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姜言一那天没打通闻迟默的电话, 让她好不容易攒齐的信心垮垮塌成了碎屑。
她捡啊捡,捡了一周,决定不捡了。
“董老师!”
姜言一突然过来, 郑重地握住董璐的手,吓得她一愣,“啊、啊?”
“我要去道歉!”姜言一说, “我现在就去,”她念念叨叨,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我要疯了。虽然他不接我电话,也不喊我去给他上课, 拒绝我拒绝得明明白……”
董璐出声提醒:“姜老师, 你的手机在震……”
姜言一手忙脚乱地接起, “喂?孟潇!闻迟默是要召唤我上课了吗?”
“好好好, 我这就过去!不坐地铁,我打车,很快能!”
嚯, 姜言一这是斥巨资啊。董璐将着急忙慌的姜言一扣下,“诶诶诶,姜老师, 冷静点冷静点。”
姜言一呼了两口长气,手从上往下一压,“对,我不能表现出太不值钱的样子。”
“没错, ”董璐满意地点头, “要记住,你虽然是去道歉的, 但不能舔。”
姜言一煞有介事地点头,“收到!”说着,操作手机打车,没几秒,董璐听见她不耐烦地说:“司机怎么要这么久才到!?不行,我直接去外面打车算了!”
董璐:“……”得,还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没救了。
姜言一在门口打车时,偶遇了蒋继风。小豆丁今天看着有点蔫儿,没什么精神。
“生病了?”姜言一问他。
蒋继风摇摇头,挣开了亲妈的手后,牵起了姜言一,要姜言一送他进去上课。
蒋继风的母亲颇为无奈地冲姜言一笑了下,“抱歉,姜老师,您是不是要出去?”
“没关系。不差那么会儿。”
“这两天气压低,小风耳朵不舒服,有点闹脾气,所以比较粘人。”蒋继风的母亲解释道,“那个,要不然等下我送您吧?”
“不用不用。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别耽误了你的时间。”姜言一将蒋继风揽到身边,“那我们进去上课了,跟妈妈再见。”
蒋继风的母亲连连道谢,又叮嘱蒋继风只可以任性这一次,不能再耽误姜言一的时间。
小豆丁不情不愿地点了点脑袋。
“耳朵很难受么?”
蒋继风眨着眼睛,嘴巴闭得死死的。
“等下要是实在难受,记得告诉董老师,知不知道?”
姜言一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会突然冲出来一个醉汉,大白天的当街抢孩子!
姜言一根本没有防备,直接被醉汉大力甩打一旁,重重摔在地上。
一阵天选地转,姜言一只觉自己快散架了,那种挫伤后的刺痛,撞击后闷痛,瞬间席卷全身,教她有那么一瞬,眼前都是黑的。
但听到蒋继风的哭声和含糊不清的求救声,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撑着起来,拖着扭伤的腿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竭力拉住蒋继风伸出的手。
“你做什么!你放开他!”姜言一嗓子几乎破音,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撞开那醉汉,但力气实在悬殊。
只得求救:“救命,有人抢孩子!”
醉汉被她的尖叫所激怒,身上虬结的肌肉鼓起可怕的青筋,他啐了一声,反手一巴掌将姜言一扇得重新跌回地上。
又粗暴地捂住蒋继风的嘴,大声恐吓,“不许哭!”
姜言一匍匐在地,痛得汗如雨下。
烈日将水泥地烧得犹如烙铁,姜言一的伤处又痛又烧。
她没力气了,眼前全是重影,嘴里满是血腥,脸上火辣辣地疼。剧烈的耳鸣笼罩着她。
蒋继风掉落的人工耳蜗近在咫尺,姜言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被抽空。
好在,蒋继风的奋力挣扎吸引了到了路人,大家纷纷围了上来。虽无人出手,但挡住了醉汉的路。
“滚开!滚开!”醉汉挥着手,紧紧将蒋继风掐在怀里,看似要逃跑。
这时,机构保安拿着防爆钢叉赶到,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怕把醉汉逼急了伤到蒋继风。
幸得有路人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控制住了醉汉。
这才没让事态变得更为严重。
董璐听到消息,着急忙慌赶了过来,看到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姜言一,心脏差点停跳。
“姜老师,怎、怎么样?”董璐把姜言一扶起来,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姜言一半张脸肿着,嘴角破了在流血,整个人软软绵绵的靠在她怀里,手上、腿上全是擦伤。
教务连忙叫了个救护车,排课老师则去通知蒋继风的母亲。
蒋继风吓坏了,吓得哭声都停了,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不停地掉出眼泪。
“我没事。”姜言一拍了拍董璐,让她帮忙自己站起来。
“你别动了,脚都肿了。”董璐比小孩儿哭得都凶。
姜言一“嘶——”了一声,白着脸色说:“不行啊,你都吓成这样,继风怎么办?”说着,在董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坐到蒋继风的身边去了。
蒋继风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无声的世界令他极度恐惧,他想要靠近姜言一的,可就像是被梦魇魇住的人,能感受到疼,感受到冷,身体却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姜言一将他抱住,体温一点点透过去,温暖着那小小的僵硬身躯。她接过董璐捡回来的耳蜗,重新戴到蒋继风的耳朵上。
“继风,能不能听到老师说话?”
蒋继风呆滞地看着她。
姜言一擦掉他掉下来的眼泪,“没事了,不怕了。”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老师在呢。”
她不停地安抚着蒋继风,直到蒋继风松弛下来。
蒋继风终于发泄般放声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老师”,字字破碎。
蒋继风的母亲很快折了回来,被司机扶着才没有晕倒。
她泣不成声来到姜言一面前,深深鞠躬:“姜老师,谢谢,谢谢……”
蒋继风没受什么伤,但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母亲想直接带他回去,可蒋继风执拗地攥着姜言一的衣服,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姜言一已经擦干净了嘴角的血,她忍着疼勉强提起安抚的笑,“是不是有话要对老师说?”
小小的蒋继风倔强地站着,憋了很久,才哭着问她:“老、师,你……疼、不、疼?”
蒋继风说话声音有轻有响,含糊得几乎难以分辨。
“不怎么疼。不哭了好不好?你乖,现在跟妈妈回去休息,不要再去想那个坏叔叔,好好睡一觉,知不知道?”
“如果你不听话,那老师就会很疼了。”
小孩子还是好骗,为了不让喜欢的老师受苦,老实地跟着母亲回去了。
姜言一也上了救护车,董璐陪她一起。
路上,她拉着董璐的手,僵直地挺着脊背,摒着一口呼吸。
感受到手上越来越重的力,董璐心脏砰砰地跳,活生生被姜言一弄得紧张起来,连连问她怎么了。
姜言一泪眼婆娑倒抽凉气,用苦得要死的语气哀嚎道:“董老师……痛、痛死我啦!!”
“……”-
姜言一脚扭得比较厉害,肿得老高,脑袋也往地上创了一下,鼓了个小包。
一番检查做下来,有点轻微脑震荡,因她也没特别大的反应,医生建议随访。
脚踝拍了片子,幸而没骨折,就是要养个几周。
身上其他都是些皮外伤,不怎么要紧,就是清创的时候痛得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董璐打趣她,说她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霸总看见,肯定要心疼死了。
姜言一听到“霸总”两个字,差点没跳起来,导致护士的酒精棉直接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护士嗔怪地觑了她一眼。
姜言一老实下来,抓着董璐抹眼泪,“完、完了,没去给他上课……”
这会儿都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个把小时了……
“我、我手机呢?”
董璐将她的手一按,“得了啊,这个时候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可是……嘶——”
刺痛让姜言一本能地想要躲避,被护士一掌压下,“别动。”
“教务那边派陈老师去了。”董璐之前接到过教务的电话,那个时候姜言一正在做脑CT,出来后说想吐,她一急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没、没和他说吧?”姜言一抽抽搭搭地问。
“没,特地嘱咐了,让陈老师先别提。”董璐道,“毕竟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还没理出个头绪。”
“何况事情发生在机构门口,你又因此受了伤,机构头也大,所以暂时把事情压下了。”
“要等之后警察那边的调查报告过来后再具体论断。”
“那就好,那就好。”姜言一顺着心口。
“干嘛怕霸总知道?”
姜言一瘪了瘪嘴,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知道,要是现在以这么凄凄惨惨的姿态,到闻迟默面前卖个惨,那个人应该会对她心软的吧?
她再趁机道个歉,说不定就能把纠结了一个礼拜的“情关”给过了。
可她心里的小人,抱着缠成木乃伊的自己,躲在角落里头不肯出来。
她那没什么用的倔犟,在这一刻莫名占了上风。
姜言一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半张脸肿着,颧骨、眼眶、额角浮出了骇人得淤紫,嘴角碎了一大块,血痂因她说话和痛呼裂了好几次,血渗进了唇纹里。
就她现在这个鬼样子,自己都觉得挺惨的,还是别往闻迟默面前凑了。
她也不打算告诉陈女士,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不要让她平白担心了。
回到家,姜言一总算能歇下来了,身心俱疲地在沙发上躺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攒够力气去洗澡。
她拿出大号的防水创可贴,把自己身上的伤处都贴上。
那个时候她还挺有心情地拍给董璐看,说自己像在身上打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
但在准备进浴室前,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姜老师,我刚回机构,跟教务沟通了一番,我觉得也有必要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去产业园那边没上到课。”
姜言一心脏一沉,“那,那你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我还跟他说,你有事没办法来,所以由我代为上课。”
姜言一不自禁地捏紧了拳,“他怎么回答的?”
“他没和我说话,是他秘书来跟我说的,意思希望你自己去跟他说这件事。”
姜言一苦笑,“对不起啊陈老师,这件事情上委屈你了。”
“这倒没什么,突然换老师对方有脾气也是自然的。见怪不怪了。”
挂了电话,姜言一扶着椅子坐下,她捏着手机停顿了许久,才打给孟潇——她想知道闻迟默的原话。
明明晓得自己可能会伤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听。
闻迟默说:“转告姜言一,如果、她不想来,可以自己、跟我说,而不是让别的什么人、来通知我。”
姜言一心里的小人心脏被击穿,它茫然地捂着那个破口,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她点开和闻迟默的对话框,还在那反反复复编辑着语言,孟潇又回拨了过来。
“姜、姜老师……闻总让我明天找机构提前结束课程。”
姜言一声音染上了哭腔:“为什么呀……”
“闻总说,合约而已,由他提出结束,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合约而已……
真伤人啊。
第 22 章
(22)
姜言一彻底蔫儿了。
心里的小人跟着死心, 化成一张纸片,贴在地上不动弹了。
想去解释的心也碎成八瓣,拼不起来了。
算了, 不就是男人嘛,与其追一个会让自己难过的,不如去找个能让自己快乐的。人活一世, 干嘛要委屈自己?当初他们分道扬镳,她不也没什么么?
何况才一个多月的相处, 能生出多深的感情?
姜言一睡一觉, 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能走出来的。
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等脚能落地没那么疼, 姜言一便回机构上班去了。
与此同时, 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事情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几个月前, 醉汉的孩子在公园玩耍,当时有人来问路,醉汉给人指路的那么几十秒, 孩子被人贩子抱走。
醉汉发现后,第一时间追了上去,打斗间孩子被人贩子甩了出去, 一辆小货车来不及踩刹车,醉汉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碾压而过。
孩子当场死亡。
醉汉受不了打击,每天酗酒,精神也出现了问题。
蒋继风和他的孩子侧脸很像, 他那天喝了不少酒, 看到姜言一牵着蒋继风经过,一下刺激到了, 所以才会当街抢孩子。
蒋继风的母亲和姜言一不打算起诉对方,毕竟对于这样的故事,论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真的太惨了。”董璐听完表情也苦了起来,“亲眼看着自己孩子……”
“哎,也不知道小继风怎么样了?”
她们正担心,下午蒋继风的母亲就带着他来了学校。
小豆丁看上去好了很多,眼睛里有了光,不再同那日一般呆滞。
他母亲说,他们把故事的前因后果,婉转地告诉了蒋继风,小朋友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原谅了醉汉,没有那么害怕了。
今天来是因为蒋继风说要看看姜老师怎么样了。
姜言一脸上的淤青还在,蒋继风瞧着她,手指攥着裤腿,嘴巴抿成一条线。忍了好半天,将脑袋一垂,哭了。
“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蒋继风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不是你的错。”姜言一心疼地拍拍他,遍遍重复,“不是你的错。”
哄了很久,蒋继风的眼泪才收住,又在姜言一这里赖了会儿,才跟着母亲回去。
蒋继风走后,姜言一发起了呆。
董璐顶了顶她手,将她唤回神,“在想什么?”
