出来当贼,还是最没品的贼,连孩子的东西都抢。”
这话仿佛触动了少年的某根神经, 他倏然反抗起来。
“我就是没有爹娘, 怎么样?你有爹娘, 你了不起。”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钱也拿回去了,你还没完了!”
连玉一时不备, 被他从身上掀了下去, 再一次扑进旁边的泥水坑里。
……哦, 是个孤儿啊, 本姑娘也没有爹娘。
她也不顾这满身脏臭,立时反手抓住少年的衣衫, “嗞啦”, 连玉手中只抓到一块破布。
少年的大半个背,露了出来,除了被连玉锤出来的两个拳头印子泛着红, 整个背已冻得发青。
这青白的皮肤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两人一时呆楞住了, 少年也忘了逃跑。
连玉这时才注意到, 今日这样寒凉的天气,这人身上竟是只穿了一身破旧的单衣,单得很彻底,夏天穿在身上都不嫌热的那种。
眉眼看着有几分清秀, 但已瘦得脱了像, 明显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
她爬起来,脸色讪讪地把手中的破布扔回他的身上。
破布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最后掉进了脚下的泥水之中。
少年抬脚欲走,连玉一个旋身拦在了他的面前,昂着头,冷声道:“我允许你走了吗?”
柏松看了看巷口,依然不见他的搭档顺子出现。
这家伙肯定是发现遇到了硬茬子,自己偷溜了。
柏松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脸上疼得忍不住“嘶嘶”两声:“干嘛?”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柏松没好气道:“要你管。”
今日这一趟失败了,回去少不了又要挨黑老大一顿打。
“好好回答,不然继续揍你。”连玉随手在旁边的树上劈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在柏松身上戳了戳。
她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过是因着前世今生的经历,对没有爹娘的孩子天然有一份感同身受的怜悯。
“你……”
柏松刚开口,嘴中的话就被一阵噪杂声打断,横巷两端各冲出两个人,手中拿着木棍,叫嚷道:“把钱交出来,不然今天这里就是你的死地。”
“柏松,抓住她!”
说这话的人,正是一直没有出现的顺子,他竟是回去拉了人来帮忙。
“你同伙?”连玉语气不善问道。
也算是同伙吧,虽是黑老大安排了监督他的人,却也是平日里接应他的人。
还未等他出声回应,连玉眼疾手快,先发制人,“嗖”的一下抽了柏松的腰带,三两下把他的两只手绑成个死结系到了旁边的树上。
捡起刚才劈下来的那根树枝,就向着站在巷子口虎视眈眈的两人杀了过去。
并没看到,身后少年的裤子也“嗖”的一下掉到了脚踝,露出了青白的腿……
她这一趟出来,除了一把匕首,身上并未带什么武器。
见着眼前几人,衣衫褴褛,武器也不过是棍棒,都是些小贼而已,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便也懒得动用兵刃。
跑出去五六步便与迎面杀来的两人短兵相接,连玉挥动手中的树枝抽了过去,“砰砰”几下,这两人就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对方的战斗力实在不堪一击,远远低于连玉的预期。
她转过身看向从另一端跑来的两个贼人。
那两人见了此等情景,立时刹住双脚,转身跑了,也不管沦陷敌营的同伴,竟是毫无道义。
这时,连玉才注意到被绑在树上的少年歪扯着手,人却死死地贴在旁边的青石墙面上,仿佛在努力寻找一个墙缝,把自己塞进去。
目光下移……额,那白晃晃的是什么?
“银贼,你怎么不.穿亵裤?”
柏松的脸更红了,想死的心也更坚决了,梗着脖子悲愤道:“因为穷!”
……无话可说,饭都吃不饱,确实也讲究不上亵裤这种内在的东西了。
这一耽误,刚才躺在地上直叫唤的两人也已经跑了。
连玉懒得去追,假装淡定自若地走过去,把那绑着少年的腰带给解了下来。
柏松赶紧提起裤子,系上腰带,低着头就要走。
连玉把树枝横在他的面前,再一次将他给拦了下来。
“你还想怎么样?”
她拿着树枝在柏松身上敲了敲:“你有同伙,就有组织吧?你还能穷成这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也着实凄惨了点。”
“本姑娘人美心善,见不得人受苦,决定收留你,以后给我当小弟。”
柏松依旧垂着头不去看她,仍旧想走:“我比你大。”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抗拒。
他的脸都丢到天外去了,再继续面对眼前这个臭丫头,不如让他去死。
想想,以后日日都跟在她后边,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连玉却不以为意:“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给我当小厮。”
见他还是不愿意,在那做无声地抵抗。
她继续诱惑道:“包吃包住,什么都包,一个月再给你二两银子的工钱。”
“不用偷,不用抢,只要听我的话就行。”
“被别人欺负了,我还可以帮你打回去。怎么样?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柏松的内心纠结了一阵,在这么动人的条件面前,那点颜面好像也不值什么了。
他偷偷瞄了旁边的姑娘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一点害羞的迹象都没有,想来还是个孩子,灵窍未通,对于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转眼也就忘了,并未往心里去。
又往她怀中鼓起来的钱袋子看了一眼,能给一个孩子这么多银钱的人家,想来不是一般的富贵,她说的这些,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最后下定决心,点了头:“行,不过提醒你一句,再不走黑老大就要带人来了。”
连玉听了这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起少年的手便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跑回茶楼之中,在掌柜和茶客们好奇的眼神下,骑上马出了城。
一路回到竟清书院,进了魏家的院子,马儿一声嘶鸣,惊动了在厨房忙碌的云柳和黄莺。
云柳迎了出来,看到一身污泥的连玉,惊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闹成这样?”
话音刚落,又注意到马背上还有一个同样泥猴一样的男孩,又一惊,问道:“这孩子是谁?”
“说来话长,姐姐快给我们备些热水沐浴,我都快臭死了……”
后边的话,云柳没有听清,因为马儿已经驮着两人跑向了后院的马棚。
连玉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神清气爽地从房中蹦了出来,差点与站在门口廊下一脸忧愁的云柳撞上。
她笑道:“姐姐为何发愁呢?两条眉毛都快合成一条了。”
“为何?当然是为了你。”
“我好好的,有何可愁?”连玉不解道。
云柳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带回来的少年,沐浴完穿什么?家里又没有男人的衣服。”
“不是有我和飞霜的学子服吗?”
云柳用手比量了一个高度:“你们的衣服他穿不上,太小了。而且你们是姑娘,穿过的衣服怎能到男子手中。”
连玉看了云柳比量的高度,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这有何难的,等着,我去隔壁找寒竹借两套衣服来。”
云柳点了一点头,道:“寒竹小哥的身量与他差不多,确实最合适。”
得了认同,连玉立刻跑了出去。
她已走惯了近路,直接从橘子树旁边的那面墙上翻了过去。
黄澄澄的桔子早已被吃完,现在只剩了一树绿油油的叶子还在迎着寒风精神地摇动着。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中间的主屋开着窗,孟泽深坐在窗前,面前摆着棋盘,黑白棋子交错其中。
他手中拿了一卷书,看两眼书,摆弄一下棋盘上的棋子,显然是正在研究棋谱。
听到了院墙处的动静,知道是连玉又过来了,但并没有抬头,依旧静心研究手中的棋谱。
连玉跑过来,趴在窗台上,笑道:“表哥,寒竹呢?我找他借点东西。”
“出去了。”
“哦,我这里着急,就先自己过去拿了,等他回来,表哥替我跟他说一声。”话还在,人却已蹿进了隔壁寒竹的房间里。
孟泽深听了,知道寒竹房中并无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没去管她。
连玉打开寒竹的衣柜,从里到外齐齐全全的各拿了两套衣服,虽然不知道两人脚的尺码是否一致,她还是拿了两双干净的鞋子一起塞进怀里。
正当转身要走之时,忽又想起了什么,返回去拉开几个抽屉找了找,终于在最内侧的抽屉中发现了要找的东西,愉快地抽了两件出来,怀中已赛不下,遂直接抓在手中,走了。
寒竹刚进了院子,就见到连玉从他的房中出来,手中……手中……还拿着?
他的亵裤。
雪白的亵裤被寒风一吹,飘动起来,分外招摇,又刺眼。
第48章 烫手的亵裤
“连玉, 你给我放下。”
寒竹的脸已经开始发烫,整个人像烧红了的煤炭一般,又红, 又热, 还冒起了烟。
这冒出的烟是羞愤的烟。
“啊?你回来了, 正好。跟你借两套衣服用用,我刚捡回来一个人,没有衣服穿,还在浴桶里泡着呢。”
“不行!”寒竹简直羞愤欲死。
“什么不行?你怎么这么小气。”连玉抱着衣服继续向外走, 根本不顾主人的反对, “你有一个衣柜的衣服, 借两套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这个怎么能借?”寒竹快步跑了过来。
“两套衣服而已……”寒竹已跑到近处, 伸手抓住了那露在外面的半截亵裤,雪白的柔软的亵裤。
他虽然抓住了另外半截, 却并没有能够从连玉手中拽出来, 又急又恼:“你松手。”
“不松。”连玉根本不配合。
“你还是不是个姑娘?还要不要脸面了,怎么可以拿男子的这种东西。”寒竹恼怒道。
听到这话,屋子里的孟泽深终于从棋盘上抬起头来, 向外看去, 见到两人手中各扯一边的那一抹雪白, 再看寒竹那红得如同猴子屁.股一般的脸,和那一脸的羞愤欲泣。
他一下就猜出了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连玉,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时, 寒竹正好转过头, 看向他,哀求道:“公子~”
“这是表哥答应的, 你告状也没用。”连玉立马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然后用力踩了寒竹一脚,趁他吃痛去捂脚的间隙,“嗞溜”一下窜了出去,消失在院门口。
寒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踮着脚走到窗前,一脸幽怨地看着孟泽深:“公子~你怎么可以让她拿那个?”
孟泽深头痛道:“不是,她之说借东西,我也没想到她会借那个。”
空气无端的沉默一阵,他侧头看了看,杵在旁边郁闷地仿佛都要长出蘑菇的寒竹,最后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就当那东西丢了,不要去想它,放宽心。”
这个臭丫头,真是没有一点省心的时候,哪次出现都得上蹿下跳的惹点事。
寒竹听了这话,在心里偷偷埋怨,这要是拿走的是您的亵裤,我就不信您还能坐在这里宽心。
他真是要烦死那个臭丫头了,真希望她是个冒牌货,千万不要是三舅老爷的女儿。
这边连玉已抱着这堆东西,回了西跨院中。
为了防止那家伙下次再掉裤子,出现风吹凉凉的场景,这亵裤必须抢到手。
虽然抢别人的穿,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强。至于柏松愿不愿意穿,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一路跑到柏松沐浴的屋子外面,“咚咚”敲了两下门。
“谁啊?”少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给你送衣服。”
“等……”
哐当一下,门开了。一堆衣服加上鞋子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散了进来。又是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等。”柏松躲在浴桶之中,惊恐地看着那两扇门,还是把后边那个字说完了,虽然它现在听起来很多余。
他从浴桶之中出来,从地上散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中捡了条裤子先穿上,这才有了安全感。
又把那些衣物一件一件捡起来,整理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等他拾起那两条亵裤时,脸上再一次现出了如遭雷劈的僵硬表情,还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迫切情绪。
从这明显的浆洗痕迹来看,这还是别人穿过的。
这个姑娘实在是不通世事,无视礼义廉耻。
连玉上辈子所在的末世,男女观念淡薄,来到这里以后,虽然也知道男女大防,但她了解的只是大方面上的笼统概念,对于这些细节上的东西确实不知道,也习惯性的不在意。
刚才寒竹那誓死护卫亵裤的样子,在她眼里不过是矫情,故意找茬而已。
柏松把那两条烫手的亵裤塞在了衣服下面,还是坚持只穿了裤子。
又一件一件把其他衣服穿好,最后试了试鞋子也还合脚,便穿到了脚上。
等穿戴整齐,他定了定神,才拉开房门走出来,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那带他回来的小姑娘正坐在廊下吃核桃。
她手边放着一个竹篾筐子,中间是隔开的,一边放着完整的核桃,一边放着碎裂的核桃壳子。
那姑娘的手轻轻一捏,核桃就碎裂成了三四瓣,再轻轻一晃,核桃仁便掉落出来。
她一手把核桃仁倒入口中,一手把核桃壳扔进竹篾筐子里,顺便又拿起一个完整的核桃,接着又是轻轻一捏,核桃碎裂开来,果仁外壳分离。
循环往复,她吃得极快。
那坚硬的核桃在她手中,仿佛比那一捏就碎的桂花糕还脆弱一般,经不起两个细嫩的手指一触。
这样诡异的一幕,到底是核桃的问题,还是这个人的问题呢?
他并未出声,而是抬步走了过去,弯腰从竹篾筐子里拿起一个核桃,用尽力气捏了一下。
核桃还是那个核桃,在他的手心中纹丝不动,还是像筐子里所有的完整核桃一样,圆润而坚硬。
他的心沉了沉,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能够反抗的,人也老实安定了下来。
连玉转过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核桃,微笑着问道:“你也想吃核桃?”
柏松想,我总不能说是想试试这个核桃的坚硬程度吧,于是,只能点了点头,默认。
连玉便把手中刚刚捏碎的这一枚核桃的果仁,放在手心里伸到他面前:“给你。”
柏松默默地伸开了另一只没有拿核桃的手,接过了这几粒核桃仁,放进嘴里。
很香,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
有多久呢?好像从母亲生病开始,就再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也再没穿过这么暖和的衣服,住过这么规整干净的房子。
连玉站起来,拍打了几下衣服,把掉在上面的一点碎渣拍掉,又整理了一下衣裙,笑道:“饿了吧?走,我们去吃饭。”
她走在前边,柏松安安静静地跟在后边,向着院子里的小花厅走去。
因着多了一个外人,云柳拿出待客的态度,又多添了几道菜,这张她们平日里吃饭的小圆桌便摆满了。
时间仓促,没有机会去买新鲜的食材,用的都是储存的山货,但这一桌还是看着美味又丰盛。
连玉进来以后,便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云柳热情地招呼柏松就坐,柏松并没有坐,而是拿眼睛一直看着连玉。
他既然已经接受了做小厮,自然要守规矩,知道该看谁的眼色行事。
连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坐吧。”
柏松向两人道了谢,才规规矩矩地坐下。
这时,飞霜提了装饭的木桶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刚上完课回来,还穿着一身男子装扮的青衣交襟学子服。
柏松看着她,眼神都热切起来,仿佛是终于在狼窝里找到了同类。
本来他觉得这个家里挺奇怪的,住在竟清书院里,但又只有年轻姑娘和孩子。
现在见了飞霜,他便自以为是家里的姐姐妹妹在陪这位公子读书,那把自己带回来估计是给公子当书童的。
连玉则是冲着云柳摆摆手,道:“姐姐,不要和他这么客气,这是我捡回来的小厮,以后就跟咱们一起生活。”
“姐姐有什么脏活累活,直接支使他做就行。”
云柳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走了一圈,温柔一笑:“那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弟弟叫什么名字?”
“对,你叫什么?”连玉跟着又问了一遍。
“回姑娘的话,小子名叫柏松。”
这名字在连玉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柏松,好名字。”
柏松,寒竹,这名字不是明显压了寒竹一头吗?
嗯,要好好培养,以后专治寒竹这个给她添堵的糟心家伙。
众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吃起饭来。
云柳看柏松那尖瘦的脸,又想到他刚回来时那凄惨的模样,便一直招呼他多吃点,再多吃点。
这一顿饭,他吃得很饱,甚至已经有些撑了,也有了一些久违的幸福的感觉。
幸福有时候很简单,不过是一顿饱饭而已,但是这顿饱饭对很多人来说,又是那样艰难。
饭后,连玉带着他回到刚才吃核桃的连廊上。
刚才饭桌上吃了他三倍饭的小姑娘,又拿起一枚核桃,吃了起来:“坐下,说说黑老大是怎么回事?”
第49章 裤子再掉了怎么办
柏松在她对面坐下, 知道这话虽然问的是黑老大,其实是在让他交代自己的底细。
遂老实交待:“黑老大是西市这边的一霸,主要以放印子钱给穷人为营生, 也从摊贩身上收取保护费。”
“不过穷人借了印子钱, 大多是还不上的, 他赚的也不是这点利钱。”
“等到期还不上,就逼着人拿家里的女人和女儿来抵债,黑老大把她们送到花楼里去赚钱还债。若是没有女人,那就带走儿子, 放到街上专门偷抢那些面生的外地富人。”
他说这话时看了连玉一眼, 仿佛在说, 就是你这样招摇的外地富人。
连玉看着他, 问道:“你就是这样被抵债的?既然没有爹娘,是谁把你抵出去的?”
柏松垂下头, 沉默良久, 才再次开口:“我自己。”
“啪”的一声,又一个核桃裂开,连玉没有说话, 在等着他继续说。
柏松看了看那碎裂的核桃壳, 低声接着说道:“去年, 我娘病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是凑不够买药的钱。最后只能去找黑老大借钱,给娘买药。”
“最后, 娘还是走了……”他没有抬头, 只是悄悄地扯着衣袖按在眼睛上。
“我从小没有爹,一直跟着我娘相依为命。娘走了以后, 黑老大就把我带走了,让我这样赚钱还债。”
估计是因为想起了死去的娘,他的身上漫起浓烈的悲伤。
“哎哎,别哭了,我也没有爹娘,以后你叫我姐姐,我养着你,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连玉安慰道。
柏松听见她也没有爹娘这话,讶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看着这目光,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这身体还是个小屁孩,比人家小着呢,遂立刻改口:“以后你叫我小姐,我养着你。”
“是男人就不要哭哭啼啼的,这个院子住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爹娘,大家都一样。”
蓦地想起,以后是准备用他来对付寒竹的,可不能说漏了嘴,又眯起眼睛笑道:“不过我很快就要找到爹爹了。你放心,我以后也给你找个爹。”
柏松实是跟不上这跳跃的节奏,他抿了下嘴唇,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了:“小姐,没有这个必要吧。”
这爹也是能随便就找一个的吗?这个小姐简直是哪儿哪儿都奇奇怪怪的。
他的拒绝,连玉也没有当回事,本来就是为了安慰他的话:“以后再说吧,也不一定能有多余的好爹分给你。”
连玉忽然站了起来,盯着柏松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喃喃道:“瘦是瘦了点,这张脸还是拿得出手的。”要实现全方位的压制寒竹,脸自然也不能差了。
“走,带你去隔壁院子,见见我表哥。”
说完,便跃过栏杆,向外走去,用手招呼着柏松,快点跟上。
柏松起身,急忙跟了上去。
连玉这次没有翻墙,而是领着柏松规规矩矩走的正门。
两人刚刚走进孟泽深的院子,就看到了坐在凉亭中,一脸苦大仇深又忿忿不平的寒竹。
他手中揪着一片桔子叶,正一块一块撕扯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仿佛那叶子跟他有多大仇一般。
叶子是没有仇,有仇的是连玉。
连玉站在院子里瞥着寒竹,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小叶子怎么这么可怜,遇到这么心狠手辣的人,都被碎尸万断,死无全尸了。”
寒竹看见是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扔了手中的叶子,急步走过来:“你把我的亵裤拿到哪儿去了?快还给我。”
连玉冷笑道:“你怎么如此小气,一条亵裤也这么斤斤计较,省这点布你就能发家致富了?”
