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31)
自从被1班的普信男表白后, 姜言一总能在各种场合“偶遇”他。
早上升旗仪式解散后、中午拿饭时、去操场遛弯时、还有放学……
不管姜言一早或晚,都能遇上。并且普信男每每看她都是目光总是阴测测的,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可避又避不开。
姜言一烦得不行, 刚好班长来问她最近为什么不一起回家,她便照实说了,不过适当隐去了闻迟默的部分。
班长听得汗毛竖起, “这么可怕?”
姜言一痛苦地摆摆手,“可不就是, 感觉自己被个变态盯上了。”
班长:“不行的话, 你要不然和老罗说说?别回头他爱而不得报复你。”
姜言一:“不至于吧……”
那个人看上去就是个书呆子,锅盖头, 厚底眼镜, 校服穿得一丝不苟, 张口闭口学习成绩。
班长提议道:“要不然你最近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两个人也安全点。”
姜言一心里也怕,多一个人在身边也更安全。
他们现在放学很晚,冬天天黑的早, 姜言一为了躲那人,基本要等过了7点才出校门。基本没有比她还晚的,除了那个总在睡觉的闻迟默。
但有那么几次, 姜言一竟然在车站还能看到普信男。
她平时没注意过这人是不是也在这个站点坐车,但她都刻意晚走了,又怎么会那么巧遇上?
想起普信男的眼神,姜言一抖了一下,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回过头去看看那个趴着的脑袋, 忽然觉得闻迟默平时还挺……温柔的?
挑挑嘴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
果然对比产生美。
不过真要说起来, 闻迟默的眼神虽然冷、虽然戾,带着拒人千里的警告意味,但从来不似普信男那种阴鸷。
他眼底有雪,引人窥探。
之后的一周,姜言一与班长结伴而行,倒真没遇见过普信男了。
姜言一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了些。
“姜姜,你看。”班长拍拍她。
姜言一顺着看过去,是一张115路公交车的线路调整公告——由于两站中间的路段整修,被迫调整路线,从下周起,暂时取消了姜言一所在的站点,在另一条小路上,新增临时站点。
要多走5分钟的路,也不怎么方便。
姜言一无奈叹气:“那我以后改坐751吧。”
反正都要绕,还不如走教辅书店那条路线。
于是从新的一周,姜言一又一个人回家了。警觉地观察了几天,都没见到普信男,姜言一总算安下心来。
“他最近没跟着了?”班长问道。
“嗯。”姜言一点头,“估计觉得没意思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班长弱弱一指姜言一后面的人,压低声问,“他怎么一直在睡觉?”
姜言一往后偏了偏视线,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他太脆弱了。”
班长:“啊?”谁脆弱?
下一秒,闻迟默抬起头来,眼神冷冷一扬,班长忙不迭地跑了。
姜言一梗着脖子,把椅子往前挪,心里祈祷那人没戴助听器,但显然,闻迟默听见了。
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声音:“姜言一,你刚说什么?”
姜言一脑袋摇成拨浪鼓。
“重复一遍。”
姜言一咽咽喉,“我说我脆弱,经不起吓……呜呜呜……”故意吸吸鼻子,含上鼻音,“你没发现我快碎了吗?”
“……”看着那节柔白的颈段,闻迟默无奈捏住眉心。
算了,他为什么要跟她计较-
放学时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虽说是毛毛雨,但雨丝很密,被寒风一裹直往衣服里钻。
姜言一打了个寒战,裹紧围巾,加快脚步。
她本不想穿那条小道,那边路脏,一下雨更是泥泞。但逐渐雨势加大让她没时间纠结,毕竟在冬天淋雨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蒙头疾步往车站赶,却被人堵住了路。
“又是你。”姜言一拧起眉。
那人显然等了许久,镜片被雨丝覆盖,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见到姜言一才胡乱抹了一把脸。
“姜同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
姜言一眼里满是厌恶,“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姜同学,”他走近过来,“你说你喜欢那个聋子,是不是骗我的?”
“我观察了你三周,你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你说话就说话,别过来了!”姜言一厉声警告。
“你说你是不是骗我的?你只是用他当借口来拒绝我,对不对?”
姜言一步步后退,不小心踩进水塘里,脚底瞬间漫上刺骨的寒意,激得她打了个抖。
“我都说了我们没可能,你为什么还要纠缠?”
“因为我喜欢你。”那人一字一句,异常认真地说。
简直不可理喻!姜言一不愿同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跑,谁知道那人居然抓住了她的背包!
“松手!”姜言一怒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了!”
可那人偏执地重复,“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聊一聊好不好?”
“你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你曾经关心过我的,那天我被人欺负蹲在角落,你来问我有没有事。”
“然后递给了我一张纸巾,让我擦眼泪。”
“你没有笑话我,还关心我,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你能不能喜欢我啊姜同学?”
姜言一心里怕得要命,这回是真碰上偏执狂了!她试图挣脱,但力气跟那人差得太远,轻而易举地被拽回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跄,手砸到墙面,顿时擦出不少血珠。
“你松手!”她无法自控地发抖,眼底通红,却咬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肯示弱。
“对,对不起,弄疼你了吗?”那人局促地问。
“别过来!”姜言一后退,背脊紧贴着墙面。
“姜同学,你不能这么拒绝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在乎你说谎骗我,不在乎你成绩差,我接受你全部的缺点。”
那人疯疯癫癫地靠过来,“这样的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我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聋子呢?”
“不可能的,一定是你在考验我。”
姜言一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不来,她的声带因害怕而痉挛。轻微的
铱驊
窒息感与过呕吐欲引她不停地咽动干涩的喉。
惊恐的眼底落进雨,涩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你……你别……别过来了!”
姜言一逃无可逃,抠着墙面的指甲几乎要迸裂。她不知不觉已经踮起了脚,恨不得将自己缩成能嵌进墙中的纸片。
然而那人影子却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点一点攀爬而上,似要将她吞没。
便是在极度害怕又孤立无援的时刻,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姜言一。”
低沉、冷戾,却犹如一把为她撑起的纯黑雨伞,在这个凛冬的雨夜,将她拯救。
闻迟默从黑暗走来,昏黄灯光在他身上落下一程,又很快滑过。
他走向姜言一,走向她所在的黑暗。
“姜同学喜欢的就是你?”那人拦在他们之间,脸上带着被第三人插足的不快与怨恨,阴鸷地撕咬着闻迟默。
“你为什么要来妨碍我们?你根本配不上她!”
“你就是个残疾,你连正常人都不是,你有什么资……”
闻迟默吝啬得连眼神都不愿偏,他说:“姜言一,闭眼。”
姜言一听话地关上泪眼。
“凭什——啊!”那人的惨叫吓得姜言一一激灵。
闻迟默不耐烦地甩了甩揍人的手,跨过那人,“好了。”
姜言一睁开眼,表情是过度惊吓后的空白,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闻迟默松开眉心,一身戾气散去,但他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一句:“姜言一,别哭。”
他实在不会哄人。
可他不说还好,偏偏不怎么温柔地来上一句“别哭”,引得姜言一直接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嗷嗷哭。
“吓死我了……呜呜呜呜,闻迟默,吓死我了……”
闻迟默知道她在说话,但听不清,他也不问,就这么任由姜言一抱着。
地上的也在哭嚎,闻迟默被吵得头疼,对着那人低声一呵,“闭嘴!”
那人怕再挨揍,捂着嘴蜷缩在地。
雨越下越大,闻迟默那双没敢去抱姜言一的手,遮在了她的脑袋上,替她挡雨,直到姜言一松开他。
“哭够了?”他问。
姜言一顶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走了。”
姜言一犹豫地拉住他,“闻迟默,你能不能,送我到车站?”
闻迟默愣了几秒,收回眼神,反握住姜言一的手腕,将她带到路灯下。
“你刚说什么?”
姜言一瞬间没了底气,不敢问了,闻迟默的语气似乎是在嫌她烦。
“没什么。”她盯着闻迟默身上那一小块被她哭湿的痕迹,微微摇头。
“我,没戴助听器。”闻迟默说,“灯光太暗,我也,读不到你的唇。”
“姜言一、再说一遍。”
他弯下腰,侧耳向她,带着雨水的潮湿。
姜言一心跳微滞,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而他顺从地倾低,眉眼柔和。
“闻迟默,你送我去车站好不好?我害怕。”
其实不用她说,他也会这么做。他放心不下。
只是他不善表达,面对姜言一的期待,哑了半天,也不过是生硬地点了下脑袋。
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哑巴了。
这样就不会翻遍自己贫瘠的词库,除了“别怕,别哭”,就挖不出第三句能安抚姜言一的话。
憋了半路,等走出巷子,他才瘫着脸对姜言一挤出一句不那么像安慰的安慰来。
他说:“安心。我在。”
第 32 章
(32)
躲进车站的遮雨棚, 两人都湿了大半。
姜言一拿出纸巾递过去,闻迟默却将纸巾摁在了她的手背。
她有点美,也有点疼。
“对了!”姜言一一惊一乍地抓住闻迟默, 紧张地问,“你今天打了他,吃处分的话怎么办?”
闻迟默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垂眸继续替她处理伤口,只是血迹已经凝固, 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别弄了, ”姜言一自己都没耐心,“不碍事的。”
但闻迟默没听见。
姜言一拍拍他, 大着胆子问, “闻迟默, 这个距离, 你听不见我说话?”
不应该,她记得闻迟默左耳是不戴助听器的,理论上左耳的残余听力应该能够支撑近距离的交流?
闻迟默指了指遮雨棚,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上面。
“太吵。”他说。
“那为什么不戴助听器?”
“会湿,会坏。”
姜言一还想再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但闻迟默已经垂了眸, 执拗地去替她擦伤口,没法交流了。
公交姗姗来迟,因为拖班而挤满了人。
姜言一脑子宕机地看着眼前被挤得黑了脸的闻迟默,傻了吧唧地问:“你怎么跟、跟上来了?”
闻迟默降下眼皮, 看似不经意地将她圈在里侧。
“你是要送我到、家吗?”
车厢太过嘈杂, 闻迟默听不清姜言一说话,但他们离得那样近, 近到闻迟默能感受到姜言一吐字时,带起的灼烫呼吸。
他躲不开。只好启唇回答她那蠢问题。
“不然?”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姜言一心里却乐开了花,小人儿踢踏着小脚丫子上蹿下跳。
就差拿个话筒喊了——闻迟默担心她诶!闻迟默要送她回家了!
他进步了!!!
可感情向来最爱捉弄人心,年少热烈的喜欢终将化为未来最锋利的刀刃,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年纪,扎下最深的一刀-
“姜姜,姜姜!”班长一路飞奔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言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
“1班那个,1班那个,休、休学了!”
姜言一一怔,回头去寻,发现闻迟默也看了过来。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姜言一原本怕他恶人先告状,闻迟默会因此吃处分,也怕他将她喜欢闻迟默的事情公之于众,以此来报复她。
她倒不担心旁人嘲讽,更担心到时候会给闻迟默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没曾想最后却等来了那人休学的消息。
班长:“我刚在老师办公室,听他们班主任的,说是那人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所以申请休学了。”
姜言一:“精神……问题?”
虽说她已经真切感受过那人的偏执,但没想过会严重到要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休学。
“嗯,说是之前被霸凌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直憋在心里。这不高三了嘛,学习压力大,导致他彻底崩溃了。”
姜言一点点头,对此不作评价。
但听到那人休学,的确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以后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可她也没多高兴。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样的话,闻迟默就不会送她回家了呀!!!
那次闻迟默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之后几天,他没有刻意对她说要送她。但每次姜言一走在路上神经质地回头的时候,总能看到闻迟默遥遥跟在她身后。
一瞬的安心,足以令她心动。
姜言一得了便宜,还不安分,偏要去逗闻迟默。她敲敲那人桌面,“你这几天跟着我,是在保护我呀?”