“想从前。”
“什么从前?”
“和闻迟默的从前。”姜言一说,“我在想,我和他为什么会走向那样的结局。到底是谁的错,又或者,我们都没错,只是因为当时年少,不懂得。”
“等等等等……”董璐双手抵在太阳穴上,吊起眼皮,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我理一理。”
“什么他的错,你的错的?”
姜言一冲她笑。
她抓紧把人一抱,“不说清楚你不许走!每次都说一半,你想难受死我啊!”
“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818你和霸总的那些年!”
“好啊。”姜言一一改本性地爽快答应下来。
就当个结束好了,她想,坦诚的把和闻迟默的过去当成一个故事讲出来,然后放下。
毕竟,是故事就会有结局,哪怕是没有人会喜欢的Bad Ending。
“想从哪儿开始听?”
“当然是从头啊!”董璐说完,想到姜言一平时的“为人”,连忙补充,“等等,我可不要听什么高一开学,他长得很帅很冷,吸引了你的目光这种开头。”
“我要听你们第一次产生碰撞,”董璐捏起拳头一碰,“就那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感觉,懂不懂?”
“我第一次跟他有交集啊……”姜言一神神秘秘地一笑,结果扯到了脸上的伤,小小地“嘶——”了一声,被董璐骂了句“活该”。
“又要吊我胃口是不是?”
“没有。”姜言一老实巴交,“只是没什么特别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在打架,而我刚好路过。”
董璐:?
这叫没什么特别的?你展开说说!-
姜言一还记得那个午后,阳光好得令人生厌。
明明才五月中旬,却仿佛已经入夏。
姜言一抹着额头上的汗,将粘在后颈的头发束起,随意地挽了个丸子头。
“好热!”
“等下我们去吃冷饮?”还在卖力扫地的班长提议道。
“好呀!”
今天周五,三点半放学,她俩商议着等做完值日,去买点教辅书。
在门口的小卖部一人买了一根可爱多,冰冰凉凉的东西下肚,总算消了这提前袭来的暑气。
走在去书店的路上,班长莫名颓丧,“唉,等再开学我们就要高三了。”
姜言一一口冷饮噎在嗓子眼,“班长,你这也太未雨绸缪了……”
班长苦哈哈地看向她,“很快的。现在已经五月了,等期末考考完,暑假一过,我们就是高三生了!”
姜言一:“……”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卷吗?
她还在愁期末考试的事,人家已经担忧起了高三。
“哎呀,先别想那些嘛。愁不来的。”姜言一劝解道,“与其想那么遥远的事,不如想点近的。”
班长不解地看着她。
她笑着将她的手一托,送到嘴边,“快吃!你的冷饮要化啦!”
班长突然又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姜言一:“啊?”
“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大方、开朗、乐天派。好像从来都没什么心事一样。”班长细数道,“难怪我们年级里那么多男生喜欢你呢。”
“等等等等,”姜言一比了个暂停,撇着嘴问,“班长,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说我缺心眼啊?”
班长神神秘秘的耸耸肩。姜言一傲娇地“哼”了一小声,把最后一口可爱多塞进嘴里。
“诶,班长你说,期末考那个谁会参加吗?”
班长一时没跟上话题:“哪个谁?”
“叫……叫……”姜言一拧眉想了很久,“哦,闻迟默!”
班长摇头:“不知道,应该会来的吧?上半学期期末考他来了的。”
“怎么突然提起他?”
这个转校生是高二开学两周后转来的,现在高二下都快结束了,她们却没怎么见过他。
他们班也几乎默认没有这一号人,毕竟是个残障学生,隔壁班的人偶尔会拿这个调笑他们班,很烦人。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对这人避之不谈了。
“刚打扫的时候他桌兜里的试卷掉出来了。”
一看就是他的,全是没名没姓的空白卷,攒了半个学期,不仅桌面上垒成了山,桌兜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对了,你听他说过话吗?”
“没有。”
之后,姜言一便转了话题,毕竟关于“闻迟默”这个人,实在也聊不出什么来。
两人在教辅书店泡了一个小时,买了不少题册,班长甚至提前买了些高三用书。结账的时候,被姜言一狠狠念叨了一番。
“班长,你这样是要被群众谴责的额!你知不知道你这就叫内卷,你是在制造恐慌,你……”
“师傅别念了别念了!”
从教辅书店出来,天色渐暗。
提着沉重的书册,她们懒得走大路,便打算穿小道,那样只要走个七八分钟便能到车站。
就是那条道道看上去着实吓人,路灯拢共就三盏,道路逼仄又肮脏。
但其实这条道白日里走的人很多,是当初这边小范围动迁时,左右两侧矮平房的居民要求留出来的,还算安全。
眼下五六点吃饭的光景,小道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蒜香、孜然香、爆炒的辛辣,随风而来。
而在这破破烂烂的小道尽头是今日最后一抹斜阳。
姜言一问班长这像不像带着浓烈烟火气息市井版的“悬日”,把班长噎了好半天。
就在她们玩笑间,一些肮脏的谩骂声强势插入进来。
这也是矮平房的一大特色,见怪不怪。两人默契地一笑,纷纷捂着耳朵,加快了脚步。
便是在那一个转角,姜言一与闻迟默有了第一次的交集。
闻迟默显然是刚打完架。眉骨破了,唇角裂了,半张脸上带血。
身上的衣服则被污水染透了,脏得令人生厌。
姜言一和班长哪里遇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愣住,不知所措地攥紧了对方的手。
姜言一甚至听见自己的吞咽声,和砰砰砰撞击着胸膛的心跳声。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昏暗的路灯却迟迟未亮。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闻迟默抬眸看了过来。他的眼神冷极了,凌厉又凶恶,带着未消的怒气。
班长吓得小小惊叫了声,让他不耐烦地蹙起眉。
片刻,闻迟默收回支撑身体的手,朝她们走来。
班长胆子小,声音抖得带上了哭腔,“他、他过来了,怎、怎么办啊?”
姜言一也怕,呼吸好似被闻迟默那骇人的眼神摄住,凌乱又仓促。但转念一想,她们又没惹他,干嘛要害怕?
于是挺直了背脊,梗着脖子,先发制人地提高调子开口:“你……”
闻迟默重新抬眸,沉黑的眼底透出无尽的冷意。他睨着姜言一,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一种无声的恐吓。
姜言一的气焰顿时灭了,小声嘀咕了句,“想让我让开就说嘛……”,而后护着班长躲小鸡似地让到一旁。
闻迟默蹲下,从原本姜言一站着的位置,捡起了什么,用力捏入掌心。
他是受了伤的,起身时会扯到伤处,这让他的动作看上去十分吃力。甚至要在中途停顿一下,用手扒着墙面才能勉强站起来。
姜言一注意到他骨节处的皮肤全碎了,也许是刚才的用力,那些口子又开始渗血。
或许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闻迟默抿着薄唇,将伤手收进口袋,快步离去。
“诶,你等一下!”
闻迟默对姜言一的叫喊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转角。
班长如获大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惹到他了呢……太吓人了!”
姜言一却跟刚才的闻迟默一样蹲了下去,在地上鼓捣半天。
“你抠什么呢?”
姜言一伸着手指,小心地挪到路灯下。
“这是什么?”
“电池。”她几乎本能地知道,那是他助听器里的电池。
姜言一小心地将其收好,在班长地催促声中,疾步走向车站。
上了车,班长仍心有余悸,“他那眼神太可怕了!刚才我都怕他对我们动手!”
姜言一:“不至于吧……”
班长努努嘴:“之前班主任不是说他不来上课是去治耳朵了么,我还挺同情他的呢!结果搞了半天是在外面当混混?”
“可我怎么觉得他那个样子,比较像是被欺负的那个?”
“嗯?哪里像??”
姜言一神神秘秘地一笑,“诶,我昨天看了集纪录片。”
班长:“?”她们不是在说闻迟默吗?
“讲一只残疾的幼狮被母狮抛弃,靠自己努力一路求存,获得狮群肯定的故事。”
姜言一一直到下车还在叨叨。
“所以啊,就算是动物也会因为残疾而被族群排挤丢弃,何况是人呢。”
“可以啊,我们姜大宣传委员难得这么正经,都跟我说起大道理来了。”班长揶揄道。
姜言一挽住她的胳膊,“我还可以说更多的大道理,你听不听?”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班长捂住耳朵,“要说你去说给闻迟默听好了!”
姜言一想起闻迟默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不禁打了个抖。
算了算了,她不过是因他残疾而心生恻隐,言语上偏帮一下罢了。
才不要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呢!
第 23 章
(23)
姜言一在题海战术里痛苦地过了一个周末, 直接把自己整失眠了。
周一她打着哈欠进到教室,发现居然有人比她还早,正趴在座位上睡觉, 一只手盖着后脑勺。
姜言一没多关注那人,困倦地在隔壁那条坐下,闭眼啃起她的面包。
等到机械式地吃完面包喝完牛奶, 其他人陆续进了班级。
“姜宣传,你这是什么情况?“数学课代表坐在姜言一前面, 笑问她, “都坐我后面来了,是想来和我来当前后桌?”
顶着瞌睡的姜言一:“?”
“没睡醒呢?”数学课代表往边上一指, “你的座在那呢~”
姜言一看看那颗趴着的脑袋, 再看看数学课代表, 一下瞪大眼, 脑子宕机到话都说不利索,“不是,我……那个他……不是……”
在她惊恐的声音中, 一直趴着的人醒了。
闻迟默看向她,依旧是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依旧是那熟悉的皱眉与不耐烦。
好了, 确定了,她是坐错了。姜言一识相地把嘴巴抿起,在数学课代表的笑声中,顶着涨红的脸, 灰溜溜地抱上自己的东西, 挪到了闻迟默的前面。
见那人重新趴下,姜言一稍稍松了口气。
但背后忽然多了个人, 始终让她不自在。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个黑面神!冰山一样杵在她身后,周围的空气都无端降了几度。
姜言一把椅子往前挪,直到胸口和桌面卡得严丝合缝,和后面人空出一个身位才罢休。
作孽的是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没能甩掉那种如芒在背的糟糕感觉。笔转掉了也不去捡,等闻迟默起身走出教室,她才做贼似地把那支滚到闻迟默椅子边的笔捡回来。
班级里的人见闻迟默离开,憋了一上午的吐槽也井喷式爆发出来。
“他怎么回来上课了?”
“就是啊,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冒了出来?”
“烦死了,隔壁班的傻逼刚发消息来问我,说你们班的聋哑人是不是回来给你们拉平均分了。艹!什么狗东西!”
“你们看到他脸上的伤了吗?”
“切,打架了呗,有什么奇怪的。我看到他那张脸,也想抽他,不知道在装什么逼?”
“不是,他为什么偏偏分到我们班来啊?这傻逼不能滚吗?”
“诶诶,收敛点。”姜言一出声打断了那群男生小团体的对话,“人家交了学费的,来上课不是正常?”
“嘿,我们宣传委员这是在帮新同学说话呢?”
每个班级或多或少总有几个自以为长了嘴的刺头,成绩一个比一个低,脾气一个赛一个大。
最后发言的那个高一还追过姜言一,被拒绝了之后,一直对姜言一阴阳怪气。
这会儿见姜言一一副说教的态度,顿时不爽,站出来与她呛声。
姜言一支着下巴,懒散地冲他微笑,“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爸妈不是也花钱把你买进来了,别人交了学费来上课怎么了?”
“他好歹能把我们班的平均分往上拉。您呢?”
“姜言一!你说什么呢你!”那人跳脚拍桌,班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你他妈的是不是就看我不顺眼?”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闻迟默走了进来,发梢染着湿意,领口也湿了些。
他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趴了下去。
“呵,帮人家说话,你看看人家理你吗?”那人嗤笑,“倒贴货。”
姜言一梗着脖子刚要回怼,却见闻迟默抬起头,看向那个人,冷冷说了三个字:“你、很吵。”
他这语气摆明了是在点火挑衅,语气里的厌恶感明晃晃地蛰着人。
这谁忍得了?刺头一摔椅子,直接暴起,却愣是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逼停在中途。
“做什么做什么?!这是要当着我的面打架?!”班主任老罗适时杀到,将这一场冲突直接扼杀。
众人收起看戏的心,老实回到座位上课。
姜言一偷瞥了一眼身后,感叹闻迟默的心态是真稳,居然已经又倒下睡了?