她手往跟在后边的柏松一指,哼道:“穿在他身上呢,你有本事现在就去扒下来。”
寒竹这才注意到后边还有一个人,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人在衣服里直晃荡。
那袍子分外眼熟,再看袖口果然绣着青竹纹,可不正是他的衣服。
他皱着眉头,眼神怪异地往下扫去,定在了那片特殊的位置。
柏松整个人尴尬得都要裂开了,脸已经又烫又红,用力深呼吸了一下,定住神,迎向那束诡异又探究的目光,低声辩解道:“我……我……没有穿,那个收在屋里,等回去我取了还给你。”
看着这么一个陌生人,寒竹也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转开目光,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等会儿跟着过去拿吧。”
“你竟然又没穿?那裤子再掉了怎么办?”
平地一声惊雷,连玉那没有控制的惊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把这两个本来就尴尬地直抠地的少年,雷了外焦里嫩。
柏松再一次,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这简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艰难的一天,在要死不死的边缘反复摆动。
正在屋中看书的孟泽深,到了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推开门喊道:“连玉,你给我进来。”
“哎,来了。”她立时抛下两人,连蹦带跳地进了屋子,“表哥,你终于愿意让我进屋了。”
孟泽深沉着脸,坐回窗边的锦榻,拿了一个新的玉瓷杯,倒了茶,推到方几的对面。
连玉爬上对面的锦榻坐下,拿起这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光。
接着,“啪”的一下把杯子放回孟泽深面前:“核桃吃多了,有点渴,再来一杯。”
看着她这军中大汉一般不拘小节的行为,不,还是用粗鲁更合适,孟泽深皱起了眉头,轻叱道:“一言一语,行止有度,一立一座,规矩方圆。”
“你虽然年纪尚小,也不可如此口无遮拦,行事无忌。”
连玉立刻收了散漫的姿态,乖乖坐好,垂着头故作哀伤:“谁让我从小没有爹爹教呢,现在还伤了头不记事了。若是爹爹一直在,定不会让我受这么多的苦,还被表哥嫌弃粗鲁不堪。”
“表哥只知道教训我,这么久了也不教我顾我,连这屋子都不让我进,任我一个人在外面自生自灭。我今日里进城,差点被坏人掳走了。”
“若不是拼命反抗逃了回来,怕是要天人永隔,与爹爹这辈子都无缘相认了。”说着说着,还真有大滴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打在胸前的红色锦衣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水滴状的湿痕。
孟泽深实是看不惯,她这动不动就装模做样假哭的样子,从怀中抽出一条月白色的丝帕扔了过去:“你若是差点被掳走了,外边那人又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不是把人反掳了回来?”
连玉从中间的方几上捡起帕子,擦了擦脸上还剩下的几粒金豆子,埋怨道:“表哥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我这么善良人儿,怎会做出掳人这么缺德的事情。”
“那是我于龙潭虎穴之中,拯救的身陷囹圄的迷途少年。”
“哦,原来是拐回来的。”不等连玉出声反驳,又继续说道,“你既然说缺人教导,那从明日起,每日辰时过来上课,我亲自替舅父教导你。”
连玉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怕一时过于得意忘形,反而鸡飞蛋打,眼含期盼与崇敬地问道:“过来上课学什么?请表哥告知,我也好提前准备。”
孟泽深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遍,淡淡道:“教你礼仪,让你与舅父相见的时候能装出点姑娘家的模样。”
连玉那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又垮了下来,她叽叽赖赖地哼哼道:“表哥,你还是先教我功夫吧。”
“如今世道这么乱,像我这般柔弱的女孩子,怕是很难活到与爹爹相见。你忍心让爹爹刚得知爱女的消息,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孟泽深平静地看着她演:“所以没见面之前,我是不会把你存在的消息告知舅父的。”
“表哥~”连玉直接站起身扑了过去,本想抱着大腿耍个赖,撒个娇。
“哧啦~”
“嘭!”
孟泽深腿上一个惯性反应,把她踹了出去。
而她此时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月白色的布片,呆愣愣地看着孟泽深的两条长腿,嗯,穿着裤子的。
“你没事吧?”孟泽深急切地问道。
连玉呆呆:“没事。”
———腿好长哦。
“以后不要乱扑过来,我若是没及时收力,你都可能被踹死。”想了想,又补充道,“扑别人也不行。”
“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连玉:“那你教我武功啊,这样就不会被你踹死了,也不会被别人踹死。”
“我就说这个世界很危险,我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很容易死的。”
“遇到像表哥这样的坏人,我哪里还有机会活。”
她又嗷嗷哭了起来,如同一个撒泼打滚要糖吃的孩子一般。
不过这个孩子要的不是糖,是功夫,是打人杀人的功夫。
孟泽深被她嚎得头晕,厉声喝道:“不准哭。”
连玉根本不听,还在捂着眼睛大哭。
他无奈地走过去,蹲下,伸手把连玉捂在脸上的手给拽开。
发现,她竟是只打雷不下雨,嚎得震天响,一颗眼泪都没有。
“还哭?眼泪呢?”
连玉停了嚎声,讪讪地回道:“你想看,等我酝酿一下,马上就来。”
“不用了,省着点吧,看你都不够用了。”这时他才看到连玉手中的那块布,“这是什么?”
他蹲在地上,因为前边缺了那块布,两条腿都暴露在外面,连玉把那块布往他腿上一搭:“这里的,你的衣服布料有点差哦,轻轻一碰就掉了。”
为了展现这个轻轻一碰,她又把那片布揭了下来。
孟泽深见自己穿着月白色底裤的一双腿就这么直刺刺地暴露在她的面前,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猛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喝道:“你出去!”
那背影带着九分火气和一分慌乱。
连玉却……没有动。
第50章 公鸡拜堂
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还站在那里盯着孟泽深的后背, 哼哼唧唧:“表哥,教我功夫,表哥, 教我功夫。”
那两道不可忽视的目光, 让孟泽深觉得实在烫人, 只想快点赶她出去,不得不应允:“上午礼仪,看你表现,学得好, 下午就学功夫, 学不好, 就闭嘴。”
“多谢表哥, 我一定学得好,表哥就准备好教我功夫吧。”她过于得意, 声音听起来都有点咕叽咕叽的。
“还不出去。”那声音听起来更烦躁了。
连玉不解地笑着问道:“表哥, 你还穿着裤子呢?害羞什么?”
孟泽深咬着牙根道:“连玉,我看你是不想学功夫了?”
“想,想, 想, 我闭嘴, 我现在就滚。”
这次她滚得很迅速,也很利落。
“哐当哐当”,门开门关,人已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孟泽深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再一次质疑起连玉的身份来。
外祖陶家往上往下各数三代,也找不出一个这么跳脱的人儿来。
若真是舅父的血脉, 这性子只可能是遗传自舅母。
那他对舅父选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敢苟同。
连玉从房中出来,正好与柏松和寒竹两人相遇,两人正有说有笑的,在院子中谈论着什么。
她瞟了一眼柏松抱在怀中的,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问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寒竹上前一侧身,把抱着包袱的柏松挡了个严严实实,怒目警告道:“男人的事,女人少打听。”
连玉直接听乐了,用嫌弃的眼神把寒竹上上下下扫了一圈:“你是男人吗?小雏鸡。”
春香院中走过一遭,那些嘲讽男人的脏话,都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耳朵里塞,她想不听不学都难。
这哪里是单纯的寒竹,能抵挡得了的。简直一个回合就给干翻了。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连玉:“你还是不是女人,大庭广众地说这种话。”
“我不是呀,我还是个孩子呢。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还要跟一个孩子计较,果然不是个男人。”连玉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头,那样子仿佛对寒竹真是万分失望。
“你……你……岂有此理,我要去告诉公子。”
连玉见他抬脚真要往主屋走,立马开嘲:“你还是不是男人?一点小事就要去找你家公子告状。真是不知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有事自己上,找爹的是怂包。”
见寒竹被她说得硬生生止住了步子,连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不能让他进去,不然刚谈好的事情,说不定转眼就黄了。
她也不敢再打蛇随棒上,叫了柏松,便走。
柏松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见连玉已经拐出了门口,赶快跑了回来,跟寒竹道歉:“都怪我,你别往心里去。”
寒竹豪气道:“不关你的事,我俩本来就有梁子。你快走吧,回去晚了,她再欺负你。”
“等回头我跟公子说说,把你要过来,不让你跟着那个母夜叉受苦。”
松柏:“不用,不用。小姐,对我挺好的。我先走了哈。”
说完,抬起步子,嗖嗖嗖地追着跑了出去。
寒竹最后哼哼地那句:“她算什么小姐。”柏松并没有听到。
他没想到,刚出了院门一转身,就差点撞在连玉身上。
原来她一直没走啊,那刚才的话岂不是都听见了。
这种被抓包的感觉,让柏松羞愧地垂了头,嗫嚅道:“小姐,我没有要走。”
连玉转身往前走去。
她的手中摇着一株黄色的花,那花是在刚才的院门口摘的,花头开得很热烈,香气却很淡雅,随着她手指的摇动,香气一阵浓一阵淡地飘过柏松的鼻子。
他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此时,却觉得那花头像极了他的脑袋。
小姐摇着的不是一株黄色的花头,摇的是他的脑袋,他的命运。
他的心也跟着那黄色的花头,一颤一颤的,走过花丛,走过游廊,走出了这座府院。
忽然,连玉从前面回过头来,看着柏松灿烂的一笑,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这笑容,那么美好,那么纯净,那么圣洁,没有小巷之中的凶狠,没有刚才院中的尖利,有的是抚平一切忐忑的温柔。
柏松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这有什么,想留的人,不会走,想走的人,留不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强求不得的,来去如沙,自由随风走。你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拦阻,断你前程。”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这黄昏的夕阳一样,是温暖的。
可他却不知道,此时连玉心中真实的想法。
———屁哦,没有价值的人,当然不需要强求,有价值的人,那必须强求,死也得强求。
柏松诚恳地保证道:“小姐,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我娘说过,做人最忌讳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定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
“以前那是没办法,被黑老大胁迫,才做了坏事。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
连玉瞪了他一眼,提醒道:“做什么好人?你跟着我,最重要的是听我的话。”
“那你不是好人?”柏松疑问道。
连玉冷哼一声:“什么好人坏人的,世间的事和人,哪有那么界壁分明,非黑即白的。”
“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救一人,而误伤千万人,谁又说得清哪个是好,哪个是坏呢。”
“那你……”连玉啪地一巴掌拍断了他的话。
又露出了刚才那种明晃晃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当然是好人,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不然,怎么会把你从黑老大那个魔窟里拯救出来。”
“我这样的大好人,说得话当然都是对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听话哟。”
柏松悄悄腹诽,你这话也就能骗三岁的小孩吧,真是不好意思揭穿你。
“你包袱里是什么?”连玉的眼睛又瞟向了他怀中的包袱。
他下意识地往怀里紧了紧,低声回道:“是寒竹送给我的一些衣服。”
松柏真的好怕,她突然要打开包袱看一看,里边那块寒竹送给他的,专门用来缝制亵裤的白色布料,千万不能被她招摇过市的抖出来。
好在,她只是随口一问,好像并没有要打开看看的意思。
人依然在往前走,大门已在不远处。
“你要记住,寒竹是你的敌人。”连玉嘱咐道。
“可是,他对我很好啊。”柏松不太理解。
连玉:“他那是在用财物腐化你。”
柏松:“可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啊。”
连玉站定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息道:“还是吃饭吧。”
———短短两个时辰,友军已经阵亡,不如回去多吃点饭,填补一下心灵的亏空。
第二日早晨,辰时未到,连玉就已经翻墙进来,等着上课。
然而,却被等在墙下的寒竹打了回去,他拿了鸡毛当令箭,对着连玉来了一套全武行。
声称:“公子吩咐,以后你翻一次墙,打出去一次,直到你学会走正门为止。”
连玉只得讪讪地又爬了出去。没有想到,寒竹这两手功夫,打起来,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连玉再一次感受到了,找一个正了八经的武学师傅的重要性。
从这一日开始,她便乖觉起来,老老实实走正门,规规矩矩地上课,学起东西来很快,掌握得也很好。
好到完全出乎孟泽深的意料。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那个刁钻的小姑娘,跟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
在经过了三天的磨合之后,连玉开始觉得孟泽深只教自己一个人,实在太轻松了,这简直是资源浪费。
她可是最见不得浪费的,便开始计划着,把飞霜和柏松一起都弄来。
在她的优良表现和冲破苍穹级别的马屁吹捧双重加持之下,打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的大旗,终于让孟泽深点头同意,把飞霜和柏松一起弄过来了。
然而又两天,柏松却因为身体虚,基础差,上课的时候完全跟不上,最后被发配给了寒竹,单独教学,打基础。
飞霜本就是个极为规矩的姑娘,学起礼仪来便是事半功倍,那些在连玉身上需要特别说教改正的东西,在飞霜身上根本不存在。
这也是因为连玉的灵魂来自于异世,早有一套成熟的社会认知系统,会悄悄地没有意识地排斥这个世界的社会意识。
孟泽深的教导,其实也只是让她发现了这个问题,然后学会了更好的伪装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
在武学方面,飞霜学起其他的不慎灵通,但是在剑之一道上,却仿佛开了天窍一般,一点就通,学过之后,还能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孟泽深便专门传授了她一套剑法。
连玉却恰恰与飞霜的情况相反,什么兵器武功,都学得很快,短时间就能掌握诀窍,把住脉门,耍起来有模有样的,但是等掌握到八分的时候,就很难能耐下心来,继续精进了。
好在她也不是追求成为一代宗师,这八分的功夫,再加上自己天生神力的加持,行走江湖差不多够用了。
孟泽深也无意于去培养一个顶尖高手,所以两个人都对她这个灌了八分水的瓶子,还算满意,一来一往,很是融洽。
山中不知岁月,她们这一日又一日地练着,大有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架势。
等到进入腊月,竟清山上飘起了第一场雪。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宁静。
禹州地界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
总是一连数天的,飘着蒙蒙细雨,空气潮润又阴冷。
整座城,整座山,笼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像传说中的天上仙乡一般。
因着竟清山地势高,每临冬日也会下几场雪。
山中植了一片梅树,这梅树有些年头了,枝干苍劲虬曲,叫一句“老梅”也不为过。
然每到雪落,一朵朵梅花娇艳绽放,像是一个个千娇百媚的红裙少女一般,在等一场雪落红梅的邂逅。
孟泽深是个爱好风雅的性子,自不会错过这一场盛景。
雪落的第二日,举目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天空中仍飘着零零碎碎的小雪粒。
他披了黑色大氅,擎一把水墨色青竹伞,向着山顶那片梅林走去。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圆滚滚的红团子,走在皑皑雪地上,正是连玉。
这样冷的天气,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兴趣跟着出来了。
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戴帽子,任雪花亲亲密密地留在她的头发辫子上、脸上、衣服上。
她喜欢这样,喜欢这样真实的感觉,喜欢这样亲密的碰触,这是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场真实的雪。
她在雪地里奔跑,跳跃,像个快乐的孩子一般。
她现在原本就是个孩子,可以尽情享受属于孩子的快乐。
雪还未停,书院中那些喜好吟诗作对的学子还在上课,林中清幽空寂,前方只有孟泽深留下的一条步履规则的足迹。
四周的雪,平整干净的可爱至极,引得连玉想把这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脚印。
她转着圈的奔跑着,欢笑着,空寂的山林中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兴至之时,甚至躺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沾了满身的雪碎。
孟泽深停了脚步,转身回望过来,看着那个在雪地里玩得忘乎所以的孩子,开口道:“回来,雪下不知深浅,如此胡闹,小心踏空了滚落下去。”
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果然下一刻,连玉一脚踩空,陷了下去。
好在这一处坑洞并不深,最终还露了个脑袋在外边,人却卡了个巧处,爬不出来。
她鼓着小脸愤愤道:“都是你咒的,乌鸦嘴。”
孟泽深漫步走过来,捡了一根树枝,在连玉周围试探了一番,确定都是实地,才走过来。
站在一旁,用手中那根树枝,拨弄连玉周边的雪。
他好像很有耐心的样子,一下一下拨弄得很慢,拨挑中溅起的碎雪,总有一些溅到连玉的脸上,她被迫闭上眼睛,这碎雪便也沾在了睫毛上。
“快救我上去。”她摇了摇头,抖落脸上的雪,皱着一张冻红了的小脸叫道。
孟泽深轻笑一声:“你在跟谁求救?乌鸦可拔不出你这么大一个萝卜。”
连玉心下骂道,你才是萝卜呢,脸上却已换了表情,谄媚十足,眯眯眼笑着:“表哥,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吧。”
孟泽深就那么扬起嘴角,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连玉继续拍马谄媚:“表哥,我亲爱的敬爱的表哥大人,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表哥今日的相救之恩,我下辈子定当做……”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本来只是信口开河说个“做牛做马来相报”糊弄他的,但忽而想到“下辈子”这东西,可是真实存在的,比如现在的她。
她可不是真的想去做牛做马,遂咳嗽了一下,改口道:“做,做你的表姐,好好的疼你,爱你,照顾你,对你好。”
孟泽深把手中的纸伞放到一边,蹲下身子,从清理过雪的地面往下掏了掏:“你还是闭上这张嘴吧,什么话都往外说。”
把那些杂乱的树枝石块清理出来,目测差不多了。
从旁边抓了一把雪,把两只手上的湿泥洗掉,然后一只手掐住了连玉的后脖颈,猛地一用力,把她提了出来。
接着一个黑影迎面飞来,他把连玉扔到一边的雪地上,旋身闪过,一脚把那黑影踢飞了出去。
那黑影飞到前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打了个转,又掉到旁边山谷里去了。
就这一个打转,孟泽深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条黑色的蛇。
“我的蛇!”连玉叫唤着从地上爬起来,要往前追去。
孟泽深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把人拖了回来:“都这样
了,你还抓蛇?”
“它就在那里,不抓白不抓。而且蛇羹很好吃嘛。”说着,还舔了舔嘴唇,一副很馋的样子。
她动了动,从孟泽深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衣领:“蛇羹很补的,我还准备分你半条的呢。”
孟泽深看着她,无语道:“这种事就不用想着我了。”
他扯着连玉衣服,把她身上的雪抖落下去,问道:“衣服湿透了吗?”