闻迟默当时在做题,眼皮都懒得抬,权当没听见。
“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闻迟默,你说句话嘛~”
闻迟默笔尖一顿,在姜言一满是期待的眼神里,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助听器,把姜言一气得直哼哼。
“木头!”
不仅是根木头,还是根冻在冰块里的大木头!-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高三的日子实在无聊。
不是刷题就是考试,考完了月考还有摸底,考完了摸底还有统考。
总之,就是考不完。
在如此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姜言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劲十足,因为她想去追赶闻迟默的脚步。
每一次考试,她都想把自己的名次提一提,再靠近那个名字多一点点。
这次统考的排名出来,姜言一的名次挤进了前二十。
陈婉语很满意:“照你这么说,小帅哥功不可没了?”
她见过闻迟默。那天他送姜言一回来时,她正好要去寻她,刚出小区,遥遥望见自家闺女被一个男生护着回来。
那男生很高,但偏瘦,将姜言一藏在臂弯里,一手遮在她脑袋上替她挡雨。
而她那傻里傻气的女儿瞧着人家傻乐,就差将“喜欢”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见到她来,姜言一兴奋地跑来,毫不避讳地指着闻迟默离开的背影说:“妈,那就是我喜欢的人。他刚刚送我回来的!”
陈婉语笑她直白得可爱。
姜言一嘿嘿一笑,“喜欢又不丢人。何况他这么闷,我主动一点才会有故事嘛。”
所以陈婉语原以为姜言一会骄傲地向她炫耀一番,谁知这小丫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没了后话。
“怎么了?吵架了?”陈婉语问。
姜言一摇了摇头,趴在成堆的试卷上说:“他一周没来上课了……”
陈婉语拍拍那颗蔫答答的脑袋,“这么担心的话,明天问问你们班主任?”
姜言一抠着手指,“嗯”了一声。
她做不进题,思绪浮躁得像是被煮沸的开水,脑子止不住地在想闻迟默,想他到底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还是又去治疗耳朵了?
“烦死了!!!”
她把脸闷在臂弯里,难受地圈紧自己。
这难道就是暗恋的滋味吗?对方可以什么都不说地闹失踪,徒留她一个人焦虑不安。
这谁受得了啊!
心里的小人儿也难受,忧郁地掰着玫瑰花瓣,一直掰到清晨才睡下,导致她差点睡过头。
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姜言一惊喜地发现,闻迟默来了!
但她高兴不起来。
闻迟默的脸上有伤,颧骨淤紫,嘴角碎裂,甚至左侧的耳朵上都有一道伤!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老罗过来,把闻迟默喊了出去。
姜言一眼神一直追着他,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径直略过了她。
老罗和闻迟默就在教室门口谈的话,一开始老罗的声音很模糊,到后来逐渐响了起来,最后那几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啊?啊?!”
最终他们的谈话结束在了闻迟默的缄默里。
他像个受到攻击的蚌,将自己关得死死的。
谁都无法撬开他的壳。
闻迟默沉默地回到座位,左手始终插在口袋。
姜言一问他:“手,是不是也受伤了?”
他不语。
“还是上次跟你打架的人?他们一直盯着你吗?”
姜言一见他闷声不吭,也窜上了火,“闻迟默,说话!”
闻迟默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黑眸冷沉,薄唇向下。
他盯着姜言一,眼神平静又漠然,片刻,偏开不再看。
姜言一气得一下下地喘。她知道闻迟默有多倔,他是不会说的,在这种时刻,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窥探他满目疮痍的世界。
不管是对着老罗,还是对着自己。
但他总是这样封闭自己,叫关心他的人怎么办?
姜言一无端想起一班那人,因受到霸凌而导致心理崩溃,他偏执、阴暗,同时脆弱不堪。
那闻迟默呢?
他所经历的那些,会在他身上烙下多么狰狞的伤疤?
姜言一甩掉脑子里那些令她不安的想法。她偏过头,余光向他。她很想告诉闻迟默,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她放进他的世界。
她想要陪着他。
哪怕他听不见她的喜欢-
闻迟默整日缄口不言,放学后更是第一时间离开。
如此过了几天,姜言一莫名有一种感觉——闻迟默在躲。
不是躲别人,而是躲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最近好像没做过什么惹人厌的行为。左思右想与其自我内耗,不如找闻迟默问清楚。
“闻迟默,今天放学你等我一下!”她拍着闻迟默的桌子,恶狠狠地说。
闻迟默充耳不闻。
姜言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说完自己转了回去。结果临到放学,老罗将她叫去了办公室,布置黑板报的事。
姜言一苦着脸,急得攥紧了拳。
“言一?”老罗喊她回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东张西望的。”
姜言一尴尬地笑笑:“老师,板报的事情我记下了,明天我就改。”
“好好好,记得要弄得有紧迫感些,高三都已经快过半了,有些人……”
“老师!”姜言一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老罗的絮絮叨叨,“我、我……我能先走了吗?我确实有点事……”
“去吧去吧。”
姜言一风一样地跑了。
老罗推了推要掉不掉的眼镜,“嘶——忘了让她帮我去侧面打听打听那小子的情况了。我这脑子……”
“姜……”班长见姜言一着急忙慌地回来,刚开口喊她,那人突然抓着她急切地问:“班长,见、见到闻迟默了吗?”
班长一指:“刚走……”
姜言一“呼啦”一下又跑了,“我晚点回来拿书包!”
姜言一这辈子从来没追什么人追到这种份上。
她想,高二的时候,她要以这个韧劲和速度去参加校运动会跑长跑,指不定能给他们班拿个前三回来。
“闻迟默!”
他们隔得不远,可惜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那人都没反应,径直过了马路。
姜言一却被红灯拦住了。
一旦停下来,她再提不起那口气去追。
她的嗓子在充血,涌上血腥气,靠着冰冷的电线杆子一口口喘着,张着嘴费力地摄取氧气,结果被冷风呛得直咳。
嗑得面红耳赤,支撑不住地蹲在了地上。
“混蛋!”姜言一抹掉呛出来的眼泪,气鼓鼓地骂道。
“每次都装听不见……助听器难道是假的吗!?”
慢吞吞地挪回教室,姜言一枯坐了会儿,才拿上书包回家。
那时的姜言一并不知道,原来她已离故事结局不远了。
在那个路口,他听不见她。
她也追不上他。
而他们,终将失散于人群。
第 33 章
(33)
之后的一段日子, 闻迟默始终躲着姜言一。
姜言一开始讨厌他的沉默,埋怨他的冷漠,连好好沟通都是一种奢望, 这样的喜欢实在太过累人。
她不想追了。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对自己的无尽消磨。
她还有成堆的试卷要做,有刷不完背不完的题, 她不能总想着闻迟默,连自己都忘掉。
所以姜言一不再问。
她还是偶尔会回头去看那颗趴着的脑袋, 但再没主动和闻迟默说过话。
他们陷入了极端的冷战。
直到元旦放假前的那个下午, 他们在空荡的楼道里相遇。
炸耳的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将他们之间的沉默凸显得尤为可笑。
姜言一捏着背包的带子, 仰头看他。
闻迟默走下来, 略过她, 被无声地拽住了衣袖。
姜言一总是喜欢拽他的衣袖, 明明多一点就可以触碰到他的手,她却不敢。
她垂下眼眸,闻迟默掌心里的疤还没能长好, 褐红色的血痂从无名指指根一直蔓延至手腕。
好似再深一点,就会将他的手剖开。
一定很疼,姜言一想。
闻迟默抽回手, 插进口袋。
“闻迟默。”姜言一念着他的名字,不似往日的活力与张扬。她的声音喑哑,语调很重,她问他:“闻迟默, 你是在躲我吗?”
他冷冷看过来, 弯了弯薄唇,似是嘲笑她的自信。
他要走, 姜言一不拦。
但她还是执拗地要问个明白:“闻迟默,自从你受了伤之后,你就在躲我。”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受伤是因为我?”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我有关……但——”
姜言一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闻迟默毫无征兆地压了过来,那只带着血痂的手用力撑在她的耳侧。
她惊慌地瞪着他,而他降下冷眼,眼底戾气难掩。
“姜言一——”锋利的唇线割开他们之间的体面,闻迟默沉郁的音调,像一只枯手扼住姜言一的呼吸。
他是那般不屑,每一个字都说得轻佻,“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你难道以为,我也喜欢你吗?”
周遭的嘈杂与热烈的阳光,全都在闻迟默这句话里被剥夺。
化为苍白的灰。
姜言一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但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闻迟默,不言不语,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
她悲戚地在想,自己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闻迟默。
又或者,她早就猜到了这段感情的结局,猜到了闻迟默的态度,所以丝毫不意外,反而接受得很坦然。
她仅是从没想过,会和闻迟默是以针锋相对的方式来结束。
很糟糕。
但放在闻迟默身上,却又显得合理。
他是捂不热的石头,是化不开的冰。
姜言一不在乎他的残疾,但没有人会愿意单方面的付出,不求回报。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会痛?又有谁不会累?
她唯一难过的,大抵是和闻迟默没经历过多少值得回忆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就能轻易地数完。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双冷眸,半晌,轻轻一笑,“是吗?可你的样子,更像是被我猜中后的恼羞成怒。”
她在他面前总是露出柔软,少有这样不服输的尖锐时刻。
但她并非还要争取什么,只是不服输罢了。所以才会带着闻迟默给予她的难堪,予以反击。
闻迟默闻言不怒反笑,他问:“姜言一,你就那么想知道答案吗?”
他说:“好,我告诉你。”
闻迟默粗暴地摘下自己的助听器,连同伤手一起直白地展示出来,“他们盯上我,只因我是残疾。”
“仅此而已。不需要其他任何理由。”
“从我失聪那天起,我注定是异类,是所谓的弱势群体。”
“我不得不接受你们的同情与怜悯。同时承担无端的嘲讽与排挤。”
“你说你喜欢我,姜言一,你喜欢我什么?你真的有勇气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话比平时快,音量失控,发音随着语速而模糊。
这一刻,他将自己掩藏的残疾,残忍地在姜言一面前剖开。
“姜言一,回答我,那天的升旗仪式你为什么难过?”
“因为……”
“因为你在同情我,可怜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心疼。是因为喜欢而心疼一个人。
可这一句话偏偏卡在喉口说不出来。
面对她的哑然失声,闻迟默始终平静又冷漠。
“姜言一,你听好了,我不需要。收起你的同情心,别再管我的事!”
姜言一哑巴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心脏像是要炸开。
也感觉到冷。
今天明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很盛。但阳光此时却停留在他们的脚边,不肯往前。
他们灼烫的鼻息交缠勾连,又骤然分开。
闻迟默将手收了回去,不再那般压迫地圈禁她,但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分明界限,是镜子的碎片,残破不堪地照着过往,将人心割得血淋淋。
同情。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一切都只是同情。
原来所有的悲伤只属于她姜言一一个人。
他是置身事外的闻迟默。是从来不曾对她动心的闻迟默。
兴高采烈的是她,横冲直撞的是她,兵荒马乱的也是她。
真难堪啊。
姜言一眨掉眼底酸涩,高傲地挺直脖子。已经够狼狈了,就别哭了吧,她对自己说。
可再抬眸时,却又不争气地蓄满了水汽,唇瓣抖得厉害,声音哽咽无声。
她说:“好。既如此,我不会再继续喜欢你了。”
“我本来也就累了。总是傻子一样的追着你跑,而你高高在上。高兴了,施舍一些温柔给我,不高兴了,便将那些施舍再收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大概是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喜欢一个人。”
“总想着,没关系,我主动一些,你就会给我回应。”
“原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等再久都没有用。”
“行吧,说清楚了也好,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闻迟默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刻,他都这样吝啬他的言语。
像个真正的哑巴。
姜言一抹掉即将掉出眼眶的泪,在离开前,最后说道:“闻迟默,你总说你不需要。”
“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别人对你的好。”
“你却从来没想过,别人对你的付出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真的很自以为是。高傲又敏感,不肯放下你的自尊心。”
“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对你的这份喜欢,从来都不是出自同情。”
“而是真正为你心动过。”-
姜言一回到家狠狠哭了一场,哭得昏天暗地。
她哑着嗓子和陈婉语说,初恋太苦了,她从此以后要封心锁爱,认真学习。
“智者不入爱河!”