不过,他有那么困吗?这是昨晚没睡?
姜言一弄不懂,也没想搞懂。这么奇怪的人……嘶——她打了个抖,还是少接触!
直到后来有一次闻迟默桌兜里掉出止疼药,姜言一才知道,闻迟默不是爱睡觉,而是一直被头疼和耳鸣折磨着。
他很多次课间跑出去也不是去洗脸的,而是去吐,所以领口才总被打湿。
但姜言一知道这些知道得太晚了,以至于一开始她和所有人一样,觉得闻迟默臭屁,高冷,不合群,性格古怪又难搞。
令人生厌,根本不想靠近他。
那天过后,班长也来问她,为什么要帮闻迟默说话,跟自己班上的同学闹得这么僵,说那谁下次肯定又要给她使绊子了。
姜言一笑了笑,没说话。
她其实没有要帮闻迟默说话的意思,她和这人又不相熟,哪里来的这么好心?
她不过是觉得那群男生下意识地“抱团取暖”,很可笑罢了。
听不下去,所以怼了几句。
可在旁人那里倒是将她和闻迟默划在了一起,弄得她像是什么三观不正,跟他们站在对立面的人了。
不过仔细想来,闻迟默好像一直就是这么个角色,被人排挤、无视,哪怕他回来上课,坐在班级里,也没有人会认可他,将他视作这个集体中的一员。
班主任再三强调的和谐团结友爱,宛如放屁。
这件事整得姜言一很郁闷,还莫名其妙发了次烧。
陈婉语以为是自家闺女课业压力过大导致的,当机立断给她请了假,在家快乐补觉。还细心劝导了一番,主旨就是希望姜言一开心快乐地成长,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求问心无愧。
姜言一喝着粥,等陈女士慷慨激昂地发完言,才顶着鼻音把闻迟默回来上课的事告诉了陈婉语。
陈婉语沉默了。
姜言一心慌了,埋头喝粥,小声说着对不起,让她平白担心。
陈婉语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感慨道:“早恋啊,我倒是不反对,只要不影响学业就行。”
姜言一:“啊?”
她妈是不是有点开明过头了?不是应该教育她不许早恋,以学业为重吗!?她马上高三了诶!
不对,等等,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早恋!
“妈!我没有早……”
姜言一想把陈婉语的思想纠正过来,奈何陈婉语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臆想里,“唉,学生时代的喜欢虽然纯粹美好,却很少有能走到圆满的。”
“而且听上去那个小男生不仅身体有缺陷,性格好像也不太行,妈妈担心他以后会让你伤心……”
“咳咳咳,妈!”
“你们的路会很难走啊……”
“妈!!!”-
等姜言一病好得差不多,也就到了期末。
三天的考试,一晃而过,那些题甚至没在姜言一的脑子里留下半点印记,以至于班长问她什么题什么答案,她皆是一脸迷茫,“啊?有这个题吗?”
“是这个答案吗?”
等到放榜那天,姜言一直接从最后开始找自己的名字。虽然她这次考试魂没在,但依托于平时卖力地刷题,知识进了脑子,所以考得也不算差,年级里排37。
站在那张红榜前,姜言一又鬼使神差地又往上寻了两眼,在11名的位置上,找到了闻迟默的名字。
啧,课都不来上的人,为什么能考这么好?平时也没见他听过课,毕竟她见得最多的是那人的头顶。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别人的脑子吗?
“人比人果然气死人。”姜言一不满地鼓着腮帮嘟囔。
班长笑起来,“别气啦,我听老师们聊天的时候说起过,他好像比我们大一届。从附中转过来的时候就是高二了。”
“哦……”原来是学过一遍了,难怪呢。
一直听说附中不是人待的,半年能学他们一个学期的,高二下已经上完高三的课。
这也让姜言一愈发好奇,为什么闻迟默会从市重点往他们区重点转?而且还过来念高二?
好奇归好奇,姜言一没兴趣真的去探究闻迟默的隐私。
但在知道闻迟默英语听力部分交了白卷,他却还能考年级11的时候,姜言一绷不住了。
“什么变态啊!!!”她哀嚎,“呜呜呜呜呜,太打击人了。”
她把自己的英语试卷叠吧叠吧塞进桌兜,不愿多看一眼——她全做完了还没人家只做笔试的分数高。
“还让不让人活了!”
班长却在她的哀嚎中提出疑问:“他是一点听不见吗?”
姜言一一怔,猛然想起那节忘了还回去的电池……该、该不会是她耽误了人家的英语听力考试吧?
“完了完了,犯错了我!”说着,赶紧从笔袋的角落里,扒拉出那节小小的专用电池。
心慌得指尖都在颤。
等闻迟默重新回到座位上,姜言一憋了许久,才顶着发麻的头皮,完全不敢抬头地把那节电池放到闻迟默的桌上,“那、那天捡、捡到的,”她重重咽了咽口水,“我、忘了还给你了。”
“没、没耽误你考、考试吧?”
闻迟默读不到唇语,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自禁地拧起了眉。
姜言一求饶地把手合十抵在额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忘记了。我没有要捉弄你……”
女孩的唇飞快地开开合合,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表情诚惶诚恐,像是面对什么恶霸般小心翼翼。
闻迟默头疼地撇开目光。
那节电池早就没用了,毕竟他新配的助听器被踩烂了,坏了个彻底。但为了让姜言一闭嘴,他还是将电池收了回来。
女孩见状,双手从额上落到唇边,抬起亮闪闪的眸子,小心又期待地看着她。
闻迟默:“?”
得不到回答的姜言一:“?”
闻迟默懒得去细究姜言一说了什么,他现在的听力很差,右耳几近全聋,左耳听力损失60分贝以上。他之前的助听器是社区统一配的,效果很差,而且只有单侧。
所以,与其想要去弄懂姜言一说什么,倒不如敷衍地“嗯”一声来得方便。
无条件赞同——一些个听障人士偶尔掩饰自己听不懂时的“小技巧”。
给完回答,闻迟默拒绝交流地趴下了。
留下仿佛被捅了一刀的姜言一在座位上石化崩溃。
“嗯”是什么回答?
她问他怪不怪她,他就这么直接地嗯吗?!一点不顾念同学情分,这么直接吗!?
他看不出来自己刚才在对他撒娇装可怜吗?!而且、而且她也是帮过他的呀!
姜言一心里的小人爆哭捶墙——当初要是不捡这枚电池就好了!捡了反而惹人厌!
呜呜呜,伤到了!!!
第 24 章
(24)
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返校, 姜言一接到了一项“政治任务”。
7月1号建党节,全校组织看电影,所有年级交叉进行, 并且要写观后感。
作为宣传委员,她肩负重任,要把全班35个人全部落实到位。
“切, 这么傻逼的活动谁去?”
“就是,谁去谁傻逼!”
之前那几个抱团的刺头果然如班长所料, 开始
YH
给姜言一使绊子。
他们班主任老罗说了, 这次的活动关系到班级评分,少一个人扣一分。
老罗是个薛定谔的完美主义, 在这种事情上把分看得比命都重, 再三叮嘱姜言一要把票发到每个人手中, 确保他们当天出席。
所以刺头们想着只要不接这张电影票, 姜言一就得一直求着他们。
然而姜言一却是数了一下他们的人头,然后把票分出来,用回形针别好, 转身走了,根本没同他们纠缠。
“姜言一,你什么意思?”
被拦住的姜言一眨巴着眼, 无辜地问:“你们不是说不去吗?”
“……”刺头哼笑一声,“怎么?激将法?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去了?”
姜言一“啊?”了一声,“没有啊,你们说不去, 我就不给你们票, 不对吗?”
刺头哽了哽,心里气得咬牙, “我们宣传委员连班主任的话都不记得了?来,兄弟们,帮我们宣传委员找找记忆。”
于是几个人气沉丹田,把之前老罗的叮嘱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遍。
姜言一看着这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只觉高中男生幼稚得令人头皮发麻。
“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去?”
那几个贱嗖嗖地嘲姜言一做鬼脸,“不!去!”
姜言一扭头就走,走到班级门口,才转身操着娇滴滴地夹子音对他们温柔说道:“你们的票我还给老罗,你们如果想去的话,记得去老罗那领~”
几秒钟后,班级里爆发出一声声嘹亮的——“草!!!!”
解决完了刺头,姜言一看着手里最后一张还没发出去的票,愁得唉声叹气。
“怎么办?”她捏着票自言自语,“人家都讨厌你了,还要上赶着凑到别人面前吗?”
“要不然,他的票我也给老罗算了?”
姜言一崩溃地埋下头去,“好烦啊!!!这个宣传委员的活我是一点儿都干不了了!”
等她在楼道里面发完疯,回到教室,闻迟默座位已经空了。她忙跑出去往楼下寻去,在人流里找到了那人。
“姜姜,今天要不要一……”
“对不起班长,我有事,先走啦!”姜言一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闻迟默!”姜言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闻迟默的书包。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从背后突然接近听障人士,会给他们带去多大的惊吓与不安。
所以当她从闻迟默拧紧的眉与凌厉的眼神中读出明晃晃的厌恶时,姜言一心里委屈得要命。
“又不会少块肉……”她低声咕哝,“凶什么嘛……”
闻迟默松开攥紧的拳头,长闭了几秒眼睛。
姜言一其实都不太想跟他说话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拿出了电影票,“你的,就差你了。”
如预料的一样,闻迟默没接。
“扣分的。”姜言一强调,“扣班级分!”
闻迟默显然不在乎,转身就走。
姜言一气得咬牙,一边骂他没礼貌,一边脚步匆匆地跑了上去。
“闻迟默!你这样让我这个班干部的工作很难展开!”
“而且你要知道,”她跑到闻迟默的前面,那人却不停步,她只好继续追,“你要知道,”她喘了喘,“这关乎集体荣誉,全班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扣分,然后给全年级垫底!”
“何况……啊!”
她小声惊呼,手臂被闻迟默大力一扯,整个人踉跄着撞到他身上。
因重心不稳,还重重踩了闻迟默一脚。
“他妈的走路不看路啊!?大马路上打情骂俏活腻了?”疾驰而过的小电驴带起一阵风,车主也骂着脏话一路远去。
姜言一:“这是人行道!到底谁没长眼睛!”
等出了气,姜言一发现自己抓着闻迟默的小臂忘了松,那人手掌朝上,松松地托着她。姜言一缩着脖子退开,捏起兰花指替闻迟默整理好被她弄得翻起的衣袖。
她的心跳很快,是避开危险后飙升的肾上腺素在作祟。
但又无意识地撵了撵指尖,那里曾搭在闻迟默的腕骨上,沾染了他的热度。
“谢、谢谢啊……”
闻迟默手背红了一片,大抵是刚才拽她的时候撞到了小电驴的车把上。
“疼吗?”姜言一讪讪问。
闻迟默将手插进口袋,脸上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眉心都快打成死结了,也不知道是嫌她烦,还是真的讨厌她到不加掩饰的地步。
姜言一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深究的好。
毕竟答案肯定不会让她愉快。
沉默地跟着闻迟默走了一段,是那个熟悉的巷子口,再往里走转个弯,就是当初她看到他打架的地方。
闻迟默驻步,沉默地盯着姜言一。
姜言一:“?”
闻迟默:“你、还要跟多久?”
“哦……”姜言一把口袋里的电影票掏出来,递到他眼皮底下。
“我不会去。”闻迟默说,“你可以直接告诉班主任。”
姜言一瞪着圆圆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闻迟默沉声,明显不悦。
姜言一抿着唇摇头,心里想的却是——他今天说了好多话!
就是可能太久没开口了,声音哑得厉害。
姜言一:“没有半分余地吗?”
闻迟默冷淡地瞧着她。
被这么连番拒绝,姜言一也有点提不起劲了,颓丧地拖着调子,说了句:“好吧……”
闻迟默欲走,姜言一忽又顶着期期艾艾的眼神问:“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不肯配合我的工作么?”