连玉在原地跳了两下,继续抖了抖身上的雪,又弯腰从地上拿起一团雪,擦了擦身上沾染的泥,笑嘻嘻道:“没有,咱们继续走吧。”
雪还在下,好像又小了一些,一片片轻盈的雪花,在空中飘啊,荡啊,像是一只只张了翅膀的白色小精灵在跳舞。
孟泽深捡起放在旁边的青竹纸伞,重新撑起来,回道:“好。”
两人这次并排着往前走去。
转过一道弯,梅林便出现在眼前,梅树并不多,约有二十来株,但每一株都开得热烈而奔放,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在冰天雪地之中舞蹈的红纱仙娥。
等走近了,一朵朵红梅近在眼前,每一个花瓣,每一个细蕊,都清晰可见,轻小的雪花飞舞在上面,又像是一群白衣精灵在红色的梅花台上舞蹈。
连玉突然想起一首曲子《梅上舞》,这曲子也是淮南萧霁川作的,写的雪,却叫《梅上舞》,原来意境在这里。
她忍不住开始哼唱起来,站在远处的孟泽深听了,摘下腰间挂着的玉制短笛,和着吹了起来。
笛音悠扬,穿过梅,穿过雪,穿过风,传入连玉的耳中。
她的手轻轻扬起,在梅间,在雪下,在风中,跳起舞来。
白雪红梅,翩翩起舞的姑娘,似要乘这山风,向云向天而去。
中午,二人回来时,院中的廊下站着一个身高体健的青年人,一身的风霜,显然是从远地而来。
“公子,钟平大哥回来了。”寒竹一脸喜庆地蹿了出来。
那青年人也走过来,对着孟泽深抱拳行礼:“公子,属下回来了。”
孟泽深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在后边跟着进来的连玉:“回去把衣服换了。”
“不要。”她说,“你打飞我的蛇,今日我要在这里吃饭。”
孟泽深:“那也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再过来吃。”
连玉这次听话,走了。
刚转过门口,又伸了个脑袋出来,喊道:“寒竹,你多准备点,我要吃肉。”
寒竹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孟泽深领着钟平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铜盆中闷着木炭,寒竹过去挑了挑,把炭火点燃。
这炭燃得很快,转眼的工夫,已烧得赤红,屋子里也开始渐渐暖了。
只是烟气过大,有一股煤焦的气味,比起朔北府中的银骨炭,差远了。
不过这是南地,木炭难得,就只能将就。
“信已交给父亲了?”
“是。”钟平回道:“属下亲自交到节帅手中。”
“父亲怎么说?”
钟平:“节帅说,咱们在云京的人递回来的消息,这事与国师有关,于咱们朔北应是没什么妨碍。”
孟泽深端起寒竹刚沏好的姜茶,喝了两口,吩咐道:“给钟平倒一杯。”
钟平忙道:“多谢公子,属下刚到就喝了一大碗。这会儿身上都已经开始冒热汗了。”
“公子,节帅让我劝您早点回去。说,您都已经十七了,该回去到军中历练。”
他们这一代孟家子弟,大多十五岁就会被送到军中历练,就连他那腿脚有疾的长兄,都十五岁就入了军中。
然而,孟泽深这个文武全才,天赋异禀,一直让孟延礼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无心战场也无心官场,完全游离在世俗的功名利禄之外。
最后逼急了,他直接离家出走,周游天下去了,让孟延礼着实头疼。
“还有……”钟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家公子,吞吞吐吐,不敢开口。
孟泽深瞟了他一眼:“继续说。”
钟平提了一口气,以最快地速度把话说了出来:“节帅还说,让您回去议亲。若是明年还不回去,他就直接帮您娶一个。”
“家中养了许多大公鸡,正排队等着替您拜堂,他会帮您挑一只最英俊的,长得跟您最像的。”
“这都是节帅的原话,属下一个字也没有添。”
“哈哈哈……”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原来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姑父这么有趣啊,公鸡拜堂,还整得跟选秀一样。”
“这么有趣的姑父,一定也会特别喜欢我。”
钟平悄悄拿手肘撞了撞寒竹,眼神询问,这位是谁?刚才就跟在公子身边,现在还叫节帅姑父。
他在这悄悄地问,寒竹却没有悄悄地答。
他还特地,提了提声音,介绍道:“这位姑娘疑似是,咱们家三舅老爷遗落在外的千金。”
连玉在孟泽深旁边的凳子坐下,拿起一个杯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哼道:“请你把疑似去掉,我就是爹爹的女儿。”说完,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啊……”她的小脸立时皱成了一团,“好辣,好辣,这是什么茶?”
寒竹;“姜茶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连玉:“你都说我是遗落在外了,命苦,没喝过有什么奇怪的。”
孟泽深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看向连玉:“驱寒的,都喝掉。”
连玉皱了皱眉,还是端起来,一口气都喝了。
她喝完,看向钟平,笑道:“我叫连玉,你呢?”
钟平行了个礼:“回表小姐,属下叫钟平,是公子的护卫。”
“哎,你叫我表小姐啊。那这个赏给你。”她从腰间的荷包中抓出两块最大的碎银,笑着递给钟平,“听寒竹说,你们府里有十八个表小姐,我比较穷,你不要嫌少哈。”
钟平看了看他家公子,伸出手来接了,笑着回道:“表小姐说笑了,属下得了赏,高兴还来不及。”
孟泽深看想寒竹,沉声问道:“十八个表小姐?”
“是真的……我数过。”寒竹捏着衣袖,底气不足地回道。
孟泽深:“你怎么数的?”
他连自己家中的姐妹,很多都不熟悉,寒竹一直跟着他,从哪里数出来的十八个表小姐。
寒竹顿了顿,说出的话声音更小了:“前几年,府里有人说,老夫人要在表小姐里给你选亲。我就托府里的丫鬟姐姐们帮我打听一下那些表小姐的情况。来过咱们府里的就有十八位,可能还有没来过的。”
连玉又忍不住笑起来,她往旁边凑了凑,靠近孟泽深的耳朵,悄声道:“你都那样了,你们家还急着给你说亲,这不是骗婚吗?这样不好吧。”
孟泽深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把她的脑袋推开,冷声道:“把这件事从你的脑袋里忘掉,不准再提。”
连玉老实的点了点头,但是那满含同情的眼神,却还在他身上乱瞟。
“公子,三舅老爷托属下带了一些东西过来,还有一封给您的信。”钟平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漆封着的信封,双手递交给孟泽深。
他接过来,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宣纸,信的内容很短。
说的是,他在山中消息闭塞,刚得知李大人被流放崖州之事。
崖州多瘴气,生存艰难。遂准备了一些驱除瘴气,养身护体的药物,托钟平带了过来。
他与李大人有旧交,望阿深能替他去崖州一趟,探望一下李大人,把这些药物给李大人送过去。
连玉坐在旁边,脑袋探来探去,一直跃跃欲试,见他看完,问道:“爹爹来信,说的什么事?”
孟泽深把看完的信纸递过去。
连玉接了,赶紧去看。
看完,她才想起,之前推测这个李大人才疑似原身的亲爹,她本是计划把云柳送到禹州,就去崖州看看的。
因在这里遇到了孟泽深,一时之间,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从信纸中抬起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爹
爹这样相托,李大人应该是个挺重要的人,咱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去看看他,把药送过去。”
孟泽深沉思片刻,开口道:“准备一下,过两日就走。”
吃过午饭,连玉回到西边府中,便把即将离开的消息告诉了云柳飞霜几人。
飞霜和柏松自是要跟着她一起离开的。
云柳虽有些不舍,但她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连玉的性子,本就不是在这清寂的山中,能够长久呆下去的,便也忙碌着为她们打点行装。
南下崖州,这一路地势多变,多为崎岖山路,马车行来不甚方便,只能骑马赶路。
如此,一路上便只能轻车简从。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不过少带几件衣服而已,需要处理的是连玉从吴家带出来的,那一包袱还没有典换成银钱的财宝,以及路上从山匪那里捡来的一堆钢刀。
她先是把那包袱里的财宝挑选分类,拣选出了一些容易随身携带的金银宝珠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带在身上,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进一个樟木箱子中。
找了个没人的时间,扛着樟木箱子上了山,在山上寻了一处隐蔽之地,挖坑埋在地下,并在她自制的那个地图小册子上,做了标记。
第二日,又招呼柏松在居住的院子中挖了个大坑,留了两把钢刀带走,其他的都装进箱子里,埋进了地下。
埋的时候,云柳就站在旁边看着。连玉嘱咐她,以后若是禹州发生了兵乱,就把这些刀挖出来,和隔壁的魏山长分一分,或者逃命的时候能有些用处。
再有就是马匹的问题,她们本就还缺两匹马。
连玉之前买的那匹体质一般,赶路定是跟不上孟泽深他们从朔北带来的马,就决定把它留下来给云柳她们继续拉车用,如此就需要再买三匹。
孟泽深带着钟平下山,到禹州城中的马贩子那里,重
新给她们买了三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牵了回来。
连玉对其中一匹漆黑的马,一见钟情。
她就喜欢,那马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尔等凡人不配骑我的嚣张气焰。
连玉跑过去,从孟泽深手中接过缰绳,叫道:“我要这匹小黑。”
那马儿打着鼻哼,给了她一个“滚远点”的蔑视眼神。
她也昂起头,一挑眉毛,还给它一个“老实点”的王之蔑视眼神。
一人一马,开始了眼神厮杀。
孟泽深,让到一边,笑道:“这马就是给你准备的,它性子烈得很,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收服它。”
“若是收服不了,你就去骑寒竹那匹,这匹给寒竹。”
连玉一听这话,不服道:“我若是骑不了,寒竹那个磨磨唧唧的性子更骑不了。”
孟泽深,笑道:“你可不要小看寒竹,他在朔北的时候是专门学过驯马的,技术很好。你若不行,可以让他教教你。”
“用不着,在我这里就没有不行这两个字。寒竹想抢我的马,门都没有。”
连玉抓着缰绳,把马头拉低,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马的耳朵,劝道:“听见了吧?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后面还有个坏人等着要收拾你呢。”
“我告诉你,我人美心善还有钱,跟着我,可以吃最好的草,跑最野的路,轻轻松松走上马生巅峰。”
“我再给你取个威风的名字,以后让你青史留名,声震马界。你要是觉得寂寞,再给你娶个马美人回来。”
“这么高端的待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用你的马脑好好想一想。”
漆黑的马儿甩了甩头,给了她一个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废话真多。”
连玉又拽了拽缰绳,把他的马头拉低,伸手拍了拍它的马脸,一抬下巴,轻哼道:“挑衅是吧?”
接着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叫道:“黑风怪,我们走。”
马儿并不服从命令,反而是嘶叫着,人立而起,试图把背上的连玉甩下去。
然而,连玉夹紧马腹,抓稳缰绳,依然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还空出一只手,给马头呼了一巴掌,命令道:“把头低下去。”
马儿挨了这一下,心情立刻暴躁起来,见一招没用,直接抬高前腿,蹦了起来。
前腿后腿,交替起落,人在马背上前仰后颠,那幅度简直比人在海中遇上暴风雨还要浪。
连玉这次两只手都用上,紧紧地抓住缰绳,头上的小辫子来回飞舞,都抽到了自己脸上。
在第二次,脸被抽疼以后,连玉提高了声音挑衅道:“黑风怪,你就这点本事?”
说完,把脸往下一埋,埋进了马儿背后漆黑油亮的鬃毛里,一口咬住了一把鬃毛,用力往上扯。
马儿受疼,嘶鸣一声,驮着她窜了出去。转眼间,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了书院门口的山道上。
寒竹惊道:“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威风名字?黑风怪,我要是那匹马,被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我也得生气。真是马生不幸。”
孟泽深示意钟平,把手中牵着的两匹棕色骏马交给飞霜和柏松,说道:“你俩也去熟悉熟悉新的马。寒竹,你回去骑了马,跟在后边看顾着点。”
钟平交了马,回来,问道:“那表小姐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孟泽深转身往回走去:“她没事,不过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不用在这里等了。”
他这话说得很准,等到连玉和她的黑风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一人一马,回来之时,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满身泥垢,毛发散乱,像是在泥坑里来了一场殊死搏斗。
不过,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得温和友善了许多,看起来,是已经初步达成了友好合作的共识。
连玉没有收拾自己,回来提上刷马的工具,便牵着黑风怪去了后山的溪水边上,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它洗刷身上的泥垢。
马儿站在溪水之中,很老实地享受着连玉的服务,头高高地昂起来,还是一股傲娇的劲头。
连玉本来也已经筋疲力尽,现在还要在这里伺候它,一看到它这小表情,瞬间来了脾气,一刷子拍在马屁.股上,呵斥道:“把头给我低下来。”
黑风怪转过头,看了看她头发毛叽叽,一脸凶悍的样子,打了个鼻哼哼,把头低了下来。
连玉提一桶水浇上去,开始揉搓它那被泥巴糊到一起的鬃毛。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便准备出发了,竟清山上的这场雪也已经化了个干净。
次日上午,魏山长和云柳等人在书院门口给几人送行。
云柳拉着连玉的手,眼中的泪珠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哽咽道:“今日一别,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妹妹送我以新生,这份恩情,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相报了。”
“妹妹是天上的鹰,会飞得更高更远。我就在这山中日日为妹妹祈福,愿妹妹日后逢凶化吉,前程似锦。”
连玉抱了抱她,安慰道:“姐姐可不要记什么恩情,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以后得了空,我自然会来看望姐姐的。”
云柳侧身看向孟泽深,施了一礼:“阿玉年纪小,性子跳脱,以后就拜托孟公子多看顾几分了。”
孟泽深点点头,回道:“应该的,李姑娘客气了。”
云柳福了福身子,转身又走到飞霜面前,细细交待起来。
连玉则跳到魏山长面前,笑道:“魏世伯,我要走了,就祝你早日觅得佳徒,教出栋梁之材,了却遗憾。”
魏山长抚着长须,笑道:“那我就借丫头的吉言,等着佳徒上门。”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众人齐齐望去。
一人骑着马儿正快速地向这边奔来,手中马鞭抽得啪啪直响,表达着主人的急迫。
等到近了,连玉才认出马上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梁升。
站在一旁的云柳,扯了一下连玉的衣袖,不好意思道:“前两日,他过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起你们今日要走。他这么赶过来,估计是赶着来送你们的。”
梁升有时会到山上来,给云柳送些平日里用的小东西。
也就那么几次,不算频繁,连玉和飞霜一直都很忙,白日里甚少留在院子里,所以一次也没遇到。
如今一见,却是感觉已隔了很久一般。
梁升下了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喘息道:“终于赶上了。昨日外祖母知道你们要走,便准备了一份程仪,让我送过来。”
“今早城门一开,我就出发了,终于赶上了。”说着,他从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递了过来,包袱之中是一个长条形的红木盒子,盒子上锁着一把黄铜小锁,两把小钥匙用一根红色丝带系在旁边。
连玉接了包袱,笑道:“谢谢梁大哥,也谢谢老夫人还惦记着我们。”
“麻烦梁大哥替我转告老夫人,日后再到禹州城来,连玉一定上门拜访。”
梁升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祝你们一路平安。”
孟泽深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光,提醒道:“不早了,该出发了。”
话落,便率先上了马,紧跟着连玉也跃上了黑风怪的马背。
飞霜寒竹等人陆续上马,众人在马上抱拳施一礼。
孟泽深说了一句:“诸位,有缘再会。”扬起马鞭,一行六人顺着山路奔驰而去。
他们下了山,没有再入禹州城,而是沿着小路绕上连接南门的官道,径直南下。
不多时,六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茫茫烟尘之中。
第51章 捕捉
如今她们向南行去, 一行人也算是个个身强马壮,再不像当初刚从浦州出来的样子,一路胆战心惊, 万分防备。
一连行了几天, 路上倒是平安无事, 经了遥州、离曲,过青牛峡,已经进入岭南道境内,再取道合浦, 向崖州方向继续行去。
一路行来, 吃饭住店, 全由钟平一手安排, 偶有一些杂事,也是寒竹和柏松包办。
连玉乐得省钱省力, 也着实感受到了做大小姐的好处。
每日里不过骑骑马, 赶赶路,享受一下沿途风光,再悄悄地在自己的地图小册子添上两笔。
如此过了六七日, 她又感叹, 日子过于枯燥, 竟是没有机会发点小财财。
枯燥还可以忍受,主要是没有机会发小财财,让她检验一下这段时间战斗力的提升。
也不知道是这一片的民风淳朴,还是盗匪们太有眼力劲。
这一日, 他们刚进入苍鸿岭, 本来艳阳高照的天,忽然浓云密布, 狂风大起,天空瞬间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压得很低。
乌沉沉的浓云在头顶上翻滚着,狰狞,凶蛮,像是要把这片大地吞噬一般。
在这浓云之中,不时的,还有两道闪电伴着隆隆惊雷,刺亮森寒地劈来,像寒光凛凛的钢刀。
大家意识到,这是一场狂风暴雨将来的前照。
孟泽深提醒道:“快跑,寻遮雨之处。”
众人齐抽马鞭,加速前奔。
连玉座下的黑风怪,一马当先地窜了出去。
跑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连玉惊喜大叫:“这里有屋子,去这里。”回过头看了一眼,接着说道,“你们拾些干柴,我先去打两只猎物,避雨的时候吃。木柴要多拾一点……”
声音越来越小,她骑着黑风怪已经消失在山神庙后边的密林之中。
剩下几人在山神庙前下了马,牵着马儿走进院中,院中荒草乱石,断壁残垣,荒凉破败的已有些年头。
庙宇已没了门,黑洞洞的,两侧的残破窗棂耷拉在窗台上,看上去随时要掉下来。
柏松和寒竹把几匹马接过去,拴在了西侧的两棵树上,这树本来是长在外面的,但现在院墙已彻底坍塌,倒是方便栓马。
几人解下行李,又卸了马鞍,提着一起进了山神庙内。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庙内,在神像后的角落里,挤挤挨挨地缩着二十多个人。
他们面露惊恐地看着进门的几人,在看到几人手中的兵刃时,又瑟缩着往后挤了一点。
真的只有一点,因为后边也是人,实在挤不动。
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破烂,很像是出来逃难的流民。
孟泽深看了看他们,走向了与这些人距离最远的另一个屋角。
寒竹和柏松,疾步跟了过去,把行礼往地上一放,便奔出去捡柴火。
飞霜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吭声,放下手中的包袱,跟着寒竹他们出去了。
大雨眼看着就要下来,三人快速地往屋内搂干柴,根本顾不上那一堆人。
钟平走到孟泽深旁边,低语了几句,起身又走向角落里的那群人,含着笑,温和地说道:“各位不用紧张,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此处躲一躲雨。”
那些人听了这话,似乎是没有初见时那么紧张,但依旧只是看着他,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钟平也不再强求,笑道:“我们在那一处,其他地方,各位随意即可。”
话毕,便转身回去,开始收拾地上的尘土杂物。
孟泽深走进院子,绕着山神庙外墙走了一圈,细细查看一番。
之后,站在院子里微微仰着头,看天上翻滚的云。
几匹马儿低着头在啃地上的野草。
这时的天,其实还未到中午,却已黑沉得,如傍晚将要入夜的样子。
连玉骑着黑风怪窜入密林,是有目标的。
她耳中早已听到了动物们在惊雷之下,慌乱逃窜的声音。
取了漆黑的弓,也不去看,搭箭便射,连着射了六支。
每一支都传来了箭矢入肉的声音,接着是动物扑腾挣扎的声音。
只最后一支……
“咚~咚~”,大地震动,树枝摇晃,一个黑咕隆咚的庞然大物从树丛后,蹿了出来,撅着两个尖锐的獠牙,嘴里“呼噜呼噜”叫唤着,向连玉拱来。
细看之下,竟是一头野猪,猪鼻子上正插着一支箭,连玉射出的第六支箭。
那箭也扎在巧处,顺着一个鼻孔扎了进去,只露了半截箭竿在外面。
座下的黑风怪吓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连玉的眼中却已兴奋地闪起亮光,她拍了拍黑风怪的脖
颈,而后一个翻身,跃到了野猪的背上。
黑风怪避过野猪的攻击,撩起蹄子,独自跑路了。
野猪驮着连玉继续在树林中横冲直撞,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依然死死地两手抱住野猪的脖子,夹紧双腿,趴在它的背上。
找
准时机,从腰侧抽出匕首,把身体的力量集聚到右手之中,狠狠刺进野猪的腹部,而后用力往后一划。
半个肚皮都被划了开来。
剧痛之下的野猪奔跑撞击的更猛烈,四周的树木被撞断了数棵,然它腹中的内脏却在激烈的撞击跑动下,从划出的那条长长的口子里掉了出来。
连玉趁机从野猪背上跳下,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那野猪在原地又挣扎着嚎叫了一会儿,彻底没有动静了。
连玉走上前去,用脚踹了两下,除了那颤动的肉膘,猪是一动不再动。
现在,野猪已变成野猪肉。
她打一个呼哨,片刻后,黑风怪从远处奔了回来。
连玉骑上马,循着痕迹,奔回刚才与野猪相遇的地方,顺着另外五只箭矢射出的方向,搜寻一圈,拎回三只
野鸡和两只兔子,用藤蔓系住,挂在黑风怪的背上。
接着又回到野猪处,用匕首把露出来的内脏割断,从树上扯了一根藤条缠在猪头上,再留出一段拽在手中,爬上马背。
另一只手牵着缰绳,叫了一声“驾”,双腿一夹马腹,黑风怪冲了出去,那死去的野猪被套着头,拖在后边。
当豆大的雨滴,疏疏落落地落下来时,一人一马,拖着那头巨大的野猪冲进了山神庙。
站在门口翘首张望的飞霜和柏松,立时跑过来,牵马的牵马,提东西的提东西。
连玉则一人拖着那头野猪进了庙门,“嘭”的一声,野猪被抛在地上,溅起一层浮土。
那群人本已经慢慢放松下来,被连玉这徒手抛野猪的土匪气势一吓,又缩了回去。
这时,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雨声,雨势很大,像天上的河漏了一般,满天河的水都倾倒下来,同时伴随着闪电和雷鸣。
冰冷的冷风夹杂着雨水的潮气,从门洞中灌进来,打在连玉的背上。
屋子里生起了火堆,干燥又温暖,一股热气迎面向她扑来。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一脸惊讶又好奇地看着那群缩在角落里的人。
那群惊恐的、瑟缩的、紧张的、不安的人。
如果她不是刚刚抛了一头野猪,或者她的脸上没有抹着两道血痕,右手没有糊满鲜血,那她的表情,可能看上去还能让人觉得和善一点。
此情此景下,她投射过去的目光,在那群人眼中,绝对不是好奇和惊讶,而是他们将是下一头野猪。
不,他们不是一头野猪,顶多算是一群没有反抗之力的兔子。
一群官兵可以压榨,地主可以欺负,盗匪可以略夺,最底层的,最无法反抗的兔子。
坐在火堆旁的孟泽深,皱着长眉,看向她:“你弄这东西,干什么?”