陈女士无奈地抱着这个哭包,轻轻拍着那颤抖的脊背,“好了好了不去想他了。”
姜言一泪眼婆娑:“恨死他了,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陈婉语:“那我是不是要为你申请转班?”
姜言一一噎,鼓着腮帮含糊地说:“那倒也不用……”
陈婉语笑笑,没戳穿自家女儿。
真正的死心是悄无声息的。是被失望击碎的高塔,无声的垮塌与崩毁。
而姜言一……
陈婉语摸了摸怀里那颗脑袋,听姜言一絮絮叨叨地哭诉,“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呜呜呜……”
“我那不过就是猜测吗!他凶什么……”
“不喜欢我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啊!”
“滚蛋!大笨蛋!渣男!!”
哭了会儿,姜言一突然停了,颇有精神地站起来,抹干净眼泪,“不对,我不能哭了。不值得为他留这么多眼泪!”
陈婉语被她逗笑,支着下巴,“欧?”了一声。
“我现在就去发奋图强!”说着,踩着重步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陈婉语又听见那一声声擤鼻涕声。
她搅动杯里的咖啡,喟叹:年少的喜欢啊……
无畏又脆弱。
等元旦过完,姜言一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原以为再见到闻迟默会尴尬,却没想到,闻迟默换了座位,换去了讲台边上,那独一份的位置。
老罗和别的老师闲聊时候提起,说,座位是闻迟默主动提出换的。
其实老罗早在他转过来的时候,就想让他坐前面,特殊照顾一下。但被闻迟默拒绝了。
没想到,他这回主动提出来,说自己听力差,想往前换。
老罗啧啧两声,“你说这孩子,硬撑到现在,为了那点自尊心活受罪。”
姜言一当时正在办公室给老□□活,听到这里不免撇嘴——闻迟默还真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不用尴尬。
也不用再有交集-
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时间就在不断书写的笔尖悄然溜走了。
姜言一甚至想不起来关于那段时光的具体细节。
等听到蝉鸣时,高考已然结束。
6月他们最后一次返校,拿到了毕业照。但那上面没有闻迟默,拍照那天,他没有来。
从开始到结局,他都是这个班级的局外人,就像照片背面记录的,高三(5)班,共34人。
无人在意他的来与去。
“朋友们!江湖再会啦!!!”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像是点燃引线的火星,炸开最后的绚烂。
他们与高三告别,迎接新的人生。
他们又哭又笑,拥抱彼此。
他们交换留言本,写下祝福。
那天,姜言一走得最晚。她撕下留言本的最后一页,提笔写到——
【闻迟默,愿你能走在光明的坦途上,遇见更好的人生。】
她将纸片对折,在折痕上方又写下几笔小字——要健康,好好保护耳朵。
她没有落款。
将纸条塞进在身后座位的桌兜里,姜言一轻松地笑起来。
高二的学生暑假就要搬上来了,这张纸条多半会被扔进垃圾桶。但她能心平气和地写下这段祝福,或许证明她已经能放下他了吧。
不管当初多难过,时间都替他们抚平了伤疤。
离开教室前,她回眸最后看了一眼,轻声自语——
“再见了,闻迟默。”
“再见了,姜言一。”-
那年盛夏,闻迟默的20岁。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为左耳配上了助听器。
他又一次听见蝉鸣。
听见喧闹。
听见人来人往。
却再寻不到那人。
不会再有人自他背后,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喊他一声——
“闻迟默。”
第 34 章
(34)
盛夏已过, 新海降过几次温,落过几场瓢泼的雨,秋天却迟迟未见踪影。
九月底的天, 闷热依旧。
姜言一从悲戚的梦中醒来时,外面变了天,一场雨将至未至。
她怔怔坐了会儿, 而后起床、洗漱、吃饭,按部就班。
饭桌上, 陈婉语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姜言一把事情简单讲述了一番,“不用担心,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陈婉语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蛋, “哪里好得差不多了?”
姜言一搓了搓发胀发痛的小腿肚子, 打哈哈地笑了笑。她的脚虽然可以落地了, 但走路还是会疼,上下楼梯更是要命。
着急撑着回机构不过是想找点事做。否则成天在家伤春悲秋的,自己都嫌。
说话的档口, 姜言一接到警察局的来电,醉汉将在后天上午被释放,他提出想当面和姜言一还有蒋继风道歉。
姜言一原本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并不想再见到那人,但那边坚持,也就答应了下来。
又在陈婉语那窝了一日,美美过了个周末, 姜言一有点赖着不想走。
“行了行了, 赶紧回去吧。”陈婉语被她粘得直笑,“这么大的人了, 还这么小孩子气。”
姜言一闷在她怀里撒娇:“毕竟,没有人比您更爱我了嘛。”
“会找的。”陈婉语轻抚着姜言一的脑袋,温柔地说。
“一定会有人像我那么爱你。”-
“小姐,我停在这里,不开进去了行不行?里面不好调头。”
“行的。”
“不好意思了。”
姜言一在手机上付了钱。下车后,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雨。
细密的雨丝像是看不见的蛛丝,打在脸上,带起恼人的痒。
姜言一一瘸一拐,走走停停,受伤的脚踝泛起刺痛,到后来不得不踮着脚尖,跟个兔子似地跳着走。
“嘶——”她捏紧拳头,后悔逞强,当时该喊陈婉语扶她下楼的,也该让司机开进来。
可惜她生来犟种,又太好说话。
快到了快到了,姜言一,加油。
给自己打完气,忍着疼又跳了几步,而后猛然一顿。
呼吸微扼,眼神逃避地往地上瞧,甚至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那人避无可避地进入视线,低声唤她的名字,“姜言一。”
“你、怎么,在这里?”她哑声问。
闻迟默听不见,他的助听设备早在漫长的等待里耗光了电量。
但如果姜言一是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那他会回答不知道。
经历过剧烈的疼痛后,他的脑子便停止了思考能力,任由身体做出决断,发疯似地来到了这里。
他等了姜言一一天一夜。
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黎明。没有开灯的房间直白地告诉他,姜言一并不在家。
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走。
他本不该这么出现在姜言一的面前,身上沾染烟味,脸色苍白憔悴,下巴冒出胡茬,几近狼狈。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总觉得自己该问姜言一讨要一个说法。
“怎么受的伤?”他问,伸手想要扶,又堪堪攥成拳。
“摔的。”
“怎么摔的?什么时候摔的?”
“没去给你上课那天,不小心摔的。”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闻迟默的语气很重,眼神自上而下扫过姜言一的伤处,脸上淤青未消,腿上、手臂上留着大大小小的结痂,踮着的右脚上还缠着消肿的敷料。
但她竟然同他轻描淡写地说是摔的。
连编一个像样点的谎话都不愿意。
“不知道。”姜言一硬冷地吐出字眼。
说完,她终于不再低着头,而是梗着脖子,直直看向闻迟默。
脖侧的筋骨因用力而异常突出,像是一株压不弯的植物,倔强又孤高。
可她的眼底却又带着委屈的红。
他们看着彼此,无声对峙。
而后姜言一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她说:“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吧。”
“就像我从前问你为什么会受伤,你也不会告诉我一样。”
“觉得不重要,所以也就没有必要。”
“对吗,闻总?”
姜言一在颤。
她讨厌闻迟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还没能完全将他从心里摘去,她还放不下。
所以她也疼。伤人又伤己。
她率先撇开了眼,“如果闻总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闻迟默没说话。
姜言一也不想听,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走向他,而后略过他。
一如少时闻迟默无数次地无视她那样,同他擦肩。
站立许久,姜言一肿胀的脚踝如同生锈失灵的机关,僵硬、疼痛,无力支撑。
可她不想停下,双手扶着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倔犟地往前走着。因为她怕再一次在闻迟默面前掉眼泪,她为他哭过太多次了,不想再哭了。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不待她回头,那人已霸道地将她打横抱起。
“闻迟默,你、你干什么?”她推着闻迟默的肩,在他们之间隔出一段陌生的距离,“闻迟默!”
闻迟默不看他,抱着她径直走向门洞。
姜言一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这般抱她,将完全失聪的右耳对着她,然后假装听不见。
无赖又自我。
而他那道藏在耳后的手术切口,也在这样的角度下暴露出来,已不似之前那般骇人,红肿的缝合疤痕褪去,将将收成一条细白的线。
恢复得很好,却又永远不会消失,它代表着闻迟默一辈子的苦难。
手逐渐松了挣扎的力道,方才的骄傲劲头垮塌散去,脊背、腰肢支撑不住地软下来,带着一些微颤塌陷在那人臂弯。
待得回神,姜言一的指尖堪堪擦过闻迟默的耳际。
但那人的耳朵并不灵敏,对此无知无觉。
姜言一承认自己没出息,在这种时刻,竟又开始心疼他。
闻迟默将她送上楼,放在沙发上。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没有。
行至玄关,闻迟默驻留许久。而姜言一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语。
他们都在等,却又都不做挽留。
听着关门声,姜言一勾了勾唇,闻迟默还是老样子,偶尔施舍她,又很快将其收回。
譬如刚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怜惜”。
一下令她动容,一下又令她伤心欲绝。
他们像是两只倔犟的刺猬,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疼了累了便退回自己的底线徘徊,不肯让对方看见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但“爱”不是掩藏。
闻迟默从不曾完整表达他自己,他把情绪全都压在心底里,等她去猜。
可她猜不透他。
所以她选择了放弃。这一次,她想站在自己这一边-
沈煜宇被一通电话吵醒。
顶着宿醉的头疼接起,先发制人地说道:“闻总,我昨天喝酒喝到凌晨3点,早上5点刚睡。您要是有事,还请憋着,等我睡醒给你回电话。”
他眯起一只眼看了眼手机时间——莫斯科早晨8点23分,北京时间凌晨2点23分,闻迟默他妈的给他打电话,是不是疯了?
“我去找她了。”
沈煜宇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是我,失控。”
沈煜宇“哈哈”一笑,“失控”听上去夸张,但按在闻迟默身上倒是将将好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都该给他奖励一朵小红花。
“结果怎么样?表白了没?亲了没?抱了没?做……咳……”
“她说,没有必要。”
“?”沈煜宇问,“什么叫没必要?你怎么回答的?”
那边一阵沉默,沈煜宇无语了,他撤回那朵小红花。
“闻总啊……”他捏着眉心,“你去都去了……姜老师说没有必要,你就真没有必要了?”
“那,怎么、办?”
“说啊,你表达啊!”真是急死俄罗斯常驻民,“老闻,你耳朵聋,但你不是哑巴。你长嘴了,喜欢就表达,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我不知道姜老师具体同你说了什么,但她那样的性格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她真的在你这里受了伤。她害怕了。”
闻迟默那彻底没声音了。
“老闻,人家姜老师已经朝你迈了99步,你不能还等着她朝你迈出那最后一步。”
“感情是双向的,爱意是需要表达的。”
“你要明白,姜老师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勇敢,她可以停留在原地,等到一个更爱她的人出现。”
闻迟默眯了眯眼,攥紧了拳,像是要抓住什么般,用力到指节泛白。
“你对白绮星说你给不了回应,那是因为你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了。”沈煜宇无语地支着脑袋,“兄弟,当代年轻人谈恋爱不流行情深不寿那套了,你憋死自己没用,懂吗?”