闻迟默:“……”
他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接触,别说应对姜言一这样的女生了,他连应对正常的社交都成问题。
然而眼下姜言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无端让他陷入莫名烦躁。脚步顿在原地,竟是不知所措地连拳都攥了起来。
落日余晖从巷尾铺就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拉长。
那一抹橘色跃进姜言一的眼里,给她眼底的莹莹闪闪染上色,令那一汪水汽越发分明。
闻迟默深吸一口气,冲姜言一摊开手。
姜言一吸着鼻子,“啊?”了一小声,反应过来后立马小心地把票放进闻迟默的掌心,用手指熨平折角。
拿了票,闻迟默走得头也不回。
没走出几步,他听见姜言一在他背后喊——
“我那天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你一定要来呀!”
“等不到你,我可就不走啦!”-
三天后的电影院门口。
“姜姜,快点。”班长招呼道,“电影要开场了。再不进去等下错过开头了!”
姜言一盯着外面看久了,眼前直发绿,她懒懒摆了摆手:“你先进去吧,我再等等。”
“你真要等啊?”
“嗯。”姜言一倔脾气地点头。
“其实,现在就算他不来,班主任也不会怪到你头上的吧……”班长小声说,“是他拿了票不来。”
“而且我觉得他未必会来,这人的性格太古怪了,不怎么合群,也没有什么班集体的概念。”
姜言一瘪了瘪嘴,他们班没把人家当一份子,人家自然也没有“班集体”的概念。
但她没说什么,毕竟班长也是为她着想,只催促她赶紧入场。
负责检查的人走过来收签到表,“5班,你们的签到表。”
姜言一:“我们还有个没来。”
那人不满意地皱起眉,“这么晚还没来?”说着就要在他们班级边上画叉。
姜言一连忙拦住,“他会来的!会来的!通融通融……求求。”
“行吧,那我就再等个五分钟。不来可就要扣分了。”
时间一旦被限制,焦躁与急切便会如附骨之疽般在心上蔓延。
姜言一焦虑得不行,索性跑到马路上去等。
烈阳当空,晒得路面泛起令人恶心的柏油味,眼前的景象被晒化了般在扭曲晃动。皮肤没过一会儿便泛起红,火辣辣地疼。
总算,在姜言一要中暑前,她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闻迟默。
她小跑着过去,“你总算来了!”说着一把握住闻迟默的手腕,疾步将他往电影院里拽,“快点!快点!”
闻迟默黑着脸,想甩开,又好似不知道怎么动作般僵硬着。
姜言一的手心太烫了,几乎要在他的皮肤上烙下某种不知名的印记。
女孩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他听不清,不过想来应该是在埋怨他。
“怎么来的这么晚!”姜言一气鼓鼓地回头。
闻迟默撇开眼,自是不会同她解释。
“算了算了,来了就好了。”姜言一大大方方地冲他笑,好像转瞬间就“原谅”了他。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
闻迟默不是故意晚到,他出门很早,但由于公交车太嘈杂,他听不清报站,对于这片区又陌生,所以不小心坐过了好几站。再倒回来,便晚了。
在检察人员那签了到,进去时,电影已经开场。
这个时候找座最是惹人嫌。面对乌泱泱的人头,姜言一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家影厅这么大啊……”
这不纯纯报告厅吗?
“来来,闻迟默,我们坐这儿。”
她声压得轻,闻迟默哪里听得见。于是她又拽了他一下,这次拽的是衬衫衣袖。
闻迟默向下凝着,薄唇一闭,最后还是跟着姜言一落座。
原本以为只要熬完这两个小时的电影就行,谁知,刚一落座,姜言一竟然倾身过来,又对他说了什么。
姜言一的身上有极淡的果香气息,随着她靠过来时带起的风,涌进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避,背脊往椅背里嵌了嵌。
姜言一却浑然不觉,见他不答,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眉峰一扬,从包里掏出手机,给他打字——
【既然来了】
【观后感也要记得写哦^^】
第 25 章
(25)
“后来呢?”董璐拱了拱姜言一的肩, “怎么说一半说愣住了。”
姜言一半垂着眼,身上缠绕着的落寞像是一层看不见的纱,将她层层笼罩。
“董璐, 以前我虽喜欢他,却也讨厌他的薄情,讨厌他的冷漠与疏离。”
明知道闻迟默就是这样的人, 也总有那么一些瞬间,教她生了怯, 存了怨。
“正常。”董璐道, “谁不喜欢甜甜的恋爱?谁不想被人捧在手心里?”
姜言一缓缓一眨眼,“但现在想来, 他或许根本没有我想得那般凉薄。”
“是啊, 他要真那么薄情自私的话, 才不会管你死活。何况还是为了扣分这么幼稚的理由。他能喊你直接告诉老师, 说明和你们班主任早就说过自己的情况了吧?”
“我又不知道……”姜言一不满地皱皱脸,“何况就因为这件事,让我想他想了两个月, 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他了!”
“嗯??”董璐两眼放光,“快说快说,后来呢?”
“后来……”姜言一扯动嘴角, “我们,不欢而散。”
“?”-
电影还剩半小时的时候,影厅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姜言一原以为闻迟默会是那第一批走掉的人,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坚持到了最后。
啧啧啧, 姜言一老神在在地摇着脑袋, 男人呐,就是嘴硬, 一开始不肯来,百般拒绝,现在又看得入迷。
使坏地想逗一逗这个全程冷着脸孔的人,刚开口说了个“诶~”,那人突然起身,疾步冲了出去。
“???”
姜言一摸不着头脑地懵了几秒,在追与不追之间摇摆了那么一小下后,跟着离了场。
一路小跑着追到大马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兔子吗!跑那么快!”
丧气地鼓起腮帮,眼睛不甘心地继续在人群里梭巡。
“诶,刚刚那个人是几班的?吐成那样。”
“不知道啊,应该不是我们年级的,估计高三的吧。”
姜言一听到这里,撒丫子蒙头往回冲去。在大厅跟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好几圈,才看到从半层楼梯上来的闻迟默。
闻迟默也看见了她,眼神错愕地一顿又略过。
姜言一在上面等着他,他却无视了她,从她身边走过。
“闻迟默!”
姜言一注意到他手上新冒出来的血口子,在右手的虎口处,像是因用力而崩裂造成的。
唇色白得不像话,额前的发也是湿的,看得姜言一不自禁地悬起心来。
可这人似乎不打算理她,将她完全视作空气。
姜言一气不过,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袖,“闻迟默!”
闻迟默偏头,落过来的眼神冷得令人心惊,带着明显的警告。
姜言一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要为他止血。
结果那人无情地掸开她的手,走得头也不回,徒留她尴尬地捏着纸巾,像个小丑般停顿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姜言一感觉委屈,盯着闻迟默的的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凿出洞来。
她在关心他好不好,为什么搞得反倒像是她的错?
算了,不管了,姜言一想,她才不要做刺头口里的那个“倒贴货”!
气呼呼地踩着重步往反方向走去,可没走出两步想到闻迟默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又不放心地回头去看。
烈阳下,闻迟默的白衬衫格外刺眼,背后被汗洇湿的了一大片。
他的背脊不怎么挺了,好似因疼痛而弯曲。
左手吃力地捂在半张脸上,右手则攥着发颤的拳,紧紧贴在腿侧。
闻迟默不知道姜言一的眼神一直追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路口。
姜言一同样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闻迟默除了尖锐的耳鸣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不想在她面前那么狼狈。
准确而言,他不愿意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表现出如此凄惨的模样。
所以本能拒绝姜言一的好意,将她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这件事让姜言一很不好受,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连暑假来了都没办法让她快乐起来。
陈婉语看出她有心事,问她怎么了。她难得沉默。
“原来是少女心事。”陈婉语笑说,“这样吧,我小姐妹那边在找义工,你过去帮帮忙。别成天窝在家里生闷气。”
“毕竟你就算把自己气成球,你的心上人也不知道呀。”陈婉语捏着姜言一的脸蛋说道。
姜言一嘟着嘴:“我才没有生气……”
“都快气成河豚了。”
姜言一耷拉着脑袋,嘴里含枣般地问:“这么明显吗……”
陈婉语神神秘秘地笑了两声,“别忘了周二的志愿者活动。”-
周二,午后的一场暴雨解救了闷热的高温天气。
姜言一到达区体育馆时,里头已经张罗了起来,人声鼎沸。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观望了一会儿,决定找离她最近穿着工作服的男生问问。
“你好……”怯生生地在人背后喊道。
那男生蹲着在整理今日要发的礼品,看上去十分忙碌。见他太过专注手头的事,姜言一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好!请问……”
那男生依旧没有回头。
姜言一鼓了鼓腮帮,伸出一根手指不太礼貌又很小心地点了点那人的肩,“你好?”
那男生似是被她吓着,往前踉跄了一下,“啊,抱歉,你刚才有跟我说话?”
男生的口音很奇怪,不怎么自然,像是大舌头,发音不分平仄,还很含糊。
姜言一局促点头:“我是刘阿姨那边让我来帮忙的,我叫姜言一。”
“刘阿姨关照过。”那男生温和笑笑,告诉姜言一要先到角落的那个摊位上去领袖章。
“谢谢。”
姜言一领好志愿者袖章,被分配到刚才的男生那去帮忙装礼物袋。
“一瓶可乐,两个苹果,然后是一袋劳防用品,像这样装起来就可以了。”
男生注意到姜言一打量的目光,“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姜言一抿起唇,咬了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大哥哥,你的耳朵是不是听不见?”
“是哦,”那男生落落大方地答道,似乎完全没有被姜言一突兀的问题冒犯到,“听我说话,应该能听出来吧?口音很奇怪是不是?”
姜言一收着唇,不知改不改回答。
那男生哈哈笑了两声,“没关系的。别那么紧张。”
“我是重度听障,声带麻痹,所以说话可能很奇怪。你如果听不懂,可以要求我再说一次。”
姜言一摇摇头,“不是的,大哥哥,我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
“当然。”
“你……去看过电影吗?”
那男生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怔了那么一秒,而后自然地盘坐在地上,边装袋边道,“确实有、那么一次,不过我只坚持了、半小时吧就受不了出来了。”
“为什么?”姜言一好奇地问。
“嗯……怎么说呢……你知道,现在的影院都是环绕声?像我这样佩戴助听器的,环绕声对我而言反而听不清。”
“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把声音浸泡在水里。可以听见,却听不清。”
“就算集中精力去、听也听不清,虽说有字幕,但下意识还是会想要听清楚,所以很累人。”
大抵是说了长句的原因,他后面的话音愈发模糊,稍微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而且,那音效很响,声音的振动、受不了,只会加重耳鸣。”
姜言一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似是要将每一个字都背下来。
“耳鸣?”
“大部分听障人都伴随有耳鸣,24小时不间断的。有严重的会引起头疼。”
姜言一心脏一紧,“会吐吗?”
“严重的话,可能会哦。”那男生说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身边、有听障生?”
姜言一垮下肩点了点头,“我同学……”
“那他挺不容易的。听障生在普校学习,很有勇气。他听力损失分贝高吗?”
姜言一一噎,“我不知道……”
那男生一副了然模样,“他应该不怎么合群吧?”
“嗯……”何止是不合群,简直是孤僻。
“不要嫌弃。”他说,“很多听障人比较自闭,很在意自己残疾,和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
“怕被排挤被孤立,很正常,原谅他们吧。”
姜言一手指摩挲着礼品袋的边缘,沉吟不语。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把你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分那么一点给他……嗷!”
正升华主题呢,他突然嗷了一嗓子,给姜言一吓一跳。
“好小子,我们在外面晒得要死要活,你倒好窝在里面跟人家小妹妹聊天是吧?”
“又在装阳光开朗残疾人呢?”
“什么叫装!”那男生揉着被踢的屁股,“我就是身残志坚的励志好青年!”
“好好好,你身残志坚,你励志,你给我滚出去帮忙摆易拉宝去!”
这人能这么直白地损人,可见他们是很好的兄弟。
姜言一不禁感叹,要是闻迟默也有这么开朗就好了。
“去就去嘛,怎么还踹屁股,在学妹面前多丢人啊!”
两人同姜言一说完再见,便去门口帮忙了。
等走到门口,那男生突然“啊”了一声。
“又怎么?”