“吃啊!”连玉循着声音转过脸去,不再看那群人。
“那扔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弄出去,清理干净,腥气太重。”
连玉呆呆地“哦”了一声,转身拖着一条猪腿,又把野猪拉了出去。
山神庙的前廊上,飞霜、寒竹、柏松三人正在就着雨水处理那几只野鸡和兔子。
她一出来,三人停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向她和她手中的野猪看过来。
连玉摆摆手,道:“你们继续,这个我自己来。”
这野猪的皮又厚又硬,以他们三人的力气,割起来太费劲,不如她自己动手来得快。
这前廊有一处坏了的缺口,雨水从缺口处流下来,加上屋顶泄下来的水,形成了一个激流而下的小瀑布。
她把野猪抛在小瀑布之下,撸起袖子开始处理。
直到烤鸡的香味,从旁边那扇破烂的窗户中飘散出来,这头脏兮兮的野猪,才变成一块一块干净鲜嫩的猪肉。
几人一起把切割好的猪肉,串在一根一根木棍上,拿了进去。
一进屋内,烤鸡散发出的香味更浓郁了,连玉的肚子,立时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走到火堆旁,抓起孟深手中的木棍,在另一头烤着的野鸡上撕下一条鸡腿,张嘴就咬。
孟泽深夺回那只鸡,轻叱道:“等熟了,再吃。”
连玉咬着鸡腿,哼哼道:“饿。”
“饿也得等着,熟了才能吃。”孟泽深不再给她抢夺的机会。
这时,另一边的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娘,我也饿。”
“娘,我也饿。”接着又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
第52章 一头猪换的情报
连玉转过头, 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小女孩的嘴巴被旁边的妇人紧紧捂住。
妇人脸上是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不知是吓得, 还是冻得。
旁边那个发出第二声的小男孩, 也被一个妇人捂住嘴, 像是他的母亲。
这男孩并不如女孩听话,此时正挣扎着,想把捂在嘴上的大手拿开。
他们的母亲很不安,他们整群人都很不安。
因为他们这些年来见过的, 骑着高头大马身边带着兵器的, 不是官, 就是匪, 不是贵人,就是富人。
他们的身份, 是不一样的, 但是做出来的事情,又都是一样的。
个个都凶蛮得很,从不把他们这样的人当人看。
在这些人眼中, 他们的命贱得不如一条狗, 说杀就杀, 连个因由都不会给你。
连玉盯着他们看了半天,而后下巴往那边点了一点,叫道:“柏松,过去生火。”
“好。”柏松应着, 弯腰抱了一捆木柴走过去, 在地上
开始搭架子。
“我帮你。”寒竹把手中那只正在烤的兔子,递给钟平, 起身跟了过去。
连玉看了看那一堆野猪肉,叹了口气,招呼飞霜一起拿了过去。
除了兔子和野鸡,只留了两块猪肉。
火堆已经生起来了,生了两处。
她招呼众人过来分肉,但那群人都在看着她手中的肉咽口水,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拿。
最后,她直接把手中拿着的两根分别递给了刚才喊饿的两个小孩子,笑道:“你们不是饿了吗?拿好了,过来烤着吃。”
那小男孩直接伸手接了过去,小女孩的母亲推拒道:“贵人,这可使不得。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惊扰到贵人,实在是抱歉。”
连玉道:“没什么打扰的,小孩子饿了,喊饿很正常。不用客气,我们本来就吃了不这么多,大家正好一起帮忙吃点。”
嘴上说得很好听,自己心里却在滴血,哪里吃不完,这整个一头,她自己就可以吃完。
她把手中的肉硬塞进了小女孩的手中,拉了旁边那个小男孩一起坐到火堆旁,笑道:“来,姐姐教你烤肉。”
男孩的母亲跟着过来,坐到旁边。
其他人见了,才放松下来,争抢着过来拿了肉,架到火上烤起来。
小男孩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连玉,眼睛里是满满的崇拜:“姐姐,你好厉害。”
他娘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叱道:“没规矩,要叫小姐。”
连玉摆摆手,微微笑道:“没事,叫姐姐就行。”目光迎上小男孩的眼睛,“你长大了也会很厉害。”
小男孩的眼神落寞下去,喃喃道:“不会的,我哥哥比你还大,也没有厉害。”
“你哥哥?”她刚才可是注意到了,他们只有母子两人,与其他人看上去并不亲密。
小男孩的情绪低落下去:“我哥哥死了,被拿着刀的官兵杀死了。”
他娘连忙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呵斥道:“别胡说。”却已晚了。
“我没有胡说,哥哥就是被那些做坏事的官兵杀的。娘,你还说,拿刀的都是坏人,以后见了就要躲起来。”
……
带着刀的连玉……
带着剑的飞霜……
嗯,他们六个人正好都带着刀剑兵刃。
那妇人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小姐赎罪,贵人赎罪,都是小妇人胡说八道。”
连玉淡淡道:“没事,你起来。我们不是坏人,起来说话。”
那妇人又磕了头,才从地上起来。
连玉问道:“他哥哥是怎么回事?拿刀的都是坏人,又是有什么缘故?”
此处,刚过了两道的分界线,进入岭南道境内不远,
这些人应该是岭南道之人,倒是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连玉在江南道内,没有见过这般成群的衣衫褴褛又面黄肌瘦的民众。
江南之地富庶,就是如今这样的世道,民众大多生活得也还算安稳。
妇人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低泣道:“官兵上门收税,要糟践隔壁邻居家的姑娘,我儿心善上前阻拦,便被……被那官兵给杀了,那么长得一把刀,生生从我儿的肚子里穿了过去。”
“当官的都是坏人!”小男孩叫道。
连玉没有问为什么不报官,他们的长官不管吗,这种问题。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路走来,就没有见过真正有效的社会秩序。
当街追杀,掳人买卖,恶霸横行乡里,山匪劫掠路人,小贼盗于街市,大恶小恶处处可见。
却唯独没有见过官房衙门里的人出来主持公道。
当秩序和律令已经不能保护人们,就会有更多的人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
其实连玉本身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她一直在想办法变得更强,在这个世界更容易更好的活下去。
可是当人人都拿起武器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变成
了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
当手握钢刀的人,失去法度与道德的约束,心中的恶就会膨胀。
屠戮不需要付出代价,掠夺不需要付出代价,杀人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被杀则变成了一件更容易的事。
活着,反而是最难的。
“你们是哪里人?”连玉转了转手中那块野猪肉问道,肉的表面已经微焦,烤出来的油脂低落进火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妇人回道:“我们是合浦县葵元村的。”
连玉:“你们都是?”
“嗯,都是。我们村子里只剩下这些人了。”那妇人点点头。
连玉继续问道:“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腊月年关之时,整个村子里的人跑出来,必是遇到了大事。
“唉,我们大家出来寻条活路。”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叟叹息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再不走,我们村子的根都要断了。”
“听说江南那边的大官好,地里的粮食也多,我们想过去找条活路。”
这老叟看着像是村子里有些威望的人,他这一说话,带得周围几个年轻点的汉子话也多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道:“我们岭南人实在是太苦了。几年前皇上给我们这里派来一个大官,就是我们岭南最大的官。那真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个阎罗王。”
“自从他来了,我们的日子过得是一日比一日难,上缴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
“我们这里的土地本来就贫瘠,一年也产不出多少粮食来,勉强糊口。靠着男人们去山里开采石头补贴一点。”
“这个姓周的狗官来了以后,壮年的汉子都被征去服徭役。没有钱赚,还得自己带着干粮。”
“这徭役干的还是采石头的活计,就是这采的石头都归衙门了。”
“谁家要是缴纳不上税,就去家里强行搜,一口粮都不给留啊!徭役要是不去,那更是直接砍头。这哪里是父母官,简直是活阎王!”
连玉问道:“都这样久了,你们怎么
等到现在才离开?”
她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转了一圈,意思很明显,怎么等到就剩这么点儿人了才离开。
那老叟回道:“都说人离乡贱,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哪里舍得走。总是盼着,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来,能给我们换个大官。总是还有个盼头的。”
“如今是连盼头也没有了。”
“现在怎么了?”连玉疑问道。
老叟:“皇上今年终于给我们换了一个大官,把那活阎王送走了。”
连玉:“那不是很好吗?”
老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谁知道,这个活阎王他不听调令,不走。被新来的那个大官带着兵打跑了,现在跑到了我们合浦。”
“占领了合浦县城,四处搜罗粮食,抓壮丁充军,整合队伍要重新打回池州去。”
“这不是逼着大家跟他造反吗?跟着他没有活路,不跟着他也没有活路,逼得大家只能离乡跑了。”
连玉惊道:“合浦现在已经在他手里了?”
老叟点了点头,道:“这位小姐,看你们来的方向,再往前怕是打算去合浦的吧?老朽劝你们还是绕个路,不要再进城内,怕是会有进无出。那狗官钱多,身边笼络了不少强人。”
连玉点头,道:“多谢爷爷提醒,各位慢慢吃,我得回去把合浦的情况跟哥哥说一下。”
老叟道:“小姐不要客气,是我们谢谢您才是。”
连玉把手中那块已经烤好的肉递给旁边的小男孩,道:“这块给你。”
然后,一抱拳,转身走了。
连玉回来这边,在孟泽深旁边坐下,开口道:“表哥……”
“都听见了。”孟泽深打断了她的话,此时,他手中那只最先开始烤的野鸡,已经完全烤好。
外焦里嫩,鲜香扑鼻,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撒了一层调料。
孟泽深撕下来一条鸡腿,然后把剩下的整只鸡递给连玉,淡淡道:“吃吧,吃完再说。”
连玉接过来,弯起眼睛开心道:“谢谢表哥。”
飞霜看看那只连玉咬在口中的烤鸡,又看看手中正在烤的这只,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被孟公子夺了第一投喂权……
连玉吃东西一向很快,孟泽深慢条斯理地将那条鸡腿吃完时,她的整只鸡已经解决完。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你知道岭南那个姓周的大官吗?”
孟泽深拿出一条绢帕,细细地擦着手指上沾的油脂,回道:“知道,岭南节度使周颢。”
“他调任岭南有五六年了,出身寒微,科举入仕,本来是个没什么名声的小人物,不知走了谁的路子,越级提拔的岭南节度使。”
“具体品行如何,没听说过,不清楚。”
连玉疑问道:“他都是一道节度使了,你怎么连品行如何都没听说过,之前你们说到淮南节度使萧扶城,不是挺了解的吗?都是节度使,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你这怎么用的词?以后多读点书。”孟泽深皱眉道,“岭南跟淮南没法比,这周颢跟萧扶城更没法比。”
连玉不解道:“怎么就没法比了,人家不是也做了好几年的节度使吗?”
孟泽深懒懒地瞟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淮南是大周粮仓,整个云京差不多都是靠淮南供养。”
“萧扶城能主政淮南多年,算得上一方枭雄。除非萧扶城死了,不然这淮南节度使就永远是他,谁也取代不了。”
“岭南位置偏僻,土地贫瘠,一半的土地都不宜居,历来都是罪囚流放之地。愿意来的官员本就不多,所以才能轮到周颢这种没什么根基的小人物手中。”
“若这些人说的是真的,那周颢也是个狠角色,岭南这块没什么油水的骨头,都被他榨出油了。”
连玉接着问道:“他现在拦在合浦,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53章 我看上你的头了
孟泽深站起身来, 看了看外面的雨势,回道:“不入合浦,从外围绕过去。”
外面的天, 已没有刚开始那样阴沉黑暗, 渐渐亮起来, 雨水却依然如瓢泼一般往下淌着。
整个苍鸿岭都是绿的,在暴雨之下,绿得更加清新空灵。
一阵阵狂风吹过,树冠随风起起伏伏, 犹如绿色的波浪在山间汹涌澎湃。
连玉也站在窗前, 向外看着, 回身从飞霜手中接过一串已烤好的野猪肉, 拿在手中,咬了一口, 过多的油脂从嘴角一路流到下颌, 眼见就要滴到衣服上。
在最后一刻,孟泽深伸过手来,用手中的绢帕把那滴清油擦了去。
连玉咽下去口中的肉, 跃跃欲试道:“我们要不要去把那姓周的狗官杀了?”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孟泽深, 在等待他的认同。
那眼睛水莹莹的, 很亮,像夜晚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一般闪着光,但那是杀戮的光。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光, 孟泽深在朔北每一个战士的眼睛里都见过。
是被战场激发出来的血性, 是被战场喂养出来的狼性。
这样的眼神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但连玉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孟泽深冷声叱道:“异想天开。你以为杀一个周颢就能解决问题?”
连玉疑问道:“岭南这些问题, 不都是他搞出来的吗?他死了,一切不就解决了。”
孟泽深道:“那是你不了解大周现在的形势。因为部下杀主将取而代之的事情,被朝廷认可过。导致各地杀主窃权的事情比比皆是。”
“今日你杀了周颢,明日合浦还是那个合浦,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是主将换一个人坐。”
“地方上一旦形成了规模势力,不管它多小,都不会因为主将一人身死而瓦解。他的儿子,侄子,部下,会有无数人等着接管这一处势力。”
“合浦的问题,只能通过从外部破城,彻底摧毁来解决。”
“一个人的生死,已经不能改变大局。”
连玉讪讪道:“杀了没用,那就算了。”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似是小了一点,变成了一条条水做的珠帘,挂在天上,垂在地下,落地时散落的珠子迸溅开来,洒向四方。
这雨一直下到黄昏。
黄昏,雨已停,西边的山岭上映出昏黄的光,像是给绿色的山岭镶了一道金色的边,又像是山岭散发出神圣的佛光一般。
云已飘散,天光亮了起来。
本是黄昏,却成了一天之中最亮的时候。
大雨过后的空气中,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这是新鲜的味道。
黄昏过后,就是漆黑的夜晚。
大雨过后,留下的是松软的土地,是随时可能坍塌的山路。
这样的夜晚无法赶路,他们只能在山神庙中住一晚,明日再出发。
次日凌晨,几人辞别了庙中葵元村的村民们,向着苍鸿岭深处行去。
连玉在走之前,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碎银交给那老叟,嘱咐他们路上买点吃的。
大雨过后的苍鸿岭很安静,没有人,只有鸟。
伴着山间的鸟鸣声,一路南下。
午后,已顺利出了苍鸿岭,路上并未遇到其他行人。
在路边稍作休息,啃了点行李中带着的干粮,六人上马继续赶路。
为了绕开合浦县城,他们先改道向西,再往南去。
一路走来,难得遇到一处平原旷野之地,道路平缓。
连玉来了兴致,和飞霜一起跑起马来。
远远地将其他几人甩在了后面。
不过,她们的运气似乎差了一点,转过一道弯后,正好与一队士兵迎面遇上。
士兵有二十多个,兵服穿得七零八落,看上去非常不正规。
这些士兵的中间还有一群衣着单薄的瘦弱汉子,样子跟她们在山神庙见过的村民们很像。
他们人多,本就不宽的一条乡间小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连玉和飞霜不得不急急拉停座下的马儿。
她们停在了离前方的士兵两丈远的地方,站到路的一边,想将对方让过去。
然而,那群士兵们眼睛冒光地看着两人,嬉笑着围了上来,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叫道:“爷看上你们的马了,快点交出来。”
一人道:“姑娘也鲜嫩,大爷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就是年龄小了点。”
又一人接道:“小了更好,小的更嫩,爷就喜欢小的。头儿要不要?”
“不要的话,就我老朱先来。”
“你算哪根葱,老子先来,这个红衣服的归老子。”
“那蓝衣服的归我老朱。”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身穿蓝衣的飞霜紧紧地抿着嘴唇,手已经悄悄握上了挂在马鞍旁的短剑。
前面的穿着红色衣服的连玉,却露出了笑容。
她笑得很美,也很开心,眼睛在一圈士兵的脸上慢慢扫过,最后停在了那个要马的领头人脸上,开口道:“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呢,咱们来交换好不好?”