“那你,为什么没,追上?”
“艹!”聊天就聊天怎么还杀人诛心?
“老子当初追的是姐姐,我自卑。跟你情况不一样。何况,现在是你心里有人,又不是我。”
“嗯。我有,你没有。”
“………?”沈煜宇破防了,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迟默的状态是不太对劲,于是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压、头疼。”
看来喝不少,难怪说话跟刚学会似的,一卡一顿。“老闻你这样,你现在,就以你现在的这个状态去给姜老师打电话,有什么说什么别动你那脑子!”
“但、她说没有、必要。”
“……嘟——嘟——”沈煜宇没忍住挂了电话,与其在旁观别人谈恋爱被气死,不如睡觉。
谁知闻迟默坚持不懈打了过来,打来又不说话。
“你要是这么去追姜老师,孩子都他妈的上小学了!”
那边沉吟片刻,“嗯”了一声。
“艹,我怀疑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才成了这么个锯嘴葫芦。说你小心翼翼吧,伤人的事儿你没少干。”
“说你不爱吧,又偏偏是个情种。”
“我都替你累得慌。”
闻迟默又“嗯”了一声。
得,这都醉得没发聊了,还说个屁!沈煜宇蹦了句俄语——脏话。骂完准备挂,却听那边仿佛如梦初醒般低沉地飘来一句——
“受过。”
“?”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第 35 章
(35)
周一的早晨总是令人疲倦, 孟潇生死时速地踩点打卡,等坐到位置上感觉自己电量耗尽。
声声打着哈欠,泪眼朦胧地看到闻迟默时, 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闻,闻总,您怎么来了?”孟潇直接一个起立。
闻迟默手里捏着杯满冰黑咖啡, 冷淡地看过来,“怎么?”
“您今早九点约了蒋主任复诊, 您难道……忘了?
闻迟默怔了一秒, 短暂拧了一下眉心。
他确实忘了。
昨日失控,干了一众荒唐事, 最后竟是蜷在窗边的角落, 潦草地在酒精作用下睡了两小时。
然而买醉的代价, 是醒来那会儿完全听不见声音。
耳朵像是被保鲜膜一层一层牢牢裹住, 外部的压强将空气往耳道内挤压,太阳穴快要炸开。
头疼与耳鸣叫嚣着袭来,没吃过东西的胃最后只能吐出胆汁。
哪怕是现在戴着助听设备, 他也听不清孟潇说话,而这种情况恐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曾明令禁止他过度饮酒。
这次是他放纵。
“那……boss,蒋主任那您还去吗?”孟潇问, “还是帮您改约其他时间?”
闻迟默疲累地捏住眉心,“改约下午。”
“好的。”-
下午2点,闻迟默准时出现在医院。
蒋主任推着眼镜笑他,“还有你能忘了的事?”
闻迟默尴尬地抿了下唇。
“诶, 我这老头儿有点好奇, 什么事能让你……”
闻迟默黑着脸,死板地出声打断:“主任。”
蒋主任抬起老花镜对着他瞧了瞧, 神神秘秘地问:“谈恋爱了这是?”
蒋主任从闻迟默耳朵出问题时,就是他的主治。那会儿闻迟默才十岁,一晃二十几年,也算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闻迟默长大。
闻迟默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自闭的小孩子,所以他总爱找点话题跟他聊聊。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闻迟默都是闷声不吭。
从十岁到三十岁,他就沉默地坐在那,看着人来人往。
“不是。”闻迟默回答。
“哦,会反驳,那肯定就是了。”
闻迟默:“……”
“最近耳鸣有没有好转?”
闻迟默摇头。
蒋主任边开检查单边说,“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你对耳蜗适应得不错。至少交流比之前顺畅不少。”
“不过你还是习惯去读唇。”
“这点得改,平时还是要多加强听,明白没?”
“行了,去做测听。拿完报告再来。”
闻迟默:“……”
周一的医院人总是出奇的多,像是人人都憋过了周末才肯来看病。
测听室外排了好几个人,年纪看上去至少五六十。
他们看到闻迟默这么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不免打量。
就是这年轻人面相实在太凶,他们没敢多瞧。
但总也忍不住小声讨论两句,什么现在年轻人耳聋的也多,都是耳机听坏的。
还有什么有钱也买不到健康之类的。
闻迟默站去了窗边。
离他最近的是一对小情侣,男人垂头坐着,女人站在他面前抹着眼泪。
“你能不能给我点回应啊?”女人哪怕压抑着声音,也不难听出里面的歇斯底里与崩溃。
男人却始终不言语。
“我拜托你,人工耳蜗也已经给你做了,你别再告诉我,你听不见,你听不懂!”
“跟人交流沟通,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给我点回应,就这么难吗??”
“你说话啊!!”女人哭得眼泪沿着下巴大颗大颗落下来。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高兴了理我,不高兴了就装听不见!”
“而我呢?我要时时刻刻迁就你,不能在你背后说话,不能背后拥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ok!fine!我尊重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尊重我?可你总在敷衍、总在消磨我的热情!”
“我对着你还能产生什么分享欲?说一遍,没听见。说两遍,听不懂。说三遍,又不回应。”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过?”
女人把手里的检查单砸在男人不曾抬起的头上,“我刚才,我刚才那么痛,想喊你扶我一下。”
“你呢?你呢?你说你没听见!”
“那你现在听见了,你倒是抬起头跟我说话啊!!”
男人动了动,却像是无力抬起脖子似的,始终不看她。
女人不再哭了,她说:“行吧,这样的恋爱,我没法继续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她本想平静,终是不能,颤抖地低吼出来:“你听到了吗!我说要跟你分手!”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迷茫抬头,沙哑地说“好”。
女人走了,倔强地捂着伤处离开。
男人的目光一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再没动过。
闻迟默拾了支烟在指尖,烦躁不安地一段一段掐碎,攥入掌心。
他曾担忧的事,如此具象地呈现在他面前,还真是讽刺。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姜言一在一起。
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哪怕再卑微下贱的人,也会去憧憬所谓的未来。
可闻迟默的未来,可以预见的障碍早就设在那里了。
直白、残忍。
所以他宁可停在原地。他并不怀疑姜言一的爱,但他不想在那样热烈的爱意中,去消磨姜言一。
姜言一,是残破生命对他唯一的馈赠。
她该被更好的人爱着。
合该如此。
错就错在他贪得无厌,又满身悲观。
卑劣又卑鄙-
做完检查,拿上报告,闻迟默折回诊室。
“让你去做测听,你怎么染了一身烟味回来?”
闻迟默撵了撵发涩的手心,挤了些免洗洗手液用力搓去,将手心手背弄红了一片。
“左耳听力保持得不错。”蒋主任在闻迟默的测听报告上画着圈,“10年下降到73分贝,对你而言,下降速度不算慢,但这个数值保持了有3年?”
闻迟默颔首。
“所以啊,你这治疗要跟上,定期来,定期来!在忙也得来!”蒋主任苦口婆心地强调,“稳定住左耳的情况,不说能缓解你的耳鸣,至少不会加剧。”
“何况,有残余听力,能保还是保。你不要觉得,自己早晚会双耳完全失聪,就给我消极对待。”
“你看现在不是保持得挺好吗?”
“这只耳朵至少还够你再用个十几二十年的。”
“放心吧啊!”
蒋主任见闻迟默脸色依旧很差,忍不住问:“后悔吗?”
闻迟默一怔:“什么?”
“你说什么?”蒋主任没好气地敲敲桌子上的检查单,“年少轻狂,跟人打架。”
蒋主任哼笑一声,“小时候挨过的苦全忘了,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听力,差点被你这么打没了。”
说完,蒋主任问他准备下次什么时候来治疗。
闻迟默却像是刚回神般,答非所问。
他说:“不后悔。”
又低声重复——“我不后悔。”-
姜言一在下午两点和蒋继风母子两抵达警察局。
醉汉已经办完了手续,正坐在长椅上等他们。短短十几天,醉汉瘦脱了相。与那日的他,判若两人。
民警给他们安排了地方,让他们坐下谈。
“王琦。”民警带着警告意味地拍了拍醉汉的肩。
王琦老实道:“不会惹麻烦。”
民警走后,王琦开口:“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和你们当面道个歉。”
他搁在桌面的手一直在抖,不免尴尬地冲他们摊了摊掌,“最近在吃药,总是会抖。你们别介意。”
他的头始终低垂着,凝视在自己发颤的指尖,偶尔提及自己已故的孩子时,才会忍不住偏开视线,偷偷看一眼蒋继风的方向。
最后,他问蒋继风:“你能不能……原谅叔叔?”
声音里压抑着痛苦的哽咽,小心又紧张。
蒋继风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姜言一,牵起她们的手后,才鼓足勇气说出一句,“嗯。我、不怪、你了。”
王琦蹲下,朝蒋继风伸手,蒋继风害怕地躲到母亲的身后,被母亲侧身护住。
王琦惨淡笑了一下,将发抖的手捏成拳,垂到身侧,“我只是想抱抱他。”
“抱歉,我认为不太合适。”蒋继风的母亲冷冷说道,“你给继风带去的伤害,并非能用一两句对不起来弥补。我不起诉你,不过可怜你那已故的孩子。”
“我懂的。”他摇晃地站起来,“我懂的。”
“谢谢你。谢谢。”王琦神经质地念念叨叨。
等她们要走时,王琦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脑袋,他的眼神仓皇略过姜言一,又忽而停顿。
他瞧着她,打量她,慢慢拧眉。
姜言一似有所感,“还有话要对我说?”
王琦垂下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老师,快、走呀。”蒋继风回过头来催促。
待她再次迈步时,倏尔听见王琦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闻的聋子?”
姜言一的脚步猛然停住。
“果然是你。”
姜言一冷冷,她对一切以“聋子”称呼闻迟默的人,不会给出任何好脸色。
“我好像不认识你。”
“嗯,你确实不认识我。”王琦说,“但我认识你。”他摸了摸眉骨上那道明显的疤痕,“聋子的女朋友。”
“姓姜。附中5班的。坐751回家。”
姜言一警惕地看着他。
王琦双手一抬,“我没有恶意,不过是觉得世界还真小,我们最终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不知道那聋子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着,他笑起来,笑声很哑,全都闷在喉咙里,像是一台已经报废了的手风琴,只能拉出残破的鸣啸音。
“我们出去说?”他提议,“我想去抽根烟。”
姜言一跟着出去,蒋继风还在等她,她喊他先上车跟母亲回去。
小家伙憋了会儿,仰起头去瞧王琦,装得凶巴巴:“不、可以,欺负、老师。”
他讲话含糊,王琦不太适应,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
他竖起小拇指,隔空比了个拉钩手势,“答应你。”
等蒋继风跟着母亲上了车,王琦从口袋里摸出半根皱皱巴巴的残烟,叼在嘴里,没火点,就这么吸了两口。
缓解了烟瘾,他才开口,“看来你和那聋子最后没在一起。”
语气肯定,仿佛猜准了他们的结局。
“那聋子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见姜言一脸色难看地沉默着,他便笑。
他笑他,笑到后来才给出一句早已无关痛痒的评价——
“真是个可笑的痴情种。”
第 36 章
(36)
外面的天始终阴沉。
王琦将残烟咬在嘴里,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说,“我如果不想告诉你, 刚才就不会试探你。”
姜言一:“不,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告诉我。”
“很意外吗?”王琦偏过头去看她, 眼瞳微颤。他说,“虽然我是个败类, 但也爱过人。”
姜言一莞尔, “那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我没钱。”
“我付。”
两人就近找了家简餐,姜言一要了杯冰可乐, 王琦不客气地点了份牛排。但他拿不住刀叉, 抖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拜托服务生给他切好。
王琦发笑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刚才对我很有敌意,是因为我喊他聋子?”