“忘了告诉那个妹妹,下次别在听障人士背后说话,会吓着他们。”
“所以你刚才被小妹妹吓着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诶你!”
打打闹闹间,也就忘了回去找姜言一。
而姜言一却被这件事困了整整一个暑假,日思夜想的,感觉自己要去道个歉。
以至于开学再见到闻迟默时,姜言一对这个人产生了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被情绪的藤蔓一点点缚住了心脏。
是因为愧疚吗,所以才会更在意?姜言一找不出答案,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黏到对方身上,甚至对闻迟默有了探究欲。
想知道他到底听不听得清老师说话。
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头疼。
想知道他的耳鸣有没有很剧烈。
想知道……想知道……
她以为时间长了,自己就不会关注他了,却没想到时间过去一个月,她非但没好,“病症”还越来越严重了。
梦里都梦见了闻迟默!
姜言一崩溃地把头抵在书桌上,发泄似地“啊——”了个长音,把进来送水果的陈女士吓了一跳,忙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姜言一撅起嘴,委屈得要哭了似地对陈女士说——
“妈——我该不会真的要早恋了吧?”
“好像还是我单恋他……?”
“呜呜呜呜。”
完蛋了!!
第 26 章
(26)
关于“单恋闻迟默这件事”, 姜言一接受得很快。
甚至没再去好好思考自身的感情锚点——到底是真喜欢上了闻迟默,还是说仅仅因为过度的“在意”,让她误解了。
但这样的做派又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喜欢就追, 讨厌就远离,从不过度纠结,自我消耗。
她总那般无畏, 像是个横冲直撞的莽夫,径直闯进闻迟默的世界。
即便闻迟默大部分的时间不会理会她, 从那双墨黑的眼里投来的目光向来凉薄, 又蕴着怒意。
姜言一却不怵他了。
接触过了就会知道,闻迟默根本不是什么煞神, 反而更像只被人驱赶的流浪猫。
“如果你愿意的话, 就把你对这个世界的喜欢, 分给他一点。”
无端想起这句话, 姜言一侧身,支着下巴,盯着闻迟默瞧。
她发现闻迟默其实挺帅的, 就是平时实在太凶,那种戾气盖过了他的帅劲,让人不敢细看。
闻迟默的睫毛很长, 平平地铺开。鼻子高挺,架一副眼镜的话……姜言一脑补了一下,微微一笑,嗯, 有点斯文败类了。
再往下是唇, 闻迟默的唇型削薄,唇线比唇色稍微浅一些, 所以看上去异常的锋利,像刀片泛着冷光的刃,启口就能伤人。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这两瓣唇都死死黏在一起。能不说话,他就不说。偶尔张口也很无情。
姜言一止不住地想,这两片唇的温度会不会也低?会像是染着雪吗?
眼神再往下一些……
就被那人猛然抬起的眼给扼停了。
闻迟默的两道浓眉不耐烦地蹙起,眼神仿佛在问她看够没。
姜言一讪讪缩了缩脖子,在上课铃声中,将屁股转了回去。
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半圈,随意书页上写下一行——
【时常皱眉,试图恐吓(划掉),表达不爽。】-
金秋十月,是他们的成人礼。
除了学校组织的统一成人礼外,老罗为缓解他们的学习压力,别出心裁地要在班级里也来这么一场。
要他们每个人准备一件送给“对方”的成年礼物,正经的、搞怪的都行。等到周五收集起来,大家一起开盲盒,也算是高中时代他们留给彼此的回忆。
大家吐槽老罗矫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一边又绞尽脑汁想准备什么礼物。
姜言一往后靠了靠,余光瞥见趴着那人的发旋,若有所思地鼓起腮帮。
怎么想这人也不会参与吧?
果然等到要收集礼物的时候,闻迟默两手空空。
姜言一抱臂瞧着他,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闻同学,你也太不配合我工作了。”
路过的数学课代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煽风点火,“咱们宣传委员的工作再度遭遇滑铁卢。啧啧,作孽哟~”
姜言一瞬间装得委屈巴巴,下半嘴唇不满地撅起,露出粉嫩嫩的内里。
闻迟默原本凝在她唇上的眼神一顿,慌乱地偏开。
他冷下脸,那种拒人千里的低压磁场弥散开来,将空气压得紧缩。
起身欲走,姜言一却无知无觉般杵在那,封着他的去路。
往另一侧绕行,又被那人拽住。
“诶!”粘粘糊糊的音调拖住了闻迟默的脚步。
他的眼睛从被攥住的衣袖寸寸上移,钉向姜言一,又在与姜言一对视的那一刻空了那么几秒。
她的眼睛很湿,像是被雨淋过似的,无辜、柔软又可怜。
“……”这人又来了,动不动就跟被欺负了似地,眼里开始涌上眼泪!
但姜言一压根就不是哭,她是憋了个哈欠,毕竟跟闻迟默正在交锋,打哈欠太丢人了。
所以硬生生憋了下去,憋得鼻酸,才涌上眼泪。
正愣神呢,闻迟默开了口,嗓子因长时间没发过声而低哑不堪,他说:“没有人,会愿意。”
没有人会想要他的礼物,他们从来不曾将他视作这个班级的第35人。
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礼物落到他手里,在他们看来那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更何况,他的18岁成年礼早就在那一年休学治疗中过完了。
这件事无论被赋予什么样神圣的意义,都同他没有关系,也不具任何的意义。
他看着姜言一的眼神冷漠又平静,却让姜言一难受起来。
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撞了一下,一开始感觉不到疼,而是酸楚。等那酸渗进每一根血管里,细细密密的痛才涌上来。
但姜言一不曾细究过,在这一瞬间她对闻迟默生出的或许是同情,又或者是她过分的丰富的情感让她被迫共了情。
她悟到的仅仅是——她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心疼成这样?
看来她真的是已经很喜欢闻迟默了啊!
闻迟默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见她连眼眶都渗出红来,心里愈发烦躁。
“又怎么?”他语气极差地问。
“没什么。”姜言一吸吸鼻子。
“那就放开。”
“哦……”她忘了自己还拽着人家。
气氛陷入尴尬,没人说话。两相对视间,一个无辜眨眼,而另一个则不敢在看。
半晌,闻迟默绕道要走,却又停下,看着那冲他摊开的微红手掌怔怔。
姜言一说:“我会想要的。”
“闻迟默,你的礼物,我会想要的。”
排队领饭的众人陆续回到教室。
喧嚣将他们之间的沉默吞噬,也将那还未被人察觉的暧昧咬断。
午休时间,老罗进到班级里,要大家开盲盒。大家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地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礼物是他们自己买的,连时间都要从他们的午休里扣。
太没人性。
老罗笑着听他们逼逼赖赖,等他们停了才冷不防出招:“刚刚那几个嗓门最大的,晚上加一套题!”
一时间,哀嚎遍野。
而闻迟默便在这时起身离开了教室。
“诶诶诶,老罗,这个人这么不尊重你,你就忍了?”刺头开始挑事,“你让我们接纳人家,人家可没把我们当人。”
一堆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罗你这不公平了!”
“你这是偏心啊!难道是因为人家残~疾~,你就偏袒吧!”
怪声叠起。
老罗悠哉哉地将一双胖手慢吞吞地往讲台上一搭,身体前倾,从要掉不掉的镜片后头看向那几个刺头,“说得挺好。”
“既然这样,那你们也到走廊上去吹吹风,这样就公平了。”
见他们不动,老罗催促,“快去啊,一会儿人家走远了,领先你们那么多步数,你们心里又该不平衡了。”
“……”刺头骂骂咧咧又为唯唯诺诺,“我们还要抽盲盒呢……”
“那就给我把嘴闭上!”老罗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吓得全班肃静,“人家要是没什么事,会这么自说自话离开教室吗?”
“你们怎么知道他没跟我打过报告?嗯?一个个的就知道挑事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编排人家!没空处理你们那张嘴,还挺乐呵,都舞到我头上来了!”
一时间,班里的气氛凝固,众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老罗没想扫大家的兴致,骂完之后便喊姜言一上去开始主持活动。
姜言一做了两种方案,一种是传统抓阄,拿对应号码。
第二种是半盲盒,大家先抓阄排号,然后按照顺序去最后一排挑选最和眼缘的礼物。
“第二种最损,选二!”
“朋友们,拼运气的时候到了!”
结果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节目效果拉满。
“靠!谁啊!!站出来!谁家好人在海报筒里面卷三年模拟五年高考!杀人诛心啊!”
“谁能想到,我选这么个破烂袋子里居然是块手表呢?”
“别凡尔赛了你!”
“靠!谁他妈在这么精致的盒子里就放支水笔!?谁!看老子抽不抽……”
姜言一噗嗤一笑。
刺头立马指过来,“姜言一,这他妈你放的!?”
“是啊。”姜言一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抢在刺头前面开口,“希望你高考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助!”
刺头要把笔扔向她的动作一顿。
姜言一带了点鼻音,无辜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草!”刺头骂了一声,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咬牙切齿地收回手,绿着脸憋出一句:“我特么谢谢你!”
姜言一温和笑笑:“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同学。这点祝福应该的。”给刺头气个半死。
“姜姜,这里还有最后一份,没人领诶。”班长把一本明显看着是书的礼物拿过来递给姜言一,“好像都发到了,除了……”
姜言一偏头看了看那依旧空着的座位,“嗯,给我吧。”
吵吵嚷嚷的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课铃声响起时,闻迟默回来了。
他在喧闹中离场,又在沉静中归来。
他像是这热闹尘世的匆匆过客,踽踽独行。
放学后,班长来找姜言一一同回家,姜言一却说自己要晚些走。
她等到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完,才拿出了那份无人认领的礼物。
因为预料到闻迟默不会参与,她准备了两份。
但这本书没有像水笔一样“过度包装”,近似明盒。
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别说书了,看见字大家就想吐,所以毫无意外地它被留到了最后。
姜言一拆开蝴蝶结丝带,剥掉外面的包装纸,翻开扉页,沉吟片刻,提笔写道——
【愿你今后的人生也能拥有童话。】
姜言一在自己的署名旁画了一朵胖乎乎的五瓣花,其实她想画一笔玫瑰的,怎奈自己没点天赋,手把手跟着视频半天,画了好几张纸也还是记不住,果断放弃了。
等墨迹干透,她将那本精装版的《小王子》塞进闻迟默的桌兜里,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自语——
“你看,还是有人愿意送你礼物的。”
“虽然迟到了一年,但,闻迟默,成年快乐。”.
第 27 章
(27)
姜言一最近很郁闷。
她就想不明白了, 送礼物这个举动够浪漫吧?哪怕,哪怕对方是块冰,说句“谢谢”总不为过?
但闻迟默怎么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难不成是没收到?
不会啊……她亲手塞他桌兜里的……
越想越气的姜言一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颗趴着的脑袋, 横在小腹处的手臂用力压了压。
痛,气得她肚子痛得更厉害了,后背不停出着冷汗, 她有点冷也有些困。
就在她扛不住想要趴下的时候,一道严厉的声音随着“砰砰”的拍桌声, 一同砸了过来, “第三组最后那个男生,请你不要再睡了!”
老罗闺女生病, 下午请了半天假。
走前跟他们千叮万嘱, 让他们晚上晚自习的时候自觉点, 会有别的班的老师过来代课。
“罗, 怎么现在晚自习还要有人代课啊?”有人问。
老罗擦着额上的汗,“校方规定。你们都给我配合点,听到没!”
谁都没想到, 来代课的老师最后变成了教导主任。
他们的教导主任长得十分复合大家对这四个字的刻板印象,人很瘦,常年穿着黑色一步裙套装, 脚上蹬着一双掉了皮的粗跟皮鞋。
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
长相偏刻薄,颧骨高,眼睛狭长, 看人时那股威慑力比他们老罗强上几百倍。
光是立在那, 气场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以至于这节晚自习,几个刺头也挺老实, 驼着背,手里捏着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
只有闻迟默趴着。
他是后半程趴下的,他的耳鸣实在严重,尖锐的鸣啸音横贯太阳穴,勾起剧烈的头疼。
神经的灼痛蔓延开,烧灼他的眼球。
他强忍着,浅白的唇只剩苍白唇线,但粗重凌乱的鼻息,还是引了前排人的注意。
姜言一偷偷摸摸地回头看过他一眼,弯眉微蹙,嘴唇嗫嚅似有话要说,却又很快被高跟鞋的声响吓得转了回去。
闻迟默粗暴地从耳里摘下助听器,将胀痛的额埋进臂弯,压低自己的鼻息。
“砰砰砰——”教导主任再次拍响讲台,“最后那位同学,自习课不是让你们睡觉来的!”