那自称老朱的嚷道:“换什么换,现在连人带马都是我们的。小丫头,快从马上下来,别逼军爷动手,军爷们手劲大,捏断胳膊腿的就不好了。”
连玉继续一脸灿烂地笑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各位军爷不妨听一听。”
那领头人道:“你说。”
连玉笑得更灿烂了,温柔地说道:“我看上你们的脑袋了,快点交出来。”
话落,驱马上前,刀光一闪,那领头人的脑袋已飞了出去,和身体分了家。
众人大惊,只见她手中提着沾了鲜血的刀坐在马上,依然在笑,笑得很温柔,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你们看,是不是一点都不值钱。”
那自称老朱的士兵握着手中的刀抖了抖,高声道:“兄弟们,一起上,不信咱们还拿不下这两个臭丫头。”
二十多个士兵举起刀,吆喝着杀了过来。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两方短兵相接,刀光相见。
但连玉并未迎战,她给飞霜递了个眼神,两人齐齐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一刀一剑砍倒堵在来路上的两个士兵,奔了出去。
那群匪兵见两人奔逃,瞬间士气大振,浩浩荡荡地举刀追了上去。
不过,马腿必竟要比人腿快得多,眨眼的工夫,双方中间已经拉开了十多丈的距离。
连玉停了马,转过身来,拿起她的弓,这弓是漆黑的,马也是漆黑的,所以挂在马上的弓很少有人能发现。
她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弦拉弓,射了出去。
一支箭飞了出去,接着又是一支,箭箭相接。
箭囊是漆黑的,箭也是漆黑的。
漆黑的箭钉在匪兵们的咽喉,流出的是鲜红的血。
连玉的箭术早已今非昔比,对待这样的散兵,直接是一箭一命,箭到命丧。
转眼的工夫,已经有七八人倒了下去,匪兵们大惊,立刻转身四散着逃跑。
连玉的箭依然在发,飞霜已驱着马追了上去,一剑一命,收割的非常利索。
转瞬间,二十多个匪兵已全部丧命。
那群之前夹在匪兵之中的村民,此时全部缩在路边,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年纪小点的少年,歪着头悄悄地看着她们。
连玉和飞霜下了马,往前走过来,那少年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缩进人群里。
飞霜像以前一样,开始一具尸首一具尸首地搜寻银钱,再拔出连玉的箭收回,最后捡走他们的佩刀。
而连玉已经走到这群村民面前,笑着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跟着这些兵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
村民们抬起头看向她,看到她脸上那熟悉的笑容,又齐齐缩了回去。
她刚才砍那兵头的脑袋时,也是这样的笑容,笑得很灿烂,很温柔。
村民们担心着,她问完以后,是不是就要砍他们的脑袋了。
一阵无声的沉默,却像是一阵无声的抵抗。
连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刚刚杀过人,身上热血沸腾,杀气犹在,整个人也比平时更加易怒,更加暴躁。
她冷下脸来,提高了声音:“我的问题,谁能回答?”
那少年往四周瞟了瞟,见依然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村民们执拗地认为,谁回完话,谁就会被砍头,像刚才那个兵头一样人首分离。
最后那少年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打破了这诡异的让人窒息的寂静。
他回道:“我们……我们是南沙村的,是被他们抓来的,到……到合浦县城去当兵。”
接着又解释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不想跟着他们去的。不去就会被砍头。求求女侠饶了我们吧。”
说着,人已经跪了下去。
本来就跪趴在地上的那些村民,磕着头叫唤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都是好人,没有欺负过人。”
连玉冷声道:“谁说要杀你们了?现在抓你们的人已经死了,你们走吧。”
“谢谢女侠饶命。”
“谢谢菩萨饶命。”
地上的人呼啦啦站起来,一边嘴里道着谢,一边抬腿四散跑了。
那少年也站起来要跑,却被连玉抓住衣服,一把给扯了回来。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都开始哆嗦,求饶道:“女侠……”
“别女侠了。”连玉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塞到这少年手中,道,“赏你的。”
少年紧紧握住手中的银子,开口道:“谢谢女侠赏赐,谢……”
连玉松了手,放开他,叱道:“闭上嘴,赶快走,再废话,揍你。”
少年立刻闭紧了嘴巴,拔腿就跑。
连玉回身,走向一具还没处理的尸首,跟飞霜一起清理起来。
远处马蹄声哒哒而响,孟泽深等人从路的转弯处,现出身来,向着这处奔来。
第54章 青铜令牌
孟泽深骑在那匹白色的玉照狮子骢上, 当先而至。
他左右扫了两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连玉刚刚拔出一支箭,正用尸体身上的衣服擦去箭上的血渍, 闻声转过脸来, 回道:“遇到合浦出来抓壮丁的士兵了。”
“你就把人都杀了?”孟泽深的长眉微微拧起, 心下沉沉,忧虑这丫头有点过于嗜杀了。
连玉擦完手中那支箭,“叮”的一声插.入背后的箭囊内,抬脚把身前这具尸体“嘭”的一下踢进了旁边一个大坑里, 愤愤然道:“他们动手要抢我们的马, 还要欺负我和飞霜。”
“那姓周的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狗官, 手下的爪牙也都是恶犬。以后见一个杀一个, 见两个杀一双。”
听了这话,孟泽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 问道:“有没有受伤?”
他并不愿意看到连玉主动牵扯进两方势力的争斗之中, 有时候自以为的正义,最终的结果却并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若是对方的刀已指向了自己,那就另当别论, 全杀了也不为过。
连玉轻哼道:“没有。就这样一群废物, 那新来的节度使竟然也没收拾干净, 还让他们占领了合浦。”
孟泽深道:“你对新的节度使期待过高了。”接着又道,“寒竹,下去帮忙,把尸体都扔进坑里埋了吧。”
刚赶到的寒竹和柏松, 双双跳下马去。
寒竹刚把一具尸体拖起来扔进坑里, 连玉大叫着跑了过来,“舔包, 还没舔包,你个败家子。”
“舔包?”寒竹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连玉表情一滞,改口道:“不是,你还没检查他身上有没有银子,就扔下去了,你个败家子。”
话毕,人已经跳进了尸坑里,开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最后从腰带内侧扣出了一吊铜板。
寒竹嗤道:“这点死人的钱,你也不放过。”
“这点死人的钱,够你吃好几个大包子。”连玉哂道,“等哪天没有饭吃,你就知道这点死人的钱有多珍贵了。”
寒竹道:“我们朔北富有得很,我跟着公子永远也不会没有饭吃。”
“那你跟在后边,去搬我搜查过的。”连玉从坑里跳出来,又走向一具尸体,“我跟你不一样,苦日子过多了,就缺这点死人的小钱钱。”
说着,抬起头,喊道:“柏松,检查干净再扔。”
柏松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检查。
大约一刻钟后,所有的尸体已经检查完毕,被抛进了坑里。
柏松把搜出来的东西,用一块棉布帕子包着送到连玉面前。
连玉看了看,大多是铜钱,还有零星的几块碎银以及一块小银锭子,但里面有一个很突兀的东西,一块青铜牌。
她伸手拿起那块青铜制的牌子看了看,问道:“这个哪里来的?”
柏松回道:“从那个无头尸的怀里搜到的。”
嗯,看来是那个兵头的东西。
连玉:“剩下的都归你,自己收着吧。”
“谢谢小姐。”柏松笑着躬了躬身体。
“弄点土,把他们埋了。”连玉吩咐道,眼睛还在研究手中那块青铜制的牌子。
那牌子的外形,看上去是个人脸的形状,但耳朵鼻子又特别大,大得很奇怪,背面刻着像是一种纹路,又像是不认识的某种文字。
表面很润滑,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使用的东西。
实在看不出个名堂,遂拿着它走到孟泽深的马前,举起来,问道:“表哥,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像是什么令牌。”
孟泽深弯腰,将那青铜牌子接过来,前后看了看,沉声道:“这是南诏的东西。”
“南诏?”
这个南诏,她知道一点,是大周的一个属国,地处大周南边,好像多是山林野地,生活习俗与大周完全不同。
唉?他们现在就在大周最南边的岭南道,在这里出现南诏的东西,那是不是南诏离这里很近。
“嗯。”孟泽深应了一声,“这正面是南诏的源古尼神像,背面的纹路有点像他们的祭祀文。”
“这里离南诏很近吗?”连玉问道。
孟泽深:“南诏与我们要去的崖州相邻,离这里不算近,也不远。”
连玉惊道:“姓周的狗官与南诏有勾结?”
她是不信大周都快成一块烂肉了,南诏还能老老实实当小弟,除非南诏自己现在也是一块烂肉。
孟泽深道:“不一定,按这块青铜牌的工艺看,不应该是他们这种小兵能接触到的。”
“哦,那可能是他杀人夺财的时候抢的。刚刚他们还想抢我的马呢。”
孟泽深把青铜牌抛了回去,道:“先收着吧。应该是有南诏人在这边出现过。”
连玉接了牌子,顺手塞进了腰间的钱袋里,又问道:“表哥知道南诏的情况吗?”
孟泽深沉思了片刻,回道:“我一直在北地,对南诏知之甚少。只听说,这一代的皇帝跟咱们大周的皇上年龄差不多大,咱们大周只有一位九岁的太子,但这位南诏皇帝儿子众多,皇位之争上内讧严重。”
连玉翻身上马,坐在黑风怪的背上,啧啧道:“这儿子生多生少,都很让人忧心呀。”
孟泽深嗤笑一声:“你这操心得有点多。”
这时,寒竹抱着一堆士兵们落下的佩刀走过来,“哐当”扔在地下,看着连玉质问道:“你要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连玉:“怎么处理?包一包,捆一捆,绑在马背上带着。”
寒竹惊道:“带着?你收破烂呢,什么都捡。”
连玉冷哼一声,道:“破烂?这些可是宝贝。”
“你不是朔北来的吗?一刀在手,天下我有,这个道理,你不知道?”
“朔北整天跟北边的胡虏打仗,用什么,不用刀,用手?”
寒竹哂道:“跟我们朔北的刀比,这些本来就是破烂。”
连玉:“没有牛肉的时候,馒头一样充饥。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应该多吃点生活的苦。”
寒竹反驳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细皮嫩肉的,跟你有吃过苦似的。”
“我长得好,那是我天生丽质。你羡慕也没用。”她白了寒竹一眼,接着道,“遇到表哥以前,我就是过的很苦。别废话了,快收起来。柏松把人都埋完了。”
“谁羡慕了,我是男的,又不是女人。”他转头去望,端坐在马上的孟泽深,唤道:“公子?”
孟泽深瞟了一眼地上的刀,淡淡道:“听她的。”
寒竹瞬间丧了气,狠狠地瞪了连玉一眼,老老实实抱起地上的刀,向自己的马走去。
一切收拾完毕,一行人再度起程,沿着这条乡间小路向前奔去。
一路上已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一片破败荒凉之象。
乡村茅舍,断壁残垣,多处已人烟绝迹,鲜少能见到房屋上空出现袅袅炊烟。
直到傍晚,他们赶到一处小市镇。
算着路程,已是出了合浦县,进入河州。
他们这一绕,接下来就要穿过河州,再入池州,继续南下崖州。
这一处小市镇,虽看着不甚繁盛,却难得的还有一家挂着黄色酒旗的宿家在开门迎客。
那酒旗虽然破旧,但此时看上去却分外的醒目惹眼,又可爱至极。看得人心都热乎了起来。
几人挥鞭拍马,向着那迎风招展的黄色酒旗奔驰而去。
不多时,众人入得院内,里面有一老叟迎了出来,笑道:“几位贵人,吃饭还是住店?”
连玉率先“嗞啦”一下从马上滑了下去,急道:“住店,住店。”
那老叟道:“小店吃食粗陋,宿处也是茅屋,贵人们不要嫌弃。”
连玉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快,水在哪里?我快渴死了。”
老叟热情道:“姑娘里边请,小老儿这就给姑娘泡茶。”
这一路走来,邪门得连个小水坑都没有,更别说溪水河流,把她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哪里还能等得烧水泡茶。
她一把扯住前边带路的店家,叫道:“老伯,等不及了,水缸在哪里?麻烦指个路。”
那老叟抬起手,向着东边一处茅草屋一指,道:“在厨房。”
那处茅草屋顶上,正有一缕灰白色的炊烟飘飘摇摇升空而起。
连玉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一句“愚蠢”,水缸不就是在厨房吗,还能在什么地方,看看屋顶上的炊烟不就找到了,真是浪费时间。
她立时蹿了进去。
那水缸就摆在厨房的门口内,上边盖一个竹片制成的盖子,盖子上放一个湿漉漉的水瓢。
连玉一手抓水瓢,一手掀开盖子,舀了一瓢清凌凌冰凉凉的水,就对口咕噜噜灌了下去。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唉哟!哎哟!这小姑娘怎么能喝这么凉的水啊,现在是寒冬腊月,伤身体的哟。”
直到这一大瓢水喝光,她才终于舒畅了几分,把罩在脸上的大水瓢拿下来,向声音来处看去。
却,只看到一个宽广的胸.膛。
她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胸膛往上移动,好粗的脖子,好茂盛的胡子,好黑的脸,好大一双牛眼。
水缸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高马大、身宽体胖、虬髯满面的大汉。
那大汉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悄无声息,身上散发出一种刀口舔血的气息。
第55章 山神庙的村民不老实
“哦哟, 小姑娘不要再喝了,屋里有热茶。这么喝,过几年长大了, 会受苦的哟。”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 捧着一笸箩蒸饼, 叨叨咕咕地从大汉身后转了出来。
接着她将手中的蒸饼,往那大汉手中一推,道:“大爷,你们的蒸饼好了。都是老婆子无用, 做事太慢, 还麻烦大爷亲自过来取。”
那魁梧大汉从连玉身上收回目光, 接了蒸饼, 道:“无妨,两步路的事, 咱们跑江湖的, 没那么娇贵。”
白发妇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积得更深了,叹道:“日子越来越艰难, 也就你们这些江湖好汉, 还来照顾我的生意。不然, 我们老两口的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
“阿婆说的哪里话,是互相照顾。要是没有这一处,咱们走一路, 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您忙着, 我先回去了,弟兄们都还饿着呢。”
白发妇人继续在笑, 笑得比刚才更开心,更真诚,催促道:“都怪老婆子多嘴,大爷快去吧,可不能让壮士们饿着。”
那魁梧大汉端着一笸箩蒸饼走了,走之前又回头瞄了连玉一眼。
连玉却盯着他手中冒着热气的蒸饼,直咽口水。
等那大汉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宽阔如山的背影,再看不见冒着袅袅热气的饼子,连玉才收回目光。
一转脸,便与白发妇人来了个四目相接。
老妇人刚要开口,连玉却抢了先。
她舔了舔嘴唇,一脸单纯可怜地叫道:“阿婆,我也饿。”
“小姑娘是来吃饭,还是住店的?家里大人呢?”老妇人笑眯眯问道。
“住店,大人在外面。”她嘴里回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灶上的大锅里瞅。
老妇人脚下移了两步,从门洞里往外看了看,转身回到灶前,用竹片夹子夹了一个蒸饼,道:“你们的饭,做出来还得有一会儿。这个饼是给我家老头子留的,小姑娘先拿去吃吧。”
连玉从旁边的瓷盆里洗了手,接过那看着灰扑扑摸着热乎乎的饼子,连连道谢。
从厨房出来,她一边咬着蒸饼,一边踱步到孟泽身深旁边。
这处宿家,虽然地方简陋,却很宽敞。
一个大院子,院子的三面各建一排茅草屋,另一面是跟连玉差不多高的黄泥墙。
黄泥墙边就是马棚,寒竹几人正在马棚中栓马,卸行李。
这一处,只有老叟老妪两个人守着,客人一多,就忙不过来,大部分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
孟泽深负手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马棚的方向。
连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并不是寒竹几人,而是马棚的另一边,靠外的地方,那里停放着五辆包装严实的大车。
大车前边,一排拴着七匹高头大马。
七匹马,那屋里坐着吃蒸饼的就是七个壮士,七个跟刚才那魁梧大汉一般模样的壮士,七个在江湖上刀口舔血的壮士。
连玉的眉头拧了拧,囫囵咽下口中的饼子,问道:“走镖的?”
孟泽深状似无意地把视线转向寒竹,回道:“不像,没有镖旗。这么多的东西,镖局不会安排这么少的人跟镖。”
连玉的耳朵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听觉外散,向着屋中悄悄探了过去。
此时屋中,一张破旧的方桌前坐着七个彪形大汉,正在大快朵颐。
其中连玉遇见的那魁梧大汉,侧了侧身子往窗外看了两眼,又快速转回头来。
一个脸有刀疤的汉子叫道:“张老大,怎么样?与咱们的事有关吗?”
张老大道:“应是无关,估计是恰好遇上了。”
刀疤脸笑道:“我就说嘛,肯定没事。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出门,还带着个孩子。你们就是大惊小怪,还什么带着武器的。现在这个世道,有点钱的,谁出门不带上武器,冲冲门面,扯扯虎皮。会不会用,都不一定。”
另一个文秀点的男人,低着头,轻声道:“咱们这种生意,一万分的小心都不为过。老刀,你这样的想法,早晚得出事。”
刀疤脸老刀冷哼道:“要都跟你个磨磨唧唧的假娘们一样,那咱们兄弟全窝在家里喝西北吧,还出来赚什么钱。这个世道,就是谁有胆子,谁有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老刀就是死也要做撑死的那个,绝不当那不男不女的窝囊废。”
文秀男人喝了口茶,淡淡道:“你这样子,估计很难活到撑死的时候了。”
“你……”
看事态愈演愈烈,张老大赶紧出声阻拦,劝道:“都少说两句,咱们在外面提着脑袋跑生意,首先就要团结,其次就是万事小心为上。”
“兄弟们都低调些,不要惹事,咱们明日一早就赶紧走。”
“周扒皮都被赶到合浦去了,也不知道他守不守得住。若是守不住,咱们这就是最后一趟。以后还得再寻别的营生。”
“现在越来越乱,营生不好找。大家都收着点,公子小姐们脾气大,若是真起点摩擦,咱们就忍着点,少起波澜,先保证这趟货顺利送到。”
文秀的男人爽快应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自当多多忍让。”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刀疤脸一眼。
刀疤脸一脸不服气地呛道:“我老刀也能做到,绝不给兄弟们拖后腿。”
……
连玉听了他们这么一段对话,松了心弦,又愉快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
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没有妨碍就好。
既然这些人比他们还像怕起事端,那她就放心了,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连玉伸手扯了扯孟泽深的衣袖,轻声道:“与咱们无关。”
孟泽深听了,转过脸来,垂眸看她。
她嘻嘻笑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孟泽深回眸看了一眼背后的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时,店家老叟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从西边的一间茅草屋中走出来,一脸笑呵呵,道:“两位贵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西边这几间都是。东边那些是屋里的几位大爷在住。”
孟泽深点了点头,道:“晚饭有什么,上什么就行。多烧点热水,晚上洗漱用。”
老叟应了声,转身佝偻着背去了厨房。
钟平几人卸完了行李,开始往房间搬运。
寒竹抱着个大包袱,向茅草屋走去,路过连玉旁边,见她已经吃上了,不平衡道:“你一点活不干,倒是吃得早。”
连玉撇撇嘴,回道:“怎么跟你表小姐说话呢,没规没矩的。”
寒竹又要嘲讽她,你算什么表小姐,可是,话还没出口,又被打断了。
眨眼的工夫,连玉就变了一张脸,弯着眼睛笑嘻嘻地,得瑟道:“我年纪小呀,我个子小呀,你竟然还想压榨童工。唉!简直是比那黑心地主还要黑心。”
寒竹又被她气了一场,忿忿地往前走,不愿再理她,只恨自己嘴巴又笨又慢,说不过那臭丫头。
他这闹着情绪,又走得快,一时没注意看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人是稳住了,手中的包袱却“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包袱松开,里边的刀散了一地。
“老大……”一个粗旷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连玉看了一眼寒竹,又转回头往吃饭的屋子看去。
只见一群七个汉子刚从屋中走出来,此时正静悄无声地盯着寒竹脚下那些刀。
刀疤脸的嘴巴卡在那个“大”字上,都忘记阖回去。
七个人的脸部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整个院子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连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步走向寒竹,在他背上“啪唧”甩了一巴掌,叱道:“败家子,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寒竹一听这话,直接炸了,吼道:“你不是败家子?你捡的这些破烂,你倒是自己拿呀。你倒是张口就来,活都让别人干。”
“你等着,我不当败家子了。这些我都拿去自己卖了,钱都归我,你休想要一分。”说着,气哼哼地弯腰,把地上的刀拢起来抱住,埋头就往屋里走。
“你给我放下,那都是我捡的。”连玉在后边叫道。
“一路都是我背着的,现在归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次,你找公子帮忙也没用。我生气了。”寒竹怒道。
两人一前一后,吵吵嚷嚷着进了一间茅草屋内。
院子里,七个壮汉脸上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轻声说笑着向东边的屋子走去,好像刚才那一场误会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进了屋中,关上房门,几人面面相觑,脸上并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张老大压低声音问道:“文澜,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周扒皮手下那些士兵的佩刀?”