姜言一没开口,意思显而易见。
“可我们那儿都那样叫他。”王琦摊了摊手。
姜言一一字一句:“他有名有姓。”
王琦摇头, “在我们那儿,谁都没有名字。不过是一群做梦都想要拆迁的刁民。大家都一样。生活在阴沟边的虫子,却又谁都看不起谁。”
“多可笑?”
姜言一蹙起眉心。
王琦瞥向她, “我说话脏,但这就是事实。”
“你这个时候是不是想说那个姓闻的不一样?”王琦问,不待姜言一回答又自顾自道,“他是不一样。也正因为他的不一样, 所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简单而言无非是嫉妒。大家都是垃圾, 谁都盼着对方过得比自己差,那群死老太婆每天嘴里唠的就是那些个逼事儿——谁家男人劈腿了, 谁家女人不干净了,谁家欠债了,谁家小孩考0分了,以此来突出自己的优越。”
“姓闻的小子错就错在,他太过优秀,又偏偏是个残疾。”
姜言一喉口一扼:“残疾不是错。”
“残疾就是错。”王琦毫不留情地说。
他眼底一抹嘲讽,姜言一在他眼里,天真得像是童话里公主,倔强地相信世界美好。
姜言一咽下舌根苦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王琦笑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当初也敢追着他跑?”
姜言一冷冷抬眸。
王琦一耸肩,“他好像是十岁左右聋的,发烧烧聋的还是用药聋的,我不清楚。那群死老太婆嘴里说过好几个版本,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他爸妈也因为他离了,都走了,把他扔给他奶奶养,他妈每个月打点钱回来。”
“老太婆到底是舍不得这么个孙子,一直带他治耳朵。每次回来都要被那群嘴碎的念两句,她也不生气,软柿子一个。”
姜言一:“念……什么?”
王琦反问:“你说是什么?”
姜言一握紧了杯子,满手心的寒凉。
王琦观察着姜言一的脸色,她肯定能想象的出那些话,不过是不忍心去想罢了。
王琦没有同理心,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做的事,对姜言一感觉到亏欠,相反,在这一刻,他的良善和卑劣站在了同一天平上。
于是他开口替姜言一回答,“劝她放弃。反正也治不好,白花那么多钱做什么?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聋就聋了,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们想要闻迟默永远低人一等,以此平衡他们内心对自己失败人生的悲戚。
“老太婆挺犟,带着他到处看。直到后来他妈不给打钱,连学费都交不出,就没治了。”
“老太婆那会儿没钱,去居委求过几次,给他弄了个助听器回来。”
“不过老太婆命太短,一天福没享到,就死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王琦一哂,“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家那碎嘴的婆娘。以前嫌她叨个没完,等她死了……”王琦一顿,“算了,你应该也不想听这些。”
姜言一的确没兴趣知道他的事,她不会同情他,更不会与之共情。
“我不在乎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只是想问,当初闻迟默总是跟人打架,那个人,是你吧?”
王琦不否认。
姜言一:“为什么?”
王琦笑得差点喘不上气,“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残疾,就该如此啊。强者欺压弱者,需要什么道理?”
“你难道还要去探究那些霸凌者为什么会成为霸凌者?”
“所有的根源不就是一字‘恶’,还能有什么?”
姜言一压着火气:“他的助听器,也是你踩烂的。”
“是。”王琦承认,“如果说对过去有愧的话,这算一件。但不是对他,而是对那老太婆。听说那是老太婆出去帮人干活省吃俭用快一年,才给他攒钱买的。”
“我确实欠她一句对不起。”
姜言一轻嗤:“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王琦对她直白的攻击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你很尖锐。”
姜言一:“面对你,不应该?”
王琦扬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吗?”
“是因为你的眼睛,灵动、天真、执着。你很爱笑,喜欢围在姓闻的身边,像只叽叽喳喳且不知疲倦的鸟。”
姜言一凉凉:“所以呢?”
王琦支着脑袋点了点桌面,“我刚说过了,我们都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虫。”
“他应该被不断的抛弃,践踏,这样才能满足我们对于‘残疾’的理解。而不是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王琦停顿了一下,改口:“应该说是比我们那群活在失败里的败类,都先拥有……”
他似是在寻找措辞,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更完整的人生。”
闻迟默该同他们一样,在这样的肮脏环境里苟延残喘一辈子。
“他就是个残疾。他凭什么?”
“然后呢?说下去,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姜言一倔犟地挺直脊背,道。
王琦漫不经心地耸了下肩,“没做什么,不过是对他说,想要借他的小女朋友来玩玩。”
他们都是读完初中就开始混社会的败类,对于女人来者不拒,睡过的不计其数。
他如此轻佻的说出这句话,让姜言一耻辱地颤抖起来。
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又辣又烫。这还是如今拿到台面上来讲的话,她难以想象,当初的王琦会说出多么露骨难听的话,来激怒闻迟默。
王琦:“你这眼神,是恨我?”
姜言一:“不应该?”
王琦耸肩:“也得怪他自己,那段时间一直跟着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要将那么明显的喜欢表现出来。”
说教般地轻点手指,为闻迟默的行为降下四字评价:“他不应该。”
姜言一有点听不清他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身体却涌上令人恐惧的失重感。
眼前的餐具变得扭曲、模糊,她眨动眼睛,睫毛如同破碎的蝶翅,颤抖着被眼底的泪意打湿。
她双手猛然支在桌面上,撑住快要无力负荷的头。
那段时间……是闻迟默怕1班的再骚扰她,所以每天跟在她身后,送她去车站的那段日子……
“往下说。”她抖声。
王琦指了指眉骨上的疤:“打了呗。平时闷不吭声,打不出一个闷屁,谁知道会发疯。”
姜言一心口痛得厉害,呼吸断断续续,唇快被她咬烂了。
所以她没有猜错!是因为她。真的是因为她……
姜言一自嘲低笑,难怪闻迟默要那么狠地伤她,将她的喜欢贬得一文不值。
原来是因为她根本就猜中了。他慌了,于是拿刀扎向她。
要她痛,然后远离她。
什么狗血剧情……姜言一咬住后槽牙。可那时年少,闻迟默有什么?
他一无所有。
更没有选择。
“我好一点,眉骨缝了几针,还几个进了医院。结果验伤的时候,警察看他残疾,特殊照顾,说他伤得比我们重,把我们拘了。”
姜言一想起闻迟默手心里的那一道几乎要将他手掌切开的伤,记得他耳朵上的那道显眼伤口。
她灌了几口可乐。冰凉的可乐咽下去,将发紧的喉口冻得快要痉挛。
呼吸跟着难受。
王琦问她后不后悔,那么轻易地原谅了他这样一个恶人。
姜言一咽下所有苦涩,平静地回答道:“我想你弄错了。我不起诉你,是出于对你已故孩子的怜悯,以及对人贩子的痛恨。”
“并不代表着原谅。”
“今天的这段对话,发生得早或晚都不会改变这一结果。”
王琦失笑。
“我知道,你今天说要给我们道歉,无非想再见一面继风,想听他对你说一句原谅,来弥补你对自己孩子的亏欠。”
“因此你接受了继风的残疾,耐心地去理解他含糊的口音。”
“曾经那个看不起闻迟默的你,大抵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卑微祈求一个残疾孩童的原谅吧?”
王琦面色阴沉又苍白。
“你说你也爱过人。我想,这大概也就是对你的惩罚。”
败类忠于爱,困于爱,失去爱,永不再得。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消磨失去带来的痛苦,哪怕是时间。”
“因为我们永远不会淡忘至爱之人。”-
走出餐厅,短短几步路,姜言一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坐在街边的花坛,看着人来人往的路口,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本以为自己会去找闻迟默的。
可她没有。
她的确感到心疼,感到遗憾,但好像所有的情绪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知晓这些不过是让她读懂了过去的闻迟默,明白自己的喜欢没有平白被浪费。她喜欢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但她依旧读不懂现在的闻迟默。
就像今天,如果王琦没有认出她,这些事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
闻迟默总在沉默。
而错过的那些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现在的感动,代替不了当时的撕心裂肺。
无法弥补。
无可挽回。
第 37 章
(37)
十一过后, 新海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
空气湿度太高,导致姜言一手上起了一大片湿疹,痒得她钻心。
“别挠了, 都破了。回头留疤!”董璐看不下去地打掉她的爪子,“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自制力也没有?”
“太痒了。”姜言一的手背全是一个点一个点的破口和结痂。
“你真是……浑身上下没块好的了。明年跟我一起去庙里拜拜吧。”
姜言一鼓鼓腮帮, 噼里啪啦地拍着自己的手背试图止痒:“行,你找个大师帮我算算, 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暴富。”
“别想暴富的事情了, ”排课老师进到他们办公室,自然地接话道, “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的绩效吧, 否则就该破财了。”
姜言一愣愣:“啊?”
“啊什么?”排课老师没好气地撑在她的椅背, 指着桌上的台历, “都几月了?你那课时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补?”
姜言一:“啊?”
排课老师:“……”
董璐也一脸问号地打了个手势,“等下,等下……你们在说什么?”
“对啊, 我们在说什么?我这几个月没接新学生,哪里来的课时需要补?”姜言一抵住太阳穴,惊恐地看向董璐, “我没摔坏脑子吧?我最近是没课?”
董璐肯定:“没有。”
伤筋动骨一百天,姜言一的扭伤不算轻,机构考虑到她受伤的原因,特批她在伤完全好之前, 不再接新学生, 而是帮忙带小班。
机构这么做人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姜言一救了蒋继风, 为机构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不说,蒋继风的父母为了感谢姜言一,为机构无偿翻新的一批设备。
所以机构暂时把姜言一当个宝贝。
可惜,宝贝归宝贝,她受伤之前欠下的债还得还。
排课老师哐哐拍着姜言一的椅子,吓得姜言一一抖,“你受伤之前,我找过你,还记得吗,我亲爱的、姜老师?”
姜言一颤颤:“记得……”
排课老师:“我当时跟你说什么了?”
姜言一回忆道:“你说……闻迟默那边还剩8个课时,准备给我排新学生。”
排课老师咬牙切齿:“是啊,那8个课时呢??”
姜言一:“???”
董璐:“???”
姜言一、董璐:“啊?”
排课老师一翻白眼,“你们两什么毛病?”
姜言一“噌——”地站起来,没站稳,人一歪又一屁墩坐了回去,她搓着因潮湿而泛疼的伤腿,“不对不对,闻迟默那8个课时,不是没了吗?”
“他不是说要解约,不需要我了吗?”
排课老师抱着手:“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啊。”姜言一眨巴着眼睛。董璐跟着眨。
“但闻总那边一直没回复确认函,我还想问你呢,这件事到底怎么说?”排课老师也无奈,“我本来手续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闻总那边确认,就能来找你签字。”
“现在卡得不上不下,一晃三个礼拜,月底考核了,你让我怎么算?”
姜言一瞪着大眼,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模样,懵了得有好几十秒,才提出假设:“会不会、会不会是他太忙了,没看到邮件?”
“不可能。”排课老师斩钉截铁,“我开了回执,是已读。”
“我后面还追了一封,也尝试打过电话。他助理说他一直在出差,没空处理。但退课的事情,她没法做主,就一直这么悬而未决地吊着。”
见姜言一大脑空白,董璐忙拉着排课老师到一边,“老师啊……”她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声,憋半晌,“你这……怎么……怎么就……”
晚了这么一拍呢!?