见闻迟默始终未动,教导主任几乎气笑,“瞧瞧,这睡得多熟,把耳朵都给睡聋了。”
说着,她慢条斯理踩着令人心惊的步子走下讲台。
刺头笑得全脸肌肉都在飞,他看向姜言一挑眉,眼神满是挑衅与轻蔑。
姜言一气不过,刚想举手为闻迟默辩解一二,闻迟默便在这时抬了头。
“哟,醒啦。”教导主任阴阳怪气地抱臂瞧他,“怎么,我不走过来,你是醒不过来?”
“给我站起来!”
哪怕近到这样的距离,闻迟默也无法在耳鸣中分辨她的话,但他读得懂唇语。
即便读不懂,他也能在班里那些人投来的讥笑目光中,明白过来。
“哦,听得见啊?”教导主任刻薄地说,“看来没聋。就是不想学习而已。”
姜言一感觉小腹的疼痛牵扯住了她的心脏,教她疼出眼泪。但她又清晰地知道,那种痛不是生理的。
她咬着牙关,从酸涩的唇齿间吐出一句:“老师,不……”
然而她的话音被教导主任高亢的嗓门完完全全地盖了过去。
“你们都高三了!还不抓紧,你们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不把晚自习的时间当时间,趴着睡觉!等到了高考考场上,时间难道会等你吗?”
“高三了,最后一年了,就这点时间都不认真对待,今后你们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出息?!”
“你们班的成绩怎么样,心里没数吗?年级前十,你们能排得上几个?”
“就这种成绩,还好意思睡觉!”说着,她踱步到刺头那边,提起刺头的课本,嫌恶地扫了两眼,丢垃圾般甩飞出去,“就你们这种学习态度,怎么配坐在这里?”
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结束了这场令人窒息的说教。
教导主任走后,班级里安静得不像话。那些诛心的话,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让他们变得小心翼翼。
刺头最后被训得没了面子,背上书包踹开桌椅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班长走过来,压着声音问:“姜姜,等下一起走吗?”
姜言一摇了摇头:“我再等一下走……”
“那我先走了。”
没有人再说话,教室里只有整理书包、移动桌椅发出的声响。
姜言一趴了下去,把发烫的眼睛抵在小臂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觉得不公平。
又为什么会替闻迟默感觉到委屈与难过。
但她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人,一次也没有。
身后传来椅子的推拉声,很快,那人的脚步也消失在耳边。
教室里静得只剩姜言一的抽噎,她把自己团得很紧,劲韧地颈骨凸起倔强的弧度,清瘦的背脊却在微微颤动。
直到听闻一声无奈鼻息,她才察觉自己身边竟有人,仰起头来,一双哭得又红又湿的眼睛,便直直落进那人沉黑的眸色中。
而后她再忍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闻迟默头比之前还疼,他想不明白,姜言一怎么又哭了!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哭、什么?”他质问。
姜言一抽抽搭搭地吸吸鼻子,一边打着哭噎,一边说:“我肚子疼……”
闻迟默:“……”
姜言一知道这个理由听上去蹩脚又令人尴尬,于是羞耻地埋下头去,鼓着腮帮嘟囔:“你不用管我……”
“你说、什么?”闻迟默问。
姜言一又说了一次,然而他还是没能听清,不耐烦地蹙起眉,单膝蹲下,微微偏过左耳。
“重说。”
语气不够温柔,表情也凶,却让姜言一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失重。
怔了那么几秒,她才不自然地偏开眼神,张大口型:“我说,你不用管我——”
可她的睫毛上还沾着眼泪,眨起来的时候可怜极了。
鼻音也重,将她的调子磨出软糯,钻进他尚存听力的左耳,化成搔在心脏上的羽毛。
弄得他心烦。
却没办法真的听她的,扔下她不管。
“五分钟,下楼。”因为摘掉了助听器,闻迟默的音量控制得不好,说话更多的是往外蹦字眼,“我去、打车。”
姜言一老实巴交地点了点脑袋。
闻迟默下去打车,还带走了姜言一的书包。
姜言一抹掉眼泪,又坐了会儿平复情绪后,才慢慢吞吞地下楼。
闻迟默已经打到车了,正往回走来。
晚上起了风,姜言一感觉有点冷,交叉圈在小腹上的手不自禁攥紧了两侧的衣服。
背脊也因为疼痛挺不直,瑟缩又娇小,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两道擦不掉的泪痕。
她对闻迟默道谢,声音有气无力,不见平日活力。
闻迟默想起这人中午没吃饭,因为菜里有黄瓜炒蛋和带了胡萝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卜的时蔬,挑食的姜言一直接没吃。她的那份被几个常年说吃不饱的男生,一起瓜分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直病恹恹的模样,没什么精神。
“发烧?”闻迟默问她。
姜言一抬手探了探额,摇头道:“我自己摸不出来。”
“但我有点冷……”
她说这话并非在暗示闻迟默什么,而仅仅是一种对于不舒服的陈述。
所以当闻迟默脱下外套扔给她时,她愣了好半晌。
闻迟默皱眉:“不要?”
姜言一摇着头,麻利地把衣服穿上,拉链一直拉到最顶上。
闻迟默的校服对她而言很大,穿起来空空落落的,好似能塞下两个她。
有很重的皂香,霸道地侵占鼻腔。
司机停靠在马路边,闻迟默将她送上车后,转身就走。
姜言一:“?”
这温柔多一秒都给不了是吧?-
第二天,闻迟默刚一到教室,便被老罗喊去了办公室。
老罗见他穿着短袖,操心地问:“今天下雨降温,你外套呢?”
“穿这么点,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等他说完,闻迟默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助听器戴上。
给老罗气够呛。
他倒也不是存心气他,助听器不能进水,下雨天只能取下来,等到学校再戴上。
老罗掏出保温杯,喘着粗气喝了两口,呸掉嘴里的茶叶,“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教导主任不了解我们班的情况,知道有听障生,但不知道是谁。”
“她昨天的话是难听了点……你就,多担待吧。”老罗有点编不下去地摆了摆手,“但你也真是!不知道为自己辩白两句?”
“人家宣传委员都替你冤。一大早的来我这里告教导主任的状!”
闻迟默眸色微动,“姜言一?”
老罗没好气地哼哼两声,拿眼斜他,“是啊!人家宣传委员想着你,你倒好,把人家弄哭了!你说说你!”
闻迟默:“……”
“我,弄哭她?”
“人家宣传委员平时对你不好吗?”老罗拍拍桌子,“你可以说其他人不接纳你,排挤你,但我的宣传委员可没吧?”
“成年礼物收到没?”
闻迟默抿了下唇,垂着的手指轻轻蜷动。
“人家知道你不会参与,自己准备了两份。不就是为了不让你尴尬?”
“还有暑假那次看电影,人家等你等得都快中暑了!你说人家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不让这一分扣在你头上,回头被大家诟病?”
“你呢?拿人家书包,把人家姑娘弄哭。闻迟默啊闻迟默,你怎么还欺负起女孩子来了?”
老罗恨铁不成钢:“女孩子是要宠着的呀!”
闻迟默冷着脸:“谁说的?”
“别人都看见了!”话是这么说,但老罗还没来得及找姜言一确认,这会儿有点底气不足,战术请了清嗓,“这件事回头我会去跟我们宣传委员确认,毕竟我相信你也没那么浑。”
“总之呢,要没有,那是最好。要真有其事,回去自觉跟姜言一道个歉。诚恳点,听到没?”
闻迟默走后,老罗想起什么,又呸了几口茶叶,在闻迟默的身后追着喊,“回去把外套给我穿上!别一会儿又头疼,让那群兔崽子编排我,说我偏心你!”
闻迟默脸色铁青地回到教室。
经过姜言一时,他驻步,降下冷眼。
姜言一:“……?”
闻迟默:“我,抢你、书包?”
姜言一:“啊??”
闻迟默:“弄哭、你?”
姜言一:“??”
是谁那么没素质!!!乱造谣!!!!
第 28 章
(28)
闻迟默从来没遇见过姜言一这样的人。
粘人, 爱哭,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要问到底, 横冲直撞的不知道害怕。
连别人砸过来的球都敢为他挡。
明明瘦瘦小小一个……
这会儿坐在校医务室里倒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里含着眼泪花包,抽抽搭搭地看着他。
闻迟默:“……”
姜言一眨着带泪的眼睛, 呛咳两声,又流起了鼻血。
“诶你, ”校医没好气地对闻迟默一呵, “帮她托住脑袋止血会不会?”
闻迟默黑着脸,也在校医的催促下僵硬地托起姜言一的下巴, 抽了纸巾为她止血。
脑袋感受到支撑力后, 姜言一卸了劲, 绵绵软软地将重量压在闻迟默的手上。
闻迟默没办法, 从托变为捧,不让那颗脑袋乱动。
姜言一的脸颊很软,带着嘟嘟的肉感, 贴在他的掌心,将那烧出黏腻的汗。五指不自禁地微蜷,竟是不自主地捏了一下, 拇指刚好擦过她的睫毛。
姜言一睁眼,那含着水汽的透亮眼眸,将闻迟默看得心虚。想松手,姜言一脑袋就随着他的手耷拉下来, 纸巾上瞬间又透出血。
闻迟默:“……”
绷着脸, 不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完全禁锢在掌心。
姜言一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袖,“闻迟默……”
她喊得太轻, 只是些气音,闻迟默听不清。
“什么?”他倾低身子,附耳过去。
“能不能让我靠着你……”姜言一尾调带着难受的鼻音,“我还是好晕……”
“……”看着姜言一惨白的唇色,闻迟默眉心拧得越发紧。
刚刚背她上来的时候明明好一些了,怎么现在又难受了起来?
偏偏校医室里就一张治疗床,那上面已经躺了个因低血糖摔倒送来的。
那人被闻迟默骇人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忙小声说:“我……低血糖,眩晕,起不来的……”
闻迟默收回眼神,站到了姜言一的同侧。
平时大胆的姜言一,这会儿反倒变得小心起来了,红了一片的额头轻抵着他的手臂,脖颈微微梗着,全靠自己支撑。
闻迟默无语,没好气地问她:“我身上有刺?”
随着他的话音,那颗脑袋沉沉压了下来,一点不含糊。
闻迟默:“………”
校医判断姜言一的情况属于轻微脑震荡,可以先留校观察一段时间。
“如果之后眩晕好转,也没有呕吐头疼,应该没什么问题。不放心的话最好上医院拍个片。”
姜言一在医务室里休息了一节课。
闻迟默一要走,姜言一便是一副好心得不到好报的委屈模样。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不自量力是我看不惯别人欺负你非要替你挡那一下是我活该是我……”
“姜言一!”闻迟默用力捏着眉心,“闭嘴!”
“哦……”
他们两个人之间气氛诡异,弄得那个低血糖的同学也浑身不自在。
怪,很怪。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怎么感觉这两人关系并不好?但女生是在撒娇没错吧?男生是在迁就没错吧?
这……这是早恋现场没错吧?
“姜言一,”男生开口,声音沉得教人心慌,“下不为例。”
“哦……”女生黏黏糯糯地应着声,手指不自然地扣弄着,“刚才是真的因为太晕了,又没地方躺……”
同学:?她是不是在点我?
“姜言一。”
“啊?”
“下次,如果再遇见、这种情况,不准,插手。我不需要。”
女生明知故问,“不需要什么?”
男生不作答。
“闻迟默,你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你,姜言一’,而不是凶我!”
“也不要总说不需要,不想要。人嘛,都是要互帮互助的。”
男生凉飕飕地跟着她的话音吐出两个硬冷的字眼——“不用。”
“啧,你这人……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嗯……就赌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说出,‘姜言一,我需要你’怎么样?”
男生索性不说话了。
而躺着的同学听得想流泪:等等,这是狗粮没错吧?她现在跳起来去举报他们还来得及吗?
就在她以为他们撒完粮的时候,又听女生糯声问:“闻迟默,你刚刚是不是心疼我啦?”