“是,错不了。”那文秀男人回道。
张老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那文秀男人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觉得他们的话是真的,刀是捡来的,没错。但人是不是他们杀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那两个孩子的态度,应该是不清楚咱们与周扒皮的关系。不然,这刀不会被带进院子里来。”
有人问道:“会不会是装的?”
文澜道:“刀掉了肯定是意外,有目的的人不会这么蠢地暴露自己。若是因为暴露了,随机应变,演给咱们看的。那也太精明了,这样厉害的人物看不上咱们的三瓜俩枣。再说,咱们干这一趟的钱,都不一定抵得上,院子中那人身上那套衣服。”
张老大认同道:“他们最好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但大家不要放松警惕,随时注意情况。”
旁边的刀疤脸插话道:“我觉得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直接了结了他们。”
“看他们的样子,身上浮财不少,咱们既能小发一笔,还省得提心吊胆。”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有两个低声支持。
他们的眼睛里忽明忽暗,闪烁着贪婪的光。
张老大叱道:“老刀,收起你这想法,咱们做的,虽然不是正道生意,却也不是土匪。你若真想发那空手的财,就去投个寨子,不要跟着我讨生活。我老张做不来这种无本的买卖。”
文澜接了话,看着刀疤脸,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要真想去送死,自己去,不要拉着大家一起。”
“人家看不上咱们的三瓜俩枣,你倒是看上别人的金银了。”
“多长了两斤肉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要不是跟着大哥,你那颗空荡荡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刀疤脸把刀往前一横,喝道:“姓文的,你找死是不是?”
文澜嗤道:“找死的是你,不是我。不说别的,你们现在往外看看,那个一直站在院子里的公子,他的步子有多轻,每一步的距离分毫不差。我敢断定,他的功夫远高于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刚才看见那个穿蓝衣服的姑娘了吧。”
“那姑娘腰间挂着一把短剑,剑柄的光滑程度是你们手中刀柄的十倍。你们觉得她那把剑会是个摆设?而且她那满身的锋锐之气,估计是年纪小还不懂得收敛。就现在,老刀你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还有那个年纪最大的,一看就是护卫,富贵人家的护卫难道会是吃闲饭的?你们要是能找到富贵人家护卫的活计,会干这朝不保夕的营生?”
“剩下那三个,看着弱,也不会毫无自保之力。穿红衣服的,绝对不是个娇小姐。看他们的马,也是跑了一天了。真正的娇小姐能骑一天的马,还活蹦乱跳的,看着比其他人都精神?她们一进院子,我就注意到,她骑的那匹黑马最烈。就那浑身的野性,就定然是个会功夫的。”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撇了刀疤脸一眼,道:“若是这样,刀兄还想去发笔浮财,把自己撑死。那尽管去,不过提前通知文某一声,文某出去躲一躲,再多苟两年命。”
刀疤脸听了这一通话,心里虚了虚,脸上强笑道:“说笑呢,我老刀是正派人,哪里能干那种事。”
张老大看那几人都歇了心思,咳嗽一下,吩咐道:“都回去早点休息,今晚我值夜,盯着对面的动静。你们也别睡的太死,警醒着点。”
几人道了别,开门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只剩下张老大和文澜两人,他做回桌边,试探着问道:“这群人真有这么厉害?这么小的年纪,还能个顶个的是天才?”
文澜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笑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有点道行,应该是真的。其他都我瞎编的,不编得夸张一点,怎么能吓住老刀他们那几个不知死活的。”
他接着脸色一变,沉声道:“大哥,咱们下次不能再带这几个了。这样的心思一起来,早晚得出事。”
张老大垂着头,叹息道:“嗯。日子越来越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文澜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夜色,轻笑道:“没有旧知府,还有新县官。这些狗官都一个样,等周扒皮不行了,再去探探新节度使那边的路子。咱们岭南道就没有来过不贪财的官。”
“也是,有钱的,谁会来这穷乡僻壤当官啊。咱们岭南的地皮都快给扒下三层土了。”
“云京的皇帝天天过着神仙日子,哪里还管得上这里的死活。”
张老大看了看他,劝道:“你也早点睡吧,说多了也没用,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呀,就是书读得太多了,想得多,心里压着气。咱们老百姓,啥也不懂,蒙头过日子才是福。”
文澜没有再吭声,躺在靠窗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外面升起的月亮,心道,难道读了那么多年读错了?
可是读过的书,通过的理,都还不回去了。
人一旦清醒了,再痛苦,也很难再糊涂回去。
这暗暗沉沉的日子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的当空明月?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
话说,另一边,连玉跟在寒竹后边进了屋子,“哐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寒竹一惊,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连玉把手放在唇间轻轻“嘘”了一声,道:“哎呀,好寒竹,我跟你道歉,我刚才都是装的,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最大度的。”
寒竹傲气地撇开头,轻轻哼了一声,明显没有那么气了。
连玉拉着他来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指着那七个壮汉道:“你刚才露了兵器,很危险的。不打消他们的疑虑,晚上说不定要起冲突。”
寒竹哼道:“有我家公子在,会怕他们。”
“当然不怕,有寒竹在我们也不怕他们。”连玉用手肘往后捣了一下寒竹的肋骨,道:“但是,我今晚不想睡在死人堆里。”
“他们现在不想起冲突,你要是瞎得瑟,惹起事来。让我今晚睡不好觉,我就把你跟死人捆在一起。”
“切……”寒竹刚要开口嘲讽。
“你闭嘴,别打扰我,不然,也把你跟死人捆在一起,还是已经发臭的那种。”话落,连玉的耳朵再次轻轻一颤,听觉延展进东边那群大汉的房间。
寒竹瑟缩一下,狠狠瞪了连玉一眼,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不过,他觉得他没有输,因为连玉也闭上了嘴。
月色当空,寒风呼啸,这一夜,有人紧张,有人安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这家茅蓬野店的屋顶时,新的一天,鲜活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路人马都起得很早,忙忙碌碌,急着洗漱,急着吃早饭,急着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和水。
整个院子,一时之间热闹得像个街市。
连玉就趁着这样热火朝天的乱象,悄悄摸进了马棚,把手伸进了一辆大车里。
从里面抓了一把东西,塞进自己的荷包中。
等她从马棚出来,与走进来的文澜迎面撞了个正着。
连玉对着他笑了笑,赞道:“先生,一身气度真好。”
悄悄将一双不干净的小手背到身后,摇头晃脑,装模做样,念叨着:“我观先生,现在有龙困浅滩之象。若能静守己心,他日一遇风云,便是腾云万里之时。”
文澜心下一震,开口道:“你……”
“不要说话。贫道张连玉,师承龙虎山张天师。与先生有缘,便多说了一句。今日缘已尽,他日有缘,自会再相见。”
然后摇头晃脑的,抬起步子走了。
文澜呆在那里许久,都没有从那些话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早饭过后,两方人马一前一后都整装出发了。
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南。
这晚好像是万千日夜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这一次相遇,也仿佛是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场萍水相逢,在生命的长河中,未起任何波澜。
奔出数里路之后,孟泽深打马靠近连玉旁边,问道:“早上,在马棚,你跟那人在说什么?”
连玉嘿嘿笑了一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石头,
伸到孟泽深面前,道:“我偷这东西,差点被他发现,忽悠他呢。”
孟泽深接过去,看了看,问道:“从哪里偷来的?”
连玉:“就是他们的大车上,那五辆车装的都是这个。”
孟泽深看着她,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连玉笑道:“铁矿石,对不对?”
孟泽深点了一点头。
连玉哂道:“看来葵元村那些村民也不是很老实啊,他们开采的根本不是普通石头,是朝廷严格管控的铁矿石。”
而此时,向着西南的那条路上,文澜还在嘀嘀咕咕:“不是?大周真的有龙虎山吗?在哪里?看来我的书读的还是太少了。”
张老大叫道:“文澜,你一早上魂不守舍的,在念叨什么?”
“大哥,你说真的有龙虎山吗?”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张老大。
张老大挠挠头,回道:“有吧,天下这么大,那么多山,有叫龙虎山的很正常。”
文澜的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笑道:“谢谢大哥。”
张老大,又挠挠头,哈哈笑道:“咱们兄弟,说什么谢字。”
连玉一行六人,奔出二十多里路后,进入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草木茂密,道路蜿蜒,林深幽寂。
连玉笑道:“这里真是设埋伏的好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山匪在前边等着,让咱们发一笔小财财。”
孟泽深,瞥了她一眼,轻叱道:“莫要张狂。”
寒竹则哼哼道:“财迷。”
连玉对着寒竹,一顿挤眉弄眼,转头喊道:“飞霜,
我有急事,咱们先走一步。”
这急事,就是暗示她要找地方如厕。
其他人自然没有跟上来。
等连玉如厕结束,从密林之中出来,还真听到前边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
第56章 救了个女色鬼
一听这声音, 她禁不住开始热血沸腾,跟飞霜招呼一声:“前方有情况,咱们过去探探, 不行, 立马撤退。”
飞霜点头应道:“好。”
两人把马留在原地, 拿上武器,穿过密林,悄悄往前摸过去。
行过一段路,刀兵相接的铿锵之声, 愈来愈清晰, 前方林间已可见人影闪现。
她们两人更加谨慎起来, 躬身隐藏于茂密的灌木丛后, 小心往前移动。
潜行百步,激烈的刀枪械斗, 已完全现于目中。
只见, 一架华贵的马车歪倒在路旁,后边是满载箱笼的三辆大车。
那箱笼,看着应该是外出所带的行李, 不像是货物。
一群灰衣护卫围在马车外, 抵挡着另一方人马的进攻。
灰衣人明显是被劫掠的一方。
而进攻那方, 看似是山匪,却处处透着古怪。
衣着乱七八糟像山匪,手中兵刃却又是统一制式。
明明应该抢夺大车上的财物,却只一心攻击那架马车, 视财宝于无物。
最最怪异的是, 一群山匪,竟黑布蒙面, 还从未听过见过,如此见不得人的山匪。
虽然山匪也不是能见人的行当,但他们自己一向标榜英雄好汉,膨胀得很,正经是不会蒙面遮脸的。
连玉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悄声与飞霜嘀咕几句,接着两人分头行去。
连玉转到马车一侧,山匪的背后。
飞霜移去队伍尾部,被护卫们分而拦截,散乱在外的斗争之处。
山匪一味前攻,背后露出空门,连玉躲在树后,对着他们的背后空门,放出冷箭。
利箭嗖嗖而来,箭至人亡。
连倒三人之后,山匪们大惊,外围之人立刻转身持刀回防。
这些人个个有功夫在身,远不是周颢手下那些废物士兵可比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配合有序,列阵回防,走位熟练而精准。
那种熟练程度,像是早已排练了上百次一般。
交错参差,各补空位,形成了一道有效的防御墙。
连玉的加入,牵制住了一部分山匪回身防御,那些灰衣护卫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终于缓了一口气。
飞霜则从外围分散的战斗处,悄悄接近,偷袭,一个个收割落单的山匪。
因着连玉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关注,她这一处还没被发现,依然在有序地悄悄进行。
然而,现在连玉的箭,只凭准头,已很难突破防护圈,射中山匪。
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加重手上的力道,弓弦拉满,全力射出一箭。
这支箭,力量是最开始的十倍,直接把一个抵挡的山匪连人带刀射飞出去,强力破开阵势,打乱他们的节奏。
紧接着快速连发三支轻箭,从破圈之处射入,刺中两个山匪的要害,瞬间取命。
这时,另有两个山匪已悄悄潜入连玉的身后,形成包围之势。
连玉虽已发现,但仍做出一无所觉的假象,继续执着放箭。
待等到左方一人举刀砍来的瞬间,她一个旋身,已到了这人的背后,将手中的弓,套上这人的脖颈,往后一拉一拧。
鲜血喷出,山匪的咽喉已被割断。
做出这动作的同时,连玉已抬起一只脚,踢在他手中砍下去的刀身,轻轻带偏了那刀的方向,这一刀便直接插入了右方山匪的腹中。
接着把手中的断喉山匪往前一推,那刀便扎的更深。两人倒地,腹部中刀的山匪被断喉者压在了下面。
连玉并不停留,也不去管自己的弓,借势向前,抓起腹部中刀者掉落在地上的长刀,便杀了出去,迎上已围杀过来的数个山匪。
刚才被连玉一箭射飞出去的山匪,最后摔在马车车壁上,缓缓滑了下来,在昂贵豪华的车壁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战斗中的灰衣护卫,以为他已气绝,并未再理会。
这人却拼着最后一口气,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点燃了马车底部,接着身子往马车下一倒,不动了。
熊熊烈火瞬间席卷了整个马车,滚滚黑烟从车顶冒出,升入空中。
此时,为了回避,刻意放慢马速的几人,刚刚在路边遇到悠闲啃草的黑风怪,寒竹问道:“黑风怪,你家主人呢?”
黑风怪打了两个鼻哼,继续啃草。
“前方有浓烟,是不是出事了?”柏松惊叫道。
他仰着头,手指向一片绿色密林之上升起的浓浓黑烟。
那烟升腾得很快,乌黑,猛烈,又狰狞,绝不是扎营灶饭的小火堆能冒出的。
孟泽深抬头看了一眼,冷声道:“过去看看。”说完,已率先驾马奔了出去。
钟平立刻跟上。
寒竹也放弃继续与黑风怪交涉,紧跟在柏松之后,奔驰而去。
这边,马车上的火势一起,灰衣护卫们大惊,一边往马车方向扑去,一边喊道:“小姐,快出来。”
连玉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锦衣环佩叮当的姑娘从马车里滚了出来,咳嗽着爬起来,往前跑去。
还没跑出几步,侧面便杀出三个山匪。
两匪挡住周围的灰衣护卫,一匪上前,扛起那粉衣姑娘就跑。
马蹄声已从林间传来,其中一个山匪打了一声呼哨,众人立马齐齐向山林之中撤去。
此时,所有人中,只有连玉离那被扛走的姑娘最近,别人相救已是来不及。
她这小短腿,直接跑,定然是追不上的。
她略一思索,于是快跑几步,跳跃而起,抓住一处树枝,用力一拽。
借助树枝的弹力,把自己当作一块飞石向着那扛姑娘的山匪投去。
而事实上,现在的她却更像是一支箭,一支以双脚为箭头,身体为箭杆的箭。
这支箭又快又准,射向扛姑娘山匪的后背。
就在连玉的脚要踹到山匪后背的一刹那,旁边一个山匪从侧面穿过来,举刀向着她砍了过去。
这千钧一发之际,横飞在空中的她根本无力反抗,眼见着就要命丧刀下。
远处众人心鼓雷动,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然而,连玉在双脚触到山匪后背之时,双膝弯曲,用力一蹬,把这反向之力集中到手中的刀上,借力把刀往后一送,人却在这个瞬间,松开刀柄往侧面一滚。
这一滚,人竟然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粉色衣服的姑娘。
那背后偷袭的山匪,已歪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刀,后背插着一柄剑,脑袋更是不知已滚落到了哪里去。
原来在连玉跳起来之时,远处的飞霜已全力向这边跑来。
刚刚极致危险的那一瞬,她虽人不能到达,却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那插在山匪背后的剑,便是飞霜的剑。
而另一边,骑马赶到的孟泽深立刻将手中的折扇“唰”一下展开,向山匪抛去。
银面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从山匪脖子上绕了一个圈,又旋飞回来,落到孟泽深手中。
折扇依然银光闪闪,不见丝毫血迹,然山匪的头颅依然飞落三丈之外。
马儿不停继续向前奔去,飞霜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跑去。
两人在山匪歪倒的地方停住,再往前是一处山坡,连玉就趴在山坡下的草丛里,一身红衣甚是醒目。
孟泽深,冷声问道:“还能动吗?”
他问话之时,飞霜已奔了下去。
撤退的山匪,从远处望了望,发现对方已有援军,再难成事,遂转身彻底隐入林中。
连玉抬起头来,看着他,嘻嘻笑道:“我没事。”
“我……我……有事。”她的身下有一只纤细的玉手,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闷哼声,艰难地举了起来。
连玉盯着这手看了看,又看了看,这才感觉到身下竟是软乎乎的。
她说呢,怎么摔下来一点都不疼,原来下边有个垫背的。
她蹭地一下,从那人身上跳了起来。
垂首,只见那伏倒的绿草丛里有一个摇摇晃晃的粉色身影爬了起来。
这时飞霜下了山坡,来到连玉身边,拉着她,边检查边问:“有没有受伤?”
连玉在草地上来回跳了两下,笑道:“没有,我没事。”
她看看飞霜,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飞霜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
旁边那刚爬起来的粉衣姑娘,满头珠翠都歪歪缠缠到了一起,她双手托了托头上歪倒的花冠,把脸露出来,鼓着嘴不满道:“我都说了,是我有事。”
“哈?”这是什么态度,连玉很是不满。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你有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粉衣姑娘皱着两弯细眉,张嘴正要发飙,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山坡之上的孟泽深。
立时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副温柔似水、柔弱无依的姿态,轻轻福身施了一礼,娇羞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哈?”这是什么鬼?她拼死拼活救了个什么鬼东西?