排课老师摸不着头脑地问:“我怎么了?”
他们这里授课老师不出面操作签约、解约、退款这些事宜,全是后台对应的排课老师负责。
“难道说姜老师和闻总那边闹得很僵吗?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再去问问?”
“别了别了。”董璐按住她,“你让姜言一去解决吧。你插手不了。”
排课老师:“?”
董璐往姜言一那瞥去一眼,“哎”了一声,“怪只怪霸总自己不长嘴吧。”
明明给自己留了挽回的余地,偏偏就不知道多往前一步!
急死谁了!-
姜言一拿着手机,发了半小时的呆,然后去小班上了一节课,又回来继续盯着发呆。
董璐:“想打要不然咱打一个?”
就这么盯着看一天,谁遭得住啊,跟被夺舍了一样,多吓人?
姜言一摇头:“不行。”
“董老师,我不能在一个人身上栽三回。”
半小时后,姜言一动作僵硬地捏着手机走了出去,“我、我去个厕所。”
董璐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艾老师,你说,为什么有情人总是口是心非,非要相互折磨呢?”
刚上完课回来还没坐下的艾黎:“???”
她们这个办公室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怎么一个两个的全疯了?
她和她们有熟到可以讨论这种话题的程度吗?
艾黎冷笑一声:“不就是没倒贴上么,至于成天这么哭丧着脸吗?”
“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了?”
“姜言一这么有本事,这个霸总不行,那就换一个咯。”
董璐转过脑袋,盯着她看。
“??干嘛?”艾黎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
董璐:“等下姜言一回来,要不然你也这么骂骂她?”
艾黎:“……?”
董璐:“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真的。艾老师,我诚恳地邀请你,喷她。”
“???”艾黎飞速整理好背包,逃难似地冲出办公室,高跟鞋“哒哒哒”踩得很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全是神经病。”艾黎骂道,这个办公室她是一点儿都待不了了!
都是神经病!!-
姜言一还是拨通的电话——在她“罚站”的第12分钟。
铃音响到第8秒的时候,她后悔了,想挂,但那头已经传来了孟潇的一句,“姜老师?”
姜言一挠着手背上的湿疹,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孟潇试探地问:“姜老师,是找闻总吗?”
“不是。”姜言一连忙否认,“我、我找你。”
“您请说。”
“闻迟、闻总之前说要解约,不再上课,但他这边一直没有回复解约确认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抱歉姜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您。”孟潇道,“一开始闻总的确让我联系机构说要提前结束课程,但后来他说他自己处理。”
还自己处理呢……他处理什么了?连邮件都不回,就这么吊着我,现在我都要被扣绩效了……
而且姜言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闻迟默的这8个课时,只要悬着一个月,她就要被扣一个月的绩效……
混蛋!不仅骗感情,还要害人破财!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闻迟默更混蛋的人了!
“姜老师?”
“嗯。”姜言一回神,“你能帮我问一下吗?我这里、要算绩效了。”
孟潇默了几息后道:“好的,我会给闻总留言。”
“留言?”
“闻总最近都在出差。”孟潇说,“他十一之前飞了俄罗斯,参加签约仪式。俄罗斯结束后,直接飞贵川,去往婺里,在那有个交通数据项目要做。”
“而且最近闻总助听设备出了问题,很多消息不能及时沟通,所以我也只能给他留言。”
姜言一:???她什么都没问,孟潇为什么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
她根本不想知道闻迟默的近况!
她发过誓,说要封心锁爱……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助听器和耳蜗都出问题了吗?”
怎奈何,嘴巴比脑子快。问完再后悔也撤不回来了。
“是的。所以那边项目进展得非常不顺利。闻总可能没有那么快回来。”
“你这次没有一起去吗?”姜言一怎么觉得自己似乎上钩了?
明明只是来问解约的事……结果聊到了闻迟默身上?
“嗯,我没去。”孟潇压低了声说,“上面说,不能每次我都和闻总一起走,得留下沟通的口子。”
姜言一蹙了蹙眉心,“我记得婺里只是个小地方,这次的项目很重要吗?”
孟潇没法明着回答,只道:“项目原本是琳姗姐负责的。但上面说,那边项目运行条件比较苛刻,怕琳姗姐无法应对,所以要闻总亲自去。”
表面上合情合理。
但姜言一敏锐嗅到孟潇话里的意思,不禁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孟潇,闻迟默最近过得还好吗?”
“不太好。”孟潇这次用了气声。
果不其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孟潇说,“这段时间没有。”
那就应该是她和闻迟默还没闹僵之前……姜言一沉吟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段对话——
“听说,上个礼拜四,董事长给技术和市场那两位开了庆功宴?”
“害,哪里是董事长要开的,怕不是那位大小姐借着由头,讨好那谁罢了。”
“是不是应该庆功宴的事?”她问。
孟潇犹豫了几秒才非常轻地“嗯”了一声,“董事长因为这件事对闻总非常不满。”
姜言一心下微动。
孟潇说过,白胜先老来得子,对白绮星宠爱有佳。
白绮星现在喜欢闻迟默,喜欢到认死理,所以白胜先对闻迟默的容忍,不过是出于一场爱屋及乌的游戏。
闻迟默在庆功宴中途离场,博了白胜先的面子,也让白绮星的角色变得尴尬。
白胜先当然要给闻迟默一些“敲打”,好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而闻迟默的弱点,显而易见,是他的残疾。
如今他只身在一个四线城市,双耳助听设备又出问题,项目卡壳。
这样的处境,或许只能用“孤立无援”来形容。
孟潇轻咳两声,恢复正常音量,道:“姜老师,你如果着急找的话,可以直接联系闻总。”
姜言一又开始挠她的湿疹。
皮肤被抓破,溢出一点点血迹,细微的刺痛让她清醒过来。
“不用了。”她说,“就麻烦你代为留言吧。”
“让他尽快确认邮件就好。”
“有其他任何的问题,可以联系邮件上面的电话,那是我排课老师的,她会负责跟进。”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或许无情。
明知闻迟默为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选择不回头。
可感动有什么用呢?
闻迟默不能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她不想当个局外人,永远站在“被告知”的席位上,等待旁观者路过,施舍她一个真相。
感情是双向的,在闻迟默学会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再一起。
毕竟,迟来的感动,比草贱。
也早已失去它原本的意义。
第 38 章
(38)
第二日, 新海迎来了久违的大晴天,持续了十几天的潮气被驱散。
姜言一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将闻迟默的事抛之脑后。
她去早餐摊吃了碗小馄饨, 坐在街边暖烘烘地晒着太阳。
手上的湿疹涂了药膏后,没有那么钻心的痒了,红痕也褪了, 不出几天应该就会好。
一切在好转,雨过天晴。
一个新的开端。
就是这个开端吧……结束得有点快, 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闻迟默。
她有些抗拒,不那么想接。
虽说是她让孟潇给闻迟默留言, 但留言内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事联系邮件上的电话, 找她的排课老师。
闻迟默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她?
而且他的助听设备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会选择打电话?!
发消息不行吗……为什么要打!电!话!
盯仇人似地盯着手机半天, 姜言一还是接了, 毕竟她的绩效还在闻迟默手里卡着。
为了钱……为了钱……为了钱!
然而接起电话,那人却迟迟不开口,听筒里仅余他们的呼吸。
在等什么?姜言一不明白, 不想墨迹打算先开口时,对面那人说话了,“孟潇, 说你、找我?”
尾音跟着两声轻咳。
姜言一眉心短暂地一拧,公事公办道:“解约确认函您还没有回复。”
您。
闻迟默盯着软件跳出的黑色字体上,苦苦一笑。
他又在庆幸,庆幸自己有一双失聪的耳朵, 就不必真的听见姜言一说这些。
他想象不出姜言一的冷声冷调, 所以很快就能忘记。
一如当初,她对他说“没有必要”一样。他只记得她的口型, 听不见她的声音。
只要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将姜言一的脸从他脑海里擦去,他便可以忘记这一切。
失聪二十年,他头一次觉得,听不见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还请您尽快答复。”
字幕光标停留闪烁,闻迟默一个好字卡在干哑喉口。
其实他没资格难过,伪装得像是一个受害者,因为最伤人的向来是他。
姜言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日后指不定是什么样,或许课程结束就结束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姜言一从来都没有在他这里得到过什么。
他没给过她肯定,没给过她承诺,也没给过她安全感。他总在那一道自己设下的警戒线后徘徊不定。
他对她所谓的好,换个人,能给姜言一更多。
姜言一是直白的,勇敢的。
他才是那个胆小鬼,玩着过家家那一套,不敢说,不敢要。
“闻总?”
“嗯。”他回,“什么?”
“……我说,”姜言一提了些音量,“还请您尽快回复。”
“回复什么?”
“……”姜言一快气笑了,一字一句重重地吐着字眼:“解约、确认函!”
闻迟默那又没了声。
因为他突然想起沈煜宇的话——
【同一个人错过两次,那就是真的错过了。】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姜老师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勇敢,她可以停留在原地,等到一个更爱她的人出现。】
他想,失控并非一件坏事。
至少让他短暂地跳脱出那过度的现实主义,服从本心。
“闻总!?”姜言一咬牙,“您还在吗?听得见吗!?”
她都怀疑这人今天是不是跟她作对,否则怎么说两句就没声音了。
“嗯。”闻迟默应声。
姜言一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慢半拍地传来另外半句回答,“听不见。”
“……”
“助听设备、坏了。”
“……?”姜言一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你怎么和我对的话?”
“嗯?”
她不信他。
“语音转、文字。”
说着,姜言一收到了一条微信提醒,她似有所感,拿下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闻迟默发来的。点开图片,赫然一张AI转译的界面。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
听不见打什么电话!?
而且这破翻译软件怎么翻一句没一句的?
等了几秒,那边没回答,只一声声咳着。
姜言一没了脾气,不争气地说了一句,“感冒咳嗽就去吃药……”
也不知道那破翻译软件翻没翻,总之闻迟默那没作声,还在咳。
姜言一手又不受控地去挠那片湿疹,本来不痒,硬生生被她挠痒了。
然后越来越痒,心情跟着烦了起来。
孟潇说闻迟默现在的处境很难,四面楚歌。项目也进展得不顺利。
好了,现在人又病了。
就这还当霸总呢?不过是一个人出去做项目,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耳朵耳朵听不见,身体身体扛不住……就这?
身边没个能帮忙、能照顾的,自己不能上点心么?
助听器都戴了十几年了,不知道湿度大的话,要减少佩戴时间,多放干燥盒里吗?
难不成这些东西还要她来教?
不对,姜言一,你怎么又开始关心他了?这不对!不能被他几声咳嗽就骗过去吧?
姜言一甩甩脑袋,沉下声,“总之,闻总,请您尽快确认。”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言一秒挂电话。
她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拍拍心口——好险,差点又要重蹈覆辙!
还好还好。稳住了!
刚坐起来准备去接口水喝,排课老师冲了进来,“姜老师!闻总那给回复了!你的绩效有救了!”
姜言一无力扯扯嘴角,强颜欢笑:“是啊,有救了。”
她悬着的心也死了。
说实在话,她其实对那通电话有过期待。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倒贴,打心底里不肯承认。
但真到这会儿,她还是难受的。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吧……
姜言一恹恹地问:“那我现在跟你过去签字?”
排课老师:“签什么字?”
“闻总说他不解约了!他说之前是他的问题,误会了姜老师你。他想继续上你的课,问你愿不愿意。”
“所以你快点跟他定好时间,把那8个课时补上!妥了妥了。”
排课老师念念叨叨地走了,最后还不忘刻意强调一句:“尽快啊!别再拖了!”