不是,这里还有个活人呢!能不能收敛点啊!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女生大抵是被凶了,声音小了下去,“我那是本能反应嘛……换做别人,我也会挡……”
“姜言一,安静点。”
女生有些委屈:“嘶——我说话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很……疼?”
女生抽抽鼻子,“怎么可能不疼嘛……”
“啊——你轻一点。”
人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那位同学忍不住回过头去。男生正拿着水瓶小心地贴在女生被砸肿的额头,慢慢滚动。动作轻极了,眼神专注且柔和。
女生闭着眼,眼睫轻颤,两颊微红。
这不是在谈是什么?
但她不敢在看第二眼,因为她的偷窥被发现,那人瞬间变脸,眼神活像是要刀了这个霸占着床位的她。
好不容易熬到上课铃响,这俩总算是回教室去了。
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那位同学的背脊松弛下来,她转过身,睁开眼睛,有点想要流眼泪。
早恋就可以不管别人死活吗!
她要不是良心尚在,现在立马跳起来冲去校长室举报了好吗!-
回到班级,正值课间。
“姜姜你怎么样了啊?”班长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姜言一大咧咧地摆摆手,“就刚被砸的时候有点懵,现在已经不晕了。吓着你了吧?”
班长皱起脸,“你也真够虎的,怎么会去替他挡那么一下?万一真被砸伤了怎么办啊?”
姜言一笑笑没说话。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看到八班那个人摆出要砸人的姿势时,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了。
那会儿正值中午,操场上人很多,嘈杂喧闹。
当时姜言一和班长刚从小卖部回来,中午的饭菜不对胃口,两个人去开了小灶。
正往回走,看到闻迟默正穿过吵闹的人群往比较清净的实验楼去。
“哟嚯,那不是你们班那个聋哑人么?”
刺头不耐烦地踹了八班的一脚,“你踏马烦不烦?每次看到都说说说。”
“我好奇呗。诶~你说,我喊他一声,他能有反应吗?”
刺头呵笑:“你试试?看看那聋子会不会理你。”
那人耸耸肩,“那算了,浪费我嗓子。”他掂着手里的篮球,“不如换个方式。嘿!让让让让!”
他把人群呵开,双手抱球,助跑几步,猖狂一笑。
球砸过来的时候,带着风的啸叫。姜言一被大力撞到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啊!”
篮球“哒哒哒”地弹跳着滚远。
刺头显然一愣,“姜言一?”
姜言一捂着额,眼泪已经不受控地掉了下来,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八班见状不对,双手举在耳边,赔笑:“手滑。”说完,溜之大吉。
姜言一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脑袋痛,屁股也痛,眼泪流得还凶。
“姜姜,你怎么样啊!”班长吓得不轻,手足无措地蹲在姜言一身边,不敢轻易动她。
有人越过围观人群而来,“让开!”
姜言一仰头去瞧,结果引了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身体的失重让她害怕,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反被人制住,一把攥进了手心里。
闻迟默单膝跪地,面色阴沉,“去找老罗。”见班长还愣在原地,没耐心地拧起眉,“听不懂?”
班长被他吓得一抖,“啊?”
“告诉他,八班的拿球伤了姜言一。”闻迟默声音冷极了,班长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还不去?”
“哦哦哦……”
姜言一靠着闻迟默坐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但起来后还是晕,浑身绵绵软软摇摇晃晃,闻迟默不得不将她揽进臂弯。
“闻迟默……”她声音发虚。
他难得回应,“嗯。怎么?”
“不要公主抱。”姜言一说,“很丢脸的。”
闻迟默:“……”
她那会儿还有力气皮,然而去医务室的一路,却是难受地紧闭双眼,嘴也一抿成一条苍白的短线,出奇地乖,反而弄得闻迟默有些不适应。
“姜言一?”
姜言一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以示回应。
“楼梯。”闻迟默出声提醒,“抬脚。”
姜言一乖乖照做。迟滞的疼痛醒转过来,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的。还不能睁眼,一睁眼就晕,晕了便想吐,整个人都不太好。
看她脚步虚浮,走得乱七八糟,闻迟默生硬地问出一句:“背你?”
姜言一老实应声,“好。”
趴上闻迟默的背上,姜言一双手自然地圈住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后肩,急促的呼吸快埋进他的脖子里。
闻迟默不耐地偏开头,“别靠我、这么近。”
姜言一挪了挪,闻迟默差点被她弄得松手。
“不准、乱动!”
姜言一瘪了嘴,瓮声翁气:“那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走……”
闻迟默不说话了,将她往上掂了掂,牢牢托住。
没走几步,姜言一的脑袋又跟脱力似地枕了下来。发烫的脸颊偶尔贴靠在闻迟默不太敏感的耳朵。
她无知无觉,他却避无可避。
背上那人还不老实,要在他的耳际絮絮叨叨:“闻迟默,还好没砸到你。”
“可痛了呢。”
闻迟默想说,还不如砸他,比起身体上的疼痛,他更害怕面对姜言一。
疼痛可以熬,对姜言一,他却束手无策。
她那样粘人,温热的呼吸打过来,被助听器放大,侵占他的防线。
他咽动喉结,带着威胁低沉出声:“姜言一……”
“嗯?”
他该扔下她的,他讨厌任何人在他身后说话,讨厌任何人靠近他失聪的耳朵,他应该躲。
可姜言一的声音带着震动传过来,贴着他,勾着他,缠绕他。
“砰砰砰砰”,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那种脉搏的鼓动,凌乱又失控。而后化为丝丝缕缕的酥麻,连带着指尖也开始颤抖。
以至于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任由姜言一得寸进尺地将他圈住。
“闻迟默,你要说什么?”
“没。”
那人不依不饶,鼻尖几乎贴到他的侧脸,“你刚刚明明有话要说。”
他咬牙:“姜言一,再不安分就从我身上下去!”
“哦……原来是要凶我……”
“……”
“我还以为你要谢谢我呢。”
“姜言一,你好了?”
“没有。”那人脑袋沉沉往他肩上一压,“没好。”
“……”闻迟默无奈叹气,将她托得更稳了些。
第 29 章
(29)
那天放学, 闻迟默和姜言一一同被老罗叫去了教导处。
八班班主任和挑事的也在。
教导主任上次误会了闻迟默,这次再见到也没同他道歉,只是态度缓和了不少, 看他的时候没了那种看差生的厌恶感。
“今天的事,说说吧。”
事情其实已经很明了了,毕竟操场上那么多爽眼睛可以作证。到了这间办公室里, 无非就是要有个结果。
挑事的那个被自己班主任踹了一脚,不情不愿地向姜言一道歉, “对不起了。”
“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教导主任吊起嗓门。
那人闻言也还是一派散漫, 驼着背朝姜言一欠身,提高了点音量, “对不起啊!下午手滑了。”
“你那是手滑吗?”姜言一翻了个大白眼。
“嘿你!”那人指上来, 闻迟默侧步一档, 黑沉的眼睛冷冷一抬。
那人被他挑衅, 瞬间拉下脸来,刚要发作,被他们班主任又蹬一脚, 腰上还挨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憋屈地切了一声问,“那你想怎么样?要不当场给你磕一个?”
“注意态度!你来道歉还是来耍大牌?”
那人在自家班主任面前多少还是收敛,耐着性子给姜言一鞠了一躬, 拉着不情不愿的语调道歉:“对不起,下午的事是我不对。还请你原谅。”
姜言一瘪了一下嘴,小声说:“你要砸的又不是我。”
言下之意,是要他向闻迟默道歉。
那人轻嗤一声:“怎么?你俩唱双簧?”
“我凭什么跟他道歉?他有事儿吗?还要我跟他道歉?道哪门子歉?真他妈……”
“砰砰——”两声, 教导主任砸响桌面, “我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那人闭嘴了。半晌才又在他们班主任的催促下,压着火气道:“行!我道歉行了吧?”
“不必。”闻迟默斩钉截铁地打断, “我不接受。”
“艹!”那人直接炸了,被他们班主任眼疾手快地按下。
姜言一也有点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闻迟默。
老罗出来圆场,“迟默啊,这个……”
闻迟默重复道:“我不接受。”
教导主任表情不悦:“那你想怎么解决?”
闻迟默:“按校规,处罚。”
八班班主任到底还是袒护自己班级的人,尴尬地赔笑:“主任,这个没必要吧?就是些同学间的小摩擦而已,为这个记过吃处分,好像有点……”
教导主任抬了下镜框,没说话。
八班班主任心领神会,知道这是给他们留余地了,便对着闻迟默说:“这位同学,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他手贱。你看你想要他怎么给你道歉,你提出来,我让他照办。”
闻迟默淡淡抬起眼皮,“按校规,处罚。”
八班班主任脸上挂不住了,转向老罗,“罗老师,你们这同学……”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姜言一注意到教导主任已经是完全不耐烦的样子,看向闻迟默的眼神仿佛在责怪他的不识相。
这让她莫名难受,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她感觉所有的错似乎都被架到了闻迟默的身上。
是他上纲上线,是他不给台阶,是他博了所有人的面子。
可没有人规定过,别人道歉就一定要接受……明明,明明他们才是无辜的……
她轻轻扯动闻迟默的衣袖,低声说,“闻迟默,要不然算了?”
“为什么算了?”闻迟默迎着八班班主任审视的目光问道,“老师觉得这只是同学间的小摩擦?”
“可我不认识他,也跟他没有任何的过节。”
“摩擦从何而来?”
八班班主任冷下脸,“这位同学,我们摊开讲,这球压根没砸你身上,你们受伤的女同学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坚持要给处分多少有点夹带私人恩怨了吧?”
教导主任瞪了八班班主任一眼:“注意你的言辞!”
“不是主任,我想不通了,这么小一件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处理啊?”
老罗瞥了一眼教导主任的脸色后,将闻迟默喊到一旁,“迟默啊,人家班主任都这样了,你多少给点面子。”
闻迟默问他:“老师,我有错吗?”
老罗:“不是说你错了,就是这件事情它没必要闹这么大。”
闻迟默轻轻一勾嘴角:“是我有错吧,错在我身有残疾。”
办公室不大,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句。
“所以他才会手滑。”他看向那人,“今天是他,明天就会是别人。”
“而他们只需要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掩盖所有过错,粉饰太平。”
“就算他们是故意针对。”
“那下一次受伤的会是谁?是我,还是那些靠近我,哪怕只是凑巧站在我身边的人?”
说着,他走到八班班主任面前,迎着那厌弃的眸光,淡淡开口——
“那么老师,错的究竟是他,还是我?”-
姜言一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璐扯了两张纸巾给她,她那时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一眨,才发现自己原来哭了。
她攥着自己的心口,微微躬下身去。她太疼了,这种痛楚就仿佛十年前,那一把把扎心的刀子化作锋利的回旋镖,在十年后的今天,将她击溃。
她抹掉眼泪,想表现得洒脱一点。
可她的唇角颤抖着,笑得比哭更难看,用力咬着唇,硬忍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头一埋,哭得整个背脊都在颤。
她当时不懂得闻迟默的坚持,毕竟最后这件事的结局他们也并不算嬴。
可当她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以更成熟的心态去看自己的回忆时,她才恍然明白,闻迟默根本就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有什么用呢?迟了十年的理解与感动,不过是比草还轻贱罢了。
“董璐,我好难受……”姜言一捶着闷痛的心口。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董璐被她哭得心疼死了,她从来没见过姜言一这么梨花带雨的模样,何况姜言一脸上还带着淤青,越看越可怜。
可她也明白,现在的姜言一需要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才能把憋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否则她会困住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姜言一才逐渐平复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艾黎上完课回来,看到姜言一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落井下石道:“哟,姜老师这是被霸总抛弃了呢?”
姜言一刚止住的哭,又停不住了。吓得艾黎有点手足无措,“干、干嘛呀!我就这么一说,你、你别碰瓷啊!”
姜言一打起哭噎,擦眼泪鼻涕的纸巾没一会儿便堆成了小山。
艾黎被她哭得头疼:“好了好了!我错了行吗!我撤回我刚才的话。”
“我祝你和霸总百年好合,行吧了?!”
结果姜言一哭得更凶了。
艾黎:“……”
董璐扶额:“艾老师,你要不然今天先别说话了?”
艾黎无语地拿着教案,踩着她的高跟鞋躲到隔壁办公室去了。
姜言一哭了那么一场,心里舒畅了不少,但那种细碎的疼痛依旧留在血液里,融进骨骼里。
她打了车,去了陈婉语那儿。
陈婉语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弄的?眼睛怎么又哭肿了呢?”