连玉不可置信地看看这个沾了一脸黑灰,还故作娇羞的女人,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骑在马上,一身光风霁月的孟泽深。
哦……她懂了。
这个女人色心大起,看上姓孟的了。
果然是救了个鬼东西,还是个女色鬼。
第57章 我爹淮南节度使
这时, 一群灰衣护卫中混夹着一个青衣丫鬟跑了过来。
一边往山坡下冲,一边喊道:“小姐,小姐, 你没事吧?”
粉衣姑娘提了提裙摆, 双手叉腰吼道:“看我这样, 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还不快过来扶本小姐上去。”
忽又意识到,上边还有个神仙模样的公子,遂干咳一声,又温柔笑道:“翠菊, 过来扶我一下。”
等她扭捏着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走到山坡之上, 才发现那公子早已消失不见。
连玉绕过那群灰衣护卫, 几步跃上山坡,直接向那些躺在地上的山匪尸首跑去, 嘴中还念叨着:“我倒要看看,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蒙面。”
飞霜紧跟其后,路过那倒在坡上的无头尸, 抬手抽回自己的剑, 又继续跟上。
两人走到最近一处的尸体旁, 连玉一把撕下那蒙在其脸上的黑布巾。
黑布巾下的一张脸,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嘴唇厚拙。
她左右端详了几遍, 疑惑道:“除了丑点, 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一张嘴。”
飞霜道:“再看看别的。”
连玉点头,嗯了一声。这次直接跑向燃烧着的马车附近,那一处最密集,差不多有七八具山匪尸体。
两人分工,快速将这些尸体面部的黑巾都扯了下来。
这一次,她们发现了问题。
这些死去的山匪,虽然样貌各不相同,却有几处共同点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嘴唇又厚又饱满。
连玉蹲下身来,在脚下这具尸体上摸索一阵,发现没有,一个铜板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接着又换了一具,继续摸索,还是什么都没有。
飞霜也走到旁边其他的尸首旁,开始检查。
等两人把周围七八具尸体都检查一边后,眼神一触,便明白了,全部都没有东西,这就更不正常了。
连玉锁着眉头,喃喃道:“这是做任务的?要劫持那个女色鬼?”
她转过头,看向刚从山坡下面,摇摇晃晃走上来的女色鬼。
心中纳闷,女色鬼是什么身份?值得出动这么多人马来掳劫。
拼着小命忙活一场,还没有战利品,属实让人很不爽。
连玉转头搜寻一圈,见孟泽深正坐在马上,拿着绢帕仔细地擦拭手中那柄银白折扇,遂喊道:“表哥,你过来看看,这些人有问题。”
孟泽深闻声,收起折扇,扔了绢帕,下马走过去。
一阵风过,那方月白色的绢帕乘着风,飘飘荡荡飞起来,时起时落,在绿色的山林间,像一只灵动的白色蝴蝶。
粉衣姑娘的眼神随着白色蝴蝶,忽上忽下地飘,胸腔内的一颗小心脏,也在随着白色蝴蝶,忽上忽下地颤动。
许是这山间的风儿通了灵,听见了她的心声,将这一方绢帕摇摇晃晃地送了过来。
送得又热情,又撩人,直接贴在了她的脸上。
粉衣姑娘小心脏砰砰直跳,感觉这风都是香的,素手轻抬,扯下这方多情的绢帕,悄悄塞入了怀中。
心中暗叹,离开云京果然是对的。
这天下万里,何处没有美男,处处都有美男,而且比云京那群脂粉堆里的,美得更鲜活,更英武,比如眼前这位。
“怎么了?”孟泽深行至跟前,问道。
“这些人长得好像有点奇怪,而且他们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像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是普通山匪。”连玉手指着地上一具尸体的脸说道。
她的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些,保证让在往这边走的粉衣姑娘能听得清清楚楚。
孟泽深垂眸看了看这个,又往旁边几具的脸上看了看,道:“是有所不同。”
“表哥,知道这种长相是哪里人吗?”连玉问道。
孟泽深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知。”
那粉衣姑娘已走到众人面前,伸了脑袋,往前看去,“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我知道,我认识,这是南诏人。”
众人齐齐看向她。
连玉拧眉问道:“你确定?”
那姑娘一昂头,骄傲道:“当然确定,南诏的六皇子就在云京为质,我见过很多次,就长得这副丑样子。”
她说完,见众人盯着她并不吭声,且那红衣服的臭丫头还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便冷哼道:“信不信随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仅南诏六皇子,我还见过南诏使臣团,整个使臣团的人都长这个熊样。”
连玉冷冷一笑:“我们信不信不要紧,你自己信就行。你是不是忘了,他们是来劫你的。看来南诏人跟你有仇。”
“怎么可能?不过就是,有人想让我嫁给云京那个南诏废物老六,我不愿意,这算什么仇。”那姑娘惊叫道。
“我罗绮云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怎么能嫁给那个丑东西。永寿就是嫉妒我,想毁了我。”
连玉疑惑:“永寿又是谁?”
罗绮云嗤道:“就是永寿公主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连玉回了她一个白眼,道:“我是不知道你会这么大胆,直呼公主名号。”
罗绮云道:“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叫了,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表哥。”连玉转头看向孟泽深。
罗绮云立时收了锋芒,温柔似水道:“还未请教恩公的遵姓大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
“呛!”
寒光一闪,冷寒的剑尖抵在了罗绮云的胸口,把剩下的那些话给压了回去。
那是飞霜的剑,不过此时,握剑的人是连玉。
见此情景,灰衣护卫们,登时紧张地持刀围了过来。
连玉手中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寸,冷笑道:“你眼睛是不是瞎了,看不见救你的人是我?还是你脑子有病,见到好看的男人就转不动,只会睁眼说瞎话。”
旁边那青衣丫鬟,在心中悄悄赞叹,姑娘真是好眼力,我家小姐还真是见到好看的男人就走动道了。
罗绮云被那剑迫得后退一步,惊道:“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怎么了?这天下谁不喜欢好看的,你们不过是虚伪,不敢承认罢了。你敢说你不喜欢好看的?”
连玉哼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跟我没关系,但你别认错了恩人,特别是这个恩人是我的时候,赶快把救命之恩报了。”
罗绮云大叫道:“你竟然携恩图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连玉道:“你竟然忘恩负义,我管你是谁!”
罗绮云道:“我爹可是岭南道节度使罗天雄。”
哟,还真是个人物呢。
连玉脸不红心不跳,嗤道:“我爹还是淮南道节度使萧扶城呢。别废话,报恩。”
罗绮云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问道:“真的?”
“如假包换。”连玉回答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罗绮云道:“我外祖父是吏部尚书。”
……
连玉正在考虑这个怎么编,才能压制对方。
忽然孟泽深俯身靠过来,嘴唇贴近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萧夫人出身世袭罔替蓉城侯府。”
连玉动了动有点痒的耳朵,冷然道:“我外祖父是蓉城侯。”
看见罗绮云的眼珠又转来转去,她生气道:“没完了,是吧?还要比什么?我哥哥是淮南公子萧霁川,你比呀?”
罗绮云乱转的眼珠一滞,喃喃道:“你哥哥死了。”
“你哥哥才死了,你们全家都死了。”连玉怒吼着,手中的剑狠狠地刺了出去。
“锵”,孟泽深手中的折扇一挥,击飞了连玉刺出的剑。
短剑在空中打了几个圈,插入三丈外的草地上。
孟泽深另一只手抓住连玉的胳膊,呵斥道:“你怎么突然伤人?”
连玉怔了一怔,“哇”的一声扑进了孟泽深的怀中,大哭道:“她说我哥哥死了,她说我哥哥死了!”
她的哭声很大,很悲伤,整片山林忽然都寂静下来,只剩下她的哭声。
那悲伤的情绪从哭声里蔓延出来,侵染了场中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好像都跟着她一起难过起来,包括刚才被她那一剑,吓得跌倒在地的罗绮云。
罗绮云呆呆地看着把脸埋在孟泽深怀中的连玉,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有可比的了,我连哥哥都没有。”
这转眼的工夫,孟泽深身上的衣袍已被连玉的泪水洇湿一大片。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拍拍连玉的后背,劝道:“好了,别哭了,这位姑娘已经道歉了。”
连玉根本不听劝,反而往里拱了拱,把脸埋得更深了,混着哭声闷哼道:“她说我哥哥死了,她说我哥哥死了。”
见她不听劝说,孟泽深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怀中拉出来。试了两次,因着她抱得太紧,根本拉不动。
孟泽深无奈道:“你清醒一下,萧霁川本来就已经死了,这位姑娘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欺负我。”连玉还在哭。
孟泽深抬头,发现全场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俩看。
他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垂首看了看,还在哭得无法自已的连玉,遂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穿过腿弯,俯身把人抱了起来,抬步走进了身后的密林之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58章 玉面银枪少将军
待到林深幽寂之处, 他把连玉从怀中放下来,连唤几声,连玉依旧还是在忘情地哭, 不作任何应答。
孟泽深狠下心, 用力捏住她的后颈, 硬是把人从怀中撕了出来。
只是,眼前的连玉双目赤红,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再不见往日的灵动。
他双手握住连玉的肩, 晃了晃, 喊道:“连玉, 醒一醒,你醒醒!”
连玉没有醒, 反而是双眼一闭, 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昏迷之中。
幸得孟泽深正扶着她,在她倒下去的瞬间, 把人接住, 又揽回了怀中。
他拍了拍连玉的脸, 唤道:“连玉,醒醒,连玉……”
见还是没有反应,正欲把人再次抱起来, 然而连玉在这时, 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直接从他怀中跳了出去, 惊道:“你在干什么?”
“应该我问你,你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连玉不解道,转身看看周围一片绿茫茫,不见人影,“这是哪里?其他人呢?”
孟泽深道:“你一听见萧霁川死了,就疯了一样要杀人,又一直哭个没完。我倒是想问问,你跟萧霁川是什么关系?你姓萧?是萧扶城的女儿?”
连玉一脸茫然道:“啊?我刚才哭了?”
孟泽深指了指衣袍上那一片湿濡,沉声道:“你的眼泪。你自己不记得了?”
连玉揉揉脸,果然沾了一手的泪水。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我可能是犯病了。”
孟泽深疑问道:“犯病?”
“嗯,我有意病,犯病的时候会意识脱离,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不知道。”连玉双手捂住眼睛,嘀咕道。
其实,这个病是她前世得的,小时候经常犯病,等到长大,自己的生活条件变好,能买得起联盟最高科研所研制出的精神药物,靠药物压制再没有犯过病。
没想到,这个病竟然也跟真一起穿越过来了。
孟泽深半信半疑:“真的?你不是又在骗人?”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表哥。”连玉叫道。
孟泽深沉声道:“那你说说,你跟萧霁川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听到他死了,就被刺.激得发病。”
“啊?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连玉疑惑,发病这事还需要刺.激吗?她上辈子发病的时候,都是直接就发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刺.激啊,有时候甚至是睡着觉都会病发。
不过,不管这具身体跟萧霁川有没有关系,那都是不能承认的。
一承认,朔北那个爹不就黄了吗,眼前好不容易抱上的金大腿,也要完。
孟泽深盯着她的眼睛,提醒道:“你刚才说,你爹是淮南节度使萧扶城。”
“唉?”连玉无语道,“表哥,我那不是忽悠她的么。你跟我说的,淮南道比岭南道厉害,萧扶城比岭南节度使厉害。”
“她爹都是岭南节度使了,我怎么能输,并且我也只知道淮南节度使萧扶城的名字啊,想吹别的地方,也吹不上来。”
“哎,你爹叫什么名字,你跟我说说。要不,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吹我爹是朔北节度使。给你爹当女儿,怎么样?毕竟姑父也是父,好像也没差多少。”
“你没事了?”孟泽深把她打量一圈。
“没事了,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连玉说,“你是不是忘了,还是你告诉我,萧夫人出身蓉城侯府。”
“我若是萧扶城的女儿,我能连自己的外祖父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蓉城侯是谁?”
“在剑南道。”孟泽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以后你会知道的。既然没事,就回去吧。”
话毕,人已开始转身往回走去。
连玉也抬步跟了上去,心下暗忖,难道原身真是萧家人?
就算是真的,现在也不能承认,不能回淮南。
她可是还记得在会仙楼听到的,萧霁川死得有多惨。
她若是萧霁川的妹妹,应该是一同死在长江上的,不知怎么被冲到了浦水江中。
萧霁川的死,涉及到淮南萧家内部的争权夺利。
她若是现在一无所知的跑去认亲,那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躺着任人宰割,甚至还不知道那刀会从哪里来,那剁下来的刀会有几把。
目前看来,是谁的女儿,都比是萧扶城的女儿更安全。
然而,前面步履轻松稳健的孟泽深,并没有信连玉的一顿鬼扯,心中也有了另外的打算。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密林,就遇见了等在林边的飞霜和罗绮云。
“阿玉,你怎么样了?”
“你没事吧?”
两人着急得一齐喊出了口。
连玉笑道:“没事。”
罗绮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幸亏你没事。她说,你若是有事,就要杀了我。你们都好暴力哦。”她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飞霜。
飞霜白了她一眼,冷哼道:“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救你。”
罗绮云的眼珠一转,屈膝施了一礼,柔声道:“绮云见过兰台公子,今日见得公子之龙章凤姿,真是远胜传说。”
兰台公子?
连玉和飞霜都一脸迷惑地看向孟泽深,又看向罗绮云。
“我家公子才……”寒竹正向这边走来,喊道。
“寒竹。”孟泽深眼神凉凉地警告他一眼,寒竹乖乖地将嘴闭上了。
他清咳一声,回道:“罗姑娘谬赞了,不必如此多礼。”?
这是哪一出?她竟然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孟泽深垂首看向连玉,道:“收拾一下,继续赶路。”
连玉欢快地答道:“好的,表哥。”转身,伸手一推罗绮云,“听见了吗?快点报恩,我要赶路。”
“哎,这恩要怎么报?我又不能嫁给你。”罗绮云叉腰道,“要不,我嫁给你表哥吧?”
“你是不是有病?”连玉叱道,“你不仅有病,还痴心妄想。”
罗绮云在心里嘀咕,有病的好像是你吧,刚刚还发病了,不过有疯病的人一般都觉得是别人有病,这个她可以理解。
“那你倒是说,要我怎么报恩?”罗绮云忿忿道。
连玉:“情债肉……不对,是人情债钱偿,给钱。”
罗绮云:“给多少?”
连玉:“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
罗绮云:“我的命可贵着呢,价值千金。”
连玉:“那就一千金。”
罗绮云震惊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有多少给多少,剩下的先欠着,以后再还。”连玉抬眼将她身上的珠宝首饰扫了一遍,“你身上这些是真的吧?”
罗绮云挺了挺胸,骄傲道:“当然是真的,我罗绮云从来不戴假货。”
“那很好,都摘下来,给我抵债。”连玉把手伸到了她面前。
“你……你们淮南那么有钱,你还这么贪财。”罗绮云跺了跺脚,开始拆身上的首饰,回头喊道,“翠菊,过来帮忙。”
连玉拿着这些金银首饰,心情愉快道:“你爹英雄一世,你还想忘恩负义呢。”
“唉?我爹在外边这么风光的吗?谣言果然不可信。”罗绮云身上的首饰已经除尽,她抖了抖衣服,感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歪过头,压低声音,“我爹虽然叫罗天雄,其实他不太英雄。”
“还是你命好,你爹不但人厉害,长得也好。二十年前,一身白衣骑马过长街的萧郎,不知引动多少云京小姑娘的芳心,我姑姑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可惜你……”
哦,不能提她哥,提了要发疯的。罗绮云改口道:“你表哥也是风流人物,哪里像我那些表哥一个个脑满肠肥,留恋花丛,净是些废物。”
“你觉得,我嫁给你表哥,给你做表嫂怎么样?”她的语气和蔼可亲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连玉。
连玉掂了掂手中的首饰,笑道:“给他做第十九房小妾?前边已经有十八个了,而且个个都比你美,你好像没有什么竞争力啊。”
“你胡说。”罗绮云皱眉道,“大家都知道,兰台公子还没有娶妻,连订亲都没有。”
连玉点点头,道:“是没有娶妻啊,只纳了一院子的小妾。”
罗绮云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没想到天下的乌鸦真是一般黑。跟你爹长得一样好看,竟然也跟你爹一样花心。”
“你说什么?”连玉问道。
罗绮云一惊,想到,不能说她们家不好,说了可能又要疯,立马改口道:“我说,看来你表哥不太适合我。没事,天下美男千千万万,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我还没见过朔北的孟二公子呢,听说他比兰台公子更好看。”
“等到了池州,让我爹爹修书一封给孟节帅,送我去朔北联姻也不错。”
连玉假笑道:“那祝你好运。”
心道,这人脑子确实有问题,除了男人什么也装不下。
岭南这地方,对朔北来说连一个铜板的联姻价值都没有。
山高水远的,打起仗来,是能支援粮草还是兵马?最多帮着吆喝两声。
更何况她爹罗天雄的这个节度使,能不能坐稳两年还不一定。
连玉打了个呼哨,黑风怪撒着欢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飞霜的坐骑。
两人翻身上马走了。
罗绮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道:“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连玉拉停马儿,拧眉道:“什么你怎么办?”
“那群人再回来了,我怎么办?我们一起走吧?”罗绮云道。
连玉:“不行。”
罗绮云的脑子终于聪明了一次:“我出钱,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给你钱,你们跟我一起走,保护我。”
连玉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哼道:“你不是没有钱了吗?”
“现在没有,等到了池州,见到我爹爹,就有了。”罗绮云抓住连玉的衣摆急道。
“出多少?”
“五千两。”罗绮云伸出一只,张开五个手指头保证,“只要到了池州,一个铜板都不会少的,我爹有钱。”
连玉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可以。让你的人把这些尸体先埋了。”
罗绮云松了一口气,把拽着连玉衣摆的手收了回来。
连玉将手中那些金银珠宝交给飞霜,自己骑马走到孟泽深旁边,把护送罗绮云的事情说了一下。
孟泽深点头同意。
过了这一段路,后边都是官道。罗家车队,与他们的路线本就是一样的,顺道护送一下,举手之劳而已。
连玉压低声音问道:“表哥,兰台公子是谁?”
孟泽深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正的表哥,沈兰台。”
“啊?什么叫我真正的表哥?我的表哥只有你一个。”连玉撅嘴不满。
孟泽深见了,哼笑道:“沈兰台,蓉城侯府这一代子弟中最出色的人物,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蓉城侯。”
“芝兰玉树,清俊风流,一杆银枪尽得沈家真传。据说,现在沈家除了老侯爷,已无人是其对手。十四岁入战场,银枪横扫吐蕃诸部,威震西南。人称玉面银枪少将军。”
“怎么样?这个表哥好不好?是不是你喜欢的?”
连玉嘻嘻笑道:“是有点厉害。不过我心里的表哥只有你一个,你就是这天下最好的表哥,那沈兰台什么的,都得往后排。”
“你为什么要冒充沈兰台?”
孟泽深气道:“为了配合你。是谁说自己的爹是萧扶城的?”