姜言一愣了有一分钟,脑子里缓缓蹦出一个“?”,一屁股又瘫了回去。
啊?不是!
她不愿意啊!!!!-
另一边,闻迟默的微信对话框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沈煜宇:怎么样,卖惨成功吗?
闻迟默捏着手机顿了顿,打下一字:没。
沈煜宇:?不应该啊……
隔了那么几秒,沈煜宇又发来:她大概是真对你死心了?
沈煜宇:那完了。你这火葬场门儿都摸不到,直接扬了吧。
闻迟默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删掉了对话框。
走到窗边,点了烟,没抽先咳,只好掐灭。
项目方的人给他发来了消息,他简单做了回复,退出对话看见置顶,又恍然失神。
手指不受控地点了进去,往上滑动,没多久便翻到了头。
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不多。
唯一的热闹来自那次去俄罗斯,姜言一一边玩一边给他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一天十几二十条。
有时她会问:“闻迟默,我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问完又会说:“你不要理我好了,等有空了再看^^”
他怎会嫌烦?每一段视频每一张照片他都有保存,甚至备份。
但他却没有回应姜言一。
他恶劣的性格,糟糕的经历,决定着他的被动。
而他的悲观,让他无法活在当下。
就像那天在医院遇到的情侣,那样的场面,曾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
主角是他与姜言一。
他们也同样走不出圆满结局,无论多少遍,都会分道扬镳。
所以他在姜言一面前,敏感又自卑,怯懦又拙劣。
他笨拙地以为,只要这一切不发生,就不会给姜言一带去伤害。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也学不会跟自己相处。
在他过去的晦暗人生里,能检索出的、关于爱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父母,这个离他很远的词,回忆起来只有遥远的争吵——
“你以为我想让他聋?”
“儿子我一个人的吗?他聋了,你没有半点责任?”
“现在治不好了,残疾了,刚好给了你离婚的理由?”
“那好啊,那就离。但先说好,这孩子我不要。”
“带个残疾的累赘在身边,你倒是逍遥快活了,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再近一些,是那片区的人。他们热衷调侃他的残疾,再在他身上发泄不满——
“你这孩子,跟你说话,听不见啊?”
“他怎么听不见?不是有一只耳朵好的吗?就是装的。”
“果然有娘生没娘养。耳朵聋了,嘴也哑了。你爹妈能要你就有鬼了。”
“你奶奶就是被你作践死的。否则命还能长点。”
“晦气。”
再然后,他带着奶奶的骨灰,走出了那片区,一路不回头地走到今天。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在意那些过去。
它们不过是时间轴上一段已经变灰的进度条。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他没能从那儿出一份完整的人格。
如果不是爱上姜言一,他或许一辈子,就这么潦草地活过去。
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
手机震动,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
姜姜酱酱:闻总,您日常交流已经没问题了,可以不用继续上课!
姜姜酱酱:还请您尽快回复确认函吧。
闻迟默退出对话框,点进另一个,截图,而后发送给姜言一。
失联听众:[图片]
收到消息的姜言一信誓旦旦,对边上的董璐发誓,“这一次,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心软的!”
“这课我必不可能去……”
姜言一话音卡住,董璐呵呵一笑,嚼着棒棒糖饶有兴致地探头:“说什么了?”
姜言一对着截图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忽然泄气,“他是不是在卖惨啊?”
董璐拿过她的手机一瞧——
【闻总,不好意思,昨天您会上讲的,大家实在是听不懂……】
【能不能请您再想想办法,否则项目很难进行下去。】
【我知道您最近身体不适,休息得少,但还是希望您这边能以PPT或者文稿的形式,辅助演示,方便大家理解。您看行吗?】
截图后面跟着另一条微信。
失联听众:或许,我还需要。
第 39 章
(39)
“他需要个鬼!”姜言一愤愤把手机一扣, “他现在算什么?”
“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姜言一上头了,董璐这般想着,弱弱举起起手发言:“我觉得, 叫‘追妻火葬场’比较……合适?”
姜言一脑子嗡嗡,给整不会了。
半晌,她顶着两朵红晕, “噌——”地站起来,“我说了,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这课, 我不可能给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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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气势汹汹往办公室外走, “我现在就去找排课老师说!”
她坚定激昂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艾黎刚好回来, “姜言一什么毛病?又干什么了?”
董璐嚼着棒棒糖, 热情地冲她扬手打招呼:“艾老师, 回来啦?”
艾黎脚步一顿,这办公室她有点不想进了。
董璐:“艾老师,你说, 姜言一能成功甩掉霸总吗?”
“……?”剧情什么时候反转了?艾黎面无表情,抱着手不屑地说:“甩什么?自己什么身份摆不准吗?”
“异想天开。”
董璐冲她竖起大拇指:“艾老师,我站你。”
艾黎:“……”这两人, 别是有什么大病吧?她和她们的关系很好吗?
正准备远离神经病,就见姜言一已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她哼笑一声,“哟,咱们的金牌讲师这是怎么了?”
姜言一颓丧地飘进门, 瘫在椅子上, 仰天苦笑:“对不起,是我摆不准自己的身份。”
艾黎:“……”
姜言一:“是我异想天开。”
艾黎:“……?”
姜言一:“是我狂妄了。”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call back?艾黎无语地问董璐:“她到底怎么了?”
董璐支着下巴, 讪讪:“可能是被现实痛打了。”
姜言一“呜——”了一声,痛苦又安详地闭上了眼。
董璐划拉着椅子过去,拍了拍那颗蔫了吧唧的脑袋,“排课老师怎么怼你的?”
姜言一惨惨开口:“没怼我。”
“她直接甩了我一脸合同,呜呜呜呜呜……原来,我只是个没有人权的语训师!”
“闻迟默还是我这三个月唯一的绩效。”
“合同上还规定,更换老师需由闻迟默确认同意才行。否则算是违约!”
“然后,然后……”姜言一假哭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排课老师无情地问我,违约金打算怎么付。”
那是好大一笔钱啊!
因为除了课程的费用,还要算上之前那笔数额相当看文加quN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可观的出差补贴,这些当时都按比例算进姜言一的绩效奖金里了,所以如果违约,要连血带肉地一并吐出来。
那些个零,都快抵上她半年工资了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董璐听完,特别温柔地问她:“现在能好好去给霸总上课了吗?”
姜言一憋了半天,不甘心地吐出一个“嗯”来。
艾黎还站在门口,相当看不惯姜言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禁嘲讽道:“矫情什么呢?不就是上个课,再难熬一周也就那么两三节,一节90分钟,能要你命了?”
“还金牌讲师呢,就这?一点专业度都没有。”
姜言一幽怨地抬起头。
艾黎:“看什么看?”
姜言一吸吸鼻子,“我觉得你骂得对……”
艾黎:“?”
姜言一:“艾老师,谢谢。”
艾黎又走了,这次是小跑,生怕晚一秒钟就会被办公室的脏东西缠上。
姜言一也没办法继续装死了,她不情不愿地拨通孟潇的电话。
“孟潇,那个……你们闻总说要继续上课,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姜老师,您稍等。”孟潇那儿传来一阵打字音。姜言一见她在忙,也没出声打扰,安静等着。
隔了那么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孟潇才开口:“不好意思姜老师,刚刚在回消息。”
“没事没事。”
“闻总这边的行程我并不清楚。”孟潇抱歉道,“您知道的,我被留在了总部。”
“那,要不然,你再给他留个言?”
“好的。只是我不能向您保证闻总的回复时间。”
“……”
“我这里差不多还有……”孟潇那传来鼠标滚轮的滑动声,她小声自语:“1……4……10……”
姜言一听着人就麻了,还数不完了是吧?
“算了……”她放弃了,“我自己联系他吧……”
孟潇愉悦回复:“好的!”
挂断电话,孟潇噼里啪啦地打字:boss,姜老师说会自己联系你。
而上面的对话是——
孟潇:boss,姜老师来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上课。
孟潇:[日程分享]
孟潇:但您的日程已经排不出任何时间了。您看……
闻迟默回了她四个字:让她找我-
手机震动,闻迟默停下手头工作拾起查看。
不是姜言一的消息,而是白绮星。白绮星问他最近好不好。
闻迟默知道她想问什么,却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字:好。
白绮星: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闻迟默:抱歉,不方便。
他总是这样礼貌待她,连拒绝也是。白绮星怔怔,不知该如何继续。
闻迟默:我现在听不见声音,没法接听电话,抱歉。
他向她解释,却又以两声抱歉隔开他们的距离。
“女士,您的咖啡好了。”
白绮星接过咖啡,愣愣失神。
她和闻迟默的相遇便是在这里。
那是个夏日。她来找白胜先,看到楼下咖啡店上了新品,打算尝尝。她一向没什么架子,出行身边没有太多人,亦不需要人从头到脚的服侍。
拿上咖啡转身时,与人相撞,对方的冰咖啡洒了她一身。
薄软的上衣面料变得透明,湿哒哒地贴在胸口,勾出胸衣的边缘,透出她胸口的粉。
“抱歉抱歉。”
那人不知是故意还是转不过来弯,嘴上说着诚恳的对不起,抽了纸巾却是直接往白绮星的心口压去。
而后那人的手被重重打落。
宽大的烟灰色西装罩上来,披在白绮星瑟缩的肩膀。闻迟默双手成拳,仅以手腕扶着白绮星的肩,将她转身过去,又挡到她身前。
“去坐着。”他对她说。
她裹紧了他的西装。
一件陈旧的浅灰色西装,是DV好几年前为每位员工定制的工服。她抬指撩起别在西装领口的工牌——信息技术部,闻迟默。
一张很凶的脸,没有表情。
白绮星却看得莫名想笑,好似看到闻迟默不情不愿坐在那拍员工照的模样。
闻迟默买了两杯咖啡,热的给了她,又把商家的纸巾盒一整个拿来放在了她面前。
做这些的时候,他视线始终未抬。
“……”白绮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托着腮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叠纸巾。
这人,真有意思。脸上冷得要命,教人退避三尺,实则……
根本就没那么冷。
白绮星让助理送来披肩,将西装还回去,“谢谢你替我解围。”
直到她将西装递到闻迟默的面前,那人才堪堪抬头。
他没听见,于是她重复。
闻迟默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待她说完漠然一点头,拿上自己的西装离开。
白绮星意识到,他并非躲在这里偷懒小憩,而是在等她真正脱离困局。
擦肩时,她看见他耳朵里塞着的助听器。
她怔怔,又垂眸而笑。她这次参与的课题,正与残障人士有关。
她想,这大约算得上是缘分。
当时的她并非对闻迟默心动,而仅是感激。不过也确实是她来了兴致,问父亲要了个实习职位,混进技术部,要闻迟默做她的带教。
她将闻迟默当作一项研究课题,会刻意冒犯,偶尔故意将话题绕道他的残疾上,又或者问他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例如——
“你这样的情况找工作难吗?”
“你这么不好沟通,平时是怎么和同事们相处的?”
“你不喜欢说话,那万一项目上一定要你去做演示呢?”