姜言一抱住陈婉语,哽咽着喊了一声:“妈……”
晚上陈婉语做了一桌子姜言一爱吃的东西,可姜言一始终提不起精神。
陈婉语没多问,猜她是感情出了问题,只喊她好好休息。
大抵是在母亲身边,空落的心有了落脚处,这一夜姜言一没有失眠。可悲伤的种子仿佛在身体里发了芽,将她拉入梦中,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升旗仪式。
八班的最终被记了一次大过,不仅是因为砸球事件,而是之前多次警告累计起来才下了那么一张处分单。
升旗仪式上,那人带着检讨书吊儿郎当地站在话筒前,扬着调子开始念——
“我对于自己这次的暴力行为感到非常抱歉,在这里,我要向5班的闻迟默同学道歉。”
“对不起,闻同学,我不该戴着有色眼镜对待残障生。不该因为你的残疾,而轻视你,误解你,欺负你,做出如此鲁莽举动。我在这里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以后我也不会再称呼你为聋哑人,那是不礼貌的,我在这里向你真诚道歉。”
“我希望大家不要学习我这种行为,一定要关心关爱残障生,不要因为他们的残疾而将他们视作异类。”
“他们作为弱势群体,无法摆脱身体上的残疾与缺陷,但还是努力融入我们,进入普通高校学习。我们更应该帮助他们,团结友爱。”
天际滚过闷雷,黑云沉甸甸地压在边际。
姜言一觉得闷,像是被湿润的棉花堵住呼吸,教她喘不上气。
她抬手揉了揉心口,才发现原来是那里在疼。
台上的人还在念,张口闭口不是“残障”就是“残疾”,嘴角的笑容刺眼又卑劣。
他不是在念检讨,他是在诛心,是以这样的方式报复闻迟默,在全校面前赤裸裸地揭开闻迟默的伤疤,要他难堪。
姜言一难受地捂住耳朵,望向天际,祈求着——快点下雨吧,让雨点砸下来,结束这一场凌迟。
可是天不帮忙,那场雨迟迟未下。即便她的心里已经潮湿一片。
回到班级,姜言一本能地去寻闻迟默。
那人依旧是平日那副冷淡模样。
姜言一小声喊他,他隔了那么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助听器戴上。
他问:“怎么?”
姜言一难看地抿了个笑,摇头说没事。
他没听见,没听见就好。她想。
所以直到现在姜言一也不知道,闻迟默其实听见了,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
他本不在意,那些话虽然刺耳,却伤不到他。
他早已习惯这些,也早就预判到了今次。他当初的坚持,不过是因为她受了伤。他可以承受旁人的讥笑与嘲讽,可以被旁人当人异类围观,但绝不愿就此作罢。
可当他瞥见她捂着耳,一副听不下去要哭的模样,他有一瞬的后悔。
她望过来的眼神是那样悲伤,像一把钝刀切入他的心脏。
于是摘下助听器,放进口袋,假装听不清。
没办法,姜言一太爱哭了,眼泪很多,一哭就止不住。
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昂贵又滚烫。对他而言,姜言一的眼泪,还是他还不起的债。
所以他不想看她哭。
更不想她因为他哭。
第 30 章
(30)
姜言一额头上的包隔了一周才慢慢消下去, 但出现了一件更加令她头疼的事——有人写了封情书给她。
更狗血的是,那个人还塞错了位置,塞到了闻迟默的桌兜里, 这就很尴尬。
非常的尴尬,尤其是从闻迟默手中接过情书,正兴奋的时候, 冷不防听到闻迟默说:“你的。塞错了。”一下就让她一个心裂成两瓣。
白乐了。
那封情书出自1班的某位,没有具体署名, 内容也很简单, 真情实感地表达了对姜言一的爱慕之情,觉得她阳光开朗, 大方漂亮, 总之就是集所有的美好予一身, 令他心动。
这份感情他已经藏在心里藏了两年, 现在终于想要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
希望姜言一能够给他一个机会,今天放学,他会在校门口等她。
姜言一看得牙疼, 涨红着一张脸问闻迟默:“你……看了?”
闻迟默虽然没表情,却是撇开眼。
姜言一:“……”被自己喜欢的人看到别人给她写的情书,这是天要亡她?
比这更悲的是——她发现闻迟默好像完全不在意!!!
这不就变相说明, 闻迟默不喜欢她吗??
心里的小人将手里的情书撕了个稀巴烂,悲伤地朝天一扬,45度仰面流下悲伤的泪。
呜呜呜,在这件事情上, 她和1班那个都是输家。
要是她追不上闻迟默, 这封情书至少要负一半的责!姜言一恨恨将情书塞进书包里,打算回家焚毁!
为了避开1班那位, 姜言一特地晚了一个小时才走。
闻迟默大抵是又头疼了,从最后一节晚自习开始便一直趴着在睡觉。通常这种时候他会把助听器摘掉,所以姜言一跟他说再见,他也不会有回音。
姜言一知道,但不在乎。
让姜言一没想到的是,1班那人在校门口等不到她,直接将她堵在了教室门口。
“姜、姜同学,”那人气喘吁吁,脸颊被冷风吹得泛起两坨红晕,“我等不到你,所以上来找你。”
姜言一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跟他隔开距离,“有事吗?”
“我的情书,你看了吗?”
“看了。”
那人眼底闪了闪,“那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姜言一:“……?”这人是有多迟钝?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明白吧?
“你是不喜欢我吗?”
“……”姜言一戴上痛哭面具,“这位同学,我甚至不认识你,何来的喜欢啊?”
“没关系的,喜欢是可以培养的。我们慢慢来好了,从现在开始认识也不晚,我叫……”
“停。”姜言一比了个暂停,“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姜同学,”那人拦着她的去路,“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下。”
“?”这是多自说自话?
“不会耽误学习的。”那人道,“我还可以帮助你,给你补课。我看了,这次月考的排名你在36,我的成绩稳定在前15,我有自信自己可以帮助你,只要你努努力,我们可以考同一所大学。”
“……”姜言一咬牙,她可真是谢谢他了!谈个恋爱还要补课。
她耐着性子,“这位同学,你说的,我没有兴趣。能不能麻烦你让让?”
那人不依不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看的,你看我长得也不难看,配你很合适。”
“学习上也能帮你。”
“你跟我试试吧,反正你没有喜欢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普信男吗?姜言一冷冷一笑,“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姜同学,你不能为了拒绝我而撒谎。”
姜言一翻了个大白眼,一字一句,“那我正儿八经地告诉你一声,我有喜欢的人。”
“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谁啊?”
那人一推眼镜,“果然是骗我的。没关系姜同学,虽然你爱说谎,但这不会削减我对你的喜欢。”
“我会原谅你的。”
“你下次不要再找这种借口骗我就可以了。我很宽容。”
救命啊!!!姜言一受不了了,她偏过身,往班里一指,“喏,我喜欢的人。指给你看过了,行了吧?”
那人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那不是你们班的聋子吗?姜言一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过分?你这是在侮辱我!”
姜言一冷下脸,平日里那双可可爱爱的圆眼眯起,不屑地哼笑一声,“是挺侮辱人的,我居然拿你跟他比。”
那人正要点头,听姜言一又道:“你有什么资格跟他比?”
“你刚说你年级前多少来着?15?那不好意思了,他年级第7。高二期末,他英语听力交白卷,年级第11,好像比你厉害点。你说呢?”
“哦,我忘了,你的优点是盲目自信,是不是比你优秀的人,你都选择性屏蔽呐?”
那人攥着拳头,被姜言一羞辱得浑身发抖,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姜言一。
阴沉、隐隐透出偏执。
姜言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但她梗着脖子,不露半分怯。
她从书包里翻找出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情书,扔还给那人,“能让开了吗?”
那人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他往前重重的踏出一步,又顿住,不甘心地吊起眼睛,盯了那么两秒,而后屈辱地转身走了。
姜言一呼出一口气,想往后靠在门框上缓后气,却撞进了某人的胸膛。
她心跳一滞,尴尬地后仰脑袋,果然看见闻迟默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降下冷眼瞧她,半晌,两条锋利的唇线崩开,道出一句:“准备靠多久?”
姜言一唰地站直,耳廓攀上一抹淡粉。
等闻迟默掠过她,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闻迟默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的???刚才她说的话,闻迟默听见了多少???
她是不介意告诉闻迟默她喜欢他的,但要表白多少得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吧?
现在是什么?
这算什么啊!!!呜呜呜呜,这分明就是社死啊!她才不要!
姜言一撒丫子追上去,崩溃喊道:“闻迟默,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但那天她死活没追上闻迟默。
姜言一失眠了一夜,第二天眼下带青地坐到教室里,盘算着等闻迟默来一定要问个清楚,讲个明白。
结果人来了,她却开不了口了。
怎么想怎么羞耻,嘴张了半天,卡不出一个音节,反被闻迟默那双黑沉的眸子,盯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冲闻迟默傻笑,“没事没事。”说完转回身子立马将头埋进了臂弯——唔……太丢人了!
她问不出口啊!
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吧!
她若是身后长了眼睛,便会看见闻迟默嘴角的笑意。
很浅,却是他难得的笑容-
下一节本是体育课,但高三生哪来的资格上体育课?无非就是语数外三门开盲盒。
今天显然是英语老师赢了,英语课代表抱着一摞卷子回来,引得众人哀嚎。
英语课代表也无奈,委屈巴巴地传话:“下节课请大家准备好收音机。”
“哇靠,又要考听力啊?耳朵都快听废了!”
“苍天啊,救救孩子,我听不了一点儿!”
“嚎也没用,赶紧的。”
所有人不情不愿地开始找收音机。
没过几分钟,一人兴冲冲冲进教室,“好消息!下节体育!”
班里一下沸腾,“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学校出了事情,反正我听到是说上面来的通知。”
“哎呀,别管那么多了,那可是体育课啊!还不冲!?”
体育老师对他们这群高三生一向宽容,意思意思做了点拉伸,便让他们原地解散。
毕竟平时他与这群兔崽子们见面,基本只为考试,不是跑800米,就是跳远铅球的。他也挺心疼他们,所以难得捞回一节课,随他们去耍了。
“别太疯!”他叮嘱,“到时候一个个在课上睡觉,又是我给你们背锅!”
解散后,一部分人回了教室,剩下的女生扎堆在操场上聊天,男生组团打篮球。
体育老师对那群男生的自制力门清,提早了15分钟下课,将他们赶回教室冷静冷静。
姜言一回到座位时发现她的位子有些歪,东西也不是之前的摆放,显然是被撞掉过。
这种事偶有发生,毕竟她位置在后排——皮猴聚集地。
她把东西重新按习惯整理好,看到笔袋里前两天翻找出来的手帐贴纸,心血来潮地给自己的收音机装点了一番。
等到英语老师让校准频道时,姜言一被那炸耳的音量直击天灵盖,扯掉耳机后,耳朵里还在嗡鸣。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攥紧那被她贴着粉色兔子的收音机,心里只有一句——完了完了!
肩膀背人用笔尾戳了一下,她僵硬地转过头去。
闻迟默面色十分难看地将收音机置在她眼皮底下,示意她换回来,姜言一却没动。
磨蹭了许久,她才在闻迟默催促的眼神中,把东西还回去。
一节课45分钟,姜言一如坐针毡。
下课铃一响,她便感觉自己要被“判刑”了。
“姜言一。”那人喊得她浑身一抖。
她赔笑地扬起嘴角,“啊?”了一声,转过身飞速解释,“这也不能怪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要不然,你的给我,你用我的?反正都一样……”
都是学校发的,有什么区别嘛……
闻迟默不作声。
姜言一讪讪抠了两下,兔子耳朵都给她抠皱了。
“你用我的不行吗?”
“它抠不下来了……抠下来也很丑的,你看,会留胶……”
半晌,她听到那人从鼻腔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又似妥协地将那收音机扔进桌兜。
姜言一扯扯耳垂,撇着嘴转了回去。
随着上课铃响,闻迟默开了口,他声音很淡,语气很轻。
他问她:“耳朵、有事没?”
等姜言一转过去,他又已经趴下了。
唯有微红的耳廓,透露着少年不可言说的爱慕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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