连玉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说道:“我现在觉得萧扶城这个爹不好用,你看萧霁川都被人杀了,冒充他女儿,我会不会也被人误杀呀?等咱们赚了这五千两,就不再用了
吧。”
孟泽深皱眉道:“什么五千两?”
额,竟然说漏嘴,她真是越来越不谨慎了。
连玉懊恼地硬着头皮,嘟囔道:“就是罗绮云的护送费。我们也不能白保护她一路,是吧?表哥。”
孟泽深点头道:“说得有道理,分我一半,两千五。”
“唉?表哥……”连玉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行?”孟泽深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威胁。
“行。”连玉咬着牙根嗯哼道。
一张小脸却已经皱成了一个白面包子,心中恨恨,到嘴的肉竟然又要吐出来一半,糟心。
第59章 我想得美呀
三日后, 池州城,清风楼。
二楼,一处靠窗的雅室中, 坐着一位青衣公子和一个红衣小姑娘。
小姑娘头上梳了无数的小辫子, 辫中夹着红丝带, 又坠了数个做工精巧的小小银铃铛,随着她起身转头,铃铛便发出一阵清泠泠悦耳动听的声音。
雅室中的桌上,密密叠叠, 摆了七八样点心。
青衣公子在慢条斯理地沏茶, 小姑娘一颗一颗吃着点心。
她也不挑嘴, 每个碟子吃一块, 轮完一遍之后,又从第一个碟子开始吃。
对面的公子把沏好的茶推过来, 她便喝一杯茶, 再接着吃。
小小的一个人儿,那肚子却仿佛是个无底洞一般,对面的公子似习以为常, 并未阻拦。
这二人, 正是已抵达池州的连玉和孟泽深。
连玉手中捏着一块碧虾水晶糕, 嘀咕道:“罗绮云怎么还没来?她不会想赖账吧?”
说完,把水晶糕一把塞入口中,又站起身来,趴在窗口的栏杆处向外张望:“岭南四处民不聊生, 这府城池州之地倒是繁华。”
“集了一道之地的供养, 自然繁华。”孟泽深啜了一口杯中茶,淡淡道。
“表哥, 朔州城比之这里如何?”连玉歪过头来看着他。
“繁华盛之,风貌不同。朔北民风尚武。”他掀起眼皮,瞟了连玉一眼,“可能比较适合你。”
连玉笑嘻嘻地从栏杆处扑了回来,急道:“那咱们从崖州回来,直接回朔州?”
“不回。”孟泽深放下手中的杯子,淡然一笑,“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嗯?去哪里,见谁?”连玉一脸好奇。
“等见了,自然就知道了。无需多问。”他看了一眼已经空盘了的水晶糕,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份?”
“不了。”连玉摇摇头,又追问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快点告诉我嘛。”
孟泽深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一下,不再吭声,垂首继续摆弄那些沏茶的器具。
他好像总是有很多的耐心,摆弄侍奉这些风雅之物。
“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连玉哼哼着不满道。
“担心被卖了,你还要跟着我?”他依然垂着头,声音听上去低沉了两分,“还不赶快跑,我可没拦着。”
“嘿嘿,这么好的表哥,世间独一无二,我才不舍得走呢。”连玉谄媚道,“我这么聪明伶俐又可爱,表哥怎么可能舍得卖。我要一辈子都跟着表哥。”
孟泽深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而是清清淡淡地“哼”了一声。
又过了一刻钟,连玉等罗绮云,等得实在心烦,从腰间的荷包里一顿乱摸,摸到一块坚硬的,有棱有角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之前从壮汉车队里偷来的那块铁矿石。
她把铁矿石放在桌上,用手指戳着,细细磋磨研究着玩。
那一块棕色的小石头,被她戳得在桌子上打着转,发出嗞啦啦的声音。
两根如玉般的修长手指忽然伸过来,从她指下捏走了这块小石头。
孟泽深拿至眼前,仔细端详一阵,又拿出一只空茶杯,把它放进杯中,浇入茶水,淡绿色的清茶渐渐没过棕色小石。
待完全浸过,复又拿出来,用绢帕擦了擦,端详片刻,开口道:“品质很高。”
连玉拿起刚才盛放水晶糕的空盘子放在两人之间,用两色糕点摆了两条路线,指着其中一条,问道:“他们走向是西南,那这些铁矿石是运送到哪里去的?”
“而且听他们的谈话,这可不是一时一趟的事,应该已经挺久了,说不好,四五年的时间都有。”
“这么大宗的铁矿石,还做得这么隐蔽,是用来炼兵器,屯兵之用吧?”
孟泽深把小石头放回桌上,沉思片刻,开口道:“西南方向有一处码头,往西可通剑南,往南过黔中边界,再入江南。这条水路激流湍涌,非常危险,行往船只甚少。不过,做这种下道的买卖,选这条路也有可能。那铁矿石的去处,就很难推测,沿途转陆运以后,去到哪里都有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不入水道,走陆地,绕山而过入南诏。”
连玉疑惑道:“南诏?”
“嗯。”孟泽深说,“西南的云峰山脉是大周与南诏的一道屏障,山路奇险,难以通行,故此处既无城池也无守军。自古就有一些胆大的商人会从此处越境,淘换两地奇珍之物。”
“也不排除这些人熟悉地形,能把如此重量的铁矿石运往南诏。”
连玉盯着桌上那棕色的小石头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手伸进腰间的荷包中又掏了掏,然后“叮”的一声将一块青铜令牌抛在了桌上。
那令牌在桌上跳了两跳,躺在了棕色小石头的旁边。
她用手指点点青铜令牌,又点点棕色铁矿石,说道:“这个,这个,再加上劫持罗绮云那些人,南诏也太活跃了吧?岭南道都快成他们家后花园了。”
“假若周颢跟南诏有勾结,卖铁矿石给他们,这样好像就都讲得通了。罗天雄断了他的财路,他请南诏人掳劫罗绮云,用来威胁罗天雄。”
“也有可能是南诏自己有了二心,弃了周颢,拿罗绮云威胁罗天雄继续跟他们合作。”
“唉,看来罗天雄是个女儿奴啊!不然这么多人都觉得罗绮云价值非凡?”
“希望我爹爹也是个疼我爱我,愿意一辈子保护我的深度女儿奴爹爹。”她说着,还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拜,一
脸向往的样子。
孟泽深:“你想得有点多。”
“怎么?想想还不行了?梦想总是要有的,说不定就实现了呢。”连玉说,“罗绮云还梦想嫁和朔北的孟二公子联姻呢。”
孟泽深咳了一下,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叱道:“不要乱说。”
连玉挤眉弄眼一阵,笑道:“好,我不乱说。不过,你看你又不能娶亲,我以后也不想嫁人,不如我们一起周游天下吧。钱你来出,遇到打不过的人你来打。我陪着你,看遍天下美景。”
孟泽深冷然一笑,道:“你这么多余,为什么还要带着你?”
连玉哈哈笑道:“因为我想得美呀!”
“咚咚”雅室的门被敲响了两下,门外传来罗绮云的声音:“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也让我听听。”
闻声,连玉立即伸手将桌子上的棕色铁矿石和青铜令牌摸走,收回荷包之中。
孟泽深瞥了一眼她的动作,见东西已经收好,才开口道:“请进。”
罗绮云推门,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迫得连玉直接打了两个喷嚏,孟泽深开了折扇挡在鼻间。
罗绮云在连玉身旁的座位兀自坐了下来,头上朵朵鲜艳至极的花朵,便轻而易举地落入连玉的视线之中。
她揉了揉鼻子,又打一个喷嚏,不满地哼哼道:“你这是弄的什么花?也太熏人了。”
“你是害怕哪个美男多看你一眼吗?还要臭气开道。”
罗绮云双手扶了扶头上的花冠,笑道:“你知道什么,这可是赤水族的族花九重香蕙,带着可以招桃花。”
“你确定,不是你被人骗了?”连玉嫌弃道。
罗奇云哼道:“怎么可能?我可是节度使的女儿,现在整个岭南道的小姐,数我最尊贵,她们怎么敢骗我。”
连玉伸手指指坐在对面的孟泽深,道:“你看看他,你再考虑考虑,到底是招桃花还是赶桃花。”
“你是不是刚来就觊觎别家小姐的未婚夫,被人家报复了?”
罗绮云看向对面,见孟泽深一直拿折扇半遮面,疑惑问道:“真的有这么难闻吗?”
孟泽深清了清嗓子,道:“嗯,还好。你们聊,我出去一趟,看看有什么新鲜果盘。”
话毕,人已起身出门而去。
连玉讥讽道:“你真是,没有脑子,难道连鼻子也没有吗?快点把钱交出了,然后带着这东西走。没看见我表哥都被你熏走了。”
“我不!”罗绮云鼓囊着腮,一脸的不服气。
连玉大惊:“什么?你想赖账?你是不是想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谁要赖账了,我罗绮云行得正,坐得端,有得是钱,会赖你那三银二两。”她鼻子一皱,冷哼道,“抠死你算了。”
“你不抠,倒是先把钱拿出来啊。”连玉手指敲桌,冷冷盯着她,威胁意味十足。
那意思简直就是,再不交钱,就要敲你的脑袋。
“急什么,等一等,先让我把这糟心的东西取下来。”她转头朝门口唤道,“翠菊,进来。”
那个叫翠菊的丫鬟,打开门缓缓走进来,听着是让取下花冠,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赶快手脚麻利地取了下来,问道:“小姐,那这花冠?”
“扔了,扔了。”罗绮云愤愤道,“等我回去再收拾姓叶的小蹄子。”
翠菊抱着花冠,连连应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跟着这样一位小姐,真是太不容易。她蠢,自己还不能表现的有脑子,真是人生多艰,这沟不艰,那坡艰,总有能让你体会艰难的地方。
连玉继续敲桌子:“钱呢?”
罗绮云抬手放松了两下自己的脖子,撇嘴道:“你下辈子真适合做催命鬼,这阳间谁想欠你一柱香的命都难。”
连玉:“我要是有幸能得此高位,第一个就来催你的命。”
罗绮云从座位上拿起一个木盒子,“啪”的拍在桌子上,哼道:“你数数,五千两。还能缺了你的。”
连玉拿起木盒,又看了一眼那座椅,刚才差点被熏晕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这木盒。
她打开盒子,点了点,五千两的银票正好,然后把银票往怀中一揣,催促道:“你可以走了。”
第60章 他勾引我
罗绮云拿起桌上一块糕点吃着, 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才刚来,就赶我走,你真是眼里只有钱, 没一点义气。”
连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手指捏着杯壁, 打量罗绮云:“吃这么多,这顿你请。”
“额……”罗绮云猛一用力,将口中那块梅酱团子咽下去,抬手比划一下, 气道, “我就吃了两块, 两块……算多?”
“对, 非常多。”连玉说,“从我的手里拿走一根鸡毛都不行, 何况你还吃了两块, 你应该感到很荣幸,所以这顿你请。”
“不是?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罗绮云一脸茫然纠结, 又抓不到重点。
“那你走!”
“不!我请就我请, 又没几个钱。”罗绮云把想不通的地方直接抛于脑后, 不再理会。
连玉脸上忽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柔声问道:“你爹怎么突然调到岭南来了,原来那个节度使周颢犯了什么错,你知道吗?说给我听听。”
“哦, 这个啊, 你竟然不知道?这在云京官场上又不是什么秘密,在后宅当然也不是秘密。”罗绮云顿了顿, 不解道,“你为什么不知道?皇上给你爹下旨调兵了啊。”
连玉抬手摸了摸鼻翼,笑道:“我随表哥离开淮南很长时间了,对淮南那边的消息知之甚少。调兵又是怎么回事?”
罗绮云淡淡道:“这样啊,你表哥真好,还带你四处游玩。”
“不过你爹给拒了,你们淮南的兵马不会过来了。”
岭南道出了什么大事?都到了需要从外调兵的程度?
要说周颢有起兵造反的意图,也不太像啊!
若是周颢真有这样的打算,也不至于被罗天雄轻而易举赶出池州。
岭南大地十三州,他最后只能据守一个小小的合浦县城。
且他的行事作风,反而更像是乍而得到权势,一心捞钱的架势。
对付这样一个货色,还需要从其他地方调兵吗?连玉对于这调兵一事,很是不解。
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又迫切地看着罗绮云,仿佛在说,你快说呀,你快说呀,我都等不及了。
这样的态度,一下就取悦到了罗绮云,好像终于在连玉面前占据了上风。
她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颌,摆开架势,傲然道:“这事还得从南诏说起,听说这一年南诏国内争权夺利,闹得很厉害。具体闹成什么样,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崖州刺史夸张得厉害,不停上书皇上,要求向崖州派遣五千兵马,驻守崖州。”
“据说,朝中批复了,由节度使周颢调动五千兵马驻守崖州。结果,一段时间之后,崖州刺史依旧在上书求兵马。”
“他还挺执着的,一封不成,又一封,连上十一封奏章。”
“然后呢?”连玉适时鼓励一下。
罗绮云板起脸来,哼道:“朝中被他烦透了,就派了人过来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能想到吗?整个岭南的兵马已经十不存一,全是空名,这些年的军饷全部进了姓周的那个狗官的口袋里。”
“然后朝廷调了我爹过来,又从黔中道借兵三千。”
“但没想到,岭南道的兵虽被他整没了,他自己的府兵倒是训练得强劲,我爹带的三千人马竟没能拿下,让他跑到了合浦去。”
连玉心下一震,周颢的获罪原因竟不是私采盗卖铁矿。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但不管是调查的人员,还是后来执掌岭南的罗天雄,都没有提岭南铁矿的事情。
这些人定然也都早已盯上了这块肥肉。
她又问道:“你爹就这样放任姓周的继续在合浦?”
罗绮云撇撇嘴,冷声道:“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吗?皇上发了调兵令。你们淮南拒了。但还有好几路藩镇兵马已经接令发兵了。”
“只是来的基本上都是北地的兵马,路途远了些,路上要耽搁些时日。”
“等各路兵马一到,周狗贼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一拈就死,何须现在费心思。”
连玉替她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不解道:“岭南如今这般风起云涌,你为什么离开云京,千里迢迢跑来?”
罗绮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丧气道:“我是不得不来。我在云京得罪了永寿公主,再不跑路,就真的要被嫁给那个丑八怪南诏老六了。”
“而且南诏有异动,那都是崖州刺史林德本瞎猜的,他吆喝了大半年,南诏还不是老老实实,崖州也平平安安的。”
“再说了,等各路兵马一到,岭南驻军充足,南诏动乱再大也波及不到岭南来。”
“我以后就留在岭南,做岭南道大小姐,不再回云京受那些无端的冤枉气。”
一直听她提得罪了永寿公主,连玉好奇道:“你是怎么得罪公主的?得罪的结果不是降罪,怎么反而是嫁人?”
罗绮云的脸瞬间扭曲狰狞起来,“扑哧”一声捏碎了手中的一块糕点,糕点的碎渣扑簌簌落了下来,飞洒在她的衣裙上,她也毫无所觉,忿忿不平道:“这都要怪她的男宠薛情。”
“男宠?”连玉惊讶,这宫闱秘事,有点劲爆啊!
她眼睛闪闪发亮,立马变身吃瓜群众,一脸期待地看着罗绮云,像是一直嗷嗷待哺的猹。
罗绮云瞥了她一眼,哼哼道:“大惊小怪,永寿公主有一个后院的男宠,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们淮南消息这么闭塞吗?”
“对对,我们淮南穷乡避壤,消息闭塞,还没什么见识。罗姐姐快点讲,让我感受感受云京的风云。”连玉催促道,“你跟公主的男宠……给公主带绿帽子了?”
“怎么可能?”罗绮云叫道,“永寿在云京横行霸道,谁敢动她的男宠。”
接着她又气弱道:“我不是也喜欢美男吗?本来薛情中进士的时候,我还想来个榜下捉婿的。我爹也答应了,只是他出手晚了,被永寿捷足先登,收进了公主府的后院。”
她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先下手了也没用,只要是被公主看上了,就是已经成亲生子,也是逃不掉的。”
“我就是有一次宴会,忍不住偷偷瞧了薛情两眼。谁让那薛情长得实在是好看,我又是个贪图美色的,就一时没忍住。”
“我就偷偷地瞄了一眼,结果被薛情发现了,他竟然竟然对着我笑,他……他勾引我。他笑得特别好看,如月夜下的皎皎银辉,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有钩子,我的魂一下就被他勾走了。人呆愣在原地,被永寿抓了个正着。”
连玉瞪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惊讶道:“比我表哥还好看?”
“没有兰台公子好看,但是你表哥又不会那样笑。”
“啊?哪儿样笑?”连玉茫然又好奇。
罗绮云喝了口茶,压了压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又别别扭扭地羞涩道:“就是那种勾人的笑,像话本里化了形的男狐狸精一般。”
连玉疑惑道:“他不是中了进士吗?入了公主的后院,还能做官吗?”
“还做什么官呀。”罗绮云说,“朝堂上那些老头子骂他还来不及,如何能容得了,他这般伤风败俗之人,就是学子们都骂他堕了读书人的风骨。”
“他以后便是,跟官老爷们后院的小妾一般,过的是争风吃醋,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日子。等公主厌弃了,也只能老死在公主府的后院。哪里还有什么仕途可走。”
连玉的眉头皱起来,问道:“那他是自愿跟着公主的?寒窗苦读数十年,难道能够心甘情愿做一个女人的男宠,就算这个女人是公主,也说不过去。”
罗绮云道:“只要永寿看上的,哪儿还允得他愿不愿意。别说他只是出身普通的诗书之家,就是云京城里的豪门勋贵,自家子弟若是被她看上了,除非是有传家之责的世子,其他也是护不住的。”
“皇上爱重公主,胜过太子殿下百倍。”
连玉叹息道:“这个薛情好惨。”
罗绮云眼神古怪地看连玉一眼,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连玉看着她,手指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敲桌子。
罗绮云垂眸,捏着茶杯,淡淡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怜。”?
“他凭借自己的姿容,一有机会就勾引别的女人,后宫嫔妃,高官夫人,高门小姐。入了他迷潭的女人,没有一个得了好结果。”
“公主宠着他,遭殃的便是别人。”
“我就是贪图美色多看了一眼,没有入心入情。又跑路的快,才能好好的。”
“其实,在我走之前,宫里的安嫔娘娘刚因为他,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
连玉听得头有点大,心有点烦,呵呵,冷笑两声:“你们云京还真是一个好人也没有,玩得又花又野。”
心道,也难怪泱泱天下,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各路英豪独据一方,不愿听朝廷号令也是有道理的。
哪个英雄人物,愿意听一窝臭虫瞎哔哔。
堂堂进士,竟是被逼成了如此模样。
一国公主,腐烂至极。
“砰”的一声,连玉将手中茶杯磕在桌子上,茶杯应声而碎,裂了八半,躺仰在桌面上,凄惨又丑陋。
她站起身来,也不看罗绮云一眼,直直往外走去,轻声哼道:“罗大小姐,山高水长,日后有缘,再会了。”
门已开,人已消失在门口。
“唉……”罗绮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把追问的话咽了下去,低声呢喃道,“不是你要听的么,怎么还生气了。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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