“我特别好奇,助听器里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
闻迟默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整天说不了几个字。
但她发现只要能顶住他凶了吧唧的眼神,再往前一步,就能很轻易地打破闻迟默构筑的冷漠表象。
她频频出错,他作为带教替她担责。
他从无怨言,也不会真的扔下她不管,而是陪她加班,教她完成。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这人严厉得没有半分人情味可言,另人讨厌。
她想过,自己对闻迟默的喜欢可能源自于雏鸟情节。
闻迟默却说,“你并非喜欢我。你不过是好奇。”
因为在她千金小姐的世界里,不会出现他这样的人。
是啊,她身边的人对她总是小心翼翼,没有人不将她捧在手心。
她也必须知书达礼,端庄优雅,不能给父亲丢脸。
唯有在闻迟默这里,她的喜怒哀乐被真实的放大,仅仅作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活着。
被骂了可以哭,活太多了可以抱怨,每天最愁的是午饭吃什么和晚上为什么要加班。最盼望的是假期到来。
而最喜欢的,是在只剩他们俩个的时候,看着闻迟默工位上的灯光,使坏地想等下要去问个什么样的问题,才能让那人开口跟她说话。
如今成长,站在名利场中,她越发怀念当初那段实习生涯。
那么单纯又遥远地望着一个人。
像摘下一颗星。
所以时间久了,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喜欢闻迟默,还是喜欢当时的无忧时光。
咖啡苦涩如喉,白绮星收回思绪,给闻迟默发去消息。
白绮星:让你受委屈了。
闻迟默公式化地回复:工作而已。
可他们心知肚明,这次是她的父亲要将人“流放”。
她的喜欢给了闻迟默加持,也给他带去更多枷锁。
但他每次拒绝她的理由,不外乎自己的原因,从不曾拿他的困境来说。
既残忍又温柔。
白绮星没有再回,她将手机收回包里,推开叮铃作响的玻璃门。
外面天气晴好。
她笑了笑,被保镖护着上车。
她想,还是23岁的白绮星活得更快乐,至少那时的她就只是个没有烦恼的实习生。
不用明白,原来她的感情,并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第 40 章(倒V结束)
(40)
晚上10:22分, 憋了一天的姜言一还是向现实低头,拿起手机给闻迟默发消息。
姜姜酱酱:闻总,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上课?
那边秒回, 就跟在等她似的。但回了,还不如不回。
因为闻迟默就发来一句“还不清楚”。
姜姜酱酱:?
他不清楚,让她怎么办?
失联听众:月底前, 我回不去。
“………………”姜言一破防了,跳起来直接甩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想要痛骂闻迟默一顿, 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闻迟默沙哑不堪的一声“喂?”,把她的脾气硬生生给摁了下去。
这人感冒加重了。声声闷咳, 咳得姜言一肺里跟着疼。
都这样了还接个屁的电话!挂了不就好了嘛!?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积极接过……
但姜言一发过誓, 绝不心疼他!
于是操起公事公办的口吻:“闻总, 月底之前我们需要完课, 现在还差8个课时。如果你这边回不来的话,您看,是否改为线上授课?”
一般而言, 语训是不可能采用线上授课的。
但闻迟默语言体系完备,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地去听读练习,来更好的适应人工耳蜗。
因而采用线上授课亦无不可。
而且线上的话, 他们不用那么直白地面对面,对此时的姜言一而言是最优解了。
然而闻迟默那边却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姜言一气得声音高了八度。忍着挂电话的冲动,压了压呼吸, 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闻总,请您不要刻意刁难!”
刻意刁难。当这四个字出现在翻译软件界面上的时候, 闻迟默轻声一笑。
确实很像。
不仅像刻意刁难,他还像个纠缠不休的无赖。
可是没办法,沈煜宇说,他如果还放不下他那点自卑情节,学着当个无赖,下场就会同他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天收到她的结婚讯息,强颜欢笑地为她送上祝福。
然后听她对自己说一句,“幸好当初我们分开了。不用相互折磨一辈子。”
“闻迟默,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他当然会后悔。他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那天聊完,闻迟默攥着自己的助听设备,在耳鸣与头疼中,坐至黎明。
太阳从远山与雾中升起,柔和金光洒遍,将山头染红。
风来,浓雾散去。光便跃过来,落进他的掌心。
温暖、柔和、驱散冷夜。他轻轻合掌,将其收藏。
窥过光的人,难归黑暗。
“不是、刁难。”他答。
“是、听不见。”
姜言一一噎,下意识地问:“耳蜗还没好?”
“嗯。”
“那怎么办……”姜言一漏气了,“月底就要考核了,还有8个课时……总不见得我再跟你出一次差吧?”
她念念叨叨,声音很小,换平时闻迟默可能听不见。但闻迟默现在用的是语音翻译。
一字一句全都明明白白。
于是她听见闻迟默说:“如果、你愿意。”
愿意个鬼!!!她不愿意!
闻迟默:“咳咳,我去接你。”
“………………”姜言一拍了拍快被带走的脑子,冷静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闻迟默沉默了一会儿,道:“周五、我回。但会、很晚。”
“行!”说完,姜言一毫无留恋地挂了。
在枕头里闷了好一阵,本想睡觉,却又鬼使神差地打开天气app,添加地区——婺里。
三天雨,两天阴。湿度还是高。
扔了手机裹上被子,闭眼几秒又睁开,拿起手机打开出行app,搜索从新海到婺里的路线。
婺里是个不太发达的四线小城,没有能直达的交通。得先到贵川,再换大巴。
手机又一次被扔到一旁。
姜言一将被子拉到头顶上,试图把自己的一切想法闷死在脑海里。
姜言一,要争气!
同一个坑不能栽三次!绝对!不能!-
周五,姜言一焦灼地盯着手机一整天。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时间慢得像是被定格。
董璐吐槽她对霸总心心念念。姜言一心不在焉地点着手机屏否认道:“我是心心念念我的绩效。”
隔了会儿,姜言一突然冷笑一声。
董璐:“?”这就疯了?
姜言一“哒哒哒”暴躁地戳着手机屏,“你看看,这就是男人!压根没有心!不知道给我来条消息告诉我一下进度吗?”
“就让我这么等着?都快下班了!”
艾黎理着包撇来一眼,“他不说,你不会问?”
姜言一赌气:“我才不要主动。”
艾黎翻起白眼,“这就叫主动啊?”
姜言一、董璐同脸疑惑:“那不然是什么?”
艾黎关爱智障儿童一样地看着她们:“调教。”
“男人,是要教的。你等他们自己悟,还不如上山当尼姑。”
姜言一和董璐互看一眼,一副学到了的傻样。
艾黎无语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货色,搞半天是在过家家?”
“就你这纯洁小白花的模样,可别笑死人了吧。”
姜言一恹恹地往董璐怀里一扑,“呜……被骂了。”
艾黎:“………………?”她骂她什么了?
董璐一手摸着姜言一的脑袋瓜子,一手冲艾黎竖起拇指,用口型说——艾老师,骂得好哇!
艾黎:妈的,她要换办公室!
艾黎走后,姜言一从董璐怀里抬头,“我得给他发消息。”
“但,不是什么调教!”
“艾老师说得对,与其憋死自己,不如指责对方。”
董璐:“?”艾老师好像没说过。
姜言一捧起手机,编辑消息——闻总,请问,您现在到哪里了?几点能回?什么时候能确定时间?不能让我一直这么等下去吧???
放下手机,她强调,“绝对、不是调教!”
董璐挑挑眉,哄她:“嗯嗯,不是。”
顶多算个口是心非吧。
闻迟默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抱歉。今晚12点前应该能到新海。
几点?12点?他是说过会很晚,但晚到这个点上,今天还有什么意义?
姜言一没好气地戳着字符,嘴里恨恨跟读:“那您明天总有空了吧?”
失联听众:有。
姜姜酱酱:几点?在哪儿?
失联听众:上午十点,DV。
一想到要见面,姜言一多少不安。
心情直接影响睡眠,半梦半醒没睡几个小时,清晨早早睁眼,再睡不着了。
按部就班地起床、化妆、吃饭、出门。
坐上去产业园的地铁,她开始莫名紧张,心脏跟着穿梭在隧道里,一程又一程地收紧。
手心隐隐渗出潮湿的汗。
原本快要愈合的湿疹又痒了起来,她控制不住地去挠。
可来都来了,现在打退堂鼓算什么?
姜言一拍拍自己的脸,“专业点!”
掏出手机,给闻迟默发消息:我到了。
失联听众:好。
几分钟后,随着电梯“叮——”的一声,闻迟默出现在眼前。
一身黑色,戴着口罩。
几周没见,不知是姜言一错觉,还是那身黑色,让闻迟默看上去瘦了很多。
他偏头咳着,蜷在唇边的手背上有明显的一团青。
闻迟默刷下门禁。闸门打开,红灯转绿。
姜言一却迟迟停在原地。
她突然感觉有些嘲讽,曾几何时的自己便是如此被拦在闻迟默的世界之外,她很想要一张可以通向他的通行证,可惜闻迟默总留给她永远追赶不上的背影。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没了再次走向他的勇气。
“滴——”闻迟默重新刷开门禁,哑声:“进来。”
姜言一回过神,疾步而过,同时也略过闻迟默,钻进电梯。
她始终贴在角落,视线低垂。
轿厢里便只剩闻迟默的闷咳。
闻迟默的办公室没有开空调,而是开着气窗。
姜言一摆好课件时,一杯温水也落到她的手边。不带感情地说了声谢谢,而后问:“可以开始了?”
“可以。”
“口罩?”
“怕传染。”
姜言一挂上职业假笑,视线却不看他,“您这样会耽误我对您发音的判断,还请您摘了。”
“好。”
闻迟默的唇色很白,是染了病气的苍白,唇线如同覆着霜雪,冰冷一道。
也并非姜言一的错觉,闻迟默确实瘦了很多,下颌线条越发锋利,让他脸上找不出半分柔和。
姜言一嘴唇嗫嚅,最后却公式化地道出一句,“其实您的交流没问题了,接下来的课只是重复带您练习。”
闻迟默收回眼神,应声。
因为感冒,他的听力要比平时差上太多,耳道里像是堵着气,将人声弱化,又磨得尖锐。人工耳蜗的底噪几乎要盖过姜言一的声音,他听得吃力,辨得艰难。
一旦咳嗽,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姜言一不得不叫停,“闻总还是先把病养好吧。”饮下一口凉水,气得差点将纸杯捏变形。
这课上得磕磕绊绊,还不如不上。
闻迟默捏着眉心,低哑的声音里染着厚重的倦意,他说,“没那么多时间。”
“继续。”
姜言一瞪了他两眼,“抱歉闻总,我有我的职业操守,您现在这个状态,影响我的教学质量。就算勉强上完课,我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她对自己的教学,一向较真。因为是语训师,是为听障人士建立语言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关,容不得沙。
抛开私底下的关系,她还是他的老师,得对他负责。
闻迟默的状态如此差,实在没必要继续下去。
养好病才是关键。
“今天就先到这里。”姜言一不容置喙地说,“等您下次有空,我们再订时间。”说完她拿上东西,走得头也不回。
出门撞上来加班的孟潇。
孟潇看了眼时间,疑惑:“姜、姜老师你们上完啦?”
姜言一叹气:“你们闻总都咳成那样了,还怎么上?”
“感冒对他而言非常影响听力,没法继续的。”
“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孟潇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我送您下楼。”
送走姜言一折回楼上,孟潇进到闻迟默的办公室里。闻迟默正撑着额,闭目休息。退烧药、助听器、眼镜、手机凌乱地置在手边。
孟潇没去打扰,直到闻迟默的消息敲过来,她才又进到他办公室。
“boss,给您订明天的票吗?”
“订今晚。”
“boss……您、好歹休息下……”这么连轴转神仙也吃不消。
闻迟默却已再度投入工作,孟潇只好闭嘴,老实替他订票去了。
没多久,闻迟默收到姜言一的消息——
姜姜酱酱:闻总,下次我希望您能好好上课。不要再耽误进度!
彼时,姜言一还在和董璐吐槽:你说他这个状态着急上什么课?
姜姜酱酱:我又不是扣不起那个钱……
lulu莱蒙:?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姜言一心虚地按熄屏幕,下一秒,随着一声震动,失联听众的对话框显示在锁屏通知。
